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阙来了。
十里折蓝和付久墨对视一眼,脸色瞬间寡淡了下来,付久墨无言的飞快收好了碗筷,端着盘子去开了门,“莫主事。”
莫阙和司马宥晴站在门外,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却比昨夜好上了不少,司马宥晴站在一边,手上拎了个箱子,身上的药香味比付久墨第一次见她时还要厚重。
不过,谁知道那会不会是莫阙身上的药味和她身上的叠加了。
付久墨在心里叹了口气,一言不发的越过这两个人,出去了,司马宥晴僵硬的咳了一声,轻轻的推了一把莫阙。
“公子,你挡着我了。”
莫阙手上拿着许久没有拿出的白玉扇,一听司马宥晴故意挤兑他的话,白玉扇一摇,脸上似笑非笑的,“宥晴你长胖了,看来是这段日子过的太舒适,让你身上多蓄了些肉。”
司马宥晴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了毛,“公子!”
“你们两位若是无事,还请往旁边站站,挡着我晒太阳了。”门里突然传出十里折蓝淡淡的声音,司马宥晴表情微妙的看了莫阙一眼,莫阙眼中有惊讶一闪而过,随后便被一层薄薄的忧郁覆盖住了。
他像是回想起了当初天不怕地不怕喜欢贫嘴的十里折蓝,被回忆和现实的差距僵住了脸,忘了是该悲伤还是喜悦。
司马宥晴看着他,也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们……”
“折蓝真是狠心。”莫阙忽然回过了神,白玉扇抬起挡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笑弯了的月牙眼,“我离开了这么多日子,折蓝不想我也罢了,居然还要往外赶我。”
十里折蓝懒洋洋的看他一眼,“你又去哪里杀了何人,又去哪里放了把火?这天下何处你不能来去自如,我为何要担心天下无敌的你?”
说完,她又眯了眯眼,脸上像是在笑,但是带了讽刺,“哦,我想起了,止欢国那个花楚炎,可不是比你强多了。”
莫阙被掀了底,也不恼,只慢慢合起了扇子放在掌心,悠然的走进房里,“折蓝知道了?阿欢果然对折蓝你是无话不说的,难怪折蓝你那么喜欢与他说话。”
“若是你也对我无话不说,我也会喜欢与你说话。”
莫阙一愣。
十里折蓝看着他一笑,手一松,手里的杯子就砸在了桌上,里面的茶水溅了出来。“当然,”她慢吞吞的补充道:“那只是以前。”
莫阙僵了一瞬,突然笑出了声来,白玉扇被他放在桌上,沾染了泼出来的茶水,他也没有去管。
“真好,我出去这一阵,原来的折蓝回来了,真值。”莫阙笑着说。
十里折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也说过,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了,我自然就回来了,可是莫阙,我好像被梦里的情绪扰乱了,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了呢。”
“哦?”
莫阙扬了眉,正想着再说几句,一边已经听不下去的司马宥晴立刻出声打断了他,“公子!”
莫阙转脸看司马宥晴,女大夫刚想暗着说他几句,看着他的脸却突然说不出来了。
司马宥晴顿了顿,走到十里折蓝身边,平静了情绪,低声说道:“你把手伸出来,我给你诊脉看看身子如何了。”
“嗯。”
十里折蓝毫不在意一边被冷落的莫阙,将手伸了出去,莫阙拿起被沾湿的白玉扇,眉眼低垂着,默默的运功去了上面的水珠。
片刻宁静过去,司马宥晴放松了紧绷的脸,松口气,说道:“身子已经大好,这几日可以出门了。”
十里折蓝一喜,在屋子里憋了一个多月的她对于能出门这件事实在是高兴得眉眼都忍不住的透出了喜色。
然而司马宥晴的下一句话又让她冷下了脸。
年轻的女大夫转向莫阙,说了一句:“可以带她上路了,只不过路上还是要小心些。”
莫阙点点头,转向十里折蓝一笑,轻声道:“高不高兴?”
“什么意思?”
莫阙弯着眼,唇角微微勾着,“你不是一直都想去见顾雨沐吗?我带你去,你高不高兴?”
十里折蓝僵住。
莫阙静了一会,声音更轻了。
“我是不是带你去杀他的,你……在想这件事?”
司马宥晴看了一眼眼神已经暴露了答案的十里折蓝,默不作声的起身出去了,莫阙低垂着眉眼,也沉默着站了起来,拿着白玉扇离开了。
十里折蓝定定的看着桌上的水,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些发空,她隐约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她没有察觉。
屋外,司马宥晴将自己的药箱放在了楼外的围栏上,翻身坐上了围栏,看着不远处的竹林发起了呆,察觉莫阙走了过来,她别过脸,狠狠的骂了一声。
“我真不该来!天天被你们这些勾心斗角惹的,睡都睡不安稳!”
莫阙在她身边停下,眼神有些虚,他苍白着一张笑脸,抬起手,指了一个地方,“那是我埋了他的地方。”
司马宥晴低低的骂了一声,大胆的握住莫阙的手腕转了一个方向,恶狠狠的说:“是这个方向才对!那个孩子在那里!”
莫阙没有说话,他看着那个微微隆起的土包,慢慢的,眼中盈起了笑意。
“这是我欠她的命,我欠她的……”他低笑了一声,白玉扇重重的敲在了栏杆上,“那是我最不该杀的人。”
司马宥晴嗤笑一声,“我以为公子你最不该杀的人是十里折蓝。”
莫阙安静了一会,“不,不是她。”
“嗯?”
“我永远不会杀她……我护着她都来不及了……怎么会杀她……”
“……”
莫阙转身下楼了,留着被他模样彻底震惊的司马宥晴,坐在围栏上久久的看着他,心里迟迟不能平静。
启程前行,白月出现
顾霓裳闲闲的坐在小楼前的石桌上,一手轻轻晃动着摇篮,一手托着下巴,不远处的小楼里,付久墨抱着一大堆的药材走了出来,还没有靠近,顾霓裳就闻到了他身上环绕着的药草味。
“去去去,走开些,别熏着了我们家二暖。”顾霓裳臭着脸挥挥手。
付久墨无言的和她对视片刻,绕着顾霓裳走了一个大大的圈,把药材都装上了马车。顾霓裳一看他那种不愿意多说的模样心里的火气就更胜,一看楼里又有人要出来了,正想着要怎么挤兑这人,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一身微蓝长衫,手握白玉扇,腰别妖小剑,脸上浅淡微笑,眼中盈盈笑意,莫阙刚出了小楼,就看见了石桌边脸色不大好的顾霓裳。
“顾姑娘。”
顾霓裳对着莫阙总是有种无法言喻的怯懦,不敢对着莫阙太过冒犯,“莫公子。”
莫阙站在摇篮边,低头看着熟睡的宝宝,“睡得好熟。”
他眼中满是宠溺,顾霓裳愣了愣,想起这个男人向来是喜欢十里折蓝母子的,但因着他害了另一个孩子,就一直不敢再多亲近宝宝,这也算是一种悲哀了吧。
莫阙默默的看了一阵熟睡的宝宝,突然从袖中拿出了一个长命锁,放在了顾霓裳面前,“你替我给他戴上,可好?”
那长命锁纯金打造,一看上方的图案精致华贵,顾霓裳就知道这东西贵重的很。她拿起长命锁,“等宝宝醒了,我给他看过再给他戴上。”
莫阙笑笑,“多谢。”
顾霓裳握紧了长命锁,她知道这孩子本来应该是活不长的,若是在之前男人给孩子挂上了这个长命锁,她肯定会在心底暗暗嘲笑这个男人的假仁假义,但是眼下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们出去的这段时间,就劳烦你帮我们照顾这孩子了,小楼我已经安排了人暗中看着,四处的阵法我也已经重新摆过,请回来的奶妈仆役都是高手,定不会让你与宝宝有什么危险。”说着,莫阙打开了白玉扇,手指在扇柄上轻轻一敲,一根细细的纸筒就从里面弹了出来。
他将纸筒放在顾霓裳伸出来的手上,说:“若真是有了什么躲不过的危险,就点燃这个信号弹,周围所有怡红楼的人都会听从你的安排,长命锁中我放了小楼下密道的结构图……”
“莫公子真是缜密。”顾霓裳合起手,向着莫阙笑了笑,“公子费心了。”
莫阙眯起眼,“另外,在下知晓顾姑娘与顾雨沐之间有间隙,但是幼子无辜,若是姑娘你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在下也不能再顾着与阿欢的情分了,姑娘明白?”
顾霓裳一僵,强笑道:“我可是二暖的干娘,莫公子多心了。”
“如此便好,多有得罪,顾姑娘见谅。”莫阙抬了眼,对上不远处付久墨看来的视线,低低说了句,“阿欢也真真是紧张你呢……”
顾霓裳撇撇嘴唇,莫阙从她身前走开,“阿欢,东西可整理好了?”
付久墨点点头,“没有落下的东西,可以启程了。”
莫阙摸摸手中的扇子,“去将折蓝带出来吧,她大概也该整理好了。”
付久墨应过一声,快步上楼去了,司马宥晴背着她的药箱下来,手上还拿了个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大刀。
“公子……”
司马宥晴喊了一声,莫阙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直直的向着一个方向去了,她疑惑了看了一阵,付久墨正好领着十里折蓝下来,看她动也不动的看着前方,忍不住叫了一声,“司马大夫?”
司马宥晴吓了一跳,一个爆栗子敲在付久墨额前,“要死啊!”
付久墨苦笑几声,司马宥晴狠狠瞪着他,一边冷飕飕的像是刮起了冷风,她转眼一看,在房中修养多日皮肤更显雪白的十里折蓝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手搭在栏杆上,柔柔弱弱的模样却像是带了杀气。
司马宥晴和十里折蓝对视一阵,硬邦邦道:“十里姑娘可有觉得不适?”
“尚可,麻烦大夫了。”十里折蓝淡淡的回答,“还请大夫让个路,这楼梯不太宽敞。”
司马宥晴下意识的往旁边让了让,付久墨被十里折蓝一拍,率先走过了司马宥晴身边,“司马大夫也快些吧。”
知晓十里折蓝肯定又要戏弄这个大夫,付久墨连忙拉着司马宥晴一同下了楼梯,他回头看了一眼,十里折蓝的眼神幽幽暗暗的,明显对于付久墨不配合的行动很不满。
顾霓裳抱起还在熟睡的宝宝,走过来,“天气不错,你们早些启程为好。”
十里折蓝凑上去,沉默着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宝宝的酒窝,若不是顾雨沐那边的环境不好,她真舍不得将宝宝就留在这里。
宝宝的脸软软的,十里折蓝忍不住又捏了一把,最后放开的时候,还是低低的说了一句,“二暖,等娘亲带爹爹回来。”
说完,十里折蓝头也不回的朝着马车走了过去,司马宥晴撇开还在逗弄宝宝的付久墨,向着莫阙离开的方向走了几步。
临走之时,莫阙又去看望那个孩子的坟做什么?
“大夫。”十里折蓝的声音从马车那里传过来,“可是还有东西忘了?”
司马宥晴揉揉自己的头发,“公子还没有出来。”
话音一落,司马宥晴的眼睛就是一亮,“公子回来了。”
十里折蓝向着司马宥晴看的方向看了一眼,莫阙低着头从那里走了出来,手上这几日一直握着的白玉扇没了,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拿着一块方巾,擦着手上的细土。
莫阙突然抬起眼,对上了十里折蓝沉默着的视线。
他放下手,向着她笑了笑,“折蓝准备好了?”
十里折蓝面无表情的回道:“若没有准备好,我站在这里晒太阳么?”
莫阙走了几步,脚下踩着步法,一下子就出现在了十里折蓝面前,“和宝宝告别过了?”
“你怎么这么唠叨?”十里折蓝不动声色的离莫阙远了一些,回头对着顾霓裳摆了摆手,一翻身上了马车,默不作声的进去了。
司马宥晴对着莫阙和十里折蓝有些无力,顶着一张黑黑的脸也从莫阙面前爬上了车,莫阙和十里折蓝是不可能在同一个车厢里好好呆着的,所以这趟路只有她或者付久墨在马车里陪着十里折蓝,尊贵的主事大人只能在车外赶马车。
莫阙看了看天色,“阿欢,该走了。”
付久墨不舍的从宝宝脸上撤了手,定定的和顾霓裳对视了片刻,突然说道:“你等我回来,我给你一个答案。”
顾霓裳一愣,付久墨凑上来,飞快的吻住了她的嘴唇。
轰!
顾霓裳脑子里炸开了。
付久墨像做了坏事的贼一样,没等顾霓裳反应过来,一溜烟的奔上了马车,莫阙带笑的眼睛看了他几眼,手上长鞭一挥,“驾!”
马车迅速的消失在了竹林里。
小楼所在的山谷离幼晴城极近,为了不被还在搜索皇后与莫阙的人注意到,一行人准备易容之后先驾着马车行驶几日的路,再换乘快马赶向边关。
出发后的第四日,十里折蓝一行人在沿路的小镇里落脚休息。
“老板,准备热水。”
“好的,马上送上去。”
几人分着去房间里休息,莫阙走在最后,吩咐了水之后才上了楼。
走廊里没有什么人,莫阙索性撤了脸上的笑,疲惫的走到了自己的门前,他正抬起了手准备推门,动作就僵住了。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手向上捂住了脸,指缝间的双眼满是疲惫,沉默片刻,他放下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公子。”
门里的女人见他进来了,半跪下了身子,“公子。”
莫阙笑笑,温柔的,“白儿。”
“白月不辱公子所托,顺利完成了任务,公子且放心。”说完,君白月站了起来。
怡红楼杀手完成任务之后,按往日的例子本是要先回总楼交代,如今怡红楼已灭,莫阙新建的尚未正式露面,君白月本来还犹豫着要怎么禀报事宜,就在回来的路上接到了莫阙的指令。
“见过折蓝没有。”莫阙淡淡问。
君白月低头,“尚未,白月想着先汇报任务才是。”
莫阙赞赏的笑笑,走上前坐下,“白儿,坐下说话。”
君白月眼中一喜,在莫阙左手边坐下了,又伸出手,给莫阙倒了杯茶递到他面前,“天气热,公子喝水止止渴。”
“还是白儿贴心。”莫阙接过茶杯,笑着眯起眼,“楼里真是再没有你这样仔细的人了。”
君白月微微红了脸。
“说说顾雨沐与花楚炎的情况。”莫阙拍拍君白月的额头,“真是辛苦你了。”
君白月受宠若惊的从莫阙手中接了莫阙倒的茶水,捧在手里没有喝,“白月按着公子的吩咐,假扮魏袭渊刺杀了顾雨沐,可惜后来安擎出来捣乱,花楚炎也没有要帮的意思,顾雨沐就被安擎带走了……”说到这里,君白月有些惭愧的,“白月有愧,没能真的杀了顾雨沐。”
“嗯?”莫阙微微挑了眉,眼中隐隐的危险,“白儿你的确该是有愧,我可不信你没能一击就让顾雨沐丢了命……你手下留情,真是当我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