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贺左侧身体瘫痪,无论是他自己用一只手和腿坐上轮椅,还是靠别人半拖半抱地扶上轮椅,都不会太好看,顾凛之是出来看笑话的。
可沈贺这次来是有求于人,之前他还坑过顾凛之一次,他不赔笑道歉已经借了梁平安的面子,怎么还能义正言辞,横眉冷目?
梁平安僵在原地,不知道该偏袒谁,他看看顾凛之的拐杖,又看看沈贺的轮椅,一时说不出话来。
场面很尴尬,局内的人都不动,只好局外的人来解围。
丰敏曲察言观色的本领一直很好,他很快判断出来的这个人和他的老板不对头,却跟老板的小情人关系匪浅,他轻咳了一声,“大冷天的,可别在外边多待了了,沈总,您小心点。”说着他弯腰扶着沈贺的一边胳膊,暗中使劲极快地把人拽到了轮椅上。
过程很快,丰敏曲手心却冒了不少汗,谁都不知道他刚刚有多紧张,沈贺一边身子不能动,他的力气要是没使对,两个人都得摔地上。
梁平安松了口气,站过去推着沈贺的轮椅,“凛之,”他这么叫着,却有些不敢去看他,“正事要紧。”
78七十八
沈贺住下当晚;梁平安没陪着他,跟顾凛之去外边吃饭。
顾凛之自己开不了车;硬是叫人给他们送到了市中心,梁平安说不用;太麻烦;这次又不是来玩的,顾凛之当没听见:“知道你来,我特意订的位子,就你以前说好吃的那家。”
顾凛之是很会享受生活的人;上学时他一有功夫就爱找梁平安出去玩,去的最多的就是各种小吃店,这个习惯延续到了现在;他从没跟梁平安说过,他喜欢看梁平安吃到好东西有些惊喜和开心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个人,这个人的眼神和笑容就是跟别人不一样,能让他心里变得暖洋洋的。
饭吃到一半,两人一直在说有的没的闲聊,气氛很好,快吃完时,终于提到了沈贺。
“凛之,这次真的谢谢你……”梁平安抬起头看顾凛之,他其实很想低下头回避顾凛之的目光,这让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躲闪和为难。
顾凛之放下筷子,沉默半天,“我爷爷出手有准儿,我看了沈贺的病例,十之□,能给他治好。”
梁平安不知道说什么,面对着这个挚友,他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他。
顾凛之接着说:“不过,我爷爷要我答应个条件。”他顿了顿,还是叹了口气,“他一直想抱曾孙,这件事完了,我就得……”
梁平安一惊,重复道:“结婚?”
顾凛之沉默片刻,摇头道:“不一定,看情况。结婚的话也要有合适的人选,不过我爷爷是希望那样的,以后家里面子上也都过得去。”
梁平安也沉默了,沉默不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是因为太明白顾凛之此时的心情。他求顾凛之帮沈贺治病……和打顾凛之的脸没区别。结婚,和他当年的心态差不多,累了,就想要份安定的家。
“结婚前我会说清楚的,”顾凛之继续说:“爱情我给不了,但其他的,事业,物质,别的什么支持我肯定会做到。你说人这一辈子,不也就是这样么,年轻时轰轰烈烈爱一场,可有几个能走到最后的?我虚岁都三十四了,找个合适的人过日子,生儿育女的,也没什么不好。”
“平安,我算是看开了。”顾凛之笑着看他,和以前一样的笑,可梁平安看得出来,那里边的内容不一样了。他还是沉默着,没说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敷衍两句。
顾凛之说不下去了,摆弄了两下桌上的小零件,他想起白天的一幕,心里阵阵发紧。他突然开口:“平安,他到底有什么好的,你就这么,这么放不下?”他自己说完又忍不住加上一句,有点语无伦次了:“你不是,他那么对你,你怎么能,怎么还能?”
“凛之,”梁平安半天没说话,低着头想什么,慢慢开口:“假如你捡到一颗珍贵的宝石,它光辉夺目,被无数人觊觎,可它却只属于你。你怎么看也看不够,还想贴身放在胸口……可你只要把它放在手里,就会被刺得满手血,眼睛也会被夺目的光辉刺伤。后来有一天它被……假设有一个国王,它被国王的卫兵带走了,你伤心又绝望,用很长时间慢慢淡忘它曾留下的光辉,可有一天它又回到你手心,它的棱角已经被国王的工匠打磨平了,那么美,又那么脆弱,你……你舍得再放手么?”
顾凛之久久未发出声音,他像陷在了一股无法挣脱的泥沼里,喘气都困难,“我懂了。”他扯动嘴角笑了笑,笑容惨淡。“其实我早就知道,他在你心里,是宝石。”
梁平安愣了愣,看顾凛之的表情,心里突地一跳。
顾凛之张张嘴,没说出来,那句话堵在心口,太酸,酸得说不出口。他只能避开话题:
“回去吧,我爷爷起的早,明天肯定大早晨地就过去找你们。”
回到医院时已经很晚了,顾凛之把他送到地方,没下车,坐着又回去了。梁平安也没劝他太晚了,别折腾了。他慢腾腾地上楼,找到沈贺的房间,站在门口,好半天也没动,不知怎了,就是不想进去。
梁平安在门口踯躅了一会儿,还是离开了,心里烦的慌,去附近的超市买了包烟,点着了没抽几口,又掐灭扔了。医院在近郊,扫过去周围没什么人影,又黑又空的,让人心里发闷,梁平安把火星踩灭,漫无目的地在底下转圈子,顾凛之说十之□有把握治好,可要是没治好呢?恐怕国内希望就不大了,沈贺肯定就得出国,他将何去何从?
第二日一大早,梁平安被自己设的闹钟惊醒,外边天还没太亮,灰蒙蒙的,他昨天翻来覆去睡不着,猛地坐起来一阵头晕,缓了好半天才站起来,用凉水泼了好几把脸才精神起来,看一眼镜子里的男人,胡茬还不明显,但眼睛里的血丝却难掩倦意。果真是岁月不饶人,上学时他连着熬夜背书几天几夜,从不靠什么烟啊茶的提神,也没觉得这么累过。
洗漱好他就下了楼,在门口等顾凛之的爷爷,冬天亮天晚,梁平安站了快一个点太阳也不过朦朦胧胧冒出个边儿,能看清医院前边的小广场,像被镀上了一层蓝灰色的膜,停车场还空着,医生们都还没上班,他眨了眨眼睛,打了个哈欠,一辆黑色的私家车就开进来了。
梁平安立刻打起了精神,牢牢盯着,看车门一开,下来个人,往门口走了两步,梁平安连忙走出医院前厅,往那边迎了几步,离得近了,看清了,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穿的和普通老头儿没什么区别,个子不高,一身土黄色的厚大衣,戴了副玻璃底眼镜,手里拎了个不小的皮包。
“顾老先生?”梁平安问了一句。
对方抬头打量他一眼,点了点头。
梁平安往他身后看了看,没人,“您自己来的?”
顾老爷子又点头,没什么废话:“走吧,我先去看看人。”
梁平安应了声,从顾老爷子手里接过那个皮包,还挺沉。
梁平安自昨天把沈贺安顿好就没再来看过他,现在一开门,外边的一股冷气儿就钻进了温暖的病房,沈贺睡觉浅,一下子睁开眼睛,看着进来的两个人。
顾老爷子把衣服脱了挂在架子上,转头对梁平安说:“你去打一盆热水来,再拿瓶酒精,两包棉球。”
梁平安手脚麻利,端了盆进来时,听见顾老爷子跟沈贺说话:“年轻人,放宽心,凡事想开些,你的日子还长着。人这一辈子,不知道会碰上什么事,不过只要活着就有念想。”一边说着卷起了衣袖,“不晕针吧?”
梁平安替沈贺答了,“不晕,您要的热水。”
顾老爷子嗯一声,从包里拿出两条毛巾来,说是毛巾又不像,像是麻布,泡在热水里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儿。梁平安看他把手也泡进去,拧干毛巾,擦了擦手。
梁平安把目光挪回来,一低头和沈贺的眼睛对上了。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好好地和这个男人对视过了,现在,他注意到了,这个人的眼神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变得不一样了。梁平安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一顿,指尖不小心摸到沈贺的胳膊,它已经不能动了,但触碰起来好像还是和以前一样充满力量,随时可以把他圈进怀里,很温热,他似乎还能闻到那上面淡淡的酒精味儿。
顾老爷子已经把他的一套针摆了出来,梁平安不懂,但扫一眼也看得出来顾老爷子用的东西很特别,不是现下流行的不锈钢针,颜色和质地都不一样,上边也没有螺纹,一套只有九个,简洁大方,隐隐的又让人觉得古朴厚重,没准儿就是传家之宝。
“今天第一天,先用体针,过两天再用头针。”
顾老爷子说完了,抬手看了一眼时间,“这个时辰刚好,等用头针的时候就得半夜了,小伙子,到时候可就不让你睡觉了。”他说着还呵呵笑了两声,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很叫人安心。
梁平安也配合着笑了笑,
一套针下来天早已大亮,日头明晃晃地挂在窗外,顾老爷子取下最后一枚针,拿棉球碾了碾取针的部位,“这就行了,大后天我再来。”
梁平安把沈贺的被子盖好,转身帮顾老爷子收拾东西,一边连声道谢:“麻烦您了,真太谢谢了。”
顾老爷子今年也快七十岁了,两个小时下来也不轻松,他摆摆手,从皮包里拎出一个塑料袋来,就是那种超市用的塑料袋,上边还印着几个红色的印刷字,“给他泡脚用,抓一把就行,泡半个点,水温不要太热。”
梁平安连忙接过来,“记住了。”他把袋子搁一边柜子上,也穿上大衣,“那我送您出去。”
顾老爷子嗯了声,没说什么,给沈贺针灸这几个点他也没说出几个字,梁平安看出来了,这是个话少的人,话是不多,但该说的都说了,靠谱。
79七十九
后来果然如顾老爷子所言,施针的方法越来越复杂;有时候一周都不来一次;有时候连着来两天,还有从早到晚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来一次的;梁平安听顾老爷子说这是长周期疗法;一个月才能算一疗程;最早三个月见效;多了;耗上一年也正常。
但只要他说痊愈了,以后基本就没有复发的可能了。梁平安看顾老爷子折腾来折腾去的;有些过意不去,不说时间漫长,就说针灸的时候那些手法,他算过,做头针的时候一分钟就要捻两百次以上,还得顾忌着沈贺的反应,一有热胀麻就要歇几分钟,是真麻烦,也是真累,劳心劳力,怨不得老爷子早就隐退了。
一晃,两个月快过去了。
“有感觉么?”
沈贺紧紧闭着眼睛,突然皱了下眉头,梁平安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连忙说话:“他有点疼了。”
顾老爷子瞥了他一眼,起了针。
“这几天过节,我就不过来了。饮食上还是要忌口,一切照常,初六我再来。”
梁平安熟练地帮顾老爷子收拾好东西,说了几句过年的客套话,好好歇歇什么的,把人送到楼下上了车,他顺路去超市买了一袋速冻饺子。
天气没有来时那么冷了,下了几场小雪,路面的积雪斑斑驳驳露出黑色的柏油马路,他不紧不慢地往回走,顾凛之这些天只和他联系过一次,问他过年要不要去他家。
梁平安推开病房的门,沈贺半靠在床头,用一只手翻书,和往常一样。不说话不动弹的时候,他这个样子就像坐在城堡里静静观赏着风景的王子。
梁平安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沈贺抬起头和他对视,也是和往常一样,不发一声。这两个月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沈贺是不能说,梁平安的话却是真的越来越少了。
沈贺用手指摩挲着纸张,页面的纸张和指纹之间是细小的微妙的连接,不可言明的触感。那让他突然产生一种类似于怀念的情绪,很久以前梁平安喜欢对他说很多琐碎的小事,总是直接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向他表示自己的喜悦或者是感激,偶尔会讲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故事,大多数时候并不好笑甚至很老套,但也有把他逗笑的时候,他笑了,梁平安就会露出比笑还要开心的神色……
梁平安沉默着把屋子打扫了一遍,什么也没说,拎着塑料袋又出去了。梁平安去找护士帮忙煮了一袋速冻饺子,倒进透明的保鲜盒里,白白的小饺子叠在一起,一端进房间,那种浓郁的香味立刻让饥饿感占据了人所有的感官,顾老爷子的疗法需要严格控制饮食,沈贺很久不沾荤腥,冷不丁一闻到,看梁平安的眼神都不对了。
梁平安难得笑了笑, 把盒子放在沈贺腿上,看沈贺用一只手拿勺子舀饺子,勺子是不锈钢的,饺子刚煮好也很滑,他吃起来有点费劲,咬一口,圆滚滚的饺子一下子掉到了床单上,梁平安连忙起身拿纸巾擦了擦,沈贺不吃了,表情有点怪。
梁平安注意到他的视线,抬头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疑惑,沈贺伸伸手,把勺子塞到梁平安手里。
梁平安愣了愣,没说什么,把自己手里的饭盒放到一边柜子上,舀起一个饺子送到沈贺嘴边,沈贺一张嘴,配合地接住白嫩嫩的饺子,细嚼慢咽的。
一个接一个的,保鲜盒里的饺子很快见了底,本来梁平安也没给沈贺煮多少,不过是过年了沾点气氛,下午沈贺已经吃过一顿了。他给沈贺喂饱了,自己拿过筷子才继续吃起来,沈贺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眼神不再那么馋了,可梁平安总觉得他有点眼巴巴的感觉,怪好玩的。
吃完这顿晚饭,天色已经黑透了,梁平安打开电视,沈贺住的病房是个小套间,挺高级,空调电视什么的都有,他找了个台,其实也不用刻意去找,这个时候哪个电视台都在放春晚。放眼望去都是喜气洋洋色彩缤纷的,蹦蹦跳跳着笑闹着,热烈的,和外边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
梁平安看了眼时间,站起来出去了,沈贺抓着遥控器把声音调小了一些,隐隐约约听到门外有人在打电话,挺模糊的,听不太清,沈贺竖着耳朵竭力分辨着,头两个是给同事拜年的,然后应该是梁平安的姐姐,再下来……一直没接通。
不一会儿梁平安又端着盆热水回来,表情平常,熟练地从抽屉里抓出一把药材,掂了掂扔进水里,走到门口把屋子里的光线调暗些,回来坐到沈贺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了会儿节目。有小品抖包袱,他就跟着笑一下,电视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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