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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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一生平安-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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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平安打断他,他突然觉得哪里有些怪,又有些抓不到点子上:“不,我的意思是……他留了一手?”

沈涵看他一眼:“对。我根本动不了他,因为——我刚说过了,他早有准备。”

梁平安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张张嘴,“那仉图……”

沈涵微微顿了顿,眼神里不那么恶意满满了:“你跟我合伙对付他,他总要找个出气的。我姓沈,他是要名声的人,要顾忌家里的名誉。”

梁平安愣愣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沈涵看他的神情,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又解释了一句:“总有一个要背黑锅,不是我就是仉图,他放过了我。”

梁平安脑子里轰地一声。


 72七十二

沈贺说是沈涵把仉图送进了监狱;沈涵却说一切都是沈贺的意思。沈贺是那种说谎话脸色都不会变一下的人;沈涵是他的弟弟;想必这个本领也不会逊色;谁知道他俩说的孰真孰假?

梁平安愣愣地坐在座位上,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在哪?”

梁平安抬头瞥了沈涵一眼;沈涵本来在低头看手机,有人看他;他却能在零点几秒以内回视过去;他把梁平安的眼神尽收眼底,虽然听不见话筒里的声音,也能猜出那是谁。

梁平安说了地名;挂断电话。

沈涵也把手机收起来;问他:“要来接你?”

梁平安点点头,没说什么。沈涵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坐那待着,似乎在考虑什么,他不动弹,梁平安没去催他。

不大一会儿,外边停下来一辆黑色奔驰,接着一个男人走下来,沈涵的目光飘过去,不动声色的。

沈贺一进来看到沈涵,显然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做出了判断,没去管沈涵,把注意力放在了主要目标身上:“没吃饭吧?我们换个地方。”

梁平安没动,眼神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沈贺瞥了沈涵一眼,语气就变得有些阴沉了:“怎么了?”

沈涵什么脑子,一听他哥说的两句话,联想梁平安的反应,立刻猜了个差不多,他突然笑了,声音不大不小的:“哥,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装上傻了?”

沈贺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刀锋一样擦过去似的,沈涵敛了一下笑容,又猛地露出极度快意的眼神,沈贺尚没来得及说出什么,沈涵已经把话吐了出去:“不如说说哥是怎么把仉图送进监狱的?”

沈贺没吱声。

梁平安的手微微抖起来,他脑子里嗡嗡直响,嗓子里好像有口血,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这世界就是有一种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毫无公正道德可言!以沈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拳头还巴掌的性格,能放沈涵一马,不知道在心里在打着多大的算盘,可他还是这么笨……永远发现不了事情的真相!

“你,你让一个无辜的人去坐牢,你,他还那么年轻,你……”梁平安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气得过了反而表达不清楚。仉图受他牵累坐牢,他一定会愧疚想弥补,再不敢背后给人捅刀子,更要记得沈贺自导自演卖给他的人情!

沈贺一直没坐下来,他个子高,神色间隐隐一抹冷意,站在那很有压迫感,把目光转向一边看戏的人,“沈涵,你真是不知好歹。”

沈涵顶着他的目光,露出一丝又张扬又快意的笑:“我怎么不知好歹?只是好在哪里?大哥,我叫了你二十年大哥,你什么时候真把我当弟弟看?”

沈贺的眼神连动都没动一下,那样子显然不是在看一个心爱的幼弟。

对方当然也不是什么善茬,沈涵目光发狠:“自我懂事起,我就要记得,不能惹你生气,你脸色一拉下来,我妈都要给你陪笑脸。我也是爸的儿子,所有人却只认你,我算什么?你身份尊贵,我低人一等,沈家的一切都是你的,我再努力也他妈的就是条沈家的狗!”沈涵还压着自己的嗓音,低低的像台在冬夜里起不了火的发动机,他抿了下嘴唇,“可我凭什么要做你的陪衬?你哪里像是我哥?你看我的眼神还不如看一个小助理!我知道你心里看不上我妈,更看不上我!”

“别跟我玩你那套好兄弟的戏码了。”

沈贺这段时间一直没露面,给家里默默施压,沈涵今天见到他,搞不好下次再见是什么场景。他憋了太久,一下子全爆发出来了,反正现在到了这步田地,破罐子破摔罢了。

梁平安被分散注意力,自己的情绪一下子淡了,坐在沈家两兄弟之间,突然有些不知道该看谁了,他很后悔,很后悔当初一脚参进了这摊子家务事。

沈贺的眼神很难辨认,他的眼睛里总是盛满了太多东西,没有能让人一目了然的时候,现在他看着沈涵,眼睛里透露出一丝难以形容的东西:“你几乎拥有全世界,却只在乎你没有的那些东西。”

沈涵一下子愣住了。他似乎在他这个无坚不摧的大哥眼中看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什么……又可能只是某种错觉。

沈贺本来就是显眼的人,沈涵刚才说话声音又不小,虽然这里很隐蔽,还是有人注意到了他们,他不打算再待下去,拉起梁平安就走。

“平安,仉图的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有自己的考虑。但我答应你,不会让他吃太多苦,也会尽早把他捞出来。”一拉上车门,沈贺就摊牌了,这么诚恳的样子反而让梁平安有些不习惯了,说到底这件事他也难咎其责。

他沉默了片刻,汽车已经驶上了马路,突然开口问:“那你肯让我走么?”

沈贺愣了一下,接着说:“不能。”顿了顿突然又开口:

“不能让你走,但我给你个选择。”

梁平安扭头去看他,沈贺伸手在一边摸索着什么,抽出来扔到梁平安腿上,“你看看吧。”

梁平安没问,动手翻看起来,挺厚的一沓材料,上边是英文的,他读起来略有吃力,但看出来了这是一份正规医院出具的检查报告,他不禁皱了皱眉头,全神贯注地看了进去。

前方正好赶上一个红灯,沈贺踩了刹车,一转头,正好看见梁平安浑身一震,蓦地瞪大了眼睛,见了鬼似的看着他。

他笑了笑,“看懂了?”

梁平安哑口无言,嗓子眼发干,“这是……”他没说出口。

沈贺点点头,“真的。”又接道:“还有在国内做的,放北京了,我正让人送过来。”

梁平安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觉得在狭小的车厢里有些坐立不安,还有些喘不上气,他侧过身子打开车窗,把头对着外边,路上的汽油味儿也比这里好闻。

沈贺没再说话,汽车平稳地停在了楼下。他没急着下车,梁平安也没动,两个人沉默地坐在车厢里,外边的夕阳静静透进来,一片死寂,他们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说话。

梁平安不敢问,他心里乱的不行,砰砰直跳,好像里边有一枚乱飞的炸弹,让人心惊胆战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成震天巨响。

沈贺透过车窗看着前边的小区花园,那里是一排移植过来的高大树木,冬天也不掉叶子,绿油油的像一杆标枪,他张开嘴:

“这是我家的遗传病,我母亲就是这么走的。”

梁平安心里一惊,脖子抖了一下,硬是挺着没扭过去。他突然想起沈涵说过的话:我大哥六岁的时候就丧母了……这么算的话,沈贺的母亲逝世时年龄应该也不到三十……

“现在还是良性的,能做。但也拖不了多久。”沈贺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大姨从小就告诉我要好好注意身体,一定不能熬夜,不能染上坏习惯。小时候我一发烧她立刻就会送我去医院,我大姨那样的女强人,谁能想象得出?小时候我一头疼,她就怕得手直抖。”

“她是被她妹妹吓着了,当年医疗条件不行,我母亲从确诊到离世总共就三个多月,秋天时还好好的,来年开春时人已经跟着雪一起化进土里了。”

梁平安听着,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

“半年前我去医院检查发现脑子里长了东西,一点也没慌张,真的。反而有点如释重负,觉得该来的终于来了。”沈贺把头靠在椅背上,“我知道自己终于可以停下脚步歇歇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把埋在心里的秘密说出来,他看起来不再那么疯狂和急躁了,侧脸看过去,很像早已埋藏进过去的那个淡淡的年轻人。

“然后我就着手回国的事宜,正好那边的事情也都办的差不多了。这大半年来我每个月都要去医院复查,开药拿回来吃,一开始有副作用,睡不着觉,恶心反胃。我那阵状态很差,你还记得么?就是超市那次……”

梁平安点点头,没说话。

沈贺顿了片刻,“你知道你给你妈捐肾时我什么心情么?你一个好好的人,却不珍惜自己。”他似乎叹了口气,“平安,你别怪我,我的时间有限,很多事情只能用一些手段。”

梁平安在脑外干了好几年的主治医师,比谁都知道即使只是“有限的”一段时间,也要冒多大的风险。就算吃药控制,良性肿瘤也随时可能恶化,甚至急性脑出血几分钟就去见了阎王……到时候神仙也救不了他。沈贺不尽早做手术,反而一拖再拖,他是在玩命!

沈贺又从车前边拿出一个文件夹,顺手调了调空调暖风,递给他:“你看一下这个。”

梁平安默默地接过来,迅速浏览完,看到最后一句话,眼角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他把文件夹合上,“我没有这个水平。”

沈贺笑了笑:“合同上写了,我的死活和你无关,不论手术成功还是失败,都不会追究你的责任。”他点点黄色的文件夹封皮:“这份合同在律师事务所有备档,你放心,它具有法律效用。”

梁平安不自觉咬了咬牙,胸口一团燥热:“你应该对自己的生命负责,这种手术目前在国内成功率不足13%,你应该去国外治疗。”

沈贺眼神突然一动,看着他说:“我突然相信报应了,平安。”

梁平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沈贺接续说:“当年是我没能让你出去继续深造。”他心脏猛地一沉,像被泡进了酸水里,难受得很。

“你不是相信报应么?”沈贺突然笑了起来,很低的轻笑,混杂在车内呼呼的空调风里,像鸟儿在大风里扇动着翅膀,“这不就给你现成的。”

他又扭过头,静静凝视着梁平安:“你要是不做,我就等死,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73七十三

“我不会做的。”梁平安以为自己的态度很坚决;话说出来才发现嗓音听起来那么慌乱,他不得的再加上一句:“我做不了。”

沈贺没理他,继续说:“我不逼你,你自己做决定。你可以不做;那你也不用陪我多久了,我估计还有几个月;或者半年一年的。你要是做了,平安,你听好了,那我以后就再也不会放手。”

梁平安心里一抖;张开嘴;沈贺猜出他要说什么;抢道:“我要是没捱过去,那就是命,谁也不怪。”他继续说:“你也不要说什么成功率了,我这病很大一部分靠运气,做的再好术后复发一样没辙。”

“沈贺,你,”梁平安嗓音发哑,“你明知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等死,我是医生……我不可能看着任何一个人见死不救,你是在逼我。”

沈贺笑了,这种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很突兀,似乎有一些无奈和柔软:“你真是个烂好人,给你机会报复你又不肯。”

梁平安哑口无言,心中发闷,像有一面小鼓在里面不停擂着,他的耳朵却被堵上,眼睛也被蒙上,说不出话,呼吸不了,那沉闷的心跳全叠在一起,让人心烦意乱。他突然又听沈贺说话了:“其实你不做也无所谓。”他不由自主地抬头追随沈贺的视线,看见那双浅茶色的眼睛直视着前方,似乎透过车窗在看什么遥远的东西,他的声音很平静:

“家族遗传病本来治愈率就低,这个手术风险又很大,加上术后复发的因素,不论在哪做,我活下来的几率都不大。”

梁平安感到自己的喉咙里突然被人塞进了一个刀片,偏又紧得不行,嗓音就听起来怪怪的:“你怎么能这么平静?”

沈贺愣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车厢里的气氛实在太沉闷了,待着叫人难受,梁平安突然打开车门,一条腿迈出去,外边的冷空气一下子灌进来,他打了个激灵,浑身的毛孔都收紧了,然后他好像听到了什么。

“平安,我只是害怕……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梁平安猛地回过头,看向沈贺,男人坐在驾驶席上,表情平常没什么悲喜,好像他听到的只是错觉。他有些犹疑不定,夹在车内的暖气和车外的寒气之间,有些不真实的虚妄感觉。他张张嘴,怎么能……你父亲,你大姨,你的兄弟姐妹,你的朋友……他对上沈贺的眼神,不知怎么的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贺锁上车门,默默和他对视片刻,没再说什么,掏出钥匙上楼了。

全世界的人加起来又有什么用?特殊的只有那么一个人,只有那个人在,他才心安。

……真他妈的窝囊!可又一点办法都没有,命都快没了,还跟自己叫什么劲儿呢?生命中有太多东西让人不得不屈服,于梁平安而言这个障碍或许就是他,对他而言那却是无法逾越的生理极限。

这一晚,梁平安再次失眠了。身边躺着的这个男人身上散发着温热,胸口微微起伏着发出呼吸,似乎睡得有些拘谨,像在梦里对自己施压似的,胳膊不自然地绷在一起,让人看着难受,他的脸在窗外微弱的光线里显得鲜活又宁静,让人不禁想起沐浴在月光中美丽的广场雕像……

梁平安侧着头,目光中流露出疑惑,深夜和寂静让他的精神出现一丝不可名状的恍惚,他把手伸出来,悬在沈贺的鼻梁上,顿了半晌,轻轻摸了一下。很多年前他也曾这样做过,那时他心里满满的一不小心就会笑出来,此时此刻却有些窒息一般,憋得慌。他默默看了沈贺一会儿,翻了个身,突然感到有点冷。

沈贺是被饭香叫醒的,眼睛还没睁开就,耳朵先接受到了轻轻的锅碗瓢盆的声音,动静不大,能想象出人手上小心翼翼的动作。他躺了一会儿,觉得胸口那里一点点热起来,心脏跳的越来越快,睁开眼睛同时,嘴角也没忍住挂上了一点笑意。

“做什么呢?好香。”

梁平安把锅盖扣上,回头看他,“熬了点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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