抬起头来。
“表小姐一回来就躲在楼上的房间里了。”楼下传来阿姨的声音。
紧接着楼梯上就响起了脚步声,她赶紧打开门。看到她一脸的疲惫,段承志亲昵地伸手揽住她笑道:“怎么?大小姐,自己出去找工作,碰得头破血流了吧?”
她一笑,轻轻从他的臂弯里脱出,跟着他走下了楼。段承志马上吩咐阿姨为她准备夜宵。不一会儿,阿姨就殷勤地端来了滑嫩可口的鱼片粥和几样精致的广东小点心。这会儿,她真的饿了,像小饿狼一样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一定没吃饭。”看到她那副吃相,段承志心疼地说,“你刚来广州,还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又在外面跑了一天,不吃东西怎么行,会生病的……”
“我可没虐待她呀,再说她又不是小孩子,”段承志对沈染的关心,又触动了吴秋芳那根敏感的神经,她不满地嘟起嘴打断了老公的话,“刚才吃晚饭时,阿姨上去叫过她的……”
“更年期!”段承志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气哼哼地说,“我又没说你什么,用不着这么敏感。”
自找没趣,又被老公抢白,吴秋芳气得扭身上楼去了。
()好看的txt电子书
表哥的一句“更年期”出口,沈染立刻明白了,他和表嫂之间已经出了问题,难怪吴秋芳第一天见到她就“如临大敌”。随着老公地位的不断上升,吴秋芳和所有四十多岁的女人一样,对自己越来越没信心了,总是假想老公一定会背叛自己,把出现在老公周围的年轻女孩都想象成“敌人”,于是她们开始无来由地吃醋、吵闹,结果却是老公对她们更加反感。随着吵闹的升级,男人的心和感情离她们越来越远,不能不说,这大概是这些四十多岁女人最大的悲哀吧。
仔细研究了所有的报纸和杂志,加上白天应聘的遭遇,沈染对这座城市和职场有了大概的了解。一定要尽快找到工作,早点搬出这座小楼,她想,以免夜长梦多,和表嫂的矛盾激化。
“阿染,”段承志一边喝茶一边说,“今天我和你外公通了电话,从现在的情形看,已经不是校方的问题。据说,教委有明文规定:学历证只能是唯一的,不能补发……”
听了表哥的话,她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胃里好像伸出了一只小手,把刚吃进去的东西往外推,她放下了筷子。
“嗨,”段承志笑着拍了她一下,“怎么,不好吃吗?”
“不是的,”她说,“我吃饱了。”
“哈哈……”他大笑着放下茶杯,“搞掂了!”
“什么搞掂了?”她被段承志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诧异地问。
“本来这样的事在欧洲那样的西方国家,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段承志感慨地说,“我同事的小孩从英国留学回来,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学校给他寄学历证书时,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没收到,结果一个电话过去,学校马上特快专递补发了一份。”他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愤愤地说,“这大概是体制的问题,我们这里官僚机构臃肿,办事效率低,出了问题互相推诿、扯皮,想要通过正常的渠道解决问题,比登天还难。”
她怔怔地看着慷慨激昂侃侃而谈的段承志。
“不过,”段承志得意地看着她,“这里也有解决这里问题的办法。”
“什么办法?”倏然,她看到了希望,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声音都颤了。
“关系!”段承志说。
“关系?”她一脸的茫然。
“对,就是关系网。”段承志说,“现在所有正常渠道不能解决的问题,就得靠这张网,就得靠疏通关系。”他卖了一个关子,“今天我打了一上午的电话,才找到一个在雪城的老同学,他姐夫是雪城教育局的局长,现在北京学习。我和那个局长直接通过了电话,他很给我面子,答应学习结束回到雪城就亲自过问此事。”
“那要等多久呀?”想起今天应聘遭遇的种种不快,沈染焦急地问。
“时间嘛,”他说,“这就不好说了,最快也要两个月。现在办什么事都急不得,九月份开学后,校方还要写一份事情经过,你也要写一份材料……”
段承志摇摇头,他没告诉沈染,他已经答应,安排那个局长刚从深圳大学毕业的外甥女进银行工作。
段承志劝她不要再出去找工作、碰钉子了。他为沈染办了特区通行证,还为她在深圳和珠海安排了酒店,要她自己出去游玩散心,还说过几天有时间开车带她去桂林。
“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段承志宽慰道,“你的学历证寄来,我一定帮你安排一个满意的工作。”
从小在大城市长大,受过良好教育的沈染,没有经历过生活的磨难,她太年轻了,太单纯了,还不懂得社会的险恶。
“我将来会去深圳、珠海的,但不是现在,”她不想逃避现实,她的个性决定她不会接受表哥的特权、恩惠。她要自己找工作,也许她只想证明什么,她说,“我还是想自己闯闯……”
太阳照在街道上,鳞次栉比的高楼,燥热、喧嚣从四面八方涌来。
沈染穿了一身浅米色的职业套裙,把长发用发卡挽在脑后,为了使自己显得成熟,她精心地化了妆。
昨天她在《羊城晚报》上看到这样一则招工启事———实力雄厚的广东正英影视公司诚聘:文化程度高中以上,经验丰富的广告业务员五名,主管一名。
看来这是一家新成立的公司,有了昨天应聘的经验,她知道机会来了。有些人在这座城市混了好多年也不成熟,而沈染这种高智商的女孩,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成熟了。
下了公交车穿过地下通道,又往前走了十分钟,才找到天河北路132号的正英影视公司。看到大厅里一个人也没有,她马上转身出来,走进马路对面的粥店,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要了一碗皮蛋瘦肉粥,一小勺一小勺的,慢慢地放在嘴里,眼睛却盯着马路对面。九点刚过,正英的大厅里一下子涌进了十几个人,她这才不慌不忙地买了单,款款走进正英影视。取了一张招工表,在上面填道:年龄二十五岁,有三年的工作经验,在广东巨星影业和广州白马广告公司做过业务员……
上午负责初试的闻盈是老板闻正英的侄女,也是公司的财务总监。挤在大厅里的五十多人,经过闻盈的筛选只剩下十二人。下午,沈染是第二个走进老板办公室的,大约三十七八岁的闻正英,头发吹得一丝不乱,短袖名牌衬衫上洒着男用古龙香水。不知为什么,沈染觉得他不像是搞艺术的,更不像影视公司的老板。
坐在大班台对面,已经有了一份成熟的沈染,没像前一天那样,身体前倾,两手无措地放在桌上,而是自信地将身体靠在椅背上,两眼直视着他,平静地接受他的审视。
“你是如何拉广告的?”他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单刀直入。
()好看的txt电子书
“声音,”她胸有成竹地说,“首先要用甜美声音吸引对方,人是听觉动物,电话里的声音会使人产生联想,再用委婉的语言打动对方,”她嫣然一笑,“使对方不好意思拒绝你,然后再把公司的实力和正在拍摄的电视剧的故事梗概、编剧、导演、演员大肆渲染……”
“OK!”他满意地点点头,又吸了一口烟,这才笑道,“沈小姐,你明天就来上班吧,底薪八百元(包括车马费),公司包午餐,每星期工作六天,试用期三个月,拉到广告提成20%……”
走出老板的办公室,沈染兴奋得差点叫出声来,看来正如人们所说,广州是个物欲横流、充满商机,但同时又是个包容的城市,只要你肯努力,只要你不怕吃苦,只要你有自信,每个人都会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这是一家挂靠在花之城电影制片公司旗下的私营影视广告公司。业务部占据了公司最大的一间办公室,业务主管的办公室被玻璃墙单独隔开,桌上有一台电话和电脑,外间用预制板间隔的工作台没有电脑只摆着四部电话,好像在提醒大家,有人随时会被炒掉。
第二天一上班,瘦得像麻秆一样的主管就尖着嗓子,煞有介事地拿出四本广州市及周边地区的电话簿扔在桌上。“大家都是经验丰富的业务员了,”说着他发给每人一份公司即将开拍的二十集电视剧《花城靓仔》的资料,“不用我多说了,资料人手一份,自己消化理解吧,老板规定试用期三个月,”他的镜片后面闪着狡黠的光,“可在我这儿,”他干咳了一声,“只有一个月的试用期,我要对老板负责,现在就开工吧。”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打响了,每个人都明白:每月八百元的工资刚够外出的车费和饭钱,可拉到广告20%的提成太有诱惑力了。正是这样的诱惑使沈染、也使大家都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环节,谁也没想到,自己是社会的弱势群体,一个为了生存挣扎在最底层的打工者,首先要维护自己的权益,应该和老板签订一份劳动合同。其实那些老业务员也许并不是忽略,因为他们知道,老板是不会轻易和一个打工仔签什么合同的,命运永远掌握在他的手里,他分分钟钟都可以炒你的鱿鱼。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诱人的提成使每个人都情绪高涨,业务部的四部电话和电话簿,一下子就被“抢占”了。
沈染只好坐在一旁,拿着手里的资料仔细看了一遍:五条随片广告,每条三十万元以上;五条剧情广告,每条十六万元以上;片头片尾、鸣谢广告十条以上,每条五万以上……
“我是一只百灵鸟,”坐在沈染旁边的林茹在给广告客户打电话,她的声音嗲嗲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嘻嘻,汪总,你见了我就会知道,我会给你带来福音、好运……”看到她拿着电话已经开始煽情的样子,沈染哑然失笑地摇摇头,心想,也太急功近利了吧,她不像是给公司拉广告,倒像是推销自己。
沈染“抢”不到电话,只好摊开报纸看了起来。
“我是省台的,我们即将拍摄的二十集的轻喜剧《花城靓仔》,是省委宣传部主抓的,反映了当代广州人的生活……”
“……这部戏的编剧曾经获得过金鸡奖的最佳编剧奖,导演也是我们花影获奖最多的资深导演,主演嘛,我们准备请当今最走红的青春偶像和实力派明星……”
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四名老业务员有的打着省电视台的旗号,有的打着花影的旗号在电话里向商家展开了全面攻势。
快到中午时,快餐店送来了一份菜单,大家的热情马上转移了,民以食为天嘛,看来一切都是要以填饱肚子为前提。
沈染终于有机会坐到有电话的位置了,过去的三个小时,她的眼睛虽然盯着报纸,耳朵却没闲着,一直在注意这些老业务员是怎样和商家沟通,打电话的语气、方式,这些都是拉广告的技巧。她刚拿起电话闻盈就推门进来了,见闻盈进来,麻秆主管忙不迭地甩掉手里的菜单,迎上前去,身子弓得像一只煮熟的大虾,一脸的媚笑。
“这才几点呀,就忙着订饭,”闻盈狠狠瞪了麻秆一眼,又转向大家,“我希望大家不要目光短浅,来这里只是混一顿饭和那八百块的底薪,”她的目光落在拿着电话的沈染身上,“希望大家能像沈小姐一样敬业,只要大家努力工作,”她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拉到广告,公司发展了,闻总是不会亏待大家的……”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麻秆跟在闻盈后面像个应声虫一样,“我们一定会努力的……”
门“嘭”地关上了,大家面面相觑,半天没说一句话,各自拿起了手头的资料。
“沈染,”麻秆走过来不阴不阳地说,“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城府倒挺深呀,真会做表面功夫,在闻小姐面前买好……”
“我,我,”沈染的脸一红刚想说什么,旁边的“百灵鸟”林茹,站起来挡住了她,“赵经理,话不能这么说,一上午大家都看到了,分明是小沈没抢到电话,”她突然咯咯地笑了,“活该,谁让你一见快餐店送来的菜单,就像几辈子没吃过东西的饿死鬼哪,这就叫‘现世报’!”林茹根本没把麻秆放在眼里,大大的讥讽道,“有些人一心想讨好巴结老板,就怕是马屁没拍成,倒拍到马蹄子上去了,哈哈……”
麻秆被林茹奚落了一番,闹了个大红脸,悻悻地推开门走了。
“你们知道吗?”在省台拉过广告的肥仔说,“闻盈根本就不是闻总的什么侄女,他们老家是一个县的,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亲戚……”
“不是亲戚?又不是大学生,”小靓女凑过来问,“她凭什么坐上公司财务主管的位置呀?”
“你猪头呀,这有什么新鲜的,”体重七十五公斤、身高一百六十八厘米的肥仔淫笑着往胸前一拍,“闻盈那对硕大晃动的‘波’,就是给老板搞大的,嘻嘻……”
“你才猪头哪,”林茹狠狠瞪了肥仔一眼反唇相讥,“你们男人就知道盯着人家女孩子的波。”
“不看波看什么?”说着肥仔伸出肥嘟嘟的手在林茹的屁股上捏了一下。
“死肥仔,”林茹拿起桌上的裁纸刀,佯装要砍,“看我不斩断你的咸猪手。”
“别假正经了,”肥仔嬉笑着凑过去,“你斩呀,斩呀。”
“你以为我不敢呀。”林茹举刀叫道。
“行了,”肥仔故意弄出一副肉麻状,伸手拿过林茹手里的刀子,“我知道林妹妹舍不得斩肥哥哥,再说,你一刀斩下去也不会出血,流出来的只是油,嘻……”他把刀子丢进了抽屉里,又一本正经地叹道,“唉,现在的世界不知是怎么了,大城市里男女比例严重失调,一个‘婚介’的哥们告诉我,在他们那儿登记的:五六个女的对一个男的,所以现在的男人可以左拥右抱,包了二奶还想包三奶、四奶。”
()
“可闻总和闻盈,”小靓女挤过来说,“据说还没出五服,这可是乱仑呀。”
“说你索,你就是索……”肥仔偷看了林茹一眼,忙把“亥”(B)咽了回去,“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