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南愣了愣,随即便明白了温姝萦的意思。是因为林肆风么,在这样淳于家和沈家的血海深仇面前,她对他的感情复杂至千百种。唯独不能有爱了。“
经过一夜的折腾,她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濡湿,露出了她苍白的额头。她望着温姝萦,嘴角动了动,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听着侍卫快要追上来了,她沉默地转过身。往前走去。
“对不起……”温姝萦看着那道消失在巷口的消瘦的身影,双手死死地扯着衣角,泪水连成珠从两颊滚落下来。
她往回走去。道罹领着一队侍卫追了上来,见了她便问:“温小姐,方才可有什么人逃出去?”温姝萦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拖着疲惫的步子进到温家大院。
“不对啊。”道罹难歪头想着不对劲,往关着堇南的那间屋子望去。他狐疑起来,抬步往那方走去。
“道罹大哥,你不用去了。”温姝萦轻声道,“堇南的事儿,我会亲自去向林将军解释。”说罢,她往东厢走去。推开一扇半掩的门。她走进去,看到林肆风坐在案前,油灯火光颤颤。他的五官藏在一团暗光之下,叫人猜不出他的喜怒。
“肆风……”她走过去,揽起衣袖,一面为林肆风研磨,一面小心试探道:“若我将你似若珍宝的东西摔碎了。你……会不会怪我?”
林肆风低头正在写着什么,听到温姝萦这奇怪的问题。他头也不抬,回道:“如今你父亲已将他的一半兵马交给了我,我所拥有的都是你们温家给予的。我的东西……呵,不也就是你的么?”
温姝萦略显苍白的笑了笑,仿若自言自语般地低喃道:“你能这么说,我真是开心呢。不过……”
“你将她放走了?”林肆风依旧低着头忙活着手上的事,他的语气十分淡然,却让人温姝萦听得心头一震。
她愣了愣,在确定林肆风指的她就是堇南后,她的眼圈急速变红,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你不怪我么?”
她看着林肆风那张平静的面孔,心下十分忐忑,她将手轻轻地附在案上的宣纸上,声音越来越小:“我之所以违抗你的命令,将她放走了,原因有两个。一是她是我从小的玩伴,如今她落难了,我实在是于心不忍……二便是,我……害怕,她的回归会将你好不容易尘封起来的心动摇了,我害怕,我会失去你……”
林肆风提起笔,无法再书写,眉头微微一皱,他将温姝萦的手轻轻地拿开,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只道:“我已经答应你父亲,等平息了这次动乱,我便会娶你为妻。我已经许下承诺了,你还这样担忧做什么呢。”
唇齿间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轻笑,他的目光暗了暗:“你将她放了也好。这或许是,唯一能让她避开这次灭门之祸的方法。”
听到林肆风最后一句话,温姝萦才将舒展开来的柳眉又蹙了起来。一滴泪盈在她的眼眶里,转来转去,却始终都掉不下来。
她掌灯而立,沉默不响地候在林肆风的身边。
待林肆风做完手上的事,已到了晨曦微露的时候。
林肆风起身,舒展了一下两臂,便走出了屋外。
叫来道罹,他沉声道:“师父,你带一支人马去城门口,将排查的侍卫暂时支开一会儿。”
道罹领命,正要转身走去,一个风尘仆仆的侍卫突然前来报道:“林将军,方才在城门口抓到了几个形迹可疑的医者。有人指认,其中一人就是罪臣淳于淳于的女儿淳于堇南。”
林肆风摇头一笑,摆摆手让那侍卫退了下去。
“从小就是糊涂蛋子。”道罹在一旁甚是无语道。
看了一眼林肆风,他又道:“放心吧,我这就去城门那头为她解围,定将她安全送出城去。”
林肆风沉吟了一下,道:“不必了。师父,我还是亲自去为好。”
道罹愣了愣:“如今恩怨已浮出水面,你确定,你还要去见她么?”
林肆风不答话,让小厮将马牵来,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屋内,温姝萦呆呆的立了好久,目光落到林肆风写的那封信上,她犹豫再三,终是将手伸了过去,展开信看了看。
于她脸上多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终究,复仇才是他的使命呵。”她缓缓地瘫坐在地上,仿若自嘲般地笑了笑。她又何尝不是,林肆风完成复仇大业的牺牲品呢。
可悲的是,她明知如此,却还是心甘情愿地嫁给一个根本就不爱她的人。
正文 111、新生【大结局】
金鳞城门下,堇南蜷在身子,坐在城墙底下的一个角落里。
在她身边,都是一些流民、饥民和医者。
附子之案被重新翻了出来,虽然梁道恒父子已成了刀下鬼,皇上余怒犹存,下令将城中的行医之人都抓起来,轻则逐出金鳞,重则带到刑部审问。
堇南是被乾药坊的伙计认出来的。严德品逃离金鳞时,将坊里的钱财一扫而空,伙计们无法找严德品,便将怨气都发在了堇南身上。
堇南靠着城墙,额发被秋风轻轻掀起,周遭很是喧杂,她听到有人提到了淳于一姓。
她侧耳听去,只听那人说前翰林学士已被流放到四川一带。她的眸子动了动,连忙过去问那人这消息可是真的。
那人见她只是一个小丫头,嗤地一声,极是不耐烦道:“你若不信大可以不听,废话这么多干嘛?”
未等堇南答话,乾药坊的伙计不怀好意地说道:“兄弟,你说话客气点,这位可是翰林大人的千金哩!”
那人一听,脸色一变,鼓着两只牛眼看向堇南:“你就是那奸臣的女儿?”
堇南见对方说话越加不客气起来,她挪了步子,不再搭理他。
那人穷追不舍,一双脏兮兮的满是泥垢的钳住她的胳膊,嘿嘿笑道:“怎么,想跑?俺还等着抓你去官府,将功赎罪哩!”
那人的手劲很大,堇南只觉得自己的胳膊都快要被捏碎了。她咬了咬牙,冷笑道:“我本无罪,你抓我去又有何用?”
那人被堇南的态度惹怒了,扬起巴掌就要朝她的脸上扇去。
“他娘的,淳于府都已经被抄了,你还敢如此嚣张!哼。平日我们这些人被你们压在脚底,现如今你落到我手里……”
那人正恶狠狠地说着,只听一阵马蹄纷沓,一个身穿玄色常服的人身骑骏马,像是离铉的箭,冲破人群的包围圈。
眼瞧那人的巴掌就要落到堇南的脸上,身着玄衣的男子冷眉微皱,一脚踢在那人的胸口,力道之大,直将那人踢倒在地。捂着胸口哀哀嚎叫。
不用说,玄衣男子自然是林肆风。
守着城门的侍卫见他到来,纷纷列位迎接。
一个侍卫上前抱拳道:“林将军。刑部来要人了么?”
林肆风点了下头,收起马鞭,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堇南的身上。
“你带一队人马将抓到的人带到刑部去。”
侍卫领命,正要行动,又听林肆风简明干脆的说了一声。
“除了她。”
侍卫顺着林肆风的目光看去。见他所指的“她”是那个奸臣之女,有些为难起来:“林将军,若上头怪罪下来……”“若上头怪罪下来?”林肆风挑眉:“你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呢?”
侍卫听着这话,一头冷汗,不敢再多加言语。领命逃也似的离开了。
堇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林肆风。
林肆风……不,准确的来说。沈渊,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一路策马狂奔赶到这里,是想将自己重新关在那间漆黑的不见天日的屋子里么?还是,内心的仇恨驱逐他来到这里,随着年月的累积。他想要报仇的目标除了父亲以外——还有自己?
梁楚无罪,不也被他冷酷地下令杀害了么?她正在胡思乱想。林肆风突然一把将她拉上马,挥鞭出了城门。
一路驰骋,沿途的景色不断变化。堇南的所有猜测都被林肆风这一个动作否决了。
突然间,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原来,林肆风是来帮自己逃出金麟的。
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不知为何,林肆风越是这样对她好,她的心里就越是难过。
她宁可林肆风再冷酷一点、再无情一点,让她断绝所有念想,让她能够鼓足勇气去恨他。这样是再好不过的了。对于即将面临的必然的诀别来说,这样是再好不过的了。
“林肆风,为什么……”
她的声音即轻且微,几乎融入了风声中。她不确定林肆风是否听到了。
吁——
来到碧云山附近时,林肆风突然将马勒住,他忽地跳下马,背向堇南,望着苍茫青山,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沉默良久,他回过神,表情不再是那样的风轻云淡,他皱了皱眉,并不看堇南,垂下眼道:“你走吧。”
堇南下了马,兴许是一路狂奔、风沙吹进了眼里,她的眼圈微微泛红。
“我会走。”顿了顿,她有些费劲地再次开口,“不过,你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见林肆风点头,她定定地看了林肆风几秒,才道:“我父亲……是否已经被贬到四川了?”
林肆风道:“是。”
堇南的一颗心蓦地放了下来,看到林肆风的表情不对劲,她意识到什么,又问:“我父亲被贬,你一定不甘心。对于来说,只有淳于府的彻底灭亡才能平息你心底埋藏已久的仇恨,是也不是?”
林肆风干脆得近乎残忍:“是。”所以,他才会一再上书弹劾淳于崇义。
堇南轻轻地摇摇头,林肆风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她的目光穿过林肆风,望向他身后的青山薄云。
“你这样……活得不累么?”
林肆风闻言,嘴角缓缓地向上扬起,苦笑道:“是啊,是很累。为了复仇,需要权力。为了权力,所娶之人又非自己心爱之人。”
堇南的双眸动了动,她收回目光看着林肆风,沉默半响,她轻声一笑:“以前我总是说讨厌你、恨你,那都不是真的。”
眸色渐渐黯然下来,她的声音愈来愈轻:“你什么都不说。却是真的恨我、恨着淳于府的每一个人……”
喉咙突然被什么哽住,最后一句话,已经轻得犹如梦呓。
“你在淳于府生活了两年,怀着那样深的仇恨生活了两年,一定……很难熬吧。”
林肆风没想到堇南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原以为。她知道真相后会崩溃,会恨不得将他给杀了。可是此时看着平静如许的堇南,他微微错神,回想起淳于府荷花池边的那块大石头,她总是缠着他,佯作看书,没隔多大会儿就用眼偷瞄他。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是他都发现了。
唯独那在温暖晨光下的日子,将他满是阴霾的心打开一条缝,阳光溜进去。让他能够熬到现在。
“是很难熬。”林肆风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难以抑制的悲痛,“有时觉得遇到你是一种幸运,然而很多时候。遇到你,都是对我的折磨。”
深邃的眼眸里有什么在涌动,林肆风突然背过身去,看到什么,他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
“等着你的人来了。现在,是该告别的时候了。”
堇南的目光越过他,看到在碧云山脚下,彩蝶正一脸欣喜地往远处走来。
三天的约定,彩蝶果然等在这里了。
她目光流转,早已湿润的眼眶却怎么也没落下泪滴。
因为梁家和淳于家的关系。她和林肆风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若互相越界,倒头来只会撞得头破血流。两败俱伤。
就此分别,应该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林肆风,我不后悔……认识你。”她最后望了林肆风一眼。
那一眼却像是下了诅咒一般,一眼便定成永恒,关于林肆风的所有记忆。就停留在此刻吧。
迈出步子,便是新生。
她绕过林肆风。一步一步地往前方走去,她同彩蝶的距离在逐渐缩短,和林肆风,却是越来越远了。
“莫回头!”
身后,骏马长嘶,只听马蹄达达,不必回头,她也知道身后已经空了。
“姑娘,姑娘!”彩蝶花着脸跑上来,激动不已地拉着堇南的手,她也看到 了林肆风,由于隔得远看得不真切,她便问堇南:“那人和姑娘相识么?”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堇南垂下眼帘,良久,她又抬眼问道:“宋果老呢,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彩蝶朝不远处的小河边努努嘴,道:“他的身子骨健朗得很呢。这几日若不是他收留我,我肯定早被山里的野兽给吃了,哪能等到你呢?”
“别贫嘴。”堇南也笑,拉着彩蝶就往河边走去。
河边,宋果老正将簸箕搬出来,目的是让太阳晒干新摘的药草。
“师父!”堇南跑过去,道:“我回来了。”
宋果老翘着胡子道:“你还是叫我宋果老罢了。好好一个姑娘,怎么当着人是一面,背着人又是一面 。”
“……”堇南有些尴尬,脸微微红了起来,她扭头瞪着彩蝶,心想铁定是彩蝶这丫头告的嘴。
彩蝶移开眼睛,装出一副无辜极了的模样。
“你这死丫头!”堇南瞪眼,一只手攥成拳敲了敲彩蝶的脑袋。
“哎呀!”彩蝶一下子躲到宋果老身后。
“别闹了!”宋果老板着脸道:“要相当我的徒儿,还不快来帮我的忙!”
***
夜里,宋果老、彩蝶和堇南围炉而坐。
秋日的夜晚,凉风袭人,坐在火炉边,暖意从脚底就开始蔓延。堇南只觉十分惬意,眼睛逐渐耷拉起来,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小鸡啄米似的。
正当她困得就快倒头睡去时,宋果老说了一句话,让她立马就清醒过来了。
“过几日,咱们就收拾一下家当,去其他地方吧!”
堇南瞪圆眼:“师父,你要重新出山了?”
见宋果老点头,她连忙道:“去鹿州吧!”
鹿州有母亲在,她跟宋果老去了,一来方便行医,二来可以见见母亲。
宋果老不知道堇南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他捋着银须,半眯着眼道:“一路往东行吧,青州、鹿州慢慢的去吧。”
这也可以。只要去得到鹿州,堇南都觉得没问题。
不料,他们的谈话却都被门外站着的人听去了。
木屋的门忽然被人一脚踢开,只瞧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立在那儿,一脸的杀气教人看了心里发怵。
“让你客气点儿。”
少年轻柔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郑煜穿着一身靛蓝刺金蟒的锦衣,他不请自来,十分从容的弯身进到了木屋里。
目光在屋里巡视一圈,他看着堇南,脸上露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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