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的时间总是拿捏的很准,这次为何会来早,无盐也搞不懂。
“我来找你,只是提醒你快点离开摩珂城。”沐往城东看去,“明儿个是‘那家人’暗卫之间夺帖的第一日,这些年来暗卫夺帖总会伤到百姓。摩珂城内的人都知道要暂避家中,你在城内晃悠,铁定会被牵连进去。”
“暗卫夺帖?”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沐也不大清楚那家人的事,只道:“不清楚,只说换了一个大长老,竟是把多年前的自相残杀那一套承袭了下来。这一次闹得很厉害,传说二当家的儿子也做了暗卫,这次把他也牵连了进去,近来都不大安生。”
无盐忽然想到了刚才茶室里的那个男子,还有周围人的议论。那个二当家应该是指霖苑,那么沐口中新上位的大长老又是谁?面对这个呼之欲出的结果,她忽然有些不想知道答案。
回客栈收拾了行囊出城,日头西落,就连这最南的炎州都含着淡淡的凉意,可那凉意似乎又是兵器的温度,无盐最后看了看摩珂城城门,这里明天会发生些什么,她已经不想再去知道。好像知道的越多,就越觉得荒凉。
沐走了几步,发现无盐没有跟上来:“走了。”
无盐回头,快步跟上,主动向沐报上自己的行程:“我明天动身去流洲。”
沐他难得的没有说什么,只是提起别的:“这轮廓你中意否?”
他原来在说自己的事情。无盐摸了摸脸颊,也不知道高兴还是不高兴:“小巧精致,我直觉就相信你的审美不会有错。这次呢,等我把月宴的故事给你后,你又要把我变成什么样子。”
“漂亮的样子。说好了的,你会成为十洲内最美的女子。”
听到这话,无盐只是回首望了望被落日映成橘红的云霞。
她似乎,在渐渐失去当初的期待和兴奋。
☆、★流洲·沈芝贺【上】
①
石块再一次狠狠地落下,血和雨混在一起顺着山涧流了下去。沈芝贺浑身颤抖着再次举起疲软的手臂,握着石块砸了下去,盲目地重复了很多次这动作,她才瘫坐到地上望着面前那具已经血肉模糊的女尸。
那是她曾经义结金兰的姐妹,流洲的第一美人莫京。
但是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会改变,莫京只是一具尸体,而她将成为流洲第一美人。
处理好一切下了山,她在破旧的古寺里换好了事先备好的衣裙,打着伞走到驿站,雇了马车回到城中,车子晃晃悠悠地离开这里,沈芝贺撩开车帘回望那座山。大雨已经连续下了三天,虽然雨天出行不便,可是却帮了她的大忙,雨水的冲刷,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从此莫京这个名字,只能代表过去——她很快就会被人遗忘。
沈芝贺在城中最好的食肆前下了马车,刚付了车钱,便有一仆人打着油纸伞来接她:“小的在这儿等了好一会了,就差您与莫小姐还未至。”
“嗯。”
上了二楼雅间,一撩开珠帘,便是一派清雅情景。
明恒正靠坐着看窗外的雨丝,蔡胡安横着一只玉制的长笛自娱自乐地吹得不成调,但就是这奇怪生疏的曲调,落在她眼里也是一种品质。
“明公子,蔡公子。”
明恒回头来冲沈芝贺笑了一笑,而蔡胡安则放下玉笛招呼她坐:“难得你会迟到一回。更难得的是小京也还未至,你们没有约着一起来?”
沈芝贺轻扯裙裾款款落座:“蔡公子这话就说的不对了,莫京有弟弟妹妹要照顾,哪儿能时时与我走哪都黏一块,我们且再等等,她应该就快来了罢,约是被这雨天给耽搁了。”
她话完,明恒与蔡胡安都齐齐看向窗外。是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称呼莫京为“小京”,而是直呼其名了。这样的变化,她自己大概都没有注意过,明恒看着雨,又看了看沈芝贺。
直到用完了晚膳,莫京都还是没有出现,蔡胡安看了看碟子里的糕点,幽幽地道:“这人大概又和弟妹闹翻,然后窝在府中肚独自生闷气来着,说不好把我们这茬都忘了。我待会把这糕点给她送过去,明恒,你负责把芝芝送回去。”
沈芝贺心底一喜,但面上还是推脱:“雨天,我自己……”
“就是雨天才更要他送了,明恒?”
“好。”
他只应了这一个字。
下人进来收拾食篮时珠帘被拉开,有两三位官家小姐说笑着从一旁走过,不经意地朝内瞄了几眼后又不请自进,熟稔的打起招呼来:“明公子,好巧好巧!”视线一转,看到了另外两人,“蔡公子和沈大小姐也在。”
蔡胡安天性喜闹,是那种人多了就会开心的类型,所以立马便和她们说起话来,留下明恒与沈芝贺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下人的动作。
沈芝贺心里对这些女人是排斥的。刚来洲城的时候,官家小姐们都嫌弃她从小地方来,经常奚落嘲笑她的穿着配饰,甚至连名字都被取笑说带着股泥土的味道。后来通过莫京结识了明恒与蔡胡安后,这些人又立马改口称她为沈大小姐,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从前在囲郡时,她是人人称赞的美人,到了洲城,她便不再是最美的女子了。这里的小姐夫人们个个都很懂打扮,时常是金钗银钗插了满头。虽说不上多么漂亮,但那么逼人的傲气却让沈芝贺觉得自己寒酸,后来机缘结识了莫京,却发现她不一样。
莫京从来不施脂粉,也不戴珠钗,可那份美就是让人不能忽视,所有的人都对她好,或者说所有的人都没法对这样的姑娘不好,蔡胡安是,明恒也是。
明恒那样不喜聒噪的人,也默默纵容着莫京的胡闹,这让沈芝贺心里极是不舒服。
等蔡胡安结束了他亲切的谈话后,下人们也收拾的差不多,三人下了楼,两辆马车早已等在食肆外面,蔡胡安抱着那些吃食上了自家马车,明恒对着沈芝贺道:“你先上去,我扶你。”
所以在他的手指触到腰肢时,沈芝贺不争气地红了脸,还好马车内昏暗,红了也无碍。
车子行了一段,还是明恒先说话:“这雨已下了三日。”
沈芝贺立马打开车帘,雨丝顺着风被送了进来,濡湿了她的脸:“是啊,虽然雨不大,但成日成夜地下着雨不见太阳,人都失了精神劲儿,也要跟着酸了一身骨头。”既然开了口,就好说些别的,“明公子近来很忙吧,听说已有不少人为了下月的祭剑会赶来流洲了。”
流洲有山名昆吾,上有奇石易于做剑,名剑更是削铁如泥。而明家虽是凡尘世家,但数年前修迦仙祖曾把自己随身的万光剑寄放于明家,这万光是通灵圣物,离了修迦仙祖即会沉睡,每五十年才苏醒一次。这马上又是一个五十年之期,是以多少仙家或凡人等着来祭拜万光。
流洲因此热闹,明家因此屹立不倒。
沈芝贺这样说了,明恒才转了转脖子放松:“可不是,祭剑会万不能搞砸。”
看他像是哪里痛,沈芝贺鼓起勇气道:“我替公子揉揉?”
很亲昵的话,明恒停下了动作,那眼神看得她都后悔刚才冲动说出了这样的话:“我爹以前也时常念着脖子酸疼,娘便让我学习了穴位的位置一类,因此对这些略有通晓。我方才只是随便一提,明公子不要介意。”
明恒背过了身子:“不介意。倒是你不介意的话,不如用我练手。”
这一路行来,沈芝贺头回觉得府中到食肆的距离格外短。
目送着明恒的马车远去后,沈芝贺低头看自己的双手。短短一日内,这双手承载了多少的情与恨,但她并不后悔自己所积下的孽,如果说明恒是一盏烛灯,那莫京就是扑向光热的蝶,她沈芝贺,怎么能容许有谁挡住照亮自己的那束光亮。
②
流洲的男女老少都在为即将到来的祭剑会而激动,除了几人。
蔡胡安特别的难安,眼看着莫京失踪已有二十余天,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房内踱来踱去这么来来回回地走,反复同沈芝贺说着同一句话:“芝芝,你和小京要好,劳烦你再想想她会去哪里。”
沈芝贺搞不懂连明恒都不急的事,蔡胡安又在这里焦急个什么,还没答,明恒抢在她前面做了回答:“这问题你反复问了她数遍,她若知道,早就告知你。”
蔡胡安就差抓头:“我就问问,万一芝芝突然又想起什么了呢。”
沈芝贺想了想,苦笑:“我的确想不到她还能去哪里,还一去就是这么久。”
真的很久啊,久到那场下了三天三夜的雨都变成了记忆里的事情,沈芝贺打着扇心想。
从蔡府里出来的时候,日头正烈,明恒见沈芝贺扇不离手,让她在外面等了等,然后自己又折了回去,再出来时,他手里已多了一个冰葫芦:“你好像格外怕热,拿着这个,熬到日暮应该不成问题。”
在囲郡时,大家再热也就是去溪边走两圈,虽然解了热,但人也晒得如同一块黑碳球。等沈芝贺回到自家府里时,沈母见她抱了一个冰葫芦,忍不住就多啐了两句:“明明不是生来做官小姐的命,却非要享别人官小姐的荣华。我生的闺女咋这么不知福哟。”
沈芝贺近来都和明恒蔡胡安他们泡在一起,此刻听到沈母的话,竟觉得她说话粗俗了,连坐也懒得坐就朝自己的房内走去。
沈母见她不理会自己,更加不满:“女人就怕不老实不本分。听说莫家小姐没了消息,我就琢磨着和你有关,你把人家姑娘藏哪儿去了。”
脚步这才停下,沈芝贺冷漠地转身,直直看着她,轻快地道:“我把她杀了。”
沈母先一愣,随即拉长了脸:“说什么鬼话,我自己的闺女我还是了解的,你顶多就是嫉妒莫家小姐家世样貌才华都好过你,使些小手段争风头还有可能,杀人。”沈母摆手,“你不敢。”
是么。
沈芝贺唇角向上弯起,旋身:“是啊,我当然不敢了。”
与此同时,蔡府内众人因蔡胡安的情绪不佳皆是大气不敢喘,等打发走了下人,蔡胡安哧溜一下坐到了明恒身旁:“你怎生一点都不急,下月便是祭剑会,这个当口上出了这种事,不怕是针对你们明家来的?”
明恒沉吟:“要是针对明家,直接绑了我幼弟即可,何必大费周章携了莫京。”
“嗯,有理。”蔡胡安随之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闪躲起来,“可是,只要稍加了解,就不难得知你与你兄弟甚少来往,感情自然也寡淡,但是小京她……”
“她什么。”
“算了,没什么,我就随便一提。”
蔡胡安心里有何想法,明恒一眼就能看出,这人总爱多想,让他不得不把话说明白:“莫京从一开始便称我为明大哥,至始至终只当我是兄长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你未有,可是小京又是怎么想的你知道么?”
“我知道。”
蔡胡安差点被自己噎住:“啊?”
莫京失踪了好几日,现在真不是谈风论月的好时候,可明恒是在不忍心再看蔡胡安的一颗心这么悬吊着,敞明了说道:“莫京从一开始就是,为你。”
所以追着吵着要结实明恒,闹着和他们一起骑马一起品茶一起去郊外打猎;明明是个连怎么上马都不知道的人,也不清楚喝茶有些什么讲究,面对重弓更是连拉都拉不开,可她还是整日整夜追在后面跑着,跑了好久才发现,惦记的那个人虽也有意,但却会错了情。这实在是啼笑皆非。
听到这些,蔡胡安总算停下了步子,在高椅上坐了片刻后,忽然弹起来朝外大步流星地走,明恒一把拉住他:“你去哪。”
蔡胡安有些激动:“还能上哪儿去!找小京!”若不是出了事,这人怕是还要瞒着他。
平日里总是浊世佳公子扮相的蔡胡安难得看上去几分凌乱,明恒既担心莫京,又觉得他们俩这样也算是了却自己一桩心事,刚浮出了一个笑容,出府后又被烈日给晒没了。
他从小便耐不得热,身边唯一的冰葫芦还给了别人,便只能由自己硬撑着白受罪。
☆、流洲·沈芝贺【中】
③
明明是十五的夜,天上却看不到月影,重重叠叠的云混着夜风吹得人心里发憷。沈芝贺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自己,走了两步快速回头一看,发现后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可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才更显阴森。
她飞快地穿过花园,裙裾在脚边翻滚,步子越走越快,绕过回廊,原本可以通向房间的路不知何时被一堵白色的新墙给封死,呼吸骤然加速,沈芝贺捂住嘴回头,一个穿着嫩黄衣裙的女子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满头青丝遮住了脸庞,但那体型与衣裳太过眼熟,沈芝贺惊讶下喊道:“小京!你……”
莫京桀桀怪笑地朝着沈芝贺摇摇晃晃地走去,皮肤开始渗血,嫩黄色的裙裳上很快浮现出一块一块的血斑:“芝芝,嘻嘻,你有么有想我?我当时好痛啊,你下手怎么那么的重呢,我好痛啊,你知不知道,我好痛的啊!”
沈芝贺吓得说不出话来,想越墙逃走,但周围连个踏脚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看着莫京那鲜红的指甲朝自己伸来,就要触到她的皮肤……
“芝芝!”蔡胡安用力推了推她,“芝芝!梦魇了?”
沈芝贺手搭在汗湿的额头上努力想坐起来,手一推,触到了不同的柔软,翻身对上了明恒灿若星辰的一双眸子,她赶忙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居然睡在了明恒的腿上。
“梦魇住了?”这次是明恒问她。
恍惚地看了看马车外的阳光,明明是正午,她劝说自己安下心,还没说话,蔡胡安靠在一边有些难过地道:“你将才做梦都在喊着小京。已有这么多人担心她,不知道她现在过的好不好。”
原来睡梦中竟是大惊下失声喊了出来。沈芝贺讪讪地安慰了蔡胡安两句,正说着,一只手横在了她的面前,明恒拿着水壶对她道:“天气炎热,你又睡的一身汗,喝口水。”
绷紧的神经一下疲软起来,沈芝贺拿下水壶,喝了两口水,不好意思地开口:“约莫着是这几日都没有睡好,实在是太困了。”她指自己靠着明恒睡着的事。
这一月余来,她都是一边帮着明恒整理祭剑会的事,一面陪着蔡胡安三日两头往衙门跑,晚上就帮他们勾画像写寻人贴,是有些辛苦。但广撒鱼还是有收益,不知道哪里的山夫说最后在山里看见了一个穿黄衣的女子,那话里的描述和莫京有七分想象,蔡胡安等不及衙门行动,自己派了马车要去寻寻看,明恒与沈芝贺这才一道跟着来。
马车颠簸路上又无聊,才坐上不久,沈芝贺就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后来不知何时她已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