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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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大帝- 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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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他在未央宫司马门外遭遇汲黯时所说的,即便身后五鼎烹之,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临淄登上囚车的那一刻,他对自己的妹妹只说了一句话:“为兄此生已无憾,你好自为之。”从那时起,他再也没有回望故乡,他要将这曾让他伤心的地方彻底从记忆中抹去……

囚车在严密的警戒下进了覆盎门,沿着杜门大街一直向北,朝着京城东北角的方向而来。

主父偃一直闭着眼睛,任人们的猜测和议论在耳边盘旋。

“听说这位主父大人,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呢!”

“红人怎么了?惹恼了皇上,不照样披枷带锁!”

“不知道不要胡说,是因为他贪赃枉法,逼死人命。”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

“唉!如今这官,只要有机会,没有不贪的……”

“人心不古啊……”

“说话小心些,你不要脑袋了?”

“你说朝廷会判他什么罪呢?”

哀莫大于心死,心一旦死了,肉体就是一个躯壳,什么诅咒、谩骂、议论,他都不在乎了。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囚车已经停留在廷尉诏狱的门前。

囚车被打开,主父偃在狱卒的推搡之下进了牢房。他发现廷尉诏狱比其他牢房好多了,囚犯都是单独关着,而且囚室也比较干净,还有一张尽管粗糙,却可供睡觉的榻床。

他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就仰面躺下,继续闭目冥想从座上宾到阶下囚的命运……

汲黯和张汤从京城到临淄,快马也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他完全可以选择出逃,但是没有,他知道天网恢恢,逃到哪里都是枉然。

当他在齐相府中看到张汤和汲黯时,就知道一切都败露了。

在汲黯宣读了皇上的诏书后,他没有任何辩解。

公堂就在他曾审讯过黄门总管的厅里,张汤很自信地担任了主审。他冷酷的眼睛扫视了一下府役和主簿,然后向汲黯微微点了点头,就开始讯问。

“你回到临淄后,遍召族亲宾客,散金绝交,可有此事?”

“确有其事。”

张汤又问这些金子的来历,主父偃看了看他没有回答。

“有人上书皇上,说你收受贿赂,可有其事?”

主父偃很爽快地就承认了,这让张汤很吃惊,自他到廷尉府主持审案以来,没有哪个罪犯这么快就认罪的。但眼前这个小个子的齐人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就承认了受贿的事实。

“好个主父偃,皇上将‘推恩’重任委任于你,你不思报效朝廷,却到处受贿敛财,该当何罪?”

“不劳廷尉大人动怒。罪职虽受诸侯贿赂,依律当治罪。然推恩削藩,功在社稷,罪职也无憾了。不过罪职敢问两位大人,王侯、豪富之财又从何来?罪职取他人不义之财,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

从小吏走到今天位置,张汤一直在夹缝中谋求前程。为了博得皇上的信赖,他不惜严刑株连,诬陷他人。他知道这样的结果会在朝中树敌过多,因此他自律甚严,从不贪贿。像主父偃这样直言不讳为贿赂辩护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所谓人各有品,世相繁复。

接下来的审讯就不那么顺利了。

张汤指控主父偃草菅人命,逼死齐王。

主父偃不承认:“此纯属诬告,罪职奉旨到临淄审理后宫淫乱一案,依律行事,尤重举证,不曾有逼死人命之举。”

“大胆!”张汤拍打堂木,步步紧逼道,“既是依律行事,齐王与翁主又怎会死于非命?”

“齐王、翁主乱伦丧德,慑于圣威,自杀身亡。”

“你果真没有诱供?”

“没有!”

“你果真没有逼供?”

“没有!”

“既没有诱供,亦没有逼供,齐王作为一国之君,为何自杀?”

“自寻死路,咎在齐王,与罪职何干?”

“狡辩!”

主父偃的傲慢、冷漠和对指控的拒绝,都让张汤觉得遇到了一个棘手的对手,但这并不影响廷尉大人的自信。他坚信酷刑之下必有真实的口供,他还没有见到过能熬过皮肉之苦的罪犯。

“大胆狂徒,本官晓之以理,你竟拒不招认。来人!拖下去,大刑伺候。”张汤冷笑道。

话音刚落,他的耳边就传来一声“且慢”,一直坐在旁边观看审理过程的汲黯说话了。

“张大人!在下还有几个不太明白的案情,需要嫌犯回答。”

“哦?请汲大人问吧!”

汲黯起身来到主父偃面前:“你传讯黄门总管是在何时?”

“午前巳时。”

“嫌犯画供是在何时?”

“午后未时。”

“你中途可曾离开?”

“不曾离开。”

“何人可以作证?”

“齐国内史和黄门总管均在场。”

“齐王自杀的消息,你是何时得知的?”

“黄门总管画押之后,有人来报,说齐王和翁主在王宫饮鸩自杀,罪职大惑不解,齐王当时并不知道黄门总管的供词,不知为何选择了自裁?”

“如此说来,你果真与齐王、翁主之死毫无干系?”

“罪职连受贿都不否认,还有什么不能认罪的?然非在下所为之事,决不胡乱承认,还请大人明察。”

“本官和张大人一定会凭据量刑的。”

最后的结果是他的案子要移送京都,奏明皇上。

主父偃对汲黯怀着感激,使他免遭酷刑之苦。

除了当初朝堂上的屡屡争辩,司马道上的邂逅讥讽,他对汲黯有了一种新的认识。为什么一个只官居九卿的主爵都尉,都让皇上无法在他的面前随意放纵呢?为什么他的矜持和傲岸,却让卫青分外地钦敬呢?原来,在他背后是品节铸就的不可侵犯的伟岸。

但主父偃并不知道,围绕这件案子,张汤与汲黯发生的争辩。

汲黯道:“根据主父偃所述,在下认为齐王自杀一事与他无关。”

张汤不解道:“大人何以见得?”

“没有证据证明主父偃进入王宫对齐王施加压力,而内史和黄门都证明他在审理现场,没有离开。”

“难道他没有在审案前与齐王接触么?”

“虽然齐王后宫乱伦早有传闻,但作为主理此案的朝廷大员,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怎能以此要挟齐王呢?况且,他面对的是诸侯国君,岂可当做儿戏?”

汲黯十分了解张汤的官品,知道单靠自己是很难说服他的。在与张汤争论过程中,他一直在寻找可以支撑自己的说法。

“在下记得,高皇帝七年(公元前200年)曾有制曰:县道官狱疑者,各谳所属两千石;两千石官以其罪名当报。所不能决者,皆移廷尉,廷尉亦当报之;廷尉所不能决,谨具为奏,傅所当必律、令以闻。此案既然一时不能判决,在下以为,当奏明皇上决断。”

就这样,他被解到了京城……

第二十章 刘彻护法义灭亲

牢房的光线越来越暗,长安的夜晚即将拉开帷幕。牢门打开了,狱卒送来了牢饭。那粗糙,那味道,让他不堪忍受。

简单地吃了几口之后,他又接着想心事。比起其他官员,虽然他在刘彻身边待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他了解皇上的个性,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官吏腐败。

所以,他不存在求生的奢望。况且,眼下正是秋天,因此处决的日子将很快到来……

不错,关于主父偃的审理结果连同狱词,几乎没有丝毫耽搁就送到了刘彻的案头。这毕竟是一个有大功于朝廷的大臣,他的计策打破了自文帝以来削藩不力的局面,刘彻不能不认真慎重对待。

于是,在主父偃解到京的第三天,他就在未央宫宣室殿召集大臣议决此案。除了张汤、汲黯外,公孙弘也参与进来。

之前,刘彻详细地阅看了张汤和汲黯的奏疏,并认真查对了适用本案的大汉律令,他在反复研究了狱词,综合了各种文字和口头依据之后,然后对汲黯办案的实事求是与张汤酷严有了完全不同的感觉。

“朕看了奏疏,又听取了二卿的陈奏,对主父偃收受诸侯贿赂之罪有了一个大概了解,罪当其罚,然其并无迫使齐王自杀之行为。朕姑念他谏言推恩,功在朝廷,欲赦其死罪,贬为庶民,永不续用,众卿以为如何?”

“不可。”张汤立即上前道,“臣在审理此案时,发现其人气量狭小,阴险狡诈。乡人仅在他途穷之时有所轻慢,他便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似这等人物,应当诛之。”

刘彻放下手中的卷宗说道:“爱卿之言不无道理,但‘推恩’一议乃主父偃谏之,若是杀了他,朕恐诸侯以此为口实,非议削藩之策。”

“皇上明察。”张汤进一步申述道,“先王之道,不因人而废言。昔日秦孝公变法图强,商君佐之,后商君虽死,而秦法不废。为什么?法者,国之形范,非私器也。‘推恩’之策虽由主父偃提出,然却由皇上颁诏实施。主父偃虽诛,然于‘推恩’无损。”

刘彻沉吟片刻,转而问汲黯道:“爱卿之见如何?”

“张大人说得很对!臣也认为主父偃当诛。臣当初之所以要对主父偃是否逼迫齐王自杀一事进行甄别,是在于要罚当其罪,使其罪有应得。今皇上欲赦免其死罪,臣恐天下不服。”

刘彻皱了皱眉头道:“我朝亦有赦免死罪的先例,公孙贺、李广就是如此。”

“那不一样。”汲黯近前一步,言辞恳切道,“荀子曾说过,类不悖,虽久同理。类不同者,则不可比也。公孙贺、李广,戎马一生,屡建战功。上谷一役,公孙贺虽然无功,然我军无损;李广万军之中,幸免于难,皇上尚不能宽恕其罪。今主父偃违背圣意,私受贿赂,败坏政风,若不以重罪处之,臣恐此风蔓延滋长,危及社稷。”

“两位大人说得有理。”一直沉默的公孙弘也接过汲黯的话道,“主父偃属首恶,皇上若不诛之,则无以服天下矣。”

事情到了这一刻,刘彻的心里就明白了。这三位平日意见经常相左的大臣,今天竟然在主父偃的问题上如此一致,足见主父偃为祸之大,不除不足以服天下。

的确,政风清浊,关乎存亡,因主父偃一人而导致风气败坏,这是他决不愿意看到的。

“诸位爱卿心系社稷,朕甚感欣慰,就依卿等所奏,将主父偃斩于东市,族其户,以儆效尤。”

可这时候,汲黯又说话了:“斩主父偃即可,然族其户不可。”

张汤问道:“这又是为何?”

汲黯道:“据臣所知,主父偃在京并无家小,家乡也只有一个妹妹。如果因为此案而株连,臣恐激起民怨。”

“爱卿之言,不无道理。那此案就诛杀主父偃一人,其他人不再追究。”

刘彻又征询了对齐国的善后事宜。三位大臣认为应趁齐王自杀之际,除国设郡,将削藩向前推进。

“谏言出于臣下,国策定于朝廷。传朕旨意,齐王自杀无后,国除设郡,归属朝廷。”

刘彻转而对汲黯道:“爱卿主掌赏罚。朕命爱卿将主父偃所犯罪行,比照我朝律令,以文书形式广发各个郡国,以此为戒。从今以后,有如主父偃者,诛无赦。”

众位大臣无不为刘彻此举敬佩,这既警示了各诸侯国,又将削藩之策更进一步,实为一举两得。

可刘彻怎么能忘记主父偃在新制没有进展之时,提出的“推恩”之策呢?但主父偃的所为,让他既感愤怒,又感惋惜。

国法至上,而人情不废。他还是叮嘱张汤不可将主父偃视同普通罪犯,在饮食起居上给予优待,又要公孙弘到廷尉诏狱宣诏,明指其罪行。

公孙弘闻此感动道:“主父偃虽罪不容赦,然闻陛下如此盛恩,亦无憾矣!”

讨论结束后,刘彻让公孙弘留了下来。他将新的职官任事提到了公孙弘面前:“御史大夫张敺已向朕提了辞呈,朕也知道张敺精于武备而拙于文事,履职行事,颇多不便。朕允了他的辞呈,爱卿以为何人可继任呢?”

公孙弘想了想道:“皇上以为汲大人如何?”

“这两人是怎么了?”刘彻心想。前不久,他们还当面相互诘难。

其实,公孙弘已看出了刘彻的意思,遂直截了当道:“皇上一定想起了汲大人前不久在宣室殿当着您的面诘难臣的事了。其实在臣看来,此正是汲大人可敬之处。臣事后细细想来,汲大人的指责虽有些过分,然臣寒酸过度,也有损我朝声誉。”

“朕看出来了,二位爱卿皆为性度恢廓之人。”

刘彻尤其看重公孙弘的谦恭和谨慎,尤其是在主父偃一案中,更让他感受到公孙弘的严以律己和清廉奉公,于是对谁接任御史大夫之职便心中有数了。

刘彻认为,就处置国事的能力而言,汲黯确实在公孙弘之上,但他太刚直,锋芒外露,位列三公之后,协调朝野多有不便。

相比之下,公孙弘就更成熟些。他不仅学识渊博,政风端庄,处事中庸,而且在许多场合都从容淡定。他的年纪是大了些,可如果朝廷全是年轻少壮,有那么一两个老者在旁,会使他的决策更稳妥,更完善。

至于丞相那里,他除了点头同意之外,大概是不会提出异议的。

等主父偃的事有个了结,就让公孙弘走马上任,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转眼刘据都一岁多了。他不但越来越像刘彻,而且聪明伶俐。时序进了十月,他就开始牙牙学语,见了卫子夫,就嘟哝个不停,看见刘彻,也是好一个亲热。

周岁那天,朝臣们纷纷送来贺礼,刘彻在未央宫前殿摆了盛大的筵席,卫子夫抱着皇子与大臣们见面,司马相如、东方朔等人献了颂词。

刘彻之所以如此张扬,确实是因为这个儿子来得太迟,让他长期空落的情感得到了抚慰,他也想借此告诉觊觎权鼎的诸侯王,大汉江山后继有人。

这天朝会刚一结束,刘彻便移驾椒房殿。一进殿门,他就看见乳娘站在一旁,卫子夫正抱着刘据亲热。

卫子夫亲吻着儿子粉盈盈的脸蛋,但刘据却不买账,头摇得像波浪鼓,躲避着母亲的温情。卫子夫沉浸在母子相聚的欢乐中,这亲吻也让她想起了与刘彻那些浪漫的日子。

她太投入了,以致没有听到黄门的传唤,直到乳娘提醒后,她才慌忙地迎接皇上的到来。

刘彻抱起刘据逗道:“叫父皇。”

“父……父……”父皇这两个字太绕口,刘据说得磕磕绊绊,逗得刘彻大笑。

“据儿还是跟娘亲啊!”

刘彻的胡须扎在刘据脸上,他痒得“咯咯”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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