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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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大帝- 第1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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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所以面对张汤一次次的欺凌而忍耐,就是为了等这个机会。

司马安带人进入丞相府时,朱买臣正和庄青翟在书房里喝酒,他推开冲上来的士卒,亲自给庄青翟弹了弹肩上的灰尘,才伸出了双手。

在庭审公堂,庄青翟对自己的行为毫不讳言。监审的赵禹不明白,为什么堂堂大汉丞相要造伪证陷害他人。

庄青翟淡然一笑道:“大人素与张汤交好,那就请大人问问张汤,他为何要编造假证陷害他人呢?”

赵禹又问道:“那当年赵绾之死,与你可有关系?”

庄青翟仰头看了一眼廷尉府的屋顶说道:“无须多问,当年盗走赵绾奏章的代女就是在下派往赵府的。”

审理竟然这样顺利,赵禹和司马安都没有想到。

第二天早朝后,当刘彻在宣室殿看到庄青翟的狱词时,一时心绪十分复杂,他无法评价这场瘗金盗窃案中各人的是是非非,更无法在心底给这两个重臣一个精确的描述。

人!实在是太复杂了。

庄青翟紧步张汤的后尘,选择自杀结束了生命,他没有留下任何话语。

司马安在派人为他收尸时想,也许这就是罪有应得。

张汤与庄青翟的死,给朝廷蒙上了瑟瑟的氤氲。

朝野围绕新一任外朝人选私下议论了多日,而处在两难之中的便是刘彻。

这些天,他将元朔以来的朝臣一个个从眼前过了几遍,忽然,他吃惊地发现,一向自诩儒学昌盛的大汉朝,竟然找不出一个深孚众望的丞相和一个既刚正廉直,又精于朝政的御史大夫。

那一天,刘彻传卫青到宣室殿,要他效仿周亚夫,以军职兼任丞相。

卫青思之再三,还是坦诚地辞谢了。

“不是臣有意推辞,而是臣现已官居大司马,常有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之感,生怕朝臣议论。若再兼任丞相,真就成了众矢之的了。到时候,不仅丞相做不好,恐怕连兵务也废弛了。”

“可朕反复考虑,却无合适人选。”刘彻站了起来,来回踱着步子,一副无奈的样子。

卫青道:“微臣举荐一人,不知皇上看合不合适?”

“谁?”

“太傅赵周如何?”

刘彻想了想,摆摆手说道:“恐怕很难胜任。他是荫庇祖先的功绩走进朝廷的,少有建树,讲讲学倒还可以,要做丞相,恐怕难以服众。”

卫青道:“人无完人。微臣当年不也是骑奴么?请皇上考虑先任用一下。赵大人宽厚有德,是眼下最好的人选。”

“那就这样吧!御史大夫人选,朕意就让石庆来做,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赵周是在博望苑中接到皇上的圣旨的,前任庄青翟的命运,让他在接到诏书时,有了一种大祸临头的恐惧。

赵周是没有野心、也没有多少欲望的人。

父辈的遭遇,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景帝中元元年,他的父亲因为拒绝跟随楚王刘戊反叛而被杀,先帝为了追念功臣而封他为高陵侯。

而他入朝以来将心思都用在研习儒家典籍上,当初皇上命他接替庄青翟为太子太傅,他还真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很安于每日在博望苑里讲习儒家经典,这不仅符合他的性格,而且也使他避免了与朝臣之间的龃龉。

可谁知道先帝陵寝瘗金被盗的一场大案,竟把他推上了风口浪尖。

赵周回到府上,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在心里历数建元以来朝廷人事的变动,竟有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发现——除公孙弘终老任上之外,从窦婴到田汀友υ蟮嚼畈蹋挥幸桓鍪巧浦盏摹

而随着皇上年岁的渐长,这种转换的频率也越来越短。公孙弘四年,李蔡和庄青翟仅仅在位不过三年。

这个朝廷怎么了?他不禁在心里疑惑。

不仅如此,御史大夫也一样更换频繁,今日还在署中处理政事,明日说不准就有什么罪名落在头上。

他在这个时候接任丞相,心里能轻松得了么?

第十五章 秋风辞载悲凉意

卫青刚刚进入甘泉山二里地时,就望见宫苑周围烟云缭绕,隐约有火光闪闪。宫内传来祭祀的乐音,围着翠峰旋转,许久才渐渐散去。

他望了一眼紧随在身后的李晔道:“速去禀告丞相,就说本官有紧急军情奏明皇上。”

“诺!”

李晔去了不一会儿,赵周就跟着来了。

彼此见过礼,卫青便问道:“皇上这会儿在殿里么?”

赵周长叹一声道:“皇上昨夜几乎未眠,坐在祠坛旁祭祀太一神,坛中烈火彻夜熊熊,炊具、皇榻都搬到了坛旁。”

卫青让李晔带着卫队在外边守着,他跟随赵周进了宫。

这甘泉宫本是在秦朝林光宫的基础上扩建的皇家避暑之地,从景帝时起,每到六月,皇上就携带着皇后来此居住,直到中秋之后才回返。自元朔以来,刘彻又笃信方士,在这宫中建了专供祭祀的台、观、坛。宫苑从莽林的边缘一直绵延到山脚下。

赵周说:“皇上从陇西巡视回来后,就直接进了甘泉宫。”

卫青沉默无言。皇上刚刚才五十,为何就变成这样子了呢?

在祠坛外守候的包桑瞧见卫青和赵周,忙上前迎候。

卫青问道:“公公,皇上在哪呢?”

包桑指了指寒露观,没有说话。

从观内传出刘彻浑厚的吟诵声,断断续续,起起伏伏的: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赵周闻此道:“这是皇上在河西汾阴为后土祠写的。”

他至今仍不能忘记,在离开汾阴县时,登上楼船,望着滔滔东去的汾水,刘彻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

听得出来,皇上的心境是复杂的。眼前初冬的阴冷,满树的黄叶,南归的大雁,都引起皇上太多的联想。

他感叹着青春不再,老去的凄凉。

他难以忘怀卫青、霍去病带给他的快意,也难以忘怀张汤、庄青翟带给他的创伤。

赵周听得潸然泪下,欷殻Р恢埂U饩帕颂衬诘牧醭梗实溃骸笆秦┫嘣谕饷婷矗俊

赵周忙道:“启奏陛下,大司马从京城来,有紧要军情奏报。”

“哦!大司马到了,让他到紫殿等候。”

从寒露观出来,刘彻立时就判若两人,由飘渺的虚空中回到现实,忍不住发泄对河西战后边事松弛的不满。

“上个月(元鼎五年十月)朕登崆峒山后,巡狩陇西,太守竟毫无准备,以致朕与随行从官无法就食。朕随后北上萧关,率数万骑勒兵新秦中,竟然发现千里边塞无亭障。边关如此懈怠,还能保匈奴不会卷土重来么?朕一怒之下,斩了北地太守以下数十人。而你身为大司马,总领朝廷军务,可不能浑浑噩噩!”

卫青十分惶恐和不安,忙道:“此臣治军不严,自当自省。皇上指斥,让臣振聋发聩。”

刘彻挥了挥手道:“此事也不能全都怪你,自韩安国、李广之后,霍去病又早早离朕而去,文官乏才,武官乏将。朕欲命中书令拟一道诏书,发往郡国,令两千石以上官员举荐人才。”

“皇上圣明,臣回京后即刻去办。”

接着,卫青把文书呈送给刘彻道:“臣今日来,就是为这个事情。种种迹象表明,南越国欲图谋反。”

刘彻大体浏览了一下文书,抬起头问道:“去年,南越王太后请求内属,朕念赵婴齐在世时,忠于汉室,故诏准。并赐其丞相吕嘉银印,内比诸侯。到现在时间不过一年,他们就要谋反,真是岂有此理?”

卫青解释道:“皇上有所不知,此次反叛的主谋正是吕嘉!”

“哦?”

“据从南越国传来的消息说,吕嘉连续担任三代南越王的丞相,宗族为大吏者达七十余人。他的几个儿子都娶了南越王室的公主为妻,他的几个女儿又都嫁给南越王室,在国内盘根错节,势力庞大。早在南越王太后上书请求内属时,他就多次阻止,后又称病不见朝廷使者。眼见南越王太后内附意决,遂发动政变,杀了幼主和王太后,气焰甚是嚣张。”

“大汉天下,岂容逆贼作乱!”刘彻抽出宝剑,“刷”的一剑下去,面前的白玉案几碎为两截,“传朕旨意,朕要讨逆伐罪,震慑诸藩。”

刘彻目光射人,卫青仿佛又看到了当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皇上。

卫青明白了,既对生命充满了眷恋,又把江山紧紧地拥在怀中,这就是皇上的性格。一向对方士不屑一顾的他,心底生出期待:倘若上苍有眼,真赐皇上永寿,那该是大汉的福祉……

议完大事,卫青骤然就有了一种紧迫感,他跨上战马,如腾云一般朝京都驰去。

李晔见此很吃惊,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大司马如此意气飞扬了。他不敢懈怠,招呼身后的卫队,紧紧地追了上去。

可战争从来就不是单纯的军事行为,它的背后是国家人力、物力的较量。

等刘彻回到长安,要真正打一场彰显国威的战争时,国力早已不像当年那样应付自如了。

首先面临的现实是,自元鼎三年以来的连续灾害,使朝廷不得不拿出大量物资赈济灾民,又免除了一些郡国的赋税。

其次,皇上近年来热衷方士求神之事,在京都和离宫广建神坛,用度十分庞大。

另外,这次战争的战场远在南方,主要靠水战,需要大量战船,这样不只费用巨大,而且也十分费时。

朝会已就此廷议了几次,孔瑾几度呈送的关于财物筹集的奏章,都因为过于拘谨而被刘彻否定。

朝廷不得不将进军的时间一延再延,最后才确定在秋季发起讨伐,好留出时间筹备军需。

这也是刘彻最烦躁的一段日子,他每天不断对前来奏事的少府、大农令和大司马幕府的官员发脾气,严令他们尽力筹集财力,最迟也得八月进兵。

一天,刘彻正在批阅奏章,忽然从一道清秀的奏稿中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卜式。

他的奏章每个字都散发着男儿志在战场的豪情,彰显了士者忧国的情怀:

“臣闻主愧臣死。群臣宜尽死节,其驽下者宜出财以佐军,如是则强国不犯之道也。臣愿与子男及临菑习弩博昌习船者请行死之,以尽臣节。”

刘彻被感动了,他立即找来赵周,询问卜式的情况,可赵周却不甚了解。

他又找来卫青,问道:“朕怎么觉得,这个卜式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现在就在齐国任相。”接着,卫青又与刘彻一起回顾了几年前河西大战时,卜式慷慨捐出二十万钱资助朝廷迁徙贫民的壮举。

刘彻“哦”了一声,身体向后仰着道:“朕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不愿意做官,而愿意放羊的卜式啊!真是时艰见忠贞,我朝像卜式这样的臣子多一些,何愁江山不兴,社稷不固呢?朕要赏赐卜式,令天下臣民效仿,为国尽心出力!”

接着,刘彻坐了起来,从案头拿起朱笔,洋洋洒洒地写道:

朕闻报德以德,报怨以直。今天下不幸有事,郡县诸侯未有奋繇直道者也。齐相雅行躬耕,随牧畜悉,辄分昆弟,更造,不为利惑。日者北边有兴,上书助官。往年西河岁恶,率齐人入粟。今又首奋,虽未战,可谓义形于内矣。其赐式爵关内侯,黄金四十斤,田十顷,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刘彻聚精会神地写着,卫青也在一边全神贯注地看着,在他的印象中,这大概是皇上自建元六年以来唯一的一道亲笔诏书。这让他对征讨南越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又多了一层理解。卫青不懂行文的起承转合,他更多的是透过文字感受皇上的胸怀,意识到自己责任的重大。

从宣室殿出来,卫青没有回大司马府,而是直接奔了左内史児宽的官署。

児宽此刻正召集辖内的县令,商议为朝廷筹集军备的事宜。他闻听大司马到了,遂急忙出府迎接。

进了客厅,席地坐定,児宽便问道:“大司马此来必有要事,下官当不遗余力。”

卫青道:“本官今日前来,是要给阁下看一样东西。”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中书令抄写的诏书副本,児宽仔细地读了一遍,不禁为卜式的忧国情怀而动容,连道:“此举乃社稷之望!吏民之望!自下官上任以来,在辖内奖掖农耕,轻徭薄赋,虽不敢称物阜民丰,然则辖内各县官民丰润却是实情,听说朝廷要南下平叛,下官正召集各县县令商议筹集财物。大司马若能屈尊一见,定可鼓舞人心,凝聚众志,共赴时艰。”

卫青忙道:“本官乃一介武夫,谈不上屈尊。既然来了,就不妨把卜式的义举告知诸县令,也好高标风范,蔚成风气。”

两人相携到了前堂,各县县令平日对卫青七战匈奴、横扫大漠的传奇多有耳闻,今日一见,不仅相貌奇伟,而且举止儒雅,又多了几分钦敬。及至听了卜式的介绍和皇上褒扬的诏书,大家更是士气大涨,纷纷表示回去后,要加紧筹集财物辎重,以报效朝廷。

接下来的几天里,卫青又走访了当年跟随他征战的公孙贺、公孙敖、李息等将军,大家纷纷拿出积蓄的家财,以应朝廷急需。每一次分手揖别,走出属下府邸时,他总是心怀歉疚,觉得给他们的太少,有了事,却总是先想到让他们付出……

几天后的朝会上,刘彻又以児宽为垂范,严厉地斥责列侯们尸位素餐,只知向朝廷求赏,而不愿“拔一毛而利天下”。他尤其点了新任太常、太后的兄长、盖侯王信的名:

“你何功于汉,竟然身居高位,宅甲京都,膏地连属?今天下不幸,你竟然装聋作哑,熟视无睹,百年之后,你有何颜面去见太后?”

遭到自己亲外甥的斥责,王信觉得很没有面子,可他也只能垂首恭听……

七月,刘彻敕令伏波将军路博德出桂阳,下湟水;楼船将军杨仆出豫章,下浈水;归义越侯严为戈船将军,出零陵,下离水;甲为下濑将军,下苍梧。皆将罪人,江、淮以南楼船十万人,越驰义侯遗别将巴、蜀罪人,发夜郎兵,下牂柯江,浩浩荡荡地开往番禹。

诏令颁布第二天,太子刘据破例不待召见就前来晋见父皇。

刘彻很诧异,放下手中的奏章和朱笔问道:“你不在博望苑中习书,为何到宫中来了?”

“父皇,孩儿请求担任此次讨伐南越的监军。”

刘彻又吃了一惊,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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