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太麻烦了。”
“胡说什么。”肃师抬手拾起月宴散落在肩上的碎发,握在手中轻轻捋开,“你的事情,在我眼中从来都不是麻烦。”
月宴靠坐在树枝上,没有办法翻身,只能偏头对月叹了口气。曾经的美好,到了今天,皆一并化成了月光一样飘渺不可靠的东西。她对着月亮出手,似乎是想牢牢抓住它,但这个动作落在云的眼中就变得尤其的好笑。
“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憧憬这些不真实的东西。”
月宴收回了手,回头看着同样靠在树上的云:“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她和肃师的事情在暗卫之间不算秘密,云哼哧了一声,语带嘲笑:“期待肃师铁骨柔情?你可要记得,这世间拥有铁骨柔情的绝不会是暗卫或刺客。他刚才那三箭射的是又猛又准,恒不过眨眼间就没了气,这样的人,你还对他抱有期待?真傻。”
“云,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是暗卫队长,一定能比我做的更好。”
“别说这些不实际的东西。”云咬破自己的手指,将指尖的血挤入一小皿中,一看便知他又在捣鼓着什么毒蛊暗器,“知道肃师为什么能走到现在吗,因为他比你狠得下心。所以我们要想二小姐获胜,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她追问。
云对上月宴的目光:“你除了性格不够强,其它方面都比我厉害,二小姐也很依赖你。要知道肃师能做到的,我们同样也能做。”他摸上腰包,没等上月宴阻止,已拿出包好毒药塞进嘴里空缺的牙里,“我们也可成为死士。”
“不可以。”明知道晚了,但月宴还是这样说道。
云含上毒后,为避免讲话时上下颌咬合将口中毒袋咬破,所以只对月宴无谓的笑笑,再不说上一句话。月宴悲怆地看着他,第一次如此憎恨长老会,憎恨将她们逼上绝路的那群人。但是即便如此,战斗还是要继续下去。
和爱人的厮杀,也不会因此停止。
可能是这次她们藏匿的太好,也可能是别的原因,总之肃师连着几日都没有找来,这也给了月宴和云用充足的时间去设计一个埋伏。
夜里,云看了看天,在月宴手心上写着:最后一夜了。
五日之战,今天就是那最后一夜。她们朝着古法寺奔去,一路故意留下许多印记以让肃师他们借此跟过来,不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一切在今夜都会有个了解。
法寺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月宴与云默默交换了眼神,两人便各自朝着之前说好的方位走去。只是月宴走了没两步,还是回头看了看云的背影:他走的很是决绝,没有任何的留恋与不舍,就像生来就是为了霖苑去战斗的战士,不管发生什么,只要为她赢得最终的胜利就好。
当年在霖苑屋顶上一守就是一夜的少年,今后再也看不见了。
那头,肃师他们明知这里会是一个圈套,但仍旧迎了上来,他身边的黑衣人一步步小心踏入,月宴紧张地藏匿在佛像后透过缝隙望着,就等着云出手。
眨眼间,暗器自角落里飞出,直取要害之处,连肃师都禁不得要为这力道与准头暗赞,他灵巧纵身闪过,跃起那一瞬脑里闪过不好的念想,硬是在半空中一个扯身,反朝前落了一步,而他身边的那个暗卫则没有他在各种出死入死的境地下练出的直觉,刚朝后一闪身,月宴配合无比巧妙的梅花镖正中背窝,力道之强劲,连镖头都深入了肌理。
那暗卫只觉得背心奇痒无比,虽然知道自己中了计,但敌暗我明,只能下意识顺着梅花镖袭来的位置反手甩出一把匕首,月宴低头一闪,那匕首同样深深刺进了墙里,不愧是实战派,中毒后仍不可小觑。
云和月宴躲在佛像后,佛堂里早被她们提前洒好了各种料,云抓住机会打火,成功后直接将火石朝着佛堂一扔,火苗顺着助燃的物料顺势而起,下面成了一片火场。
月宴对着那熊熊火焰愣了一瞬的神,再回过头时,却发现原本该被困住的肃师二人神奇地消失了一般不见踪影,她心底一空,升起不好的预感,烟雾使得她看不见云到底在何处,只能期待他的睿智能让他发现这或许是场反狩,自己先一步顺着找好的暗道逃出古法寺。
为了以防万一,月宴在出暗道前先朝外撒开毒瘴,等了片刻才从里面闪身而出,不想即便做到了这样的份上,脖颈上还是被一把凉凉的砍刀给抵住了。
肃师他们带了面罩,将月宴身上的毒与暗器都搜了出来扔到一旁,连头上的发簪都被取下,她不动声色地任他们将东西统统拿走,只因看到了暗卫背后的那条黑影。肃师正想开口,忽然两道速度极快的箭矢飞了过来,一支弹开了夹住月宴的大刀,一支则又一次射中了之前已有伤在身的暗卫。
月宴看着那两支箭飞过,在最恰当的时刻,极快地摸过肃师腰间的小刀,趁着他避开箭矢的那一瞬借势从地上滚了一圈,起身时正好抬手,再落下时则准确无误地隔断了暗卫的喉咙。
又是满身的鲜血。
电光石火之间,情况再一次被逆转,两拨人一直都在不断的抢占头筹,看这情形,像是月宴他们胜了。
肃师并没有面对二对一时的不安,他毫不怯弱地收起刀,漫不经心地看了看月宴身旁已没了气息的暗卫,面上露出了不适宜的笑容。
他的笑容让月宴眉头皱起。肃师不是一个爱笑的男人,他和大多数暗卫一样,不苟言笑,时时露出的表情都属于严肃非常,在这种状况下还能笑出来,不是疯了,就是……还有后招。
观察到月宴若有所思地样子,肃师抱肘幽幽道:“前段日子两队的暗卫都在一块训练,我早前就发觉云的实属箭法一流,不想到这种一流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什么时候,你手下的人个个也都成为了实战派?”
月宴不语。
肃师看上去还是不紧不慢的样子:“诚然,你的人可以练成实战派,我的人自也可以学习毒门暗器。除了这些,还有些更重要的消息需要知道。”他指了指自己的嘴,“你们都拔了一颗牙齿,专门用来安放毒袋,我说的对不对。”
这种事情,月宴从来未和肃师提过,她蓦地有些慌张起来。
“你们算着在古法寺为我们布局,但有没有想过,我们亦可倒将一军。”他指指身后,“忘了告诉你,这里无味的毒与你们安放在齿间的毒相克。听闻二小姐这派的暗卫做事总爱留后招,而这步后招,这次是实打实的害了自己。唔,说起来,时间也差不多了。”
月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惊恐地回头去望云,可哪还有他的身影。冷汗自背脊滑下,她背手从束胸的白绫中摸出一叠轻而薄的暗器,紧贴在腕间,小心翼翼地压低重心使双脚与肩同宽,准备做出最后一击。
肃师没有半分的动作,古法寺的熊熊大火映着他构成了诡异又可怕的画面,将刀插到身旁边的土里,他道:“月宴,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炎州·月宴【下】
⑤
在多少年之前,他同她说过同样的一句话。
二十个孩童经过了炼狱般的筛选,最终活下来的只剩肃师与月宴,他满身血污地牵着一身脏兮兮的她的手,侧颜有些哽咽地对她道: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但那时的肃师尚且还会对世事动容,而如今的见惯生死的风轻云淡,到底是他在成长,还是她一直都停在原地没有学会适应这个世道。
耳边是木头烧焦的声音,她凝眸启唇:“如何,你难道又要劝我和你一起逃?”
肃师大概早就知道了这场无意义的争斗,所以才会在之前问她要不要一起离开。她当时是如何回答的呢?好像说了很多冠冕堂皇的漂亮话,还让他再等两年,回想起当时的表现,月宴觉得她的表现讽刺且可笑。
他摇头:“不会。你和我都很清楚,即便我们逃走了,长老们还会继续派人斗下去,增添无谓的死亡只会让大公子与二小姐变得更加的难过。事情如何都有终结的一次,就在我们这里停下,难道不好吗?”
月宴听得这话,心直往下坠,但不管怎么疼,她都只是握紧了手里暗器。
肃师又道:“你预备用手里的那些薄片杀了我吗?我对自己挥刀的速度很有信心,月宴,我打赌你的暗器还没刺中我,你已可以成为我的刀下亡魂。”
原来,早就被看穿了啊。
夜间风起,火顺势烧的更旺,可能明早这里就只是一片废墟了。月宴身上任何可以令人致命的东西都被肃师他们之前卸了下来,失去了簪子固定的青丝在风中四处飘扬,她的视线被自己的发丝所遮挡,周身都透露出绝望的气息。
肃师鬼魅般地移到她身边,在月宴没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双手覆上她的面颊,头一侧,两人的唇就这么触到了一起。
他吻的隐忍克制,月宴先是僵硬,随后便放任自己任他亲吻,甚至变得有些主动。她更是有些懦弱地想,能死在肃师手上,何尝不是她的福气,他必定会给一个痛快,让她受不受任何痛苦的离开。月宴觉得自己很失败,没有办法保护霖苑,也没有办法承载着云的感情走下去,她知道自己不是肃师的对手所以认命服输,最后什么也没留下,就消失掉了。
忽然腰间一痛,新鲜的血腥味在风中飘散开来,多年的习惯让月宴在受袭的第一瞬间已抽出暗器反刺进肃师的背,本能地朝后纵跃一步避开了他。
暗器虽薄,但两侧都有不苟的倒刺,肃师摸了把背上的血,强行把暗器都拔了出来,那钩棘刺破皮肉以及微弱的淌血声,让人听着也胆战心寒。月宴手头再没有可靠的武器,只能全力戒备,试试与肃师放手一击的结果。
肃师强忍着背上的疼痛,看着月宴眼里薄弱的水气,语调一转,变得千转百柔:“你或许不会相信我说的话,但是我真的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杀你。”
的确是不会相信。
他从泥里拔出那把大刀,不舍地看了它一眼,又对月宴道:“你的两个人不能不除。就像我不能保证我身边的每个人都大公子绝对忠诚、对我绝对服从。但我也没有办法亲手杀掉他们,所以借了你的力量,来完成这件事。”
月宴一直都很提防:“听上去你有个操纵全局的宏伟计划。那么我问你,你又能保证你对大公子是绝对忠诚的吗?”如果真的是忠诚,那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掉她。
“我能。”
“那还等什么。”
肃师横握刀柄,道:“月宴,我自认我并不是一个好的暗卫。对大公子的忠诚我无法放下,但是我也不能装作和你之间什么都没有的。所以……”他掉转刀锋,顿准了自己,“你不能就这么死掉,我也不能背弃忠义。怎么办,这是我想过最好的办法了。”
月宴隐约明白了他想干什么,有些慌张起来。
“对不起。”
永远没有人知道,肃师那句对不起是说对不起月宴,还是对不起大公子,他以一种最决绝的方式保护了自己的爱人。月宴看着他慢慢倒在了地上,看着他的鲜血漫透了身下的土地,看着他平静的面容。
腰间的疼痛将她的意识抽回,月宴撕破腰间的衣裳,低头看伤。
肃师想到很周到,这伤只会让长老会的人相信是她杀死了他。
生死对她们来说是和每天早上起来打水洗脸一样平常和习惯的事情,月宴在这一刻情绪反而是定了下来,她走过去,将肃师的尸体抱在自己的怀里,让那抹温度流失的不那么快,有烈火陪着她,孤坐到了天明。
⑥
茶室里的喧闹和年轻人所讲的故事是截然不同的情感。
无盐被他这种断断续续说话的方式逼的没了耐性,不耐烦地追问:“然后呢?”
“然后?”年轻人弹了弹水烟袋,“你还想要什么然后。”
“大公子最后也死了吗?”
“没有。”
“怎么会!”按照之前的规矩说,肃师那队全死了,大公子自然也不会有机会活下去。
年轻人啧啧了两声:“你对这个故事好执着。最后还不是霖苑犯了傻,自己把原本可以属于她的东西拱手让给了自己的兄长。血缘这种东西有时候还是挺奇妙的,嗯?”他挑高了尾音问着无盐。
“这也可以让?那长老会的人怎么会答应的。”
年轻人觉得无盐问的问题很有些刁钻,原本想糊弄她了事,可视线落在她手中的那只笔杆上时他的想法又变了。或许真的需要有人把真实记录下来。
“啊,所以说女人招惹不得呢。若是你的爱人死了,你会怎么办。”
“报仇。”无盐说的言简意赅。
“你都能这样想,何况是月宴。”
那天,摩珂城外古法寺旁,月宴用肃师的那把刀杀尽了长老会派来的人。在这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月宴竟然有这么强的体术,这样的隐藏,其实也是他们之前教给她的,那时的月宴只不过算是依样还给他们。
后来,便是联合暗卫策反,不想这样的行为居然得到了大公子与霖苑的支持,血洗本家,大公子他们同样需要一个新的长老会。
所有人都看到了,月宴用前所未有的强势与冷静替死去的那五人报了仇。没有殉情,没有哭哭啼啼地怨天尤人,从那个时候起,没人晓得她心里在想些什么,这样的月宴,只让人觉得陌生又可怕。
“你的意思是,月宴还活着?”
“当然。”年轻男子看到无盐的表情,弹掉襟前的水烟灰,笑起来,“你还想见到她?我告诉你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奉劝你还是别去找她了。”
“哦?”
“她现在,就是一个疯子。”
男子的话无盐没有办法去求证,还想再问,他已经起身:“够了,你只给了那么多钱,我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些。”
看他要走,无盐抓住了钱袋:“我可以再付你钱。”
年轻男子笑笑,他本来就不缺钱。
喧闹的茶室在他走了过后,议论声渐起。“刚才抽水烟的那个,就是霖苑的儿子吧?”“你没看见颈项上的刺青吗,除非有人不想要命了,不然谁会去刺那个。”“哎,好可怕。他对面那个女的也不知什么来路,一直蒙着脸,会不会也是个刺客?”
话题无端转到了自己身上,无盐招来小二付下茶钱,压低帽檐跟着走了出去。
刚走出茶室,就看见了站在外面的沐,他身为妖魔,却大大方方站在摩珂城内。还是无盐担心他不适应城内的人气,将他拉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才道:“月宴的故事我还没记下来,你过段日子再来找我可好。”
沐的时间总是拿捏的很准,这次为何会来早,无盐也搞不懂。
“我来找你,只是提醒你快点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