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的久了,景炎君自己毫无感觉,只是感觉怀中的人越来越重,低头看去,那人竟已沉沉睡去,刚刚苍白的脸儿也微红,像个刚刚被情郎表白的少女一般。
事实上又何尝不是如此,图兰内心的脆弱,也只有他一人能懂。
“就算你恨我入骨,我也会像膏药粘着你,补偿你……”
伤痕不会消失,但却会随着时间的消磨而淡去。
只要你不再伤害……
——
第二天,图兰就搬进了将军府。
朝中反对的声音只增不减,景炎君也面临着两难抉择。曾经,他利用图兰就是为了夺得这权利,现在,他宠爱图兰却威胁自己的地位,真是讽刺啊。
“朕心意已决,众臣莫要再议此事。”
朝臣皆叹惋:“这皇上岂不是要成昏君!”
“邢大人,此话可不能乱讲。”
然而,只有丞相李文时一人能读懂景炎君的心:“想当年,先皇为迁就文武百官而将杪公子囚于蛇井,莫非今日,你们还要夺去皇上的爱人?图兰王爷天真无邪,与人无害,你们要断绝皇室的幸福不成? ”
“看似无害,可他毕竟是大漠的王爷!”
“得到这份至高无上的权力,总要牺牲一些看重的东西。”
李文时被这些不知轻重的官员激怒,不由得吼道:“皇上也是你们能议论的!他尽心竭力操劳国事,难道连宠自己爱人的自由都没有?皇上爱民如子,试问天下谁人不服?他不是昏君,做事自有分寸。”
鹿鸣宴并没有如期举行,那些背地里发泄对景炎君和图兰不满的官员也提出告老还乡的请求,即使如此,人心不服,站在朝堂之上的图兰还是备受人白眼:
“真是不知廉耻,既然做了男宠,待在后宫老老实实服侍皇上就好了,竟然还要在政治上参一笔!”
“莫不是大漠想借机进攻中原?”
“他已经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默默承受不是图兰的性格,身着官服的他路过时只是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我没忘,只是不想忆起。”
此后,朝中再无议论他的声音。
景炎君大喜,“念图兰除佞有功,封一等侯位,赐号熙淮。”
于是,这熙淮侯自入住绝尘的将军府后,门槛都快被来寻求靠山的芝麻官们踏破了,绝尘的厅堂地上密密麻麻摆的全是礼品,屋外也尽是想一睹图兰芳容的百姓,将军府的侍从从未见过自家主子这么无奈的样子,亲自上阵,执笔计算这些礼品的价值,得出的数字令他更加汗颜。
想当初他上位时也没人来这么讨好自己,怎么,瞧不起武官吗?
“不见。”然而中心人物却一脸淡然的翻书,平静的让绝尘直想找个人来好好发泄一下。“御史卿又不是什么大官,以前我做男宠的时候,可没见谁来接近我。趋炎附势,我最讨厌这种人。”
“可以理解为这是你对之前没人愿意接近你的报复吗?”
图兰没有回答,只是望着皇宫的方向,淡然一笑,绝尘读不懂他眼中的情感。
是夜,图兰与绝尘对坐在圆桌两侧,将军府的厨娘技术不比御厨,但却有一种亲切的味道,虽然图兰还不是很能吃得惯中原的食物,可那种浓浓的温馨是舌尖所品尝不出来的,只暖在心里。
绝尘不怎么说话,可白玛早就看出来他是个闷骚,虽然装作埋头扒饭,可眼神总是瞄着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的图兰。
“真是温暖的家啊。”这声音三人都很熟悉,只是没敢相信那人真的会来这里,抬头互相对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全当是自己幻听,直到景炎君呵着气搓手推开门,才一个个跪地行礼。
“起来吧,不必多礼,这儿就是我们的家。”
在这儿安家,你有考虑过绝尘的心情吗?图兰腹诽。
但事实上,被皇帝说是一家人这是何等尊荣。
立刻有侍从取来木椅,恭请景炎君做到上座,后者一抬下巴,指着白玛道:“给他也赐座,这才像个家的样子。”
没人敢忤逆皇帝,于是连客气一下的推辞都没有。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图兰的筷子没停,但夹起的那只鸡腿却是放到了景炎君的碗里,“你要是来了,和宫里还有什么区别?”
景炎君开心的很,一把将图兰拉到怀里:“可是在这儿,你就不用顾忌我皇帝的身份了不是么。”
“只要有心,又何必这么麻烦。”图兰有些倦意,放下筷子,起身便想回房,刚走一步就被景炎君握住了手腕:
“为什么还不能解开心结?”
“景炎,你们中原和我们大漠不同。”图兰回首,双手捧起景炎君的脸,将他的长发全部拢到耳后,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温柔与成熟,再不是之前那个笨手笨脚的野孩子了。“在中原,妻子竭心尽意的服侍丈夫,丈夫若是先于妻子去世了,妻子一定会日渐憔悴,最后伤心至死,而妻子若是先于丈夫去世,丈夫就会续娶,甚至纳几房小妾,过的更加快活,这一点都不公平。而我们大漠却是严格的一夫一妻制,虽然伴侣先逝后可以续娶或再嫁,但除了没有充盈子嗣的王族外一般没有人会再寻爱侣,也就是说……”
“你不是女人。”
“可我……”图兰脱口而出的心声被他咽了回去,见景炎君那十分期待的眼神,不由得背过脸去。
本以为这场算不上平和的谈话就此结束时,景炎君见他不想说,竟逼问起来:“可你?”
“……我……也想在上面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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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陆〕微服出巡
景炎君要微服下江南了,之前那次是为了除掉贤妃而做的幌子,这回是真的去了。
既然是微服,那么就不能带庞大的随从队伍,不难想景炎君为什么只带了绝尘与图兰文武两官,而白玛是从来不和图兰分开的,于是也省得带其他侍从,照顾三人生活起居的重担就落在了白玛身上,不过这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于是这四人的队伍便从皇宫悄悄出发,官员中只有几人知道皇帝微服出巡,现由丞相李文时代为掌管朝政,不过时间久了也瞒不住,皇帝生病再怎么久,也不至于手下护国大将军与御史卿一起消失,文武双璧同时不在,傻子也看得出这皇上根本就是出宫了。
其实以景炎君的实力,不带护卫都无妨,他这一身武艺并不在绝尘之下,哪怕只身一人微服私访都会毫发无伤。可他偏偏选择带了一个不会武功的累赘一起去,一是不想自己不在的时候,他受人欺凌,现在可不比以前,他面临的压力不仅仅是后宫,还有官场。再者,即使是中原,偏北的城市在冬季还是很冷,此次下江南,正好让温和湿润的环境好好医治图兰的哮病,能去根就更好了。
然而,图兰只是恭敬的说了一句:“多谢皇上挂念。”,多了几分疏远的意味,即使比以前更听话,更有理,更成熟又能如何,那个他爱的小野猫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这或许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吧……
虽然一起坐在马车里,可景炎君却怕图兰会反感,并没有太靠近他,可自己不开口,似乎那人只想用手臂撑着头一直看窗外的风景,景炎君为缓解尴尬的咳嗽几声,图兰也愣是没听见。
没错,就是装的,他就是不想理他……
“图兰……”还是没有反应,这下景炎君微恼,伸手按住图兰的肩膀,可那人回过头来,望着那平静无波的碧色眸子,景炎君的气势一下子软了下去,想说的话也吞了下去,支支吾吾半天才找出个理由来:“你……那天那么对贤妃……”
时间转到数天之前,已经收拾好行李的图兰在白玛的催促下不耐烦的起床,推开宫门,台阶下的冰冷砖地上正跪着一个人,即使素面朝天不着一丝脂粉,长发也只是用一根朴素的木簪钗起,就连身上穿的都是麻布,若不是看到了正在不远处偷窥这边的那个宫女,他都认不出这是贤妃。
或许贤妃的底子很好,是个美人,但生了孩子之后心情一直低沉,而且没有上妆,那蜡黄的脸色根本看不出是平常那飞扬跋扈的华贵女子。
可图兰并没在意,就像没看到一般,身后跟着白玛,一道从贤妃的身边绕了过去。
“图兰王爷。”
贤妃也没回头,即使跪在地上,身板却还是挺直的,即使穿着打扮比平时要落魄许多,可气质却是这些外物所掩盖不住的。
“何事?”平淡的问道,一如他待人的风格,只是停下了脚步,说明他还是没恨这贤妃到入骨的程度。
“王爷,先前窦铃兰对王爷百般无礼,甚至出手加害,不知王爷能否原谅?”贤妃这才转过身,跪在图兰面前,叩首在冰冷坚硬的砖地上。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原谅你?这后宫你待的时间比我久,自然比我更清楚待人之道。”这意思就是后宫的嫔妃都是如此,得了势便伤天害理,失了宠便又到处寻求靠山,我被你害的差点丧命,再怎么没脾气也不会轻易原谅你。
“可你并不是后宫之人。”
没错,他不是后宫里的嫔妃,他是朝堂上的官吏。
“你起来吧,我不原谅你。”直白的让人吃惊,图兰当真是大漠那单纯的蛮夷,说话也不知应该拐弯抹角含蓄的说。
“为何?我只是来求你好好待我的儿子,我已被打入冷宫,再威胁不了你什么,也毫无牵挂,只有这孩子是我的骨肉至亲,难道这一点心愿你都不肯满足我吗。先前多有得罪,可我能做的也只有屈膝叩首来乞求你原谅,只要你发誓善待我的儿子,哪怕要我的命都可以。”任贤妃再怎么铁石心肠,生下了孩子的母性是无法磨灭的,即使十恶不赦,内心也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安全的。
图兰叹了一口气,凤眼一扫,望向太阳初升的天空:“正因如此,我才不原谅你。”
贤妃不解,抬眼疑惑的望着图兰。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怜悯这种东西,给你还不如去泡茶。你的罪孽何其多,恐怕在冷宫的这些日子你也数算不清,若是遗在逸儿身上会让他多痛苦,所以你就带着这份罪孽好好活下去,尽你最大的努力去弥补那些被你伤害的人,也省得逸儿因你痛苦。”
贤妃恍然大悟,心中感激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痴痴的问一句:“他叫逸儿吗……景逸,真是个好名字……”
而从养心殿出来的景炎君正好听到这句话,才明白其实图兰并不是一个不记恨伤害自己的人,只是他不想报复而已,他这样做只是想他人知道,他并不任人欺凌的软柿子,一旦他开始报复,或许会杀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相对的,他这么做同时就取得了贤妃的感激,贤妃若是愿意追随他,那么朝中她的外戚窦氏一族便也归于图兰麾下,多么精明的人啊,他之前怎么会小瞧了他的?
“怎么,你怜惜她了?”
“不,只是感觉你做事也很……果断。”景炎君选择了一个稍微避重就轻的词语来形容,望着图兰微微有些变化的表情,不由得笑了出来:“不在朕之下。”
“可我在你身下。”图兰将目光又移回了窗外,“虽比不上你做事凌厉,但我也不想被人小看。”
“你做御史卿就是为了复仇?”
“不是复仇,我只是想……保护我重视的人。”若不在这洪流中站稳脚跟,我将如何保护我的骨肉?我比不上贤妃的外戚强大,却有可能落得比她还凄惨的下场。
景炎君的笑容一直没褪下:“人心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左右的东西。”
“我知道,所以我才真心对待,并坚信能换来回应。”
江南的天空阴云密布,本就是水乡,这个季节竟格外潮湿,图兰朝窗外伸出手,正好接下了迫不及待撒向大地的第一滴雨。
凉丝丝的触感从手心直传到心中,他还来不及伤感,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被令人舒适的温度包围,就连那一点怅然都消失殆尽。
无需多说什么,时间自会给出答案。
图兰回身,伸手合严了景炎君的领口:“开着窗风大,别受了风寒。”明明还是个少年,竟像老夫老妻一样叮咛他,明明最需要关怀的就是他自己。
“图兰,你有多久没和朕亲近了?”
图兰理所当然的想歪,刚想推开景炎君,却发现那人抱得太紧,已经挣脱不了了。
“别多想,只是自从你回来之后就越来越疏远我,抱你都在躲避,”景炎君伸手轻抚着图兰的左胸:“什么时候,你才能从这里接受我呢?”
马车缓缓停下,给了图兰一个逃避的理由,胡乱推辞了一句什么就下了车,白玛伸手扶下主子,图兰腰间那道伤口至今没有痊愈,马车的颠簸带来的痛感让图兰的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但还是咬牙挺着,直到下了车,才放松的大口吸气。
“王爷,很痛吗?”
绝尘好心的提醒白玛:“这次皇上是微服私访,不可泄露身份,叫公子吧。”
图兰摇摇头,快步走到一家药铺的屋檐下躲雨,白玛当然知道他伤口痛得紧,不然也不会把嘴唇咬出那么深的牙印,拉着绝尘到药铺里买了一些刀伤药,打算到了驿馆之后为图兰涂上。
景炎君意外的没等他们,将双手拢在袖子里,边沐浴着冬雨,边悠闲的朝驿馆走去。习惯了京城寒冷的空气,在温湿的江南,即使袒胸露臂也不会冷。
已经多久没有见到雨了?景炎君不知道,只是松了松衣领,让自己的身体更好的暴露在这冬雨之中,感受着湿润的美好感觉。
“你还真是不怕受风寒,我的话都当做耳旁风了。”赶上了的图兰不紧不慢的走过去,像在马车里那样,再次为景炎君系严了衣领,绝尘与白玛在远处看着,简直就像是已经步入耄耋之年却依旧相守的夫夫一般。
景炎君没反驳,只是微笑着享受他的服侍,比被任何侍从伺候都要幸福。
驻守在驿馆的抬手并不知是皇上微服私访,只以为是朝廷派来的高官巡查,也是不敢怠慢。景炎君在进去之前现将一顶蒙了黑纱的草帽戴在图兰头上,后者显然不舒服,不解的看着景炎君,刚想问他做什么,景炎君就将手指抵在唇上,故作神秘的小声道:
“外人要是看到你这栗发碧眼的模样,肯定猜得出你就是那先前被皇上迎娶入宫的大漠‘公主’,也就猜到我的身份了,万一引来刺客,那我们可有的忙了。”
图兰还是有些不满,终于恢复了一些天真的样子,嘟着嘴有些气:“以你的功夫也不见得会被刺客伤到。”
景炎君闻言哈哈大笑:“可为了保护你,我可不一定有精力注意自己啊。”
图兰听这话有些不得劲,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