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安全,但必须跨越河北、山西、陕西、湖北四个省区,路途太过遥远,也平添不稳定的因素。若是往南走,虽然路途是相对近了,但现在淞沪抗战还在继续,南京靠近上海,那里不可能安全,火车能不能走得到南京都未可知。
三人几次三番商议不下,所幸宋老爷子早就给他们打点妥当。为防书信泄密,他特意打电话告诉宋濂十月九号那天将会有一批文物要从北平转移,到时候会有一辆火车载着铁道兵和一部□手极好的人护送文物到南京。
宋濂心里却没有那么安稳,战争中最重要的就是交通,所以日本人一定会求准了机会就疯狂轰炸铁路,这也正是为什么火车上会有铁道兵的原因:随时抢修铁路。
当他们已经坐在开向南京的火车上的时候,宋濂这才放心了些。
就连程蝶衣也可以从这些人身上察觉出异样。他们和宋濂,和秋明完全不是一种气质。不管有没有人在场,互相打闹嬉笑,整日里都是饮酒吃肉。但无论是谁都不会忽略他们身上的戾气,那是得经过了数不清的腥风血雨之后,才能锻造出来的浸在骨子里的气场。
别的不说,就说那个开火车的吧,也不是个寻常人。看五官身材,那就是一个西北地方来的汉子,一边喝酒一边开火车的。就连那两个产煤的,也都是五大三粗,嘴里荤黄段子不停的。这些人也许看上去跟身手好搭不上边儿,但刚开车到了河北保定那儿发生的事就清清楚楚让程蝶衣明白,身手好并不一定是指有功夫,更是一种目空一切的自信和为所欲为的洒脱。
从北平出发到保定之前的路都很太平,虽然有时候会遇到炸毁的铁路线,修一修也就继续走了。但还没到保定的时候,程蝶衣就远远地看见了火车前方设下的关卡,几个日本人站在铁蒺藜围起来的障碍物后面,在铁轨上拦火车。
程蝶衣瞬间就有些着急了,火车上的货箱里放的都是一箱一箱的珍贵文物,如果真让日本人发现了,文物丢失就不说了,他们这些人的小命也会不保。
“宋先生,把头从窗子里伸进来。”程蝶衣上车的时候是以宋君越的身份,这个西北大汉喝了一口白酒,操着西北口音喊了一声。
程蝶衣只当他是有些喝醉了,出声提醒道:“大哥,前面有日本人设置的关卡!”
那人一脸的不在意,说道:“怕啥,正正好,我这车轮子饿着捏。给我使劲送煤,咱给宋先生看看全速前进的模样嘛。”
、融入
“好嘞!”那两个产煤的大汉齐齐的吼了一声,手下的动作更加快了。
前方疯狂的哨声和叫骂到后来夹杂着的枪响,这些都让在车头的程蝶衣有些紧张。这几个人,摆明了一点异样都没有。那个开火车的西北汉子甚至不鸣笛,也不把头伸出窗外看,目光带着懒散,嘴角噙着浅浅的嘲讽。他身上虽然酒气冲天,但那个样子,哪还有一丝一毫的醉态。
程蝶衣的人生中并未直面过这种场面。他隐隐知道这个汉子要做些什么,就算是设了关卡,木头桩子和几个血肉之躯可以扛得过铜皮铁骨的火车头?这简直是个大大的玩笑。
只听这个汉子朝车厢里大吼一声:“你们这群狼啃的,给我补个子弹!”说完就咧开嘴巴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眼睛里没有一点闪烁。程蝶衣回头看,车厢里那些人骂骂咧咧地给枪上好了膛,嬉笑的模样全然收了起来,那目光让他浑身竖起鸡皮疙瘩:一群饿狼的眼神,根本不把自己的猎物当活物看!
“嗵!”的一声,火车头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上,但前进的速度却一点没有受阻,只听得似乎是几声惨叫,身下的轮子似乎咯噔了几下,轧过了什么东西似的。很快,车厢里也响起了一阵阵枪声,一会儿功夫外面就安静了下来。
几个闪躲不及的日本兵应该已经葬身火车身底,估计已经血肉模糊不成人形了,死的不能再透了。及时逃掉的,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被为了枪子儿。刚刚还吼吼嚷嚷的十来个人,现在一个活的都没有留下。
程蝶衣压根不敢往外看,他只是看着车头的那几个人,仿佛这些人的死状根本没往他们心里去。开火车的西北大汉冷不丁来了句:“怎么捏,宋先生,觉得咱爷们杀人不眨眼了?”
程蝶衣的脸色虽然有点白,但他骨子里那股子犟是改也改不掉的,不愿给人家看轻,实话实说道:“我没见过这种场面,不过我也知道,若是咱们停下来,每个人都得不了好。再说日本人害得敏之受了那么重的伤,我一点好感都没有!”
那个大汉听了笑出声来,上下打量了一眼程蝶衣,说道:“看不出嘛,宋先生看着是个白斩鸡似的,性子倒是硬气着捏。不过总这样也不行,爷们车上可没人保护你,你会些啥?”
“会打枪。”程蝶衣咬咬嘴唇说道。
“是捏吗?打死过人没有?”大汉又喝了一大口酒。
程蝶衣眼瞳一缩,默然了一会儿,说道:“没有。”
那汉子把空酒瓶扔出窗外,用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麻布衣服抹了抹嘴,说道:“那你很快就能试试了。”
不知为何,这人说了这么句话倒让程蝶衣松了一口气。他本来以为这个人是要为难自己了,没想到说了这句话,这是变相承认了自己在火车上的位置,还是一个考验?不管是哪一个,这辆火车里就是另一个世界。如果说宋濂和秋明身上还带着点读书人的气息,那这些人就是完完整整的武夫,不像士兵,因为他们没有那种服从的习性。
程蝶衣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哥,你们当兵多少年了?”
那个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似的,嗤笑了一声。就连那两个产煤的也咧着嘴笑。“爷们可不是兵,咱都是些亡命之徒。”
亡命之徒?!那就是匪?!官府居然和匪徒一起做事?这个认知让程蝶衣觉得脑子有些晕晕的。既然是亡命之徒,那做起事来自然是不会缩手缩脚。按照戏文里说的那样,匪徒都是一群身上背着不知道多少条人命的……但这一切都是敏之的父亲安排的,这些人,应该是可靠的吧。
那个大汉是个粗中有细的,一眼就看穿了程蝶衣在想着些什么,说道:“咱们这些弟兄不过是拿钱办事嘛。不过爷们就算是匪,也是有骨气的匪,那些□的狼啃的看见一个杀一个。还有个新鲜词儿,啥说法来着捏,叫啥职业道理的……”
程蝶衣嘟囔了一句,说道:“职业道德吧……”
“对对!就是这个‘职业道德’。爷们收了官老爷们的钱,自然就要把这批东西好好送到南京捏。”那个大汉接着又问道:“宋先生你是做啥行当的捏?看你这个样子,也不像当兵的。”
当戏子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但这些人都是火里去油里滚的直爽人,程蝶衣也不想瞒别人,干脆地说道:“我是唱旦角儿的。”
那人似乎一点都不奇怪,说道:“唱戏的?爷们就知道。咱们只会吼个秦腔,京戏这么个阳春白雪的,弟兄们可有的乐了。”他咧着那口白牙,笑着说道:“宋先生愿意来两段不捏?”
那种态度太坦荡,没有一丝一毫的轻看。程蝶衣也回敬了一个有些爽朗的笑容,说道:“一句话的事儿!”
西北汉子大笑了两声,回过头去朝着车厢里又吼了一句:“弟兄们,宋先生给咱们唱戏捏!”
宋濂也知道这些人平日里都是有一天活一天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但都是直爽汉子。若不是生活所迫,谁都不会去落草为寇。如今他们让君越来两段京戏,也是没有一点恶意的。这不,从车头走过来的君越脸上一点都没有不悦。其实对他来说,谁听戏都是他的观众,这些人是个什么身份对他一点影响都不会有。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君越似乎一改以前容易害羞的样子,变得大方了许多。此刻正笑着拱了拱手,说道:“咱们能聚在一块儿就是难得的缘分,我也不想矫情。不过我唱这段儿可得找个人配合配合我。”
底下一个脸上一道贯穿眉目的刀疤的汉子大声说道:“宋先生,咱们这些个粗人哪里会唱什么京戏,跟着吼两句倒是可以。”
一句话说出来底下的人都笑了,只听程蝶衣说道:“我这儿还有个人选,唱得虽然不好,但听戏听得也不少。”宋濂顿时觉得不妙,君越在这个火车上认识的人只有自己和秋明……“来吧,宋将军,咱给爷们唱一段《霸王别姬》。”
下面的人吼着叫好,宋濂也无奈地看了一眼笑得狡猾的程蝶衣,走上前去,说道:“献丑了,唱得不好别扔臭鞋子!”
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两人摆了摆姿势,咿咿呀呀地这就唱开了。宋濂只是听戏听得多,虽然调子踩得半分不差,但练过不曾练过净的唱法,所以也只能说是配合配合程蝶衣。然而,虽他看着更像一个生,而不是花脸的楚霸王,但那种上位者的姿态却是摆得一点错都没有。
只听到那霸王唱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挥泪:“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程蝶衣问下面坐着的一个汉子借了把刀权当是那鸳鸯双剑,持双剑复上,背对项羽做出抹泪状。半晌,暗喊了一声“罢”,转身为项王舞剑。
虞姬的略带哀愁的声线响起:“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因着没有一些小角色配合,宋濂只好凭借记忆改了唱词:“楚歌四起,定是刘邦已得楚地,孤大势去矣。妃子,快快随孤杀出重围!”
程蝶衣似乎喊道:“大王啊,此番出战,倘能闯出重围,请退往江东,再图复兴楚国,拯救黎民。妾妃若是同行,岂不牵累大王杀敌?也罢!愿以君王腰间宝剑,自刎于君前。”
下面坐着的人似乎也都融进了剧情里,车厢里除了他二人在唱着,鸦雀无声。
宋濂扮的项羽摆了摆手,“哇呀呀!妃子,不可寻此短见啊!”虞姬欲夺其腰间宝剑,项羽转身避开,项羽道:“不可寻此短见!”虞姬再索宝剑,项羽再次避开,“妃子你,不可寻此短见!!”虞姬第三次索要宝剑,项羽又复避开,“妃子,不可寻此短见啊!!!”
只见那虞姬突然指向帐门处说道:“汉兵,他,他,他,他杀进来了!”那项羽不知有假,转身看去,却没有看见一个人影。待他发现事有不对一回头,虞姬即抽出他腰间宝剑。
项羽猛回头向虞姬,惊呼道:“啊!这——” 话未出口,已见虞姬自刎于前,项羽顿足呆立,抱住虞姬的尸身,神情悲痛,随即大喊一声:“孤意气已尽,无颜再见江东父老!罢了!”喊罢也自刎而死,躺倒在虞姬的身边。
底下一阵静默,也不只是谁说了一句:“他娘的这婆娘也太烈了。”众人这才才反应过来,掌声叫好声简直都要掀开车厢顶。宋濂和程蝶衣站起来,笑着谢了场。
“他狼啃的,这京城里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啊。咱们黑河那儿的旦给宋先生提鞋都不配捏。”开火车的西北汉子吼了一嗓子,身边的人纷纷应和。就在这笑笑闹闹中,程蝶衣他们才算是真正融入了这些人之中。虽然这些人什么都没说,但那种被人视作同伴的感觉,是绝对错不了的。
众人正当兴高采烈地央着程蝶衣再来一段儿,只听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声音虽是不大,但在这嘈杂的环境里却清楚的很:“一会再唱吧,前边儿有事儿了。”
、游击战
车厢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只听见车轮和铁相接碰撞的声响。说话那人是那种看了一眼绝对让人记不住的,他复又说:“前面地势看着像是突然起了变化。”
车上的铁路兵都是经验丰富的,听了这句话,表情立即凝住了。其中一个对着那开车的西北汉子说道:“兄弟,赶紧停下!”
那汉子知道前面肯定有什么不对劲,问都没问一句,让产煤的弟兄停下了手上的活儿,自己也拉紧了火车的刹车不松手。车子刚刚停下,那几个铁道兵就已经将工具收拾整齐,领头的刚想带队下车,那个出声提醒他们的人却伸出手臂拦住了。
“兄弟,别忙。前方刚刚有一阵尘土,现下又平静下来了。前面一定有埋伏,以我的眼力是决计错不了的!”这人说话简短有力,听着就不是一般的匪。
“大哥,听军师没错!俗话说得好,自古兵匪不分家,都是弟兄。爷们跟你们一起下去!”
“他狼啃的说的对!”下面应和声一片。
那个领头的铁道兵听了也有些动容。抢修铁路这种事,都是背朝着枪子儿的。弄个不好就是一条小命交代在这儿,“好!多谢各位!”
宋濂说道:“如果前方有埋伏,咱们这列火车目标太大。不如大家都下车,几个几个分成小组分散。咱们人数不多,正好可以打游击。”
“可是……这车上的东西啥办法?万一给炸了……”人群中有个汉子开口问道。其实文物的好坏他们并不担心,他们担心的是如果这趟货送不到南京,他们的钱还能不能拿得到。
宋濂说道:“这些都是死物,哪里记得上人命重要。兄弟们别担心,就算这批东西出了什么意外,那也只能算在日本人头上。若是政府不肯给钱,我也不会让弟兄们白跑一趟!”
程蝶衣也带了把手枪和几个弹夹跟着他们下了火车。宋濂带着他,自然不可能去做这前锋的活儿。那个被称作军师的人冷静地指挥了分队,让几个身材较小的去探探路。
依他们所言,前面倒也不是什么埋伏。不过是有一队日本兵在炸了的铁轨附近修了沟壕驻扎在那处,想来是为了截住国军来往的物资而特特设立的。沟壕并不算大,看那个样子也是新修不久,这么个大小估计日本兵的数量在五六十人左右。武器装备尚不清楚,但可以确定并没有重装甲。
蒸汽火车的声音并不小,刚才又急急地煞了一个车,这边儿的动静肯定是惊动日本人了。他们几个人也是凭着身手好,这才没有被发现。若是寻常的侦察兵,只怕是个有去无回、打草惊蛇。如果铁轨没有毁,就算是多几队日本兵他们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