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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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大帝- 第1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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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司马迁却并没有因为皇上震怒而有丝毫收敛,反而更加激昂地辩解道:“即便是李陵投降,也必有不得已的缘由。况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輮戎马之地,抑数万之师,虏救死扶伤不暇,悉举引弓之民共攻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士张空弮,冒白刃,北首争死敌,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

司马迁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沙哑,泪水顺着脸颊,打湿了俊美的胡须,满腔的悲愤割断了他的语序。

“他……他虽战败,然……然对敌之杀伤和摧毁足以昭示天下,即便暂时委曲求全,也是为了日后报答汉室啊!臣乞皇上开瀚海之恩!”

司马迁缓缓抬起头看着刘彻,但他没有从刘彻那里获得任何希望,等来的却是暴怒。

“吴尊何在?”

其实,从司马迁为李陵辩白时起,吴尊就在御史大夫身后窥视着这一切。

结局是在预料之中的,他明白等待司马迁的只有诏狱。可是,当刘彻点他的名字时,他还是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以致回答皇上的话都有点口吃。

“臣……臣……臣在。”

接下来,仿佛一切都陷入了死寂,只有刘彻浑重的呼吸声敲击着每个人的心。每个人在这无声的空间中,似乎心跳声都被放大了。

当刘彻用冰冷的语言打破这难耐的沉寂时,大臣们的心声被惊得戛然而止。

“将司马迁下狱,严加审理。”

“诛灭李家,以儆效尤。”

司马迁的眼前洇出漫天血红。他被羽林卫押出未央宫的那一刻,仍然倔强地扭头喊道:“皇上!李陵是冤枉的。”

冬天的脚步循着节气一步不落地踏上了北海的草原。

先是刀子一样的冷风一连吼了几天,接着,大雪覆盖了枯槁的草地,冰封了湛蓝的湖水,匈奴人最难熬的漫长季节到来了。

苏武一觉醒来,发现炉子里烧的牛粪不知什么时候灭了,整个穹庐变成一座冰窖,身上似乎裹了一层冰,每一丝毛发都失去了温暖与活力。唉!平日里还可以勉强取暖的毛毯,在这样的日子里简直薄如丝绢。

苏武不再睡觉,在穹庐内来回踱步,舒展筋骨,祛除寒意。

对已在北海放牧一年的苏武来说,回大汉去,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往手上哈了一口气,苏武掀开穹庐的门,禁不住“啊”了一声。大雪在梦中已让辽阔的天空与苍茫的草原浑然一体。他惦记着羊圈里的十几只羊,本能地拿起靠在边墙的汉节,心中掠过无言的酸楚。

离开长安时,那汉节曾带给他和平的希望。可一场事变,不但将两个国家推向战争,而且也让他的回归变得越来越渺茫。

只有这汉节让他觉得必须活着,有一天回到长安去,回到皇上身边去。

苏武走出穹庐,眯着眼睛看着大雪。想必长安现在也是冰雪覆盖的深冬了吧,那时候,他和李陵都在侍中供职,每日在皇上身边参谋政事,帮助皇上整理文书。闲暇之际,两人还常常外出郊游。

那一年端阳节,他俩骑马沿着渭水一路走去。正是渭河涨水的季节,水面浩淼宽阔,他们的思绪回到了屈原年代。

苏武驻马,等后面的李陵赶上来道:“当年屈原就是沿这汉江放逐的。”

李陵笑道:“这怎么会一样呢?屈原当年是遭人迫害,又不为楚怀王所信,才被放逐的。而我们现在可是皇上身边的人,皇上惜将爱才,雄图大略,即使秦皇也不可比,此正是你我建功之时。”

苏武毕竟年长几岁,感慨道:“为兄所言在于人生的遭际。宦海沉浮,前程多变,难免你我不会遇到奸佞。说不定哪一天,我们也会离开长安,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去。”

李陵虽然从内心对苏武的忧虑不以为然,却还是问道:“果真到了那一天,仁兄将何以处之?”

苏武勒住马头,望着从脚下远去的渭水,若有所思地说道:“家父与令祖曾是多年同僚,自为兄初晓人事,家父就不断地教诲我,君子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果真到了那一天,为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虽是郊游闲语,可这话仍让李陵十分感动,他在马上打拱作揖道:“李陵当以仁兄为楷模,恪守忠孝节义之德。”

现在,命运果然将苏武抛在了遥远的北海。

匈奴人的威胁他不怕,吞雪咽冰的苦他也不怕,他最难忍耐的是寂寞和孤独。他已许久没有听到乡音了,他真担心长此下去,舌尖上再也滚不出长安话中那种沉雄、粗犷的节奏。

他不敢想这些,一想心就剧烈地痉挛和疼痛。而他殷殷牵挂的还有两位好友——李陵和司马迁,他们还好么?

苏武使劲地摇了摇头,把这些痛苦驱除出自己的脑海。他出门刚刚迈开第一步,就深深陷在盈尺的积雪里,他想退回去,可羊圈里传来头羊凄凉的叫声,让他打消了退却的念头。

羊现在是他惟一的伙伴,没有它们,他会更寂寞。

羊群瑟缩着,抗御寒冷的本能使它们挤在一起,昨夜临睡前添的干草蓬乱地被踩在脚下。

苏武有些枯瘦的手抚摸着一只只羊,传递给它们一息温暖。可当他的目光停在墙角那只永远睡去的羊时,还是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昨夜的风雪又使他的伙伴少了一个。

这种日子不会再有人光顾这里,苏武俯下身体,开始清理脚下的积雪。

雪太厚,不一会儿他的额头就热气腾腾的,寒冷渐渐远去,人也有了活气。他抬眼朝远处张望,发现在苍茫的雪原上,有几个黑点在缓缓朝这移动。

他的眼睛顿时潮湿了,生出活过来的不尽欣慰。

那是于靬王属下的千夫长和他的亲兵。一共三个人,五匹马,马背上驮着的是何物呢?大概是冻羊肉吧!匈奴人就靠这个渡过漫长的冬天的。

此刻,千夫长已经站在苏武的穹庐前,寒冷加上雪中跋涉,使他们一个个脸色青紫,嘴角干裂得没有一滴水分,只有那野性的眼睛仍被雪照得发亮。

“千夫长受累了!”苏武说着,就将他们请进了帐内。

等干牛粪冒出红红的火苗时,他把白雪倒进鼎锅,不一会儿,穹庐里就有了生机。

喝下千夫长送来的马奶酒,苏武觉得舌尖不再僵硬,话也多了不少:“感谢于靬王这样大冷的天还来关照苏武。”

于靬王是且鞮侯单于的兄弟。去年秋天,他刚刚被流放到北海不久,于靬王就率部到这里狩猎了。他毫不隐晦对单于的不满,他一直记得左骨都侯吐突狐涂的教诲,向来以汉匈和睦为己任。可且鞮侯单于哪听得进去呢?

苏武牧羊就在于靬王的领地,有一天,他到北海湖畔狩猎,就邀苏武同往。

他很惊诧,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苏武竟射得一手好箭。一场狩猎下来,他的猎物远远超过了自己的部属。这次邂逅使他们成了朋友,每隔一段时间,于靬王就会派人送些酒食来。但是,千夫长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刚刚复苏的感觉一下子冰凉了。

“这是在下最后一次为使君效劳了。”

“怎么,单于知道了?”

千夫长摇了摇头:“不是!于靬王已于前日暴病身亡了。”

“啊?!”

千夫长试图用滚热的马奶酒驱除心中的悲痛:“于靬王弥留之际,要在下速送些食物给使君,不想这风雪……”

苏武十分震惊,接着就按匈奴人的风俗,朝东方拜倒了。

“神圣的太阳神啊!请您保佑于靬王升天吧!”

“事已至此,使君也不必伤心。往后,使君要好自为之。”千夫长安慰道。在不经意间,他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使君认识李陵么?”

“李陵?”苏武眼里发出异样的光彩,“岂止认识,那是在下的兄弟。快说说,他怎么了?他到了贵国么?是作为大汉的使节迎接在下回归的么?”

这一连串的问话,让千夫长有些应接不暇,倒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更多的事情。

但这犹豫也只是一闪念,既然已是朋友了,就不该瞒他了:“他投降了。本来单于要他来劝降使君,但都被他谢绝了,在下觉得他是无颜再见使君。”

这些话苏武没有听见,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相信将门之后,大汉的骑都尉会这样不顾气节,拜倒在单于脚下。可在千夫长向他描述了浚稽山大战之后,他就不得不相信了。

“贤弟!你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呀!难道你不顾长安的妻儿了么?”苏武暗暗叫苦。他不再说话,沉闷地喝着马奶酒,目光直直地盯着远方……

第三十三章 错中错李陵蒙垢

刚刚进入天汉三年春季,李广利统帅的六万骑兵和七万步兵又从朔方出发,与路博德的一万人马会师于阴山脚下。与此同时,韩说率领三万步兵从五原出发,公孙敖率领骑兵万人、步兵三万人从雁门出发,摆出与匈奴决战的架势。

正在患病中的且鞮侯单于也不甘示弱,远途行军至余吾水南岸。双方在余吾河流域展开长达数十日的拉锯战,不分胜负,而公孙敖却因与右屠耆王的交战中屡屡失利而退回塞上。

今非昔比,汉军再也打不出当年卫青、霍去病那样的军威,主将不是平庸无能,就是老迈怯战,这让刘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虑。

公孙贺看得清清楚楚,大汉又进入一轮将领匮乏期。

可汉军的屡屡失利,却加重了刘彻对李陵的怀疑,担心他参与了匈奴的军事部署。

“这个李陵,自幼受李广熏陶,又在侍中多年,对大汉了如指掌,若是他为敌所用,那朕就是再派二十万大军也无济于事啊!”刘彻向坐在对面的公孙贺道。

公孙贺早有许多话想对刘彻说,只是慑于他越来越古怪的脾气而不敢轻言罢了。如今见皇上说了话,他便把在盘桓心头许久的主意说了出来。

“皇上所虑,也正是臣之所忧。何况李陵投降一事至今也没得到证实,因此臣认为可派一支军队潜入匈奴,若是李陵未降,即可迎之回国;若是果真降敌,也宜速除,以绝后患。”

“好!就依爱卿!六百里加急传朕旨意,命公孙敖率军潜入匈奴,打探虚实。”

皇上的旨意传到军营,一生平庸,而今又老迈的公孙敖犹豫了。他一想起前些日子与年轻少壮的右屠耆王大战,还有些后怕。

几天后,他率领亲信沿着余吾河水走了一圈,随后一份战报便发往长安。

“臣奉旨深入匈奴,捕得生口,皆言李陵为兵以备汉军,故臣无所得。”

“李陵果然降敌叛国。”刘彻终于在吴尊的奏章上批红,将关在诏狱的李陵全家诛灭。

边境战事不顺,国内麻烦也接踵而至。

天汉三年,御史大夫王卿因为非议榷酒酤新制而自杀。

这项由大农令桑弘羊提出的变革,遭到了京城商贾的抵触,朝中也有不少人对官府垄断酒市颇有微词。

各地刺史纷纷上书,声言县令们借机敛财,肆意抬高酒价,官员们吃饭都捉襟见肘了。

这些,都迫使刘彻不能不放慢战事的节奏。

于是,和议从幕后走到前台。

八月,东方朔率使团抵达单于庭。

其实,双方心里都很清楚,这不过是战争的缓冲期,台面上的微笑终究代替不了战场上的剑拔弩张。但无论是刘彻还是且鞮侯,都确实需要这一缓冲的机会。

幽默诙谐的东方朔,即使在宴会上也不改他调侃的性格。

“单于真是惜才如金啊!”东方朔嚼着羊肉,说话有些模糊不清。

“哈哈哈!使君何出此言?”

“哈哈!我朝的苏武和李陵不都被单于留下了么?老朽正想着,此次会不会也被单于留下呢?”

且鞮侯单于有些不好意思:“使君言重了,寡人怎敢夺汉皇所爱呢?”

“难得单于胸襟开阔,既是这样,本使就直说了,请单于送苏武和李陵回国。”

单于十分惊异东方朔的敏锐,支吾道:“这……”

“看看!单于还是不愿意让他们回国么!”

“非是寡人不允,实在是因为苏使君去向不明,待寡人寻访之后,一定安排大人见面。”

“那李陵呢?”

话说到这个地步,单于只好答应尽快安排他们见面。

五天后,李陵与东方朔在余吾河畔的穹庐里见面了。逆境中相遇,汉使的每一句话,都催下了李陵思乡的泪水。

双方坐定后,东方朔第一句话就问道:“将军怎么可以如此轻率投降匈奴呢?陇西父老闻听之后,皆以将军不齿呀!”

“皇上也相信我投降了匈奴么?”

“两次向朝廷的奏报都是如此说。尤其是最近一次,皇上派遣公孙敖前来迎将军归国,中途捕得俘虏,声言将军不但降了匈奴,而且还参与余吾河之役,难道此非事实么?”

李陵睁大了眼睛,不解地问道:“末将何时曾见过公孙将军?”

东方朔沉默了很久才道:“即便阁下未见公孙将军,然降胡之举终不能得到皇上宽谅。”

“唉!传言真可置人于死地啊!”李陵将一杯马奶酒灌进肚中,仰天长叹。

东方朔听出其言必有蹊跷,忙上前扶住李陵道:“老夫此次之所以主动请缨,虽说是为了重开和议,可也是为了弄清将军投降原委而来。究竟情况如何,还请将军快快告诉老夫!”

李陵叹气道:“投降的是一个叫李绪的塞外都尉,而不是末将啊!现在李绪已是匈奴的封都尉,大人可以对质。”

诙谐的东方朔突然严肃了,一下子跌坐在地毡上,两眼直愣愣地看着李陵,口中讷讷道:“误传杀人啊!误传杀人啊!”

看着东方朔的脸色,李陵便知情况不好,急忙倒了一碗奶茶给东方朔喝,这才让他缓过气来。

李陵手抚东方朔胸口道:“大人有话尽管说,末将能承受得住。”

“唉!将军!你可害了一群人啊!太史令为你辩白,因此获罪被处以腐刑。你一家百口被尽数诛灭,尸体三天都无人敢取。”

东方朔陷入一片茫然。都说社稷之兴,以人为本。可到头来谁又把人命当一回事呢?为了逃避责任而不惜编造假话欺瞒皇上,为了推诿错误而不惜诬陷他人。这世道到底怎么了?巧言令色,虚伪狡诈的结果是一百多条人命成为冤魂,而他们却面不改色。

哦!李陵呢?东方朔这才发现,李陵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他踉踉跄跄奔出穹庐,面对旷野高声喊道:“李将军……李将军……”在辽阔的草原上,他的声音显得是那么的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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