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折蓝眯起了眼,她能感觉到太后与遥贵妃身后还有一个人,那人举着灯,气息放得很轻,是个高手,但是太后与遥贵妃将她挡住了,她看不清。
“十里折蓝。”太后在栏杆前站定,居高临下的俯视十里折蓝在灯光里憔悴不敢的面容,“这次,可是谁都没有办法保住你了。”
十里折蓝笑笑,眼里没有什么笑意,遥贵妃站在太后身边看着她的视线漠然得可怕,这个女人本来是将赌注下在了十里折蓝身上的,但是十里折蓝还是让她失望了。
十里折蓝死后,遥贵妃就是这后宫里最有权势的女人,她有着太后这样的靠山,她是宫中除却昙妃与十里折蓝外唯一能接近顾雨沐的人。
遥贵妃和十里折蓝之间,相互联系的不过是利益,昙妃死了,十里折蓝倒了,她得到的好处远比依附十里折蓝来得多。
“你猜猜哀家今日为何来此?”
“我不想猜。”
“十里折蓝,你已经快死了,还要如此嘴硬吗?”
“左右不过一个死,便是我现下甜言蜜语了,太后你就会放过我吗?”十里折蓝冷笑一声,抬眼和太后对视。“更何况,我对着你那张脸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实在太为难了。”
太后的脸微微扭曲了一下,但是很快她又笑了起来,她看着十里折蓝,眼神像是看到了一只可笑的被人踩在脚下的臭虫。
遥贵妃叹了口气,“你何苦如此?”
十里折蓝看她一眼,“我愿意。”
遥贵妃垂了眼,做足姿态的她没有必要再多说,只等着太后宣告十里折蓝的死刑之后,她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咳!咳!”十里折蓝咳嗽了几声,脸色越发的苍白。
“十里折蓝,哀家当初说的话,你可还记得?”太后悠悠道。
十里折蓝斜她一眼,“太后说过那么多话,我怎么知道你现在说的是哪一句?”
“哀家说过,皇上不是真的爱你。”太后的眼神阴沉了些,“当时你说,在你看来,那就是皇上的最好表现,现下想来,哀家真为你感到可笑。”
“哦?可笑?”十里折蓝喘了口气。
太后笑吟吟的看着十里折蓝,“是啊,可笑,十里折蓝,你真可笑。”
“皇上为何不为你伪造身份,反而直接昭告天下他迎娶了一位杀手?因为他本来就不准备让你安稳的坐在这个皇后位置上!”
“哀家原本也以为皇上只是怕你多想,是真爱你,但是,昨日哀家将你下狱之后,丞相交给了哀家一份圣旨,哀家才真正猜到了皇上的真意。”太后从身后人手中接过一份黄色卷轴,递给了遥贵妃。
十里折蓝看到那抹黄色之后,忍不住又猛烈的咳嗽了起来,她试着翻过身,撑起了上半个身子,让自己能够舒服些,太后见了,笑声越发的残忍。
“丞相对哀家说,当日皇上执意立你为后,众臣皆反对,皇上对他们好说歹说,磨过好久,才说出了他的真正意图。”太后顿了顿,手抬起来,敲了敲面前的栏杆,“皇上说,他不过是想利用你来套出怡红楼的情报,若是你已没有利用价值,皇上就会在三年内废了你。”
“遥贵妃手上是皇上立给丞相的密旨,若是有一日你做的事已经无法饶恕,这张密旨就会被用来废掉你的皇后身份……十里折蓝,呵呵,你以为,你就真的是被皇上看中了吗?”太后笑起来,大声的,讽刺的语气像是冬日里铺天盖地的冰雹,砸在十里折蓝身上,一阵又一阵的钝痛。
十里折蓝青白着脸,眉眼低垂,手指紧紧的攥了起来,腹中的疼痛在这一刻彻底的涌上了全身,疼的她连骨头里都不安生。
太后摇摇手,示意遥贵妃将圣旨打开,“昨日丞相听闻你杀害了昙妃,便将这圣旨交给了哀家,贱人,你也该知晓你如今的地位了。”
“如今,不是哀家不饶你,是皇上不会饶你,大臣不饶你,是整个天下都容不下你了!”太后转头看了遥贵妃一眼,冷冷道:“遥贵妃,将圣旨念给这个贱人听听!”
十里折蓝一颤。
遥贵妃安静了一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朕欲立十里折蓝为后,以图灭怡红楼之患,今后……”
“不要念……不要念了!”十里折蓝猛的低声吼了起来,她一眼扫向拿着圣旨的遥贵妃,双眼阴鸷可怕,遥贵妃漠然的和她对视了几秒,移开了眼。
十里折蓝渐渐冷静下来,手指还在不自觉的抽搐,她突然发现她当初做的决定真的错了,她不该听着君白月的话去遵从自己心意对顾雨沐敞开心扉,这个从头到尾一直伪装起来的男人她怎么能就那样轻易的相信了他。
什么我要爱你入青史,什么要让你成为史上最幸福的皇后,什么我怕等我回来你已不在……能写下这样一张圣旨的男人,他怎么可能是真心!
怨不得顾雨沐隐瞒昙妃之事,怨不得怡红楼被毁莫阙消失顾雨沐会那么怀疑她,怨不得莫阙回来顾雨沐会那么着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呵呵……
冷,真的冷。
十里折蓝感觉一层厚厚的寒冰从心里蔓延了出来,渐渐侵袭了自己的每一寸血肉。
前世今生,她栽过的最大的跟头,这个名叫顾雨沐的男人。
十里折蓝茫然的睁着眼,太后让开了身子,她身后的人上前来打开了牢门,十里折蓝看清了那个人,那个背叛她的人,但是她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果果的背叛算什么,顾雨沐的残忍才是真的在她心上刺下了万千伤痕。
果果面无表情的看了十里折蓝一眼,垂头退了来去,太后走进来,抬脚踢了踢十里折蓝攥紧的拳头。
“十里折蓝,早知皇上立下了这样一道圣旨,哀家何必与你斗至今日。这皇后之位,还请你老老实实的交出来吧。”太后冷冷一笑,从遥贵妃手中夺过圣旨,在十里折蓝面前展了开来,“你仔细看看,废了你那可笑的痴心!”
十里折蓝闭闭眼。
太后向果果使了个眼色,果果便走上前,点住了十里折蓝的穴道,掐着她的下颚强硬的抬起了她的脸。
十里折蓝尖叫起来,“放开我!我自己看!”
从来昂着头,不向任何人屈服的十里折蓝,从来淡漠冷静,不容许任何人侵犯尊严的十里折蓝,只因付出了感情,只因被屠虐了爱情,已然崩溃如斯。
果果沉默着放开了手,十里折蓝沉默着慢慢抬起眼,一字一句的看过那张明黄纸上的每一段落,最后停在了皇帝书写的“十里折蓝”四字上。
顾雨沐的字向来是刚正的,整齐得一丝也不像他时而猥琐时而温文的外表,字如其人,或许那些十里折蓝曾见过的都不过是假象,顾雨沐其实就和他的字一样,冰冷端正,容不下一分一毫的情理。
他的演技真好,就算是在临行前的那一天,也没有忘记他伪装爱她的本分。
这次不是假的了。
上次太后要她绣鸳鸯枕的信是假的,因为顾雨沐从来都不会称呼她为折蓝,她在轿辇上就看出那封信是假的了,让果果读时果果故意读成了她的全名,十里折蓝才进一步怀疑了果果。那封信是莫阙伪造的,他的留白,他对十里折蓝的称呼都告诉十里折蓝那不过是一封伪造的信。
这次不是了,顾雨沐写上了“十里折蓝”,没有留白,鲜红的皇帝印章,熟悉的字体,不是伪装了,是真心,她从未触及的真心。
十里折蓝突然笑了起来,“什么劳什子皇后……有什么意思?不要便不要了,真好笑……”
她突然看向了太后身后的方向,眼神平静而空荡。
“莫阙,你赢了,带我出去吧。”
叛变有理,唯你真心
“莫阙,你赢了,带我出去吧。”
十里折蓝话音一落,太后就疑惑的转头去看她身后的方向了,没等她看清身后发生了什么,一只手从侧面伸了出来,点住了她的睡穴。
太后昏了过去,站在十里折蓝身边的果果毫不迟疑的上前抽了剑出来,刺向突然发难的遥贵妃。
遥贵妃眼神一冷,手只是轻轻在果果的剑上点了一下,剑就从果果手中脱落了,果果揉身靠近遥贵妃,五指大张成爪状抓向她,十里折蓝冷笑了一声,“哼。”
实力悬殊,成败不过转瞬。
遥贵妃轻松一掌将果果拍到了一边墙上,一眼也不给靠着墙大吐了一口血的果果,看向十里折蓝时,她已经是满眼的宠溺。
十里折蓝平静的和她对视,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个轻轻柔柔的笑,“莫阙,果然是你。”
遥贵妃挑挑眉,精致的脸上眉眼盛满笑意,“折蓝,这是我第一次易容瞒过你这么长的时间,我原以为你没有猜出来的。”
“若是猜不出来,你大概就要真的送我去死了。”十里折蓝低声咳了咳,莫阙走到她身边点开了她的穴道,又连着在十里折蓝身上连点了数次,解开了十里折蓝被困住的内力。
十里折蓝顿了顿,挣开莫阙扶着她的手,慢吞吞的在莫阙奇怪的视线里挪到了一边,然后,弯曲了腿跪下。
她低着头,像以往怡红楼下属给莫阙七娘行礼一样,姿态低着,说:“十里折蓝知错。”
莫阙眼中惊诧不过一瞬,又化做了温柔,他摸了摸十里折蓝的头,轻声,“想好了要回到我身边来了?”
十里折蓝点点头,“嗯。”
莫阙眯了眼,“乖。”
十里折蓝低声道:“十里折蓝知错了。”
莫阙挑起十里折蓝的下颚,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折蓝,我想了很久,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要我原谅你,真的很容易,你看,你只不过是在我面前跪下了,肚子里还怀着别人的孩子,我心里不高兴,却是舍不得向你撒气了。”
听到莫阙提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十里折蓝眼睫微微颤抖了一下,“你总是宠我的……”想了想,还是放软了语气,“只有你。”
莫阙笑笑,“明白就好。”
他还是遥贵妃的打扮,十里折蓝不看他,也就没有违和感,倒是一边的果果看着总觉着怪异,寻着机会又是扑了上来。
莫阙看也不看一眼的就擒住了果果的脖颈,果果面色狰狞着开始挣扎,莫阙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手上一用力,道:“叛徒一个,留着也无用。”
他看向垂着头始终不语的十里折蓝,笑笑,“折蓝,我替你杀了这个叛徒,来日,你再陪我去杀了你那个负心汉,可好?”
十里折蓝沉默了一阵,抬眼,“让我来吧。”
她眼中色彩暗淡不见光,像是已经死了心,莫阙看了,眯起眼,“好。”
转眼,莫阙就敲断了果果手脚的骨头,果果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整个人瘫在了地上,莫阙皱起眉,拿起一边的剑,想要削了她的舌头,十里折蓝站起来,拦住了他的手。
她从莫阙的手里拿过剑,“我来。”
莫阙耸耸肩,示意十里折蓝动手。
十里折蓝垂眼看躺在地上的果果,她想到刚刚她也是这样躺在地上的,太后莫阙他们看着这样的自己,露出那种盛气凌人的表情真的是再合理不过了,这么躺着,真像只将死的臭虫。
她沉默着抬起了手。
果果是奸细,她在被禁足的时候就知晓了。
玖月宫一事被撞破,莫阙送她回凤仪宫,睡在外间的果果武艺高强,不可能没有听到莫阙与她的说话声,她却始终一言不发,十里折蓝穴道未解之时凤仪宫就已经被包围,但是她却在十里折蓝穴道刚刚解开的时候正好冲了进来。
若非知晓十里折蓝何时被点的穴,又怎么可能把时间掐的那么准。
更有可能,玖月宫中的人就是她引来的。
果果是顾雨沐拨给她的人,本该对宫中之事了如指掌,却始终不提妃子先于皇后生育皇后需下跪祈福一事,整个凤仪宫也无一人对十里折蓝提起,若不是果果吩咐,十里折蓝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古礼。
顾霓裳与付久墨不知晓也就罢了,果果不知,那才真是个笑话。
最后那封绣鸳鸯枕的信,才是真的让十里折蓝确定了果果的身份。
果果不是叛徒,她的主子,从来只有太后一个人。
十里折蓝善使刀,后来习了顾雨沐教给她的剑术,此时却不想用那些招式,只拿着剑,直直的向果果的心窝刺去。
果果大声叫了出来,“娘娘!我对不起你!”
剑入体。
十里折蓝漠然的看着果果闷哼了一声,心口的血涌了出来。
“娘娘……”
十里折蓝加了一分力。
果果看着莫阙的目光恶毒起来,她死死的盯着始终浅笑不改的莫阙,唇中鲜血在嘴角一线流下。
“娘娘……匕首……匕首不是我……不是……”
“啧。”
莫阙上前来,握住十里折蓝的手,狠狠的转了一转,果果整个身子弹了一下,头向一旁一歪,彻底的死绝了。
十里折蓝松开了握着剑的手。
“折蓝,进宫一趟,你这心,似乎也软了不少呢!”莫阙若有所思的说道。
十里折蓝看他一眼,低声回答:“睡一觉,醒来便好。”
莫阙踢踢果果的尸体,笑:“也是,不过做了一场梦罢了,醒来,你还是我的折蓝,什么都没有变,多好。”
十里折蓝看他一眼,不说话。
莫阙想着自己还是遥贵妃的打扮,没了继续与十里折蓝调笑的准备,他转头看了看门外长长的走廊,抬手,开始解开发髻。
“折蓝,来帮我。”莫阙看着十里折蓝,微微笑道:“收拾好了,我带你出去。”
十里折蓝想了想,上去帮着莫阙将散下来的发束好,莫阙看着她,眯起眼笑。
“若是折蓝每日都能这般为我绾发就好了。”莫阙突然抓住十里折蓝的手,轻声说了一句。
十里折蓝愣了愣,垂眼,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中的情绪,她听话的任莫阙握着她的手,跟着莫阙一同走了出去。
莫阙另一只手上拿着灯,一手牵着十里折蓝,脱去贵妃宫装后他身上只剩了件纯白中衣,垂落在肩上的发就像白纸上泼洒的墨画。
“要怎么出去?”十里折蓝问。
莫阙回头,眼中倒映着烛光,温暖的模样。他眨眨眼,突然俏皮的说道:“我好不容易将你夺回来了,若不昭告天下,可解不了心中这股子闷气。”
“嗯?”
莫阙突然一把扔开了灯,将十里折蓝拥进了怀里。
他低头看怀中美貌的女子,温柔道:“我带着你,直接冲出去,天下之大,再无人可拦我了。”
察觉到莫阙的打算,十里折蓝眉尖一颤,整个人被莫阙抱起来,飞速的向外去了。
跌落在地的灯火燎燃了地上的稻草,十里折蓝向后望时,火舌已经舔舐了方才关押她的牢房,莫阙拍了拍她的脑袋,说了句,“在想什么?”
十里折蓝抿唇,“在想你会不会帮我把付久墨与顾霓裳接出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