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政场老手,事关军机、政治的信件在看完后要赶紧烧毁,这一点奥托并不是不知道。但那信可是朱狄斯寄来的啊,奥托怎么舍得烧!于是,那些书信总是被他小心翼翼地压在行李最下面保管好,也就给了安东尼偷看的机会。
就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安东尼做了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做的坏事——偷偷潜入了奥托得帐篷,偷偷扒开了他的行李,偷偷取走了那封神秘的信……
在自己的营帐中点上微弱的火光,再借天上白色的月光,安东尼读起了信上飘逸而工整的小字。结果,不读不知道,一读吓一跳!
朱狄斯竟然为奥托策划好了他未来的“三步走”!
第一步,让奥托动员盖尔巴支持高卢的行省长官之一的文代克斯,借力使力打下江山,好让盖尔巴对其产生好感;
第二步,朱狄斯会想方设法挖空尼禄的政府,然后引导元老院宣布尼禄为罗马帝国的公敌,逼他自尽;
第三步,让奥托找机会杀死文代克斯,然后大声拥立盖尔巴为皇帝,领着他进入早已在朱狄斯的策划下为之敞开大门的罗马,这样一来,所有功劳看上去就都成了奥托的了!
朱狄斯计划这一切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充分获得盖尔巴的好感和信任,让盖尔巴在罗马称帝之后,能够收他为义子,有朝一日登上王位,坐拥天下!
安东尼差点一激动把信攥成团然后烧成灰——不是因为恨,却是因为不甘——为什么朱狄斯选择的人依旧是奥托,却不是自己!
面对朱狄斯,安东尼可以潇洒地许他真心、许他幸福、许他天下,许他想要拥有的一切,可朱狄斯却始终和他拧着;而另一面,胆小又懦弱的奥托在过去一直没有什么作为,可朱狄斯却能一次次爬上他的床,甚至,当奥托花心地爱上了波培娅,朱狄斯却依旧对他宽容,现在,甚至替他谋划如何能将他推上罗马帝国皇帝的宝座!
朱狄斯,为什么你选择的人不是我!
这样想着,安东尼禁不住愤恨地攥紧拳头发抖。
他真恨不得把这封信交给盖尔巴,让他看清奥托不轨的心思,可是,他不能,因为这封信是朱狄斯写的。即使是到了这样的、被一颗心完全抛弃的绝望时刻,他依旧不忍心看到朱狄斯受到任何的伤害。
他无法忘记那日在众目睽睽之下,朱狄斯是何等纵情地与他进行着彻底的交融,那一瞬间,得到他的错觉让自己长久以来冰封的内心变得何等欢愉……
因此,他还没有放弃!
起身,转头,离开营帐,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信放回奥托的行礼底层之后,安东尼回头擦拭着自己的剑,等待着天亮。
由多鲁斯率领的军队已经推进到了日耳曼的边界,到时候,他们将难免于一战。
安东尼从未像现在一样期待上战场——对于此时的他来讲,铁与血是证明自己最好的方式。
可是!
人不顺的时候真是喝口水都塞牙缝——安东尼的悲衰之路才刚开了个头而已。
当几日后,盖尔巴宣布对多鲁斯开战的时候,“越渴盼的东西越流逝,越憎恶的事情越发生”这句古希腊的至理名言,居然在安东尼的身上悲衰地上演了……
·2·
奥托果然向盖尔巴提出了支持高卢行省长官文代克斯的建议。盖尔巴也早有这番考虑,于是,奥托的一番建议大大增加了他对自己决断的信心,当即拍了板 。
日耳曼边界的德比镇一片荒凉,在恺撒的时代,这里就承载了无数的战斗,而现在,多鲁斯受元老院的指示,率领着他的两个军团逼近这里,誓要将盖尔巴打回西班牙。
时已入秋,登高远望,荒凉的土地上笼罩着一片黄沙。
骑在马背之上,奥托有种一去不复返的悲凉感,好像对他来讲打仗就等于送死,于是他用手去摸自己的胸口,那里正揣着朱狄斯的一封回信,上面写着“我相信你”。结果,摸着朱狄斯来信的奥托非但没感到宽慰,反而又增加了新的压力,于是,这货开始一会儿对着自己的盔甲念咒一会儿对着自己的武器念咒,反反复复的“战神马尔斯赐给我力量”云云。念完,他又开始打起了哆嗦,紧紧攥着缰绳小声给自己打气:“奥托,你是个男人,不可以怕死,朱狄斯正在罗马等待你”如何如何。
看着奥托胆小怯懦的样子,鄙夷之色溢满了安东尼的脸颊;听着朱狄斯的名字不断从那蠢货嘴里飘出来,安东尼真恨不得拿剑架他脖子上问他你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终于,多鲁斯的步兵呈方阵推进到了一个最适宜进攻的位置。当奥托还在一边发抖一边念念叨叨的时候,安东尼已经率领着骑兵团按照原定的目标向着多鲁斯的第一百人团包抄了过去,顺带冷冰冰地丢给了奥托一句:“若是因为你而坏了大事,战死无人为你收尸!”
安东尼策马而去的灰尘喷了奥托一脸。
除了少年时代在日耳曼担任过后勤的军职以外,奥托完全没有任何军事经验;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从不列颠战场上载誉归来的卡西乌斯对自己手下兵团下令曰“变成乌龟”的时候,眼睁睁看着兵团缩成方块,奥托禁不住问身边的人:这是乌龟么?当身边的人给他说“是”的时候,他还以为这些士兵一定是得再酝酿一会儿才能摆出四条腿加脑袋尾巴来……
就是这么一个军事白痴,一向和他相互对上不上眼的安东尼竟然在盖尔巴面前力荐他,摆明了是想让他挂彩。奥托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前锋,稀里糊涂地成了第一波步兵正面进攻的指挥官。
委委屈屈地抹了抹那一脸灰,奥托尴尬又害怕地想掉头往回跑。还好,一直赋有责任感的他并不是个真能干这种垃圾事来的人,他还没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定了定神,他终于举剑对身后的先锋百人团大呼预备、前进。
多鲁斯采用了横向布兵的策略,就是为了防止对方从侧翼进入后方,两面夹击。在敌人的侧翼势力如此强悍的情况下,安东尼竟然硬生生地率领骑士团冲开了一个缺口。与此同时,奥托率领的步兵已经推进到了多鲁斯军队的正前方,盖尔巴率领的主力步兵团也已从后方压住了整个战场。
一时间,黄沙漫天席卷,双方战成一片。
当安东尼终于突围,率领骑兵团突入敌军后方的时候,令他意想不到的状况发生了!原计划自己的骑兵进入敌军后方之后能够与正面的步兵形成对敌军的两面包抄之势,却不料,在对方的骑兵阵之后,居然还有一圈步兵埋伏!这下可好,想两面夹击敌方,自己却反被两面夹击了!
多鲁斯的副将艾诺斯挥着盾牌嚣张地笑了起来:“安东尼,我多加一圈布防专门对付你,看来真是没错!”
安东尼的嘴角抽了一下,冷冷道:“荣幸之至。”
于是安东尼陷入了苦战,可另一面,奥托却在闭着眼杀了一个人之后自己吓得嗷嗷大叫起来。
也许是在尼禄身边待了太久,以至于不知不觉中沾染上了尼禄那戏剧性的感染力,奥托这么一叫,周围的士兵居然都跟着他叫了起来,让正在奋力拼杀冲向奥托的多鲁斯全身打了个哆嗦。
多鲁斯清楚地记得,曾经跟尼禄混的奥托是个本本分分、完全没什么进攻性的家伙,可现在,脸上被喷了一堆血的他却张牙舞爪地格外活跃。多鲁斯并不知道,此时的奥托只是倒霉地在杀了那个人之后,被喷溅出来的血液迷了眼,根本睁不开,于是受了刺激又怕死的他只能嗷嗷大叫着张牙舞爪乱砍一气……
士兵的吼叫声越来越大,战场的气氛竟然一下子变了。多鲁斯喊着“让开”,然后骑马冲了上来,想一剑给奥托个痛快,而除了血什么也看不见的奥托也在大叫“让开”以免把自己人给砍了。
然后,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奥托一激动甩掉了头盔,然后活生生地被自己的头盔给绊倒了。
结果啊结果,他这一倒可不要紧,竟是不偏不倚地抱在了多鲁斯的马蹄子上,多鲁斯就这样从马背上给摔了下来,还正好砸在了奥托的身上。
周围的战斗不知不觉中渐渐止息了,几乎所有人都在满头黑线地围观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然后,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泡在一片血红世界中的奥托彻底吓傻了,抡起剑来抱住怀里的人就朝他的背上刺,一剑下去,不偏不倚的正是心脏的位置!
多鲁斯立刻暴死。
安东尼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忍不住伸手去抹脸,结果就在这个当机,被艾诺斯瞅准,一剑刺伤了左腿。但安东尼回过神来憋着一口气要干掉艾诺斯的时候,艾诺斯却早已在撤退的呼声中奔逃出了十几米。
多鲁斯的军队疯狂地撤退了。盖尔巴没有下令追击,而是赶紧弄来一罐子水照着奥托的头上浇了下去。
终于能睁开眼睛的奥托看着怀中多鲁斯放大的脸,瞬间又吓得想大叫,可是就在这一刻,盖尔巴却一手搭在他的肩上,用那双充满了惊叹的褐色眼睛看着他说道:“孩子,你真让我感到骄傲……”
奥托这才发现自己怀里抱着的多鲁斯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安东尼下了马,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两步,孤零零地站在围绕奥托的大部队后方。
过去在战场上,他一直是最有型的一个,可是现在,他却抱着头盔看着眼前的大部队,任凭西北风吹着自己的头发,凌乱了……
【22】独自入深巷,凉夜撒激昂
·1·
“我……我真的不知道我是怎么杀了多鲁斯的……”奥托一遍遍地对周围的人和盖尔巴解释,可越解释,别人就越拍着他的肩膀说:“怪不得你真人不露相呢,原来是太谦虚了……”尤其是,当盖尔巴也对他的战场上的表现和事后的谦虚表示赞扬的时候,奥托彻底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安东尼被人遗忘在了角落里,凄凄惨惨戚戚地包扎好了腿上的伤口,然后补了补军靴,尽量让自己的伤不那么引人注目,就连走路时也忍着痛,不显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想不到在这样的时刻,最先注意到他的人竟然是奥托。当安东尼正在日耳曼指挥士兵们扎大营的时候,奥托突然就来到了他的身边,张口问:“你的伤好了没有?”
他很想用挖苦的语气反问:“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可是,酝酿好了情绪,话却哽在了嗓子眼里——曾几何时,当自己带着一颗真心关切地问朱狄斯的时候,朱狄斯也曾对他说过类似的话语。
于是安东尼沉默了。
“安东尼,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奥托说道,“我也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干不成什么大事,连我都瞧不起自己,更何况是你。可是,不管是在罗马从政,还是在路塔尼亚做官,我都是勤勤恳恳的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我觉得自己不是个坏人。所以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该老是用这种眼神儿看我!”
安东尼转过身去冷冷地说道:“我对你没看法,也没冲你摆脸色,你多心了。”
“真的是我多心了?”
“你多心了。”
“安东尼,就是这样的你,特别让人讨厌,整天拉着一张脸好像别人欠了你五千个金币一样,一开口说话就让人尴尬,不开口说话也让人感到压迫、心里忐忑不安。朱狄斯他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奥托这番话可谓是直来直去了。
“是么……”
安东尼突然回忆起了朱狄斯踏上商船远离岸边的那个清晨,船远去之时,朱狄斯低声呢喃着,不甚清晰地话语依稀传入了他的耳鼓:“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为什么一站在你的身边就感觉心情忐忑……”
心中正想着朱狄斯,口上便不由得问道:“你……为什么要提起朱狄斯?”
托却道:“我虽然有点傻,但还没有傻到你想象中的那种地步。你看他的眼神里带着情‘欲,单是听到他的名字被提起的时候都能溢出激情。你估计是整个罗马最不会谈情说爱的男人了,所以别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你自己却浑然不知。”
“你说这些就是为了嘲笑我?”
“不是嘲笑你,而是觉得一直这么被你鄙视心里憋屈。还不如我们挑明了,在日后混个面子上过得去,也省得你总是想方设法地找我麻烦、让我出丑。要知道,我不是每回都有这样的运气的,闹不巧哪一天就被你这种有手腕的人给整死了。”
“好吧。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你——”
奥托还想再说上两句,探讨一下他们目前该维持怎样的关系,可安东尼去转身走掉了。
回到营帐中,他提起了笔。
朱狄斯面对自己的时候有着怎样的心里,他终于能够体会了——也许正有点类似他此时面对奥托一样,连一句问候都成了轻蔑……
不以军情和政务为主题的书信他从来没有写过,但是这一次提起笔来,除了一些对他这种性的人来讲难以启齿的温柔话语之外,竟没有涉及其他方面的只言片语。
这封信是要送给朱狄斯的,于是安东尼再次找到了奥托,因为他知道他有一个可靠的信使。不出他所料,奥托皱着眉头告诉他:“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你清楚。我说过我不是坏蛋,但你也别把我想得太高尚。”
而安东尼早就料到了他回来这一手,从容道:“你还说过,你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有上次那般运气,闹不巧哪一天就被我这种有手腕的人给整死。奥托,你难道真想哪天死在战场上没人替你收尸?”
奥托气急,脸一下子红成了柿子,却还是极不情愿地伸手抓过了安东尼的信,咬着后牙槽说道:“算你狠!我替你送信,不过,只有这一次!”
“一次就够了。下次打仗,若你身陷险境,我不会晾着你不管的。不过奥托,你也别太逊了。”安东尼摆了摆手,潇洒地走远了。
不久之后,信使将这封信送到了朱狄斯的手里。
朱狄斯正想将这封信像往常一样地往案台下面那么一压,不料粗略扫了一眼,却发现下面的署名竟是安东尼!即便他来回揉了三遍眼睛,那些个字母也没有由安东尼变成奥托……
朱狄斯不由得提了一口气坐下来,借由黄昏那从帘幕射进室内的昏暗光线读起了它。
“很抱歉上次用了那么极端的方式想要带你走,如果时光能重来,我绝不会再用那样引起你情绪的方式。我可以驰骋疆场、游戏政坛,于是有时难免会自以为是,用杀敌的果敢和施政的强硬去经营柔软而飘忽的感情,到最后引得你的一连串误会。是我错了。但是请相信,我并未轻视你、敌对你,即便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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