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小心谨慎地环视了一下地下室的环境,顺着脚印走到那扇门后。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门把手上赫然的手印,不禁对视了一眼,从彼此晦涩的目光之中都察觉出了同样的想法。
田代皖一郎和香月清司迅速从腰间掏出手枪握在手中,香月清司朝田代皖使了个做好准备的眼神,砰的一下打开了大门,风“呜呜”地就这样从前方一片漆黑之处灌进储藏室来。两人面对黑暗的环境不敢妄动,朝着入口处的牟田口廉也挥了挥手示意他带着队伍下来。
数十束光线勉强穿透了前方十米左右的黑暗,站在洞口的十来个人全然戒备。田代皖一郎冷冷的声线在地下通道里回响起来:“所有人分成三路,分别跟着我、香月将军和牟田口大佐。小心行动,出发!”
那厢还在紧张着神经的程蝶衣和秋明没再听见日本人在屋子里活动的声响,刚放下了吊在喉咙口的大石头,下一刻又被瞬得提了起来。
“唔…………”
、苏醒
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极安静的环境下让人听得一清二楚。秋明和程蝶衣惊得对视了一眼,昨天白天也有了反应。
秋明给了程蝶衣一个眼神,让他紧紧捂住宋濂的嘴,不要让他发出什么动静。自己再一次爬上天窗外的屋顶,只见园子里有一个日本兵手中握着步枪守在宋公馆地下储藏室的入口,还有一个守在公馆正门入口处,同样是警戒严防。
看将军现在的样子是有些转醒的迹象了,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出一点岔子。日本人这个阵势,想必是已经发现了他们昨天白天才布置好的地下室,也好,可以拖延一段时间。看完便迅速跳进密室,落地又稳又轻,对程蝶衣轻声说道:“没事儿了,咱们昨天做的那骗人把戏应该可以拖延一阵,现在宋公馆只有两个日本兵守着,都不在屋内。”
程蝶衣听罢这才松了一口气,松开了自己用力捂着宋濂嘴巴的手。再回头却见宋濂眉头似乎略微皱起,眼珠在眼皮底下转动,好像是有要转醒的迹象,两人纷纷凑上前去。
程蝶衣轻轻拍着宋濂的有些扎手的脸颊一侧,轻声唤着:“敏之,敏之!醒醒,快醒醒!”
宋濂仿佛在回应着他的呼唤,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秋明见状,简直喜不自胜,压低了声音惊喜道:“手指动了!手指动了!程先生,你再和他说说话!他就要醒了!!”
“敏之!别睡下去了!快醒醒吧,你都昏迷了半个月了!我是君越啊,快醒醒!”
眼前是一片白蒙蒙的雾,说是雾但其实宋濂知道自己没有睁开眼睛。不是他不想睁开,而是他的眼皮仿佛被两个大铁砧压住,弹都弹不动。
整个人仿佛浸在温水湖底,光线从水面直射进入水底,但耳边却是昏昏糊糊的水声。
他仿佛听见有什么人在叫他。
是不是在叫他的名字他也不能很确定,那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
好像自己是一个就要溺亡的人,有人在案上朝水里面呼喊着。那人的声音非常温柔,又仿佛带着点焦急的意味,他的声波被水的密度紊乱,听不透彻。
手脚都不听使唤,真的,好累……
见宋濂的眉头似乎要放松下去,整个人也没有什么太大反应,程蝶衣简直心急如焚。一个激灵,他突然想到了自己以前练劈腿练晕过去时候师傅们的手段。
就在这一瞬间,他便不那么恨自己的那狠心把自己扔在科班里的娘,也不那么怨成天打骂他们的师傅了。程蝶衣现在有点疾病乱投医,狠了狠心,坚定了口气,一双杏眼直直看向秋明说:“秋副官,你说你的本事比一般的大夫都要好,想必有些穴位你是懂的。”
秋明心里也急啊,他以为程蝶衣这个时候要他来医治宋濂。要知道他虽然是懂一些医术没错,但是伤到了大脑的事,他也真是束手无策啊!只得开口说道:“程先生,我的确懂些穴位,但知道的并不多,况且将军现在是伤到了头部,就算我针灸只怕也是没有多少用处的啊!”
“不,我的意思不是让你现在为他治病,死马当活马医!我想让他受一些疼痛的刺激,这样也许就能让他清醒起来。”
秋明一听也愣了。没错啊,将军现在身上的外伤也好的七七八八了,程蝶衣又每天给他擦身子换药换纱布,照顾的很是妥帖。从正常的角度来考虑,这样做是为了能让将军的上快些好起来,给他一个更好的疗伤环境。但是换个视角来看待,在这种舒适的情况之下,昏迷的人就像是在一张又柔软又暖和的大床上深眠。试问睡的正香的人怎么能醒过来呢?!
他马上领会了程蝶衣的意思,但还是有些犹豫。毕竟将军伤到的是头部,要知道他在军队里也看到过不少头部受伤的人,有些极端的个例甚至连痛觉都没有了。若是这种情况,那……
秋明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一个最常见的足底阿是穴(腧穴,痛点),涌泉。这个穴位若以针刺再加以研磨,会非常疼痛、酸麻。但是,如果是最坏的情况,将军很可能连痛觉都没有了……”
程蝶衣咬了咬牙,如果真是那种情况他也一时想不到什么办法了。但是,敏之吉人自有天相,他投胎投的都比一般人好,运气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他压低了声音坚决地说:“尽力一试吧,此刻我们也没有别的什么法子了。”
秋明也知道将军越早醒过来对他们的处境越有利。毕竟日本人都已经查到家门口来了,那个福盛泰粮油店只是一是掩护。万一日本人查到了那天他们在火车站的踪迹,顺藤摸瓜,肯定是可以找得到程蝶衣的真实身份的。到那时,宋公馆就不会再那么安全了。
他缓缓点了点头,说道:“那好吧。请程先生在一旁按住将军的腿,施针过程中他可能会有一些无意识反应,一定要稳住他不要让他乱动。”
说完他就撩起袖子去洗手间净了手。又回来从阁楼的储物柜里翻出了一个急救箱,从里面扒拉出一个旧旧的牛皮包,摊开之后是一排排泛着银蓝色微光的针灸针。接着又取出一些棉球,沾了他特意搬上来两坛的烈酒将那些银针中的三四根仔细擦拭了一边,准备工作算是妥当了。
程蝶衣配合地撩开宋濂腿部的薄被,在秋明的示意下把宋濂的裤腿卷到了膝盖以上。两人对视了一下,可以开始了。
秋明先是让程蝶衣曲起宋濂的膝盖,一只脚搁在另一只上,手握成拳轻轻敲击了一下宋濂膝盖以下的位置。见腿部没什么反应,秋明的眉头略微皱起,看得程蝶衣有些担心。秋明顿了顿,加大了力度再试了一次。这次宋濂的腿终于小幅度地弹了一弹,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换了另外一只腿试验之后,也是同样的情况。
秋明一边拿起一根银针对着蜡烛上的火苗细细烤了,一边对着程蝶衣说道:“刚才那样做是为了看看将军有没有感觉。看来头部受伤对他还是有些影响的,但好在不是最坏的那种情形。现在你抱紧他的双腿,我要先刺激他的足三里,这样等一会大头戏上的时候才能更加顺利。”
见程蝶衣照做之后还点了点头以示明白,秋明下手并不犹豫,又狠又快地刺进了膝盖下面三指的地方。只见宋濂仿佛下意识地因为酸痛感而弹了弹腿,程蝶衣见状立刻抱紧,以免让秋明不方便行事。
秋明呼了口气,两只手都慢慢转动着扎在两条腿上足三里处的银针。手下的肌肉有些轻微抽搐,这是好现象……那厢程蝶衣压着宋濂的腿部,回头看了看宋濂的状态,只见他嘴唇有些泛白,额头上似乎冒了一些冷汗,想必这个穴位被研磨的滋味儿不太好受……
秋明见他腿部的感觉已经比较正常了,连忙撤手,又取了两根长长的银针,扳直了宋濂的脚底,精准地刺入了涌泉穴。涌泉这个位置被狠狠刺激的感觉是能让人酸痛地动弹不得的,而此时昏迷着的宋濂仿佛也感受到了这种磨人的疼痛。
刚刚一直温柔地呼喊自己的声音好像没了,但下一刻,却感觉自己被什么冰凉的东西从脚底一直穿透到头顶,那种刺痛的感觉好像触电。瞬间让人想要蜷起身子!
而那种疼痛还在不断地袭来,一次比一次更强烈,仿佛无数只蛇虫在水下啃噬着自己的躯体。
程蝶衣回头看到宋濂眼皮底下的眼珠再一次转动起来,眉头皱起,嘴里也发出了带着些痛苦的轻哼。虽然他也不忍心看宋濂受苦,但他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红着眼睛对秋明说道:“快了,快了!!他有反应!!”
秋明大受鼓舞,手底下的动作更加利索,对着另一只脚底如法炮制。宋濂两条腿使劲儿地蹬着,他的膝盖好多次顶疼了程蝶衣的胸骨,那人也愣是没有放手!
真的好痛!!
但是疼痛之后,宋濂觉得自己的手脚仿佛有了一点气力,不再是那种完全不属于自己的感觉了。在难受的酸麻疼痛中,他只觉得自己朝着水面上方那一道白蒙蒙的光线奋力游去!
“呼呃!!!!”仿佛在水底有些窒息,在感觉自己穿透那一层水膜的一瞬间,宋濂睁开了双眼张大嘴猛地吸了一口气!
视线从一层薄雾的迷糊状态逐渐变得清晰,耳边仿佛沉在水里的感觉也在慢慢消退,仿佛听见两道惊喜的低呼。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只觉得喉咙口一片干涩血腥气。
程蝶衣和秋明的欣喜简直没有办法用语言说明。秋明也不顾宋濂腿上脚上还扎着的银针,凑到宋濂跟前。程蝶衣也不顾自己任然还趴在宋濂身上,转了个向,一脸惊喜的对着刚刚醒来的宋濂。
“敏之!!(将军!)你终于醒了!!”两人惊喜地出声。若不是此刻宋公馆内部没有日本兵的存在,只怕就要因为这声惊呼发现他们了。
宋濂只觉得浑身又痛又麻,缺氧和乏力的感觉让他有点疲惫,勉强扯了一个微笑,朝着秋明和程蝶衣点了点头。
秋明见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知道他肯定是渴得要命。要知道这半月来他们连药都难喂进去,水也只是用棉签沾湿了涂在宋濂嘴唇上的。立马站起身来,说道:“将军肯定是渴了,我去倒杯水!”
宋濂转过头,看向那个用一双晶亮的眸子注视着自己的人,费力地抬起一只手,轻轻抚过程蝶衣的脸颊。
唔……不是在做梦…………
他绽放了一个非常孩子气但还有些虚弱的爽朗笑容,拉下程蝶衣的脖颈,轻柔地与他两唇相接,汲取着那人甜蜜的气息。
程蝶衣双手伸进宋濂的发丝,热烈地回应着他。
刚端着水杯走出来的秋明见状一下子跳回了洗手间,看来,将军是不需要喝水了……
、守护
动情一吻之后,两个人都有那么些气喘。毕竟宋连刚刚清醒,还有些虚弱,不多时便放开了程蝶衣。他轻轻描摹着程蝶衣的面容,说道:“你怎么来了?”
“嗯……”程蝶衣被问到这个问题时方才又记起了他是怎么自己一个人不声不响地离开上海来北平的。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闪烁着别开不说话。
宋濂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猜到了七八分,脸色微沉,说道:“你自己跑来的?”
“……”不说话这就是默认了。宋濂只觉得脑门突突的疼,还有一种想要摔东西发火的焦躁感。自己不是交代了大姐吗,君越这么大一个人都安抚不了、看不住吗?!
程蝶衣见他脸色不太好,手从他脸上撤了回去捂住额角,知道他有些生气。他惴惴地小声说道:“你别怪宋大小姐,是我自己偷听了她和周妈的谈话。听说你出了事,我自己一个人半夜偷偷跑出来的……”
“你真是!……”宋濂气他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又对他孤身赶往北平这件事儿心里面直发软,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哎……我把你送走就是不想让你受到什么波及,待在上海租界里面不是要安全许多吗?等我上好了之后我自然可以去找你们。”
“若是我不在这里,你今天很可能就醒不了。你不能总是想着要把我护在笼子里!我也可以守护你,就像你守护我一样!”程蝶衣也沉了脸,宋濂总是希望自己能依赖他。虽然以前,他们的相处模式一直都是这样的,但是这次敏之受伤的事让他意识到,敏之不是什么无坚不摧的人,他受伤的时候就像一个大孩子一样无助虚弱。他也需要别人的保护,也需要依赖别人!
程蝶衣接着说:“我知道自己这么做是有欠考虑。不过你现在需要我,不是吗?”
宋濂被心里面所有的不悦和无力在程蝶衣说完这番话之后全然化作一汪春水。那种飘在云端上的感觉让他觉得死一万次都值了。有些吃力地伸出手抱住那个还趴在自己身上的人,脸颊轻轻蹭着程蝶衣的侧脸,在那人耳边轻语:“我会永永远远地需要你,我的守护天使。”
永远有多远,两个人都不知道。承诺像风,琢磨不住。伸手难以握住空气,只能尽力去追,去兑现。
静默了一会儿,只听程蝶衣红着耳朵尖,低低问道:“什么是‘天使’?……”
宋濂愣了一愣,噗笑出声,胸腔不停地抖动,牵扯到了伤口:“嘶!”看见程蝶衣又有些羞恼,连忙笑着安抚道:“好了好了,好君越,别恼。我说还不行吗?”
程蝶衣斜了他一眼,说道:“咱也不稀罕知道。”
宋濂主动哄着道:“行,行。是我硬要告诉你的。”缓了缓伤口的刺痛感,直直看进程蝶衣的眼睛里,说道:“‘天使’是神明在人间的使者,而你的任务,就是是把幸福带给我。”
他真的有这么好吗?程蝶衣不禁问自己,从小到大都是没人要的。就算是成了名受些追捧,他也很清楚那些都只是一时迷恋。戏迷们对他的定位依然是下九流的戏子,不过是出了名成了角儿罢了。敏之,为什么总是把自己视作珍宝。
看着宋濂银河般深邃的眼眸,程蝶衣觉得自己都要被吸进去了。那双黑色的凤眼里反射出来的只有自己的影子,心里面突然有一根弦被拨动了。好像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幸好,他无碍。幸好,他醒过来了。
程蝶衣小心地避开宋濂的伤处,静静地把头靠在宋濂的肩窝处,双手揽着宋濂的肩膀。宋濂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柔顺的发丝,另一只手握住他纤细的腰肢。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是暖暖的气氛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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