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意其实能猜到一些她的心思,可她不说,他也不会说。
一顿饭吃完,店里的高峰期终於过去了,喝杯茶歇一歇,江妈妈终於忙完,能过来坐下好好说几句话了。
余嫣然很识趣的打了个招呼就要告辞了,“突然想起来,有个学生约了我在网上问点功课上的事情,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江意,谢谢你,今天是很愉快的一天。还有小石头,西西,也谢谢你们。”
拜拜!江小石很礼貌和江西西一起跟她挥手道别,原来这个新妈妈不是长期的,那小石头就可以放心了。回去也不用担心因为做了小叛徒,要被小爸爸打屁股了。
“可以要个拥抱吗?”余嫣然笑著抱过了江小石和江西西,又站起来看著江意。
江意微笑著伸出双臂,余嫣然抱著他,在他耳边轻轻的,哽咽著道,“记得以後要好好过,过得很幸福很幸福哦。”
说不出的千言万语,全在那一个拥抱里了。江意拍拍她的背,也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会的,你也要一样。”
余嫣然用力点头,努力眨掉眼中的湿润。最後的,深深的看一眼江意,微笑著走了。
“她是个好女孩。”江妈妈直看著余嫣然的背影消失不见了,才看一眼江意,又看一眼他身边的小石头,低低的问,“这孩子是他的吧?”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江意知道,她说的是尉迟临风。
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理,让他告诉了这个名为妈妈的女人,“这也是我的儿子。”
江母显然有些意外,不过再仔细看看江石,她却又了然又困惑的笑了,“是啊,这孩子的嘴巴长得还真象你。”
不过显然她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我们进来坐吧,正好有点事想跟你说。”
“我也有点事想告诉您。”江意抢在江母开口之前告诉她,“我失忆了,不太记得从前的事了。”
江母愕然的转过身来,直直的看著他的眼睛,似乎想从中看出些端倪。可江意的目光坦然,没有半点虚伪和敷衍。
江母忽地自嘲的笑了笑,“是啊,你从小到大都不会骗人的。失忆也好,也不用再记得从前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那你还跟他在一起吧?”
江意点了点头,江母明显露出一丝放心的神色,“只要还跟他在一起,那就没什麽好担心的了,进来坐吧。”
把江意父子带进一间小房间,江母关上门,重新摆上了茶水。把鬓边的头发往耳边捋了捋,她似是卸下重担般长长舒了口气,“终於忙完了,我从前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原来打理一家这样的小店居然会有这麽辛苦,真是想象不出,当年还是初中生的你,到底是怎麽把这家店撑起来的。”
江意也不知道,可是嘴巴却不由自主的接著她的话道,“总不能眼看著一家人饿肚子吧?”
江母再看他一眼,似乎颇为认同,“也是。当一家人都没了饭吃,总得有个人挑起担子来。余小姐应该把家里的事情跟你说了吧,我就不罗嗦了。你爸瘫了,已经没指望了,成天除了躺在床上抱怨天抱怨地,就是指望著你回来再咸鱼翻身。至於你弟弟,我已经管不了他了,上个月偷了我辛辛苦苦攒下的一笔钱,去做整容手术了,这也有些天没回来了,不知跑到哪里,混成怎麽样了。算了,他想怎样就怎样吧,我没教好他,现在只希望他不要死在外面就好。”
江意咀嚼著她的话,心里说不出是什麽滋味。
这些都是他的亲人,他应该觉得担忧难过才是。可他心里的那种亲情似乎已被消磨光了,只是觉得苍凉。就象是草原上秋季吹起落叶的风,明知道它会带走一切绿色,你却无法阻止的苍凉。
门突然被敲响了,一位满身油烟味儿的中年大叔端著一盘切好的水果送进来。
水果并不好,只有最普通的苹果和甜橙两样,切得也不算规整,大的大小的小,而且这位大叔连笑也不会,只是默默的望了江意和小石头一眼,把水果放下就想走了。
“哦,你也坐下吧。”江母看著这个长得不好看,身形也有些佝偻的中年大叔,却难得的露出些温柔之意,“都不是外人。小意是个好孩子,在他面前没什麽不能说的。”
江意直觉的意识到了些什麽,江母坦率的告诉他,“这是你朱伯伯,我们已经在一起了……要不是有他帮忙,这个店我早就撑不下去了。本来我也想跟你爸爸离婚,可是你爸不同意,你朱伯伯就说算了,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不争那些虚名了。反正现在有你朱伯伯帮我照顾你爸,我就会把这个店撑下去,给你爸养老送终都是我们的事。等到将来你弟弟回来,他愿意要这个店就给他,不愿意要就还是我们干,等到我们哪天干不动了,就把店给你处置。总之是不会让你弟弟卖掉换钱的,这点你可以放心。”
沈默了一时,江意低低的道,“你们养老的事,我会负责。”
江母欣慰的笑了,“妈妈一直知道,你是个心地最好的孩子。就算是什麽都不记得了,也不会不管我们。不过我和你朱伯伯早就商量好了,等到我们不能动了,就去住养老院。那地方我们都去看过了,条件挺好的。我们从现在开始攒钱,估计到时也是能住得起的。妈妈只希望到时你能一年回来一次,带著孩子,看看我们就行。你朱伯伯也无儿无女,人老了,总是会觉得寂寞的。要不,两年也可以的。”
几乎是没有犹豫,江意就做出了保证,“钱的事你们不必担心,好好保重身体,比什麽都强。我以後会每年回来一次的,就是今天这个时间。”
江母笑意更深,那久未保养的脸上,那些深深的皱纹里,竟然显出一份比从前更加让人觉得美丽的东西。
“奶奶。”小石头突然就这麽发自内心的喊了出来,江母这个样子,让小不点觉得很象一个奶奶原本的模样。
“还有爷爷,小石头叫人。”
江意话音未落,就见那个一脸木然的大叔激动得脸都有些红了,等到小石头咧开小嘴,甜甜的冲他喊了声,“爷爷。”大叔的眼圈都湿润了,激动得不知说什麽好。
小石头忽地无师自通,福至心灵的嘿嘿凑上前去,在两位老人脸上各自亲了一大口,更是一举将两位老人感动得热泪盈眶。
江母先回过神来,连连懊恼,“哎呀,这可怎麽办?第一次见面,都没准备红包。你们等等,我去找张红纸来。”
江意不要,可两位老人却固执的给小石头包了两个厚厚的红包,“拿去给小孩子买件新衣服吧,都快过年了,一定要的。”
江意到底是把钱接下了,离开之前江母带他悄悄看了一眼江父。
瘫痪的江父早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正躺在床上乐呵呵的看著电视综艺节目,五光十色的荧光屏映在他的脸上,有种斑驳陆离的奇异。
江意心中微叹,能有这样的晚景,於他一生,也不算太糟糕了。
江母和朱大伯送他们出门的时候,门外已经等著一个人。也不知站了多久,在昏黄的路灯下,几乎与那笔直的电线杆子融为一体。
“小爸爸!”一天没见,小石头再看见这个爹,还是很亲热的,欢天喜地的扑上去,那股发自内心的亲昵是没什麽东西能取代的。
“好冰!”碰一下尉迟临风的鼻子,小不点顿时瑟缩著缩回小脖子去。
墨黑眼眸沈了沈,不大高兴的解开大衣把儿子包进温暖的怀里,然後使劲搓了两下脸,才对著小不点挑了挑眉。
好吧,小石头很小心的亲了他一口,感觉没那麽凉了,才搂著他的脖子,把小脸贴了上去。
尉迟临风明显满意了,抚著儿子的小脑袋,咬他的耳朵,逗得小不点咯咯直笑。
江母看著他们父子的样子,突然觉得什麽话也不必问了。看尉迟临风没有进来的意思,就在门口冲他点了点头,然後对江意道,“晚上冷,你们早点回去吧。”
江意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走出胡同,他才问身边的年轻男人,“你一直跟著我们?”
年轻男人不答,却很不高兴的抱怨,“我还没吃饭。”
“那是你活该。”骂完之後,江意突然又问,“那你刚才怎麽不说?家里可能还有剩饭,现在这麽晚了,上哪儿给你找东西吃?”
年轻男人不答,只用一种你看著办的眼神无声看著他。
江意心内默默叹了口气,在街边停下脚步,“打个车吧,司机应该知道哪里有吃的。”
等车的时候,突然,没来由的,他说了一句,“你放心。”
年轻男人看著他。什麽话也没有说,只是那双墨黑眼眸闪了闪,亮得象天上的星星。
追风(下)38
“要我把座椅调低点吗?”
江意稍稍睁开了眼睛,还没有表态,身边的年轻男人已经自作主张的调低了他的飞机靠背,不得不说,这样躺著,更舒服了一些。
看他满意的神情,年轻男人的目光也柔和下来,指尖轻轻抚过他的眼,低低耳语,“睡吧,再过几小时就能到了。”
因为大部分的旅客都在睡觉,所以机舱的大灯已经关了,在幽幽的小灯里,除了年轻男人墨黑的眼,再没有别的东西会来干扰视线,特别的让人安心。
江意没有说话,只是无声的把头靠在了年轻男人的肩上。
尉迟临风其实一点也不胖,所以肩膀也不算很宽,但长期锻炼的他,肩上的肌肉很是紧实,枕起来很舒服。
其实也不止是他的肩,眼光往下瞟瞟,更加会享受的江石小朋友正裹著一条小毛毯,枕在他小爸爸的大腿上,睡得更加香甜。
好吧,其实江意有点妒忌儿子了。
唉,小不点还是有小不点的优势,起码在这种时候,就能够舒展著手脚,独霸将近两人的位置,把二位家长几乎挤到一个位置上,他在那儿独自好睡。
过份!在脑子还没有意识的时候,一根手指已经恶劣的轻戳向儿子的小脑袋,低低抱怨,“睡得跟小猪一样,把他拿去卖了吧。”
墨黑眼眸闪过一丝错愕,随即伸手揽过他的肩,摩挲著他的耳垂,另一只手从儿子身上收回,捉住那只欺负他们儿子的手,制止了这一恶行。
“小孩子嘛,算了。”
“你就会护著他!”忿忿的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寻了个最舒服的位置窝著,江意在年轻男人的手心里恨恨的重重戳了几下,毫不留情。
“小孩子是不能惯的。”
“嗯。”尉迟临风不紧不慢的应著,心想那个不能惯的小孩子,他的小毛毯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知道都是谁买的。
低头瞄瞄那只小猪,如果真的把他拿去卖了,恐怕有人才会发疯吧?
算了,作为一家之主,年轻男人觉得,他必须更有涵养才行。充分容忍儿子的调皮捣蛋,容忍爱人的偶尔任性。
唔,说起来现在的江意虽然忘了一些事情,但也并非全然没有好处。
比如说,他不会再象从前那样拘谨严肃,反而在他面前展露出更多率真可爱的个性。比如说,自己现在就可以随心所欲的揉著他的耳朵,他还会觉得很舒服的靠得更近些,要是以前的江意,早羞得不知躲哪儿去了。
而尉迟临风更加惊人的发现,江意也没自己从前想象的那麽和善老实。他偶尔也会在暗地里捉弄下儿子,一旦东窗事发,他又会装出一脸淡定的表情,好象什麽都不关他的事。
想想小石头独自在他手下生活的那三年,尉迟临风不太敢深思,只是遗憾自己肯定错过了许多精彩。
咳咳,不要说江意了,有时候小石头顽皮起来,连尉迟临风也恨不得这小恶魔从来没出生过。可他身为一家之主,总不能亲自出手欺负弱小,所以只好通过观看另一位家长欺负欺负弱小,以得到某种心理上的平衡。
在他身上撒了会儿气,江意给一家之主顺著毛,窝在他怀里老实下来了。尉迟临风开始有闲暇去思索,怎样面对接下来的这次旅行中将会发生的种种意外。
虽说要带江意回到他们当年生活中的西欧是年轻男人一早定下的计划,不过罗智贤的意外来电把这个计划提前了。
桑德拉是救出来了,母子平安,那个恐怖组织也遭到了致命的打击。但令人头疼的是,因为冼家起初的不作为,最早被绑架的寿春的男朋友在被困期间受到了不轻的伤害,遭到多次毒打,身体弄得很差。但比他身体遭受的折磨,更要命的是他的精神上也受了不小的刺激,整个人神智恍惚,近乎崩溃了。
寿春非常难过,更加自责。跟家里闹翻,一直陪著男朋友在医院里进行康复。
电话里,有些事罗智贤说不清楚,只让尉迟临风赶紧过来。
尉迟临风知道,他会这麽说,那肯定是事情严重到一定地步了。眼下这个时候,肯定是寿春最需要支持的时候,所以他什麽话都没说,立即订了机票,带了一家四口飞过来。
嗯,还有一个江西西,正被关在笼子里,跟行李箱一起进行托运,也不知道那小家夥在底下过得好不好。
连回趟老家都会冒出余嫣然这种初恋,天知道这次过来还会遇到什麽让人无法预知的事情?
一家之主正在各种担心,忽地,就听江意似是睡不著了,在他怀里低低的问,“他……我是说我弟弟,怎麽样了。”
尉迟临风微哽,这是他们那日从江家离开,江意第一次谈到他家的事情。
见他不答,江意误会成另一种意思了,闷闷的道,“不管发生什麽事,总还是亲人,应该知道一声的。”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我知道,你肯定知道的。”
是的。就算是江意失踪的那三年,有关江家人的任何消息尉迟临风都是知道的。
“江恩整容成功了,就去勾引有钱的富家女,不过给那女孩的爸爸发觉,又把他的脸打烂了。”
这个弟弟的人生还真是精彩。江意咽了咽唾沫,“那他现在呢?”
年轻男人说得很淡定,“他现在跟那个整容医生在一起。”
江意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那个整容医生,是男的?”
轻嗯一声。
“那个男的肯定以整容为条件,把他留下的吧?”
又轻嗯了一声。
江意想了想,带点忐忑问,“那个医生是个怎样的人?”
“无证行医,跟地方黑社会有一定的关系。”
毕竟是亲弟弟,江意听说还是有点担心的,“那江恩是遇到了骗子?”
尉迟临风想了想,“也不能这麽说。那个医生确实是科班出身,不过他学的专业并不是美容整形,当然拿不到这方面的执照。”
江意好奇追问,“那他学的是什麽?”
年轻男人淡淡吐出四个字──“公共卫生。”
江意噎得说不出话来,不过想想,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