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为什么?”屹之的声音很轻,却足以能叫允业听清了。此时此刻,他是这样软弱无力,连话也不愿意多说一句了。
“为什么!!!”一声更为巨大的怒吼从允业的嘴里喷薄而出,似要将殿内的摆设也震了起来。
屹之沉默了,不愿再多言。他看到了允业,那脸上的愤怒分明已经消去,那是一张他所熟悉的脸,却带着怨恨。
“这三年来,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允业的声音颤抖着,压抑着那心中的怒意,向着屹之逼问道,“为什么我待你一片诚心,你却这样对我?”
“哈哈哈,”方才久久不言的屹之突然大笑起来,他眯起了眼睛,沉声对着允业,“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么?”
是啊,有什么意义呢?如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再去追朔那些过往,不过是徒劳而已。
允业不顾屹之的言语,只是提着剑一步步地向着屹之走去,他的眼睛燃烧着怒火,却带着掩盖不住的悲戚,“你明知道,这天下早晚就会是我的,以我们当初的关系,你为什么还要杀我家人,谋权夺位!”
允业向屹之靠得更近了。
屹之就在允业的脚下,一言不发。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将头仰了起来,把脖子暴露在了允业的面前。
“成王败寇,你既然已经杀到这儿了,就快点动手吧。”屹之的声音里满是冰冷,没有一丝留恋。
“你这么想死么?”允业又将手心紧了一紧,他恶狠狠地瞪着屹之,盯着那喉结噏动着的脖颈。
忽然间,屹之感到了那脖滴上了什么温热的东西,叫他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允业的泪正顺着脸颊淌下来,一滴滴地落在自己的身体上面。
“快动手!!!!”陡然间,屹之一声怒吼,抬起手来握紧了允业的剑锋,“两年了,你还是这么天真呢,我最恨的就是你的天真!”
鲜血从屹之的手掌留了出来,落在了自己的身体上。自己的血与允业泪交织在一起,竟还是鲜红的一片,染红了那件绣着麒麟的锦衣。
“我天真?”允业突然擦去了脸上的泪,大笑了两声,“不错,我是天真。现在这屋子只剩我们两个人了。你大可把我杀了,用我的命来换你的命……!”
说到这儿,允业好似被什么东西附了体,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下抽出那剑,丢得很远。
“我把我的剑也放下了,”他蹲下身去,逼近着屹之。如今,他们俩已是鼻息对着鼻息了,屹之分明已能感受到允业面颊上的温度。
允业目光如炬,他死死盯着屹之,咬牙切齿地问道,“你现在要怎么做。”
“哼!”
屹之受伤的右手忽然抬了起来,狠狠地掐着允业的脖颈。
允业的脸霎时被憋得通红,鲜血沾上了他细长的脖颈。他没有反抗,只是用双眼恶狠狠地看着屹之,“你掐死我吧……我恨了你两年……今日……今日……”允业觉着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有些模糊,断断续续的。
“今日……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允业终于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听到这话,屹之立时松开了手心。
他本无心杀了允业,只不过想激起他的怒意。
可允业的这话,竟叫他瞬间没有了力气。
两年来,受折磨的不仅仅是自己,允业的心也是一样,受着煎熬。
允业,还没有忘了自己。
他无力地看了一眼允业,一下躺了下去。
允业正伏在地上,大声喘着粗气。他用手扶着自己的脖颈,低低地笑着,“怎么不动手了?”他狠狠地对着屹之说道,“你不是最狠得下心么。你现在已是死路一条了,做什么不拿我一起陪葬?”
屹之似是虚脱了,他的声音淡淡的,却是无力。
“我死了,拉着你一起做什么呢?”
允业笑了,却流下泪。
自己终究狠不下心?他笑,却是自嘲。
“好!”允业用余光瞥了一眼屹之,冷冷地沉声说道,“为了这句话,我不杀你!”
屹之没有睁眼,只是任凭着允业去决定。
允业见屹之沉默,便没有再言语,他慢步走向了那泰兴殿的大门,将殿门打开了。
屠为锋就候在殿外,等着允业的命令。
“屠将军,将这个罪人押入大牢吧。”允业侧着身子,低声说道。
屠将军没有立时动作,只是呆立着,不知是否要聪明。
“照做吧。”子扬微微叹了口气,示意着屠将军。
屠为锋这才点了点头,答道,“是,属下遵命。”
庆功
2、庆功
才短短半日,正殿里已堆满了酒缸酒具,将士们已是迫不及待,将这好酒好菜全数置于正殿的桌上。
营帐内外,士兵们也皆是举杯大笑,庆祝这大战告捷。
允业也饮着这陈年的美酒。他一杯杯地斟满,一杯杯地吞下肚。几番来回,他已有些微醺。自己已是两年未进入过这皇宫,如今再见,确是叫他感慨万千。
“来,殿下,喝酒!”陆炎端着酒碗上来了,他对着允业手中的酒杯,重重干了一下。
“恩,”允业眯起了眼睛,跟随者陆炎,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幸得将军相助,如今我允业才能再次坐在这宫里,安心将这酒饮下肚。”允业的声音有些飘忽,脑袋却是清醒的。他看看这殿里身着甲胄的将士们,这些人,都已成为他两年来出生入死的战友,叫他心怀感激。
屠为锋也上前来敬酒了,他稳稳地端着酒杯,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我本是想要老死在沙瞳关的,幸得殿下的赏识,才想起这天下广阔。”
说罢,屠为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对着允业举杯笑笑。
允业也不甘示弱,又将那刚斟满的酒饮完了。
“将军……”允业的头有些犯晕,他唤着屠为锋,却是飘的。
“殿下吩咐。”屠为锋凑近了些,要听清允业在说些什么。
“您今后……”允业顿了顿,他突然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问道,“可要跟随我?”
将军不语,却激起了陆炎的好奇。
“哈哈哈!”他大笑了起来,对着允业说道,“殿下,将军早就不做皇帝的贴身侍卫了!”
“那将军有何打算?”允业看着将军,似是不舍,“莫不是再回去镇守沙瞳关吧?”
屠为锋笑笑,神情确是十分坚定。一路走来,他从未想过要留在这京城,事到如今便更是如此。此时此刻,他来到这城内,丝毫没有生出久留之意。
“呵呵”,允业笑着,怂恿着屠为锋,“沙瞳关人际荒芜,有什么可取的,哪比得上这京城热闹,人声鼎沸。”
屠为锋远远地望向了殿外,那殿外的一物一景,叫他的思绪回到了从前。
这么多年了,这泰兴正殿一点未变,还是原来的模样。
“呵呵,”屠为锋神色坚定,没有一丝迟疑,他微微侧过脸去,对着那眼前熟悉的风景感慨道,“镇守沙瞳关,是先帝交予我的任务。”
言语间,允业分明看见他眼角那一丝亮晶晶的东西,那是在眼眶里闪烁着的泪光。
允业看到这样的景象,不再挽留屠为锋了,他只是调笑着,将手中的酒一口吞了下去,“将军果真决心是要老死沙瞳关了……”允业扶着桌面,感慨道,“真好啊……父皇身边也有你这样的将军,死后也如此忠烈……”
突然间,允业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他想起了什么,再也说不下去了。
“本来……我也有这样的一个人选。”
允业自言自语着,声音变得极轻。
“殿下!”是付子扬的声音。
方才允业的神智不清,竟一时未注意到有旁人靠近。他扭过头去,看见付子扬就立在他的身旁,正色看着他。
“子扬,来,”允业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酒杯,“你可是我的大恩人……”
“殿下醉了,不要再喝了。”子扬举起手,夺去了允业手中的酒。
“付大人,”屠为锋温和地笑着,拦着付子扬。他将酒杯又递了上去,缓缓地开了口,“今日是难的得大日子,就随他喝去吧。”
付子扬无奈,却只能由着允业。
“允业!”付子扬唤着允业,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做什么?”允业用余光瞥了一眼付子扬,将他的手一把甩开。
“你……”付子扬面无表情,淡淡地开了口,“可要与我一同去淮南山看看?”
听到这话,允业举起酒杯的手愣了一愣。他徐徐将手中的酒杯放下了,怔怔地看着子扬。
“淮南山?”允业皱了皱眉,流露出了一丝悲伤,“怀袖居?”
“正是。”付子扬又拉住了允业的手臂。这一回,允业没有推开,而是随着允业而去了。
子扬一边向着殿门口走着,一边对着允业说道,“殿下若是再喝,便没有体力去那儿了。”
“恩。”允业点了点头,答应了。
×××××××××××××××××××××××××××××××××××××××
两人一路驰骋,不消半个时辰,便到了怀袖居。
两年走此路,允业竟还将这方向记得一清二楚。路上有些什么,在哪里拐弯,他都说得上来。
“就在前面了。”允业看见前面一处入口,那入口处透着光没有了遮挡。
允业下了马,翻身下来站定了。一路上他被凉风吹醒了不少,他甩开了子扬的手,向前走了几步。
他知道,怀袖居就在眼前。
他看到了那入口,那口上的树枝和石块已被移开,这分明是有人来过的痕迹。
“方才高兴是喝多了一些,现在倒是好了。”允业笑笑,对着子扬说道。
“呵呵……”子扬笑笑,又微微叹了口气,“我看殿下方才是不高兴。”
允业的脑袋还是有些犯沉,可他的意识却清醒了。他对着子扬笑了笑,不再应了。
子扬还是这样,将自己的心里猜得一清二楚。
允业转过头去,看着眼前的一草一木,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却有什么悄悄地变了。那是他自己的心境在蠢蠢欲动,叫他不能将这眼前的景色看清。
一瞬间,那深埋于心底的记忆,如同被浑水搅翻的淤泥,从他的心中慢慢地升腾起来。
“我怎么会不高兴呢?”允业怔怔地向前迈了几步,“这三年来,我日思夜想,为的就是今天。”
子扬没有答话,只是自顾自拨开了两旁的乱石,同允业一起走了进去。
允业立定在怀袖居之前。他愣愣着望向前方,似是在想些什么。
“三年没有住人,该是残破不堪才是啊。”允业的心里有些惊奇,这惊奇叫他的声音有变得颤抖起来。他快步向前,一下打开了怀袖居的大门。
怀袖居内,一切都如往常,就如同这淮南山的景色一般,一点儿都没有变样。
“这屋里怎么连灰尘也没有呢……”允业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那思绪随着泛起的酒劲一起冲上头去,搅得他感慨万千。
他曾无数次想象过这怀袖居的残破,破碎的桌椅,结于高粱上的蜘蛛网,一切都是落魄的模样。可今时今日他见到这情景,竟一点儿都不如所想。
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
“该是你的屹之兄常常派人来打扫吧。”子扬也走了进来,他看到这眼前一尘不染的怀袖居,竟隐隐露出一丝苦笑。
允业的思绪飘散了开来,就着那屋内的景物,一同变得清晰起来。
莫不是屹之还记得这儿?记得这个他们日夜缠绵的居所?这样的陈列摆设,必不能在这两年里一动不动。他走上前去,用手指摸了摸桌面,那桌面竟如两年前一般,一点儿都没有落灰。
“你看看,”允业的嘴唇噏动着,站起了身来。他抚摸着这怀袖居的旧景,一点点地回忆道,“这椅子,是我那时候从宫里偷偷带出来的,竹子编的,叫屹之兄好生笑话呢……”
他的眼里忽然有些东西涌了出来。他转过身去,看到了那怀袖居的床榻,那被褥竟也没有换成新的, “你看看,这床被,是屹之从他府上带来的,他说日常都是盖的这一块,盖着睡了踏实。”
允业笑着,一边拭去了眼角的泪。
付子扬没有应和,反而笑得更苦涩了,他把声音压低了,柔和地对允业感叹道,“看来……殿下还是对你的屹之兄念念不忘。”
听到这话,允业猛得底下了头,方才的笑容也陡然消失了。他的声音沉了下来,似乎是在辩驳,“我……我只当他是我的仇人!”
“呵呵,”子扬深深叹了口气,他站起身来,向允业一步步地走去。他抬起手臂,将身子贴着允业,扶着他的肩,“我早说过,殿下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您现在脸上的留恋之情,子扬是看得是一清二楚。”
允业沉默了,他觉得自己被说中了心事,一时抬不起头来。
“我本以为这三年你日日想着打入京城,是为了报仇,”子扬笑了笑,却是万般无奈,“现在看来,原来只是要见你的屹之兄。”
“老师跟我说这些是做什么?!”允业突然用眼睛侧着看了子扬一眼,他低着头,声音也变得有些难堪,“老师难道是要笑话我么?”
“不,我只是心痛。”说着,子扬摇了摇头,将面上的笑容收敛起来。
允业看到子扬的这副表情,便不再暗自垂叹了。他抬起头来,对着子扬说道,“老师,您放心,这仇我一定会报的。”
“我心痛的不是这个,”子扬冷冷地笑了一声,侧过脸去,“我心痛的……是我自己。”
允业不知如何接话,他不知道子扬痛从而来。他看着侧身对着他的子扬,那神情里分明有一丝没落在悄悄蔓延。
“我早知你对郑屹之用情颇深。如今看到怀袖居,我便明白,屹之对你也动了真心了。”子扬的声音很轻,却随着那怀袖居的空气传得更远了。那话语声轻轻柔柔的,落在了允业的心坎里。
“他……真的对我动心了?”
允业的心里已明白了答案,却还是不敢相信。
“是,所以你才会迷恋……”子扬笑了笑,突然话锋一转,正对着允业,“不过,你始终是要选择的。”
允业的脸也沉了下来。他突然明白了子扬话里的意思——事到如今,他已无法回头。
“老师,放心吧,”允业颤抖的声音渐渐变得平静下来,“我既是要当皇帝的人,一定会以大局为重。”
“不……”子扬发出了一句低低的响声,那声音很轻,却足以让允业听到,“你可以选择当朱允业,不当皇帝。”
允业的眼睛突然睁得极大,他看着子扬,表情变得有些不可置信。
“我从未……”允业的气势弱了下去,他知道自己说的话连自己都不信,“我……从来没有想过此事!”
付子扬沉默着,不再言语了。他看到了允业的神情,那神色分明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