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兰索取不到温暖,胸口扑通扑通跳的难受,转过去不想再理他,心里却又在期待他能抱住自己。
景炎君最终还是没有,只是盖紧了他的被角,图兰突然觉得很委屈:“你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不要我,真的是……嫌弃我脏吗?”
景炎君止住了脚步,复又前行离开,宫中烛火摇曳,哭声凄裂,景炎君站在门外,心痛的听着里面因痛哭而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声,很有冲进去,将那人搂在怀里好好疼爱的冲动,只是他不能……
重伤未愈的绝尘陪伴在景炎君身侧,踌躇了许久才开口:“皇上,您是陷进去了吗?”
“呵,没有。朕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怎么可能过早放手这株纤草,又是美人,何乐而不为?”
那你眼中的犹豫是什么。若是没动心,会日夜守在中毒的他身边细心注意他的一举一动,给他需要的?若是没动心,会在养心殿内安置软榻让他陪在身旁?若是没动心,会在他再次受伤时泪流满面?
绝尘望了眼雕花的宫门,像是视线能透过它看到里面一样。
图兰,你真是个苦命的人……
景炎君离去后,图兰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就算骂他也好,至少让自己知道他是在气什么啊,就这样一言不发的走了,要他怎么办?自己在这宫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难道真的要孤独终老了吗……
图兰精神不振,食不下咽,白玛劝着逼着多少能保证每天灌下一碗牛奶,不至于饿死,可这点营养够什么,图兰本就瘦骨如柴,这下更是要虚弱致死的前兆,这还了得。
事情唯一的转折是在新年时景炎君宴请朝臣与后宫嫔妃的聚宴,近半月没说过话的图兰倏地从榻上做起,诈尸一般,下地就要准备,却因双脚无力而跌在地上,白玛立刻过去扶他,心痛的责怪道:“你都什么样子了,还想着那个男人!他与妃子整日欢乐,你却人不人鬼不鬼的折磨自己,究竟值不值得啊!”
“……他有一群妻子,而我却只有他一个……”
“你以后绝对是被他害死的!”
嘴上这么说,白玛却还是依照图兰的意愿为他装扮,毫无体力可言,硬是灌下几碗热汤让自己勉强打起精神,脸色苍白骇人,就命宫女为自己化浓妆遮掩。白玛心疼,现在图兰是拼了命的想要挽回景炎君的心,被他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是不是景炎君无动于衷,他就会死?
血红的朱丹衬得图兰脸色更白,却有一种妖姬的错觉,图兰又是极好面子的人,即使再虚弱,也会伪装出强势的样子,越是痛苦,伪装的越深,却不得不令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便更加痛苦,循环往复,怎样令人不心痛?
白玛为图兰换上与那件华丽嫁衣颜色相差无多的外衣,这是当初他与他第一次见面时的颜色,再无情的人也会念旧情吧。
白玛去找了绝尘帮忙,在这宫中只有他一人能听懂自己这蹩脚的汉语,人又相当不错,应该会帮助自己。
虽然绝尘是景炎君的手下,可他心里还是可怜这个苦命的王爷的,白玛又苦苦相求,心一软,就答应了。
“不用了,我能自己走。”图兰强扯出一个笑容,仿佛眼里的玫瑰凋零前最后一刻的美丽一般,脆弱而艳丽,咬着牙,一步一步朝御花园走去,就像失去尾巴而化成双腿的人鱼一般,每一步,都满盈这血与泪。
“哎哟,这不是图兰王爷吗,听说您最近矫情的不想吃饭,那还来赴宴做什么,莫不是以为失了宠还能再夺回皇上的心吗?”一位贵人的冷嘲热讽,这并未让图兰太过介怀,反正她说的也是事实,只是失宠这两个字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这么多天来,他一直没有勇气面对现实,外人却看得清清楚楚,真的是他在自欺欺人吗……
不!他要景炎君亲口说出不爱这两个字才会死心!他现在还不想放弃……
图兰努力不去在意那些冷嘲热讽与白眼,被宫女领到了自己的位置,听着那些宫人们的“窃窃私语”,心里很不是滋味,直到坐下才开始大口呼气,他已经挺不住了,为什么还是见不到他……
白玛知道他难受的紧,不做痕迹的移到他身边,让他的肩膀靠着自己,以不至于倒下,见桌上有酒,立刻斟了一小杯给图兰暖身,多少还能再坚持一会儿,甜辣的感觉自喉咙直到胃底,腹中无食的图兰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难受的几乎想死去,但他必须等……等到那个男人来。
一阵睡意袭来,图兰靠在白玛的身上浅浅睡去。他似乎做了一个梦,他慈祥的父王微笑着朝他伸出手,对他说:“来,图兰,世间太纷扰,到父王这儿享受清静吧。”
他想。
毫不犹豫的伸出的手突然停滞在空中,猛的缩了回来:“不,父王,我不能去。”
“因为那个男人?他伤你这么深,你却还是爱他?我的乖孩子,其实你是寻求解脱的,不然也不会看到父王。”
“那边……快乐吗?”
“无忧无虑,有情人得以终成眷属,永远厮守。”说着,从老可汗的身后走出一位美丽的女人,图兰看不清他的脸,但他隐隐的能感觉到,那身形曼妙的女子是他的母亲。
“父王……”
图兰终于再次伸出了手,就在即将碰触到老可汗虚幻的手时,突然被人大力推醒过来:“王爷,景炎君来了。”
图兰猛的睁开眼,正看到景炎君拥着身怀六甲的贤妃入座,一阵气血上涌,他硬是压下了那口腥甜:“……白玛,送我回去。”
白玛知道他不愿看到这一幕,正踌躇着该怎么向景炎君解释,图兰就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大胆!无礼之徒还不快向皇上请罪!”
“哼,他就是想借此引来皇上的注意罢了。”
“一个男宠,还真是可怜,莫非还想像韩子高那样惑主当上皇后吗?”
“皇后的位置当然非贤妃莫属。”
“说起来,慕容冲也非中原人,莫非关外的男子都有断袖龙阳之好?真是下贱。”
图兰并未理会那些声音,脚步加快想赶紧离开,连景炎君带着怒意吼出的“站住”都忽略了。
还好没人追来。
作者有话要说:
☆、〔拾玖〕被逐出宫
径自跑到一条不认识的小路上,误闯了没有印象的宫殿中。夜很黑,但没人掌灯,就放任这宫殿陷在黑暗中,这就是冷宫吧……可是却没有破败之感。
图兰跑到因严寒而有些枯黄的草地上,将忍了很久的那口血吐了出来,谁知这一吐就不可收拾,硬生生的吐到头晕眼花,方才停止。
身后有一口井,图兰靠在上面休息,若是没被封住井口,或许他还可以考虑投井自尽的。自嘲的笑笑,解开衣领放肆的呼吸着寒凉的空气,真疼,从喉咙到肺部……
还有心……
“喵——”
一声刺耳的猫叫划破寂静的夜,并不是那种凄凉的仿佛婴儿哭叫的声音,而是十分柔弱,有些胆怯的小声嘤咛,至于感觉刺耳,只能说明这夜,太静了……
图兰睁开眼,发觉那只小东西正在他的面前,眸中有一些关心的神色,那猫眼发出的两点碧光是黑夜中唯一的明亮,这让图兰的心暖了一些。
“你也是和我一样的吧……”说着,伸手将瑟瑟发抖的小猫抱在怀里,用外衣将它包裹,给予它一些温暖。“我也很冷啊,所有人都砸庆贺新年,我却该安排后事了……”
眼泪不停的滑落,图兰的哭声也是因此处无人而放了出来,“明明死了就可以什么事都不用想,还能和父王一起被宠着,为什么我没有勇气……我舍不得他啊,他这么对我,我却还是爱他,呵呵,真是贱到了骨子里……”
小猫又“喵”的叫了一声,舔去了他颊上的泪水,很咸,很苦,很涩,现在他的心情也是这样的吧。
“好痛苦,我可以解脱吗……”
图兰干咳几声,又有血丝吐出,染红了小猫的毛,“抱歉,想不到我临死前也要弄脏你。”
图兰放开了那只小猫,擦擦嘴角,跪在地上,朝大漠的方向叩首:“兄长,请治理好父王留下的土地,图兰无能,生时无法为保护子民而战,死后定会守护大漠,直至余魂消散。恳求伊苏神佑我大漠永不衰败,可汗万寿无疆,若有来生,图兰定要做那有能力护国的人!”
三个响头磕完,庆贺新春的烟花在图兰身后绽放,他再无牵挂的躺倒在地上,望着清澈的星空:“……死后我不想做星星,只化作一缕尘土就好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哈伦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本平静无澜的心突然悬了起来,不安的感觉久久未消散,推开妩媚动人的新妃,召来太医为自己诊断,结果也只是说需要多加休息。望着图兰当年离去的路,哈伦不由得叹了口气:“图兰……是你出事了吗?”
……
焦急的在宫中寻找图兰的白玛急的快哭出来,了解皇宫地形的绝尘也是搜寻无果,要不是看到那只皮毛染血的猫,他们可能一辈子也想不通为什么图兰会跑去长乐宫。
当浑身冰冷的图兰被白玛抱在怀里时,他才发觉如果这个只会惹麻烦的主子死了,对他是种怎样的打击。
“王爷,求您别死,别丢下白玛一个人啊……”泪珠滴落在图兰惨白的脸上,绝尘不知该怎样安慰白玛,只是说出了心里话:
“死了也好,这痛苦的一生终于能结束了。”
若真是如此倒也好,可图兰就是个命大的人,鬼门关走一遭又转了回来,世间的苦没受尽,怎能浴火重生的涅槃?
可当图兰睁开眼时,他才发现,自己确实失去了什么。
……心死了,人却活着,就有如行尸走肉一般,呆愣愣的望着身边的人,脑子不转,反应不过来他们是谁,在做什么,自己又是谁,只是一味的顺从,掐他的嘴灌汤进去就咽,合上他的眼就睡,这群人们只是在伺候一个人偶,没有感情,也不会说话的一具躯壳。
至于里面住着的灵魂去哪儿了?大概是送去极乐世界享福了吧……
景炎君从宫人们的口中听着,却并没有想象他变成了什么样子,唯恐自己会狠不下心,怜悯他,就前功尽弃,让他白受这么多苦。
“或许只有巫蛊能唤回他的神智。”
“不必了,就这样什么都不想,也感受不到痛苦或许更好,他应该也是向往这样的。”白玛用温毛巾擦拭着图兰那骨节分明的手,“他已经不再是大漠送来的质子了,只是一个……可怜的普通人。”普通人?他根本配不上这个形容词,他已经算不上是一个完全的人了,白玛心知这一点:“我现在只求皇上能放过他,让他活下去吧。”白玛的语气是恳求,听得绝尘很是心痛:
“大多数人,都认为他是装的。”
“一个没有心机的人,再怎么天然无害,对他们来说也是个障碍,他都这样了还要置他于死地,就不能行行好放过他吗!”
那只因寻找图兰有功的小猫被允许住在未央宫,此时的它正躺在图兰旁边,用小爪子上的肉垫摩擦着那瘦削的脸,像是希望他能快些醒来一样。
“唐太医说,他只是逃避自己不想面对的事,才将自己封闭起来。而这样一个废人,皇宫是不需要的,他的下场只有一个……”
“皇上的心狠手辣我又不是没见识过。”白玛嘲讽的语气让绝尘蹙眉,但他还是如之前一样,提白玛扶起图兰清瘦的身体轻扼他的颚骨让他张口,以便白玛喂给他稀粥。
“他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吗?”
“我想不能,他的眼神一点变化都没有,毫无心计的他是做不到的。我与他相识相知十七年绝不会看错。”
“我相信你是对的,但这对我们来说更麻烦,他不了解自己的处境,无法思考,就算皇上不杀他,他也会被其他人害死。”
正说着,外面就传来一声“贤妃娘娘驾到——”
两人立刻住了口,颇有默契的对视一眼,注意力又移到了喂图兰喝粥这件事上,连挺着肚子十分艰难跨进宫门的贤妃一眼都没瞥。
“怎么,见了本宫都不行礼的吗?”贤妃盛气凌人,然而白玛听不懂汉语,正巧避了过去,相比之下,绝尘就成了炮灰,后者却慢吞吞的等白玛将最后一口稀粥喂进图兰嘴里之后,放躺那具身体,掖好了被角才站起身,指了指自己腰间的佩剑:
“介胄之士不拜,还请娘娘恕微臣无礼。”
贤妃翻了个白眼,视线从绝尘的身上挪到了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那人:“罢了,本宫只是后宫的一介嫔妃,哪儿敢对护国大将军说教呢,倒是那只不知廉耻的妖精,还没玩够你那装疯卖傻的把戏吗?”
没人应声,贤妃又得寸进尺的走上前,劈手碰翻了白玛正不断吹着凉气的药碗,这下后者平静不得,立刻站起身:“你做什么!”
贤妃听不懂啻语,自然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是感觉这小子很愤怒,不过这就中了她的圈套,越生气越好,她越能置图兰于死地。
“哎哟,本宫的肚子好痛,连龙子都看这个狂妄的下人不顺眼,快来人拿下这个贱奴!”
贤妃的演技烂到榻上的那只猫都不相信,嗤之以鼻的转过脸去,“呸”的吐了一口。贤妃自然是把这不满发泄到了图兰身上,“啪”的一巴掌,毫不留情的掴在了图兰脸上,后者被他打得脸偏到一侧,五个红指印立时浮现在苍白的脸上,只是图兰并没有反应,眼神还是一样的呆滞。
贤妃有些好笑,又一巴掌掴上,发现图兰真的没反应,便想好好捉弄一下这大漠的小王爷。
白玛刚想还手,就被绝尘抱到了一边,按在墙上动弹不得:“冷静点,你现在对他做什么都会反击在图兰身上!算是为了你自己的主子好,先咽下这口气,十年再报也不迟!”
贤妃见这二人有臣服之意,满意的点头笑笑:“算你们识相。”
可绝尘不给她留面子:“别高兴太早,迟早你会为今天的事付出代价。”
“你!”
“最好你现在就在皇上面前参我一本,省得我去揭发娘娘无贤无德,不可授皇后之位。”
“滚出去!”
“这里是未央宫,主人正躺在那里,娘娘似乎没有斥我滚出去的权力。”贤妃被气得浑身颤抖,一挥长袖回手又掴了图兰一巴掌,只可惜对方仍然毫无反应,像具尸体一样,空洞的双眼看的贤妃直冒冷汗:当真是丧失了心智?
“既然如此,本宫就赏你个痛快,晴儿,把给图兰王爷的礼物呈上来。”
宫女应了一声,就端上一碗乌黑的药液,看的白玛胆战心惊,尖叫着要挣扎出绝尘的束缚:“放开!放开我!她要毒死王爷!“
绝尘也被如此过分的贤妃吓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