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琅不由眉峰一抖,贾环也愣了一下,才听水琅叹了口气,道,“命锦衣府过去看看,速来回禀。”
少时锦衣府的奏报上来,水琅皱眉看了,方命,“着礼部去拟个章程上来。”
因水瑜乃是“秋狄之变”的祸首,天下又众人皆知先皇便是被这两个逆子气死的,礼部官员岂敢给这位再有什么身后的尊荣,最后使尽了脑子,才议定将水瑜保留郡王称号,谥戾郡王,简葬之,朝门、宝顶一概不用,仅留封土、碑亭,墓址选于先皇惠陵下位处,以示请罪。
水琅又下一旨,将水瑜独子出继给一位皇室宗亲,其余仁郡王府中旧人皆没入官府,发卖为奴。
贾府里众人听说了此事,想起在仁郡王府里的宝钗来,不由唏嘘一场,宝玉原还念着与“宝姐姐”往日的情分,倒与黛玉商量着要将人赎出来,孟嬷嬷便笑道,“郡马爷竟也别白费这个功夫为好,薛大姑娘这事不同于外头牙市上的人口,买回来主家开恩,放出去仍是自由之身。她这是谋反罪眷被没入官奴婢,内务府有规矩,官奴婢五十以上者,方可免为庶人。郡马爷如今便是将人买回来,当位主子太太供着,这要让人知道告发了去,连咱们阖府都还要吃挂落儿!”
宝玉不禁唉声跺脚道,“好好儿的一个人,这竟一辈子当奴才不成?!也不知让环儿去求求圣上,能不能开恩一回?”
孟嬷嬷道,“碰上了也只能认命罢了。也不用指望环三爷,谋反大罪向来遇赦不赦,内务府里这样的奴才也多了,也从来没见有放出去的,只能干些最粗重的活儿,能靠近主子们的精细事也不敢用他们。”
宝玉又使了茗烟上外头去打听,却听见说仁郡王府那批奴仆早已发卖完了,转了一圈儿也没打听着宝钗的下落,宝玉无法,也只得作罢。
又不知历几何时,东方泯被点了云贵提督,即将赴任,偏与探春新婚燕尔之际,难舍分离,东方泯便欲携探春一道赴任,三太太只听说云贵乃是穷山恶水之地,忙把探春接回贾府里,哭着拉着她不让去,倒把东方泯在外头急得心焦。
贾环见东方泯只愁得在自己跟前转花儿,正要笑话两句,忽然见跟着杨雄出门办事的墨砚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嚷道,“我的爷,了不得了!!”
墨砚自年后起,便被贾环派给了杨雄,想着是让杨雄好好栽培他一番,又兼最近锦绣阁在北方四处兴建织布坊,因此杨雄带着他在身边指点。
贾环笑道,“好小子,怎么回来的这么快?!”却听墨砚急道,“哪管得了那么许多?!”说着四下一望,见就只有东方泯在,便将贾环拉到一旁悄声道,“杨爷还在外头,让我悄悄问你一句,他在香港新置了间宅子,哥儿什么时候去逛逛去?”
贾环只觉脑中一懵,半晌才回过神来。
后世的国际大都市香港,在这时候的大青根本连个影子都没有,因此这话乃是他与杨雄私下早定好的暗语,不管谁先说起来,即是让对方无论如何立即藏身远遁的意思。
只是杨雄明知龙四的身份,又知道水琅等闲不会让贾环遭难,如今竟还是发出此种警示,难道是他发现了水琅那边有什么不妥?!
贾环心内惊疑,又不愿相信水琅竟会对自己动手,一时茫然犹豫间,又见贾琏急忙跑进来道,“这可怎么是好?我怎么听说有人在黄河河道里头挖了个白玉石龟出来,龟背上还驼着个碑,碑上刻着‘琅環盛世’四个大字?!民间竟还有支歌谣,唱什么‘琅帝树,環君草,锦绣枝发入云霄!’,你说这不是抄家灭族的混话么?!竟有人附会到锦绣阁上头,又说这里面的環字,指的竟就是环兄弟你,我一听见这话,被唬了个半死,赶紧回来先告诉你知道!”
东方泯在一旁听了,不由吃惊道,“这事儿打听的可应准?怎么我之前连点儿风声都没听见?!”
贾琏道,“怎么不准!我也还觉得奇怪,这话竟像是一夜之间就在京里传开了的,我事先何曾听见呢!看着竟像有人背后搞鬼。”
东方泯皱眉道,“偏是‘琅環盛世’,又跟这歌谣正对着。虽我不是文官儿,也知道云霄时长用为暗指帝宫之意。这样的谶谣史上也不独见,史记陈涉篇就有,昔年秦末时候陈胜吴广要反,便让人在夜里学狐狸叫,又唱‘大楚兴,陈胜王’,果然让陈胜吴广拉起黄巾军谋反了,再有唐代武后称帝,也是在洛阳那里挖了个大佛,传说与武后生的一模一样,民间皆以武后为弥勒佛转世,武后这才称的帝。如今这一出,果然十分险恶……”
他另有心提醒贾环,倘或朝中众口一词,只怕水琅再怎么爱才,也不得不痛下手段,况且三人成虎的事多了,万一君心生疑,贾环只怕便要保不住,因此转念一想,又道,“你且小心在家里躲着,我立即去找子谦合计合计!”
贾环此时觉得心里已经木了,只道,“我小心管什么用,不过得去说个清楚。”
东方泯犹豫一下,道,“正是,此事须得先在圣上面前分证明白才行!”
墨砚急得拦着说,“杨大哥说的,先去他那里看看!!”
贾环心知杨雄在外头必定皆已安排周到,只是当初设想虽好,如今他却赌了一口气在心里,觉得若不当面向那人问清楚,只怕心内煎熬,比死还难受。因此叫了马来,直奔御书房去了。
一时进了东暖阁里,贾环早看见水琅手里上拿的是蓝封皮密折子,便也不说话,只是望着水琅。
水琅见他脸上是少有的倔强之色,另又带了几分苍白,倒教人看着不忍,忙过去将人搂在怀里,温声道,“你不用怕,总有我在这里。”
贾环道,“我就问你一件事,那石王八和劳什子的歌谣,是不是你搞的鬼?!你若嫌我和锦绣阁碍眼,明白告诉我一句,我难道敢跟你这位皇帝打擂不成?!”只他虽说得冷淡,到底心里气苦,浑身都微微发颤。
水琅不禁亲亲他道,“不许胡说!再等些日子你就明白了,如今仍陪我住在永昌殿里,这些日子咱们都忙,倒好些时候没在一块儿。”
贾环见他神色坦荡,实不像是要从背后下毒手的模样,便半信半疑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既不跟我说,我自己去查!”只是他哪里是水琅的对手,挣扎几下不得,便被人抱到里间进了密道,去了永昌殿不提。
69
69、终眷属 。。。
到次日朝会后,弹劾贾环的折子就跟雪片似的飞上了水琅的案头,有说他蛊惑百姓的,有说他胆大妄为、意欲比肩天子的,也有说他恃宠而骄的,更有甚者不知从哪听来了谣言,说他通敌叛国,蓄养私兵等等罪名,不一而足。这倒并非贾环人缘坏到人人落井下石的地步,而是自古帝王乃“受命于天”,除了真命天子,其他胆敢觊觎皇权帝阙者,皆被视为大逆不道之人,为正统人伦臣纲所不容,而既然歌谣里唱“锦绣枝发入云霄”,自然就有一批自诩忠臣者群起而攻之。
只有白士辰跟水琅从小一块儿长大,约摸猜到了他的意思,因此装聋作哑了几日,忽然上了一本,言谶谣所传人事并不能确指,恐有疏漏,反倒埋下祸根,所以鼓动水琅大兴“文字狱”,将名字、著书中凡带“环”字,“锦绣”者,皆拘入锦衣府中严刑讯问,以防万一。
“文字狱”的风声一出,朝中顿时人人噤声。须知“文字狱”一兴,绝非是一家一户灭门喋血便可完结之事,本朝先祖中,亦有因“文字狱”而屠尽一城、血流成河的记事。而除了贾环之外,朝廷内外文武百官者名字或表字里带“环”字,或其亲友名里带“环”字者不知凡几,因此朝中百官哪里敢应,转眼又上了无数的折子,乞求圣上开恩,悲天悯人。
而自贾环被“羁押”,相传荟萃馆及锦绣阁名下产业皆要被查封的消息随即便传遍各州府,许多读书人和那些在荟萃馆、锦绣阁开的医馆里头受惠的百姓,纷纷为贾环请愿,而荟萃馆近年因兼开了邮驿差事,为了物流通畅,便在四处铺路架桥,受惠者何止一地百姓,又联名推举各地有名望的士子乡绅进京陈情,一时群情激昂。
水琅一直将各种主张的折子留中不发,慢慢过了一个月,看闹得差不多了,才召集几位殿阁大学士和各部重臣共议,刑部尚书龚大同、徐淮兰等老臣与锦衣府一道受命“彻查”锦绣阁的底细,虽只查到了些明面上的东西,也教这些老臣十分感佩,皆道,“小贾学士确无谋反之意,亦无谋反之力,况且锦绣阁虽为其所创,实乃半义半商之业,不但开书楼、兴学馆,广教万民,并在四处设义诊医馆(实验新药免费)及孤老院,又有治河之功在前,而那石龟谶谣之说,到底并未确指。还望圣上慈悲为怀,杀之恐民怨沸腾,难以向天下人交代。”
白士辰唯恐天下不乱道,“若不杀,将人弃之不用或幽禁一处,只怕被有心人利用,打着他的幌子生谋逆之乱。本朝立国时,为了前朝太子阴魂不散那些事,弄得阵仗还少么?”
两边为此相持不下,水琅便道,“既杀不得,又担心有心人利用,倒不如正大光明的给他个虚应封号,又可将他羁留宫中随时监视,岂不两便?!”
众人闻言,虽觉将贾环羁留宫中似乎有些不妥,但白士辰早跪地呼道,“圣明无过皇上!”,众人无奈,也只得附议,即便有那精明些的看出其中蹊跷,但眼见这位皇帝对朝中格局掌控愈稳,也没人傻到平白出头穷追猛究。
水琅便命礼部拟了旨,颁诏天下,在现有爵位之上增设君侯一阶,为超一品,位比亲王,不得承袭,并钦封贾环为翊君侯。复加恩贾政,仍让他袭了荣国府三等世职,晋封三太太为一品诰命夫人。
贾府中人这一月时间心中里大起大落,倒都唬得不轻快,哪里又猜得到其中端的,如今听见贾环非但无事,竟还封了异姓君侯,位比亲王,荣国府又复了世职,这才纷纷将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又按品级穿戴起来进宫谢恩。
唯有王夫人因被削了诰命,如今也没人提起她来,只得还在怡红院里住着罢了。先前贾环被拘时,她尚满心欢喜,以为这一回贾环怎么也难逃了,宝玉上头从此再无人来碍事,谁知转眼竟峰回路转,虽人人皆知那个“君侯”的封儿不过是个虚名,但除了不能在朝为官及随意出京,剩下的这个“虚名”,也太实了些。
展眼到了腊月,水琅在正央宫旁清了一片空地,为贾环建的翊侯宫落成,这座翊侯宫明显格局小些,不过里头的锦绣殿与永昌殿仅有一墙之隔。从内里看时,永昌殿与锦绣殿倒像是一大间的宫殿,贾环因水琅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实在用心良苦,又听他道,“等再过几年,朝中再无人敢违逆我,我便将这正央宫和翊侯宫之间的墙拆了,我说过要让你光明正大的进出永昌殿,自然说到做到。”
贾环事先被狠狠蒙了一回,如今哭笑不得道,“你安生些罢,我并没说非那样不可,何况那墙拆不拆的也尽是我吃亏。那年的时候你分明答应我了,说咱们是一人一次的,这话你怎么不说到做到?”
水琅将怀里人抱得愈发紧了些,低笑道,“这有什么要紧的,也值当你念念不忘,我日日还要外头上朝去,若让你来,少不得第二天耽误事。”
贾环因拿住这句话柄,忙不顾腰酸爬起来道,“那你休沐的时候,第二天总没事吧,还有正月过年,好几天的假呢!”
水琅果真沉吟了一番,道,“正月那几日,初一要进香,初二开宴,初三祭祖,初五就要会来使了,真正得闲的不过就是初四,不若等那一天吧。”
贾环听了不由十分期待,便老老实实的待在宫里等着过年,谁知到了初二那日的晚上,水琅借着酒劲儿强索了大半夜,竟教他初三一整日都没爬起来,到了晚间的时候还觉得十分懒怠,连饭也是水琅抱着吃的,偏偏水琅又打叠起千百样的小情柔意来陪着,只将贾环气得干磨牙。
再过了几月,年前那股“琅環盛世”的风头渐消,贾环又重新在外头走动了起来,只不过前后还有锦衣府的人“护卫”。一能出宫时,便先回贾府里见了贾政、三太太,惟有探春,是三太太为年前贾环之事迟迟未决,也不知会有怎么个结果,生怕万一不好再多连累她,因此也顾不得云贵之地穷苦,早早就打发她跟着东方泯上任去了。如今事过境迁,三太太又赶忙写了信去,要东方泯再尽快打发人手将探春送回来。
贾政在官场混迹多年,看得又比三太太等内帷妇人多些,便将贾环叫到书房里,叹道,“我看今上的意思,只怕你今后要婚配的事竟难了。”
贾环闻言一惊,还当贾政看出来了什么,又听贾政道,“本来你这个君侯就是为了平息民意才封的,我竟不知你当初弄得那个锦绣阁能掀起这么大的浪来!那日杨雄来拜年,又说你开了个什么织布坊,如今竟纳了织工近五千人!早知今日,当初我断不许你如此胡闹!如今皇家忌惮你,将你高高挂起来,只是圣心难测,若今上不开口,恐怕也没哪家姑娘敢嫁与你为妻。”
贾环心道,这事若等着皇帝开口,那真要不知等到哪辈子去了。
贾政亦哭道,“只怕天要绝我一房,今上又岂能容你膝下有后呢!”
贾环连忙劝他说,“老爷实在多虑了,即便诚如老爷所言,家里不是还有二哥哥么,他与二嫂如此恩爱,将来必定多子多福的。”说完方记起来,宝玉和林妹妹是姑表亲,近亲结婚似乎极难有子嗣,历史上的康熙和他的孝懿仁皇后就是如此。
贾政只是叹气,“宝玉和林丫头成亲也快三年了,林丫头的身子骨总是那么着,唉……”
贾环只好道,“不如等我回宫时请圣上赐下个善调理妇科的太医来家里,给二嫂调理些时候,或者就好了。”
因贾政着急挂念,贾环一时回了宫里就上心要办,水琅也不理会,只道,“这也值当我下旨?你去太医院看哪个医得好,自己去吩咐就完了。”
贾环把太医见过不少,倒从没去过太医院,于是让锦绣殿里的小太监小丁子带路,去请了位调理妇科的高明太医去给黛玉诊治。如今宫里都知道这位“君侯”大人就跟圣上一墙之隔,虽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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