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来了。”塔洛蒂亚的声音自风花叶前头传来。
风花叶依旧毫不在意:“带着帝堂绝进来?还附带着大批的龙一起进来?”
塔洛蒂亚不曾回答。
风花叶懒洋洋抬眼:“怎么?”
塔洛蒂亚笑起来,带点轻微的嘲讽:“你真关心他。”
风花叶要笑不笑:“我是关心赌注。”
“赌注?”塔洛蒂亚回答,“那么很遗憾,你和我都输了。”他用暗沉的血瞳看着风花叶,“他是自己一个龙过来的……你有什么想法?风花叶。”
你有什么想法?风花叶很想冷嗤对方这一句话——对于这样的行为,除了确定对方真实一个傻瓜之外,还需要有什么想法吗?
塔洛蒂亚就在风花叶面前等风花叶的反应。
风花叶也确实如自己所想的冷嗤了一声——可是也仅仅只是冷嗤一声。接下去的早已想好了的嘲讽,不管哪一句,风花叶都没有说出口……或许是因为,那突然涌上心头的复杂?
塔洛蒂亚显然发现了,他低笑起来,声音暗哑:“所以说命运真是一个该死的东西,是吗?你看,你伤害玩弄了他一次又一次,分明只在最后顺手帮了他那么一下,他就在见到了帝堂绝之后,还宁愿自己一个龙冒险过来看能不能救你……而我呢?最早见到他,最早抓住他……最后,他杀了我。”
他冷冷地笑着:“这样的命运——”
“塔洛蒂亚。”风花叶出声打断塔洛蒂亚的话。
塔洛蒂亚神情已经转为冷漠,他看着风花叶。
就算到了现在的地步,风花叶的表现依旧带着许多的不经意:“我记得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是想着要离开了吧?为什么突然做这些事情?”
塔洛蒂亚嘲讽地笑了笑:“因为我见识到了命运。”
风花叶眯眼片刻:“就是在这里吧。那个声音——他告诉了你什么?”
这一次,塔洛蒂亚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忽然升起一面水镜,正对着风花叶。
风花叶一挑眉,紧接着就明白了塔洛蒂亚的意思——水镜中呈现的,赫然便是方卓的身影!
方卓显然是刚刚才进来,甚至还没有走到狭道位置,离狭道尽头的深潭就更是遥远了。
……不过方卓到了深潭要怎么过来呢?风花叶思索一下,随后立刻决定,如果他是游过来的话,那一定不让他靠近自己身周三米!
“开始了。”塔洛蒂亚抱持‘善意’,提醒一句。
风花叶再看向悬挂面前的水镜,就看见水镜里的石壁开始细微震动,显然有什么东西即将出现……风花叶把目光转向塔洛蒂亚:“禁忌魔法?你是什么时候能用这种魔法的。”
“龙树的能量是最纯净的能量。就算是禁忌魔法,也是由各种能量组成。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塔洛蒂亚说完,看着水镜对风花叶道,“看起来你一点都不关心他。”
风花叶似乎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笑起来:“我为什么要关心他?他爱来就来,又不是我叫他来的。”
“如果是你叫他来的,你会关心吗?”塔洛蒂亚这样问。
风花叶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或许会?”
塔洛蒂亚笑了笑,突而道:“受伤了。”
风花叶向水镜中看见,就见已经来到狭道的小龙正快速向里头奔跑,一只手臂软软垂在身侧,被血浸透——确实受伤了,还伤得一点也不轻。
“你说他会不会来到这里?”塔洛蒂亚似乎在没话找话。
“你不是不想让他过来么?”风花叶冷淡回复。
“是啊,我要杀了他。”塔洛蒂亚这么回答。他一直注视着水镜,水镜里,方卓又陷入了另一次危险,这次,他显然比第一次还狼狈,只是就算这样,他距离深潭也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更遑论风花叶这里了。
“有没有酒?”风花叶突然开口。
塔洛蒂亚看了风花叶一眼,又把目光移回水镜:“没有。”
“什么都没有。”风花叶不满地哼了一声,随即开口,话里带着浓浓的嘲讽,“你看见命运,命运说他要杀你,所以你决定先下手为强杀了他?”
“这难道不是正常龙的反应?”塔洛蒂亚冷冷回答,显然默认了风花叶的话。
风花叶把目光移到水镜里,他看见水镜里的方卓已经接近深潭了,可是相对的,他身上也添了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伤痕……大片大片的银色在衣服上晕开,也一路滴落着,滴落在地上,遗留在石壁。
风花叶真的希望现在有一瓶酒供自己消遣。可是现在没有酒,所以他只好找塔洛蒂亚说话来消遣:“塔洛蒂亚,你诅咒命运。”
“我不该诅咒吗?”塔洛蒂亚反问,随后对风花叶说,“你说他能不能游过深潭?”
风花叶甚至不多往水镜里看上一眼:“游不过又怎么样。”他继续说,“你诅咒命运,试图改变命运……可是又相信命运。矛盾不矛盾?”
风花叶语带嘲弄。
塔洛蒂亚静默片刻:“你是想说服我放过他?”他笑起来,“风花叶,被所有龙成为厄运之龙的你,也并不是多冷漠么。”
风花叶在冷笑:“我什么时候叫你放过他了?”
塔洛蒂亚没有回话,他定定地看着水镜,然后忽然道:“到了。”
风花叶刚刚顺着塔洛蒂亚的声音看向水镜,就听塔洛蒂亚再次出声:“结束了。”
风花叶至此看见,那在水镜中游动的小龙被一根骨刺穿过咽喉,动作停止,目光凝滞。
继而涣散。
“结束了。”塔洛蒂亚再说一遍,声音很平静,很冷漠,很茫然。
他一直看着水镜,看着那里头的小龙反射性挣扎一下,然后失去力道,然后慢慢往下沉。他看着看着,很专注地注视着,直到心脏忽然炸出剧烈的疼痛。
塔洛蒂亚的身躯骤然僵直,不止是心脏的疼痛,还因为骤然加身的禁锢魔法,他猛地侧过头,一眼就看见了风花叶噙着冷笑的面孔,再继而,他看见了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瘦弱粗糙,但稳定有力,不见一分迟疑,没有丝毫徘徊……塔洛蒂亚骤然踉跄。可是凭空而生的禁锢却将他牢牢地困在原地,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刺痛的部位开始出现滚烫和黏腻的感觉——当然有这样的感觉,被匕首生生地捅了对穿,怎么会感觉不到刺痛和血液流出的黏腻及滚烫?
力量在流逝。塔洛蒂亚双手开始轻轻颤抖,他没有看到背后的龙,似乎也并不需要看到,因为来的,只可能是……
“方……卓?”
“斩下他的脑袋。”
两句话同时响起。
塔洛蒂亚还想说更多——他还有许多许多事情想说!
可是伴随着刀刃抽出的声音,是刀刃割过喉管,再割断脊骨的声音。
“噗!”声音很近,也很远。
“咚!”是什么……落地了?
森林一片寂静。
风花叶看着站在面前的方卓,不意外地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片木然,片刻,风花叶笑了出来:“你这次倒是十分干脆。”
方卓什么也没说,丢开手中的匕首就朝风花叶走去。
风花叶也收回了自己的幻境魔法:“电流屏障,是用卷轴的。”
方卓停了停:“你现在弄得开?”
“魔法力没了。”风花叶说,言下之意显然是现在没办法。
方卓听完了,也没说什么,只继续向前,然后团身就狠狠撞向电流屏障!
只见一阵肉眼可见的淡蓝波动,方卓被反弹了出去,但困着风花叶的电流屏障也已经消失了。风花叶站在原地,半晌啧了一声:“魔法免疫?帝堂绝对你真够意思。”
方卓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一个半小时马上就到了。”
风花叶哼笑一声:“这么急着赶我走?我们方才才探讨了怎么杀龙……”他挑起眉,唇边带笑,“这么快就翻脸不认龙了?”
方卓坐了起来,但没有站起身——他确实很累了。
这一次,在帝堂绝知道种种情况之后,他由帝堂绝寻隙避过龙树和塔洛蒂亚的注意,直接来到风花叶身旁,由同样找到方法恢复了些许魔法能量的风花叶在塔洛蒂亚面前施展幻境魔法——就是水镜里的种种景象,而他则早早潜伏一旁,只等时机到达。
时机确实到达了。
在知道他死了之后,塔洛蒂亚确实失神得厉害……他自然也就一击奏效了。
刺入心脏,斩落头颅。
死得不能再死了。
方卓没有去看就在旁边不远的尸体,他语气僵硬:“下次见面,阁下照样要杀了你。”
风花叶面上带笑:“帝堂绝说要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呢?”
方卓看了风花叶一眼,很奇怪的一眼,似乎在疑惑风花叶会什么会问这一句。然后他回答:“阁下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风花叶念了这几个字,“记不记得你当初对我说的话?”这么说着,风花叶的思绪也跟着回到了从前……明明不是很久,可是感觉起来,真的过了许久许久,久到……连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你说过,我们可以试试。”风花叶神使鬼差地说出了这一句话。然后他立时清醒过来,带着懊悔看向方卓,就见对方撑在地上的手握起成拳,脸上也有一掠而逝的挣扎。
可是他回答——
方卓回答:“最开头,塔洛蒂亚带走我的时候,对我说这是你的家。”
有不可抑制地茫然涌上心头,方卓停了一停,才继续说:“我也对自己说,这是我的家。可是……”
风花叶的脸色有些冷。
方卓垂眸一会,再抬起来后,已经没有闪躲迟疑了:
“可是,我们谁都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风花叶站在原地,他微笑起来:“这是你给我的答案?”
“是。”方卓回答。
“好。”风花叶轻轻答应了,忽然说,“去中间的转盘上,把鲜血涂在那个转盘里。”
“?”
“证实一件事情。”风花叶回答。
方卓没多想,寻了匕首割破掌心,就上前把血涂到转盘上。
银色的血甫一接触转盘,立刻就像是被无形的东西给吸走了,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同一时刻,在转盘旁边的风花叶和方卓只觉得身上突然一重,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压覆下来。
“这是?……”方卓睁大眼。
“龙树的力量。”风花叶说,“我的估计没有错,虽然这四个地方可以给龙树供给能量,但其实本身就是与龙树相连的,不然这一次也不至于闹得这么大。”
“那我……”方卓看着自己的手。
“你确实能够治愈龙树,不高兴吗?龙界里唯一的瑰宝。”风花叶笑道。
“……”最宝贵的贡品,值得高兴吗?方卓瞅着自己流血的掌心。
“为什么要过来?”风花叶忽然再换了一个话题。
“你救了我一次。”方卓觉得这句话真的好熟悉。
“我害了你那么多次。”风花叶说。
“……”这句话是不是更熟悉?方卓想着,回答说,“所以下一次,阁下要杀你的话,我也一样。”
“是这样子……”风花叶自语着,然后问,“时间到了没有?”
方卓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风花叶是问一个半小时到了没有,他看一眼时间,发现正正好就是半个小时。恰巧这时,有脚步声自后头传来——这个时候来的,除了帝堂绝,还会有谁?
方卓也顾不上风花叶,一脸惊喜地就扭过头去,果然看见帝堂绝的身影自森林中走来。
“阁……”方卓刚刚说了两个字,就有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美好缠绵不似人间:
“这一次,我帮你一把吧……我会再去找你的,方卓。”
“那一句话,你既然说得出口,就要有承担的准备。”
什么意思?方卓心头刚刚升起了这么个疑问,就觉有一点冰凉从胸口升起,然后快速扩散到四肢,紧接着就是剧痛,牵扯每一根神经的剧痛。
方卓的眼瞳里,倒映出帝堂绝惊骇欲绝的表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似乎不消再做多余说明了。
方卓想苦笑说报应真快,还想出声安慰帝堂绝,更想骂风花叶这个疯子——可惜这一切的一切,方卓都没能做出来,他只能够感觉到,自己喉咙一阵冰凉,一阵刺痛。
继而,就陷入了永远的黑暗。
可是这永远的黑暗居然只有一瞬。
下一刻,方卓霍然睁开眼来,入眼就是一片堂皇大气,他蓦地直起身,发现自己的手脚身体居然怎么看怎么习惯,怎么看怎么自然……又变回来了!?
方卓终于爽快地恶狠狠诅咒了一句,也顾不得耳边响起的此起彼伏的惊喘呼叫,他一下子推开身上的被子就跳下床,快步向外走去,只为了找到帝堂绝——找到帝堂绝,告诉他,自己没有事,什么事都没有!
然而更快的,就在方卓刚刚下床走出两步时候,外头就传来一阵明显骚动,紧接着,一道身影就随之直冲了进来!
方卓缩成了一团的心当即松缓开来,他张开口,只是还没说出一个音节,就被冲进来的人影狠狠地抱住了。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急促的心脏跳动在方卓耳旁清晰地响起来,方卓绷紧的身子随着松开的心一起松软下来,他靠在面前人怀里,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我没事。”
环抱身体的力量更重了。
方卓又静了半天,才找到下一个话题:
“风花叶是把我送回来了?”
这真是一个糟糕的话题,因为方卓话音落下之后,他顿时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力量又加重了不止一丁点。
方卓额上开始冒汗了,他决定挑一个好一点的话题:
“呃……龙树怎么样了?”
这一次,抱着自己的龙终于回答了:“风花叶还顺便把你身上关于龙树的力量剥离了,龙树也恢复健康了……高兴吗?”
最后三个字,帝堂绝的语气十分微妙。
方卓至此终于灵光一次,只见他表面若无其事实则掌心里掐了一把汗:“还行,没有什么事比见到阁下更让龙高兴了!”
身上的力量松了一点:“是吗?”
是,当然是,再是不过了!方卓点头如捣蒜。
“风花叶救了龙树,他一直悬挂的通缉令会撤销。”帝堂绝说,紧接着又狠声说,“我下次见了他,照样要把他千刀万剐。”
末了,问方卓:“应该吗?”
应该,太应该了,应该得不能再应该!方卓继续点头如捣蒜。
身上的力量再次松了。
方卓终于觉得自己能喘口气了,就听帝堂绝忽然低声说:“不要再靠近风花叶了,我不想第二次看见同样的情景,那样……”
那样……帝堂绝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
“阁下。”方卓只说了这两个字。他什么承诺都不再给,只是握住帝堂绝的手,很用力很用力,握得两只手间,再不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