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正在这时,花绣已经换好衣物,掀开罗帐走了出来。此时外边喧哗声音渐大,有船夫惊呼起来:“是三江帮!是三江帮!我们遇上劫匪了!”其声凄厉,惊恐莫名。
大抵在江畔行舟的人都清楚,三江帮乃是盘踞在三峡江岸上的帮派,向来做的是杀人接货的勾当。它与旁人不同,手段阴狠毒辣。旁人截船,大抵不过索取财物,还能将舟子货主放过。而三江帮同当地官府勾连,往往打劫货物之后将整整一船人屠戮干净,更是将船只纵火燃烧,毁尸灭迹方才罢休。
那舟子喊得几声,陡然声音断裂。想来是被箭矢射中,已经死去。花绣吓的脸色发白,只慌张的拉着柳淡的手。这个时候船舱上有凌乱脚步声传入,房门陡然被人一脚踹开。手持火把长刀的大汉冲了进来,还未等看清楚房间内情况,便被范遥反手夺过长刀,点了哑穴。
那大汉嘴巴开开合合,却一声也发不出来。范遥本想杀了他了事,转念间却只点了他几处穴道。范遥出招快速,但一招一式分分明明,旁人眼见得他手指点来,可偏偏躲闪不开。只觉得他拂袖抬手间姿态清雅,倒似描绘山水画卷一般。
他将那大汉随便丢到地上,略一沉吟,却提起那大汉放到花绣床上。范遥将那大汉外衫除去,团成一堆塞入到桌案下。却将花绣换下的衣衫替那大汉穿好,将罗帐拉下来遮挡住里面的人影,只故意扯落一截衣袖搭在帐外。
那大汉眼珠转动,奈何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急的满头大汗。
柳淡同花绣站在一旁看着,花绣还未曾理解其中含义,可柳淡见那幔帐下人影依稀,又加上那一截鹅黄绣兰草的衣袖。怕是进来的人都会以为花绣正在帐中躺着安寝,能阻挡得劫匪一时。
范遥转过身来,淡淡的对柳淡同花绣道:“跟我来。”他言辞简洁,可不知怎地,却让人别样安心。他推开房门当先前行,范遥乃是习武之人,视力敏锐。在黑暗中也可行走自如,可柳淡同花绣乃是普通人,半分武艺都没有。在黑暗中走路不免踟蹰,花绣走在柳淡身后,轻轻扯着柳淡的衣袖。
可柳淡也看不清楚前路,走了几步脚下不知道踩到什么东西,登时踉跄一下,差点摔倒。黑暗中身前那人忽然转身扶了她一把,清雅柔和的语声响在耳边:“小心些。”
两个人相隔很近,柳淡只觉得温热吐息在耳畔拂过,脸色登时烧红。她有些慌乱的分辨,语声未免带了些羞赧:“这里有些暗,我,我看不清楚路……”
一句话出口,才发现自己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解释。神情中未免带了些许懊恼,贝齿轻轻咬住下唇。范遥听出少女语气微微的不自然,黑暗中只见少女低垂着头,没来由的让人觉得有些可爱。他略略停顿,心中思忖,柳淡看不清楚路,难免速度缓慢,若是后面劫匪追上那未免又多了麻烦。
一念至此,范遥便伸手握住柳淡的手,牵着柳淡向前走去。他只觉得手中柔荑温软滑腻,纤纤指尖搭在他手侧,是个不自然的弯曲弧度,大概是有些紧张。而至于为什么明明可以让柳淡拉住他衣袖带路,却非要握住柳淡的手,范遥却下意识忽略了。
走到船尾处,范遥放开柳淡的手,柳淡回首望去,只见箭矢如雨纷争落下,落在甲板上燃烧起来。天际一弯弦月弯成不详的弧度,锋锐尖利。而夔门退去白日巍峨雄奇,却显出完全不同的狰狞来。仿佛巨掌沿着江面而生,将小舟合拢于掌中碾碎。
一般比较大型的船上都会在底舱预备一只小舟,大概只仅仅能容下两个人同坐,为了预备不时之需。范遥这几日从赵老儿口中得知此事,便提前带着花绣来到这里。
这种小舟舟型轻巧,又简便灵活。只可惜舱底本来就不大,只能容下这么一艘小舟。只要常年行舟的人才会知晓其中奥秘,这本是留作船主逃生用的。自然不可能有过多的地方容纳其他人。
范遥抓住船边的绳索滑下。果然见到船体外侧有一处用钉子钉住四角的木板。他运内力,看似轻轻敲击木板四角,只见那钉子受到内力震荡,一点点从木板中脱离出来。这本来需要两三个人合力才能完成的动作,对范遥而言却是举重若轻。
果见木板掉落,一叶轻舟从其中滑出,轻飘飘的停在水面之上。大概是舱底内装有木桩,上面系着麻绳连接小舟,使小舟不至于飘走。
范遥拉着绳索纵身回到船尾处,对着花绣淡淡的道:“花小姐请先下去,快点离开这里吧。”言罢从袖中取出一面制作精巧的铜锣,大概有手掌大小,上面雕刻着火焰暗纹。
又并着一只玉色锣槌交付给花绣,道:“这是明教联络之物,花小姐若是到了闹市之中,只管找个繁华地方按照三长一短的调子重复敲击两次,自然有明教中人同你联络。你将身份同他们说出来,他们定然会安排人送你去往昆仑。”
“明教?那是什么地方,我,我……”花绣几乎要哭出声来:“那柳淡她怎么办?我说不过不会丢下柳淡的啊。”
范遥淡淡的回复,半分情绪都不带:“她自然是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金手指再度开启~
【系统:叮——听力增强,此能力可用来记住别人的声音,听墙角外加上搜集情报呦~妹纸要妥善运用~】
表示接下来几章估计会刷好感度什么的,发现本文慢热到一个境界了快到三十章男女主角貌似还没牵手。。。。。
无奈啊~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花绣只是慌乱摇头:“不,不可以啊,柳淡你同我一起走啊。这里有两个人的位置不是吗?”
她一句话堪堪说到这里,只听见船头处有人大喊,大概是用了内力,声音倒似在耳畔炸响一样。暴雨铺天盖地的落下来,惊雷阵阵。可那箭矢上似乎涂了油脂,在雨水中明明灭灭,并没有被浇熄。柳淡对声音的记忆非常深刻,她听出来,这个声音正是前几日乘竹筏的那个中年男子。
此时那男子正说道:“素来听闻江南花家的小姐连同挚友都是一等一的美人,不知可否应邀上前一见?敝帮帮主楚司彤仰慕二位姑娘风采,特来请求一见。”
范遥眉头微蹙,三江帮帮主唤作江祝,可这个楚司彤是何等人物却是闻所未闻。连杨逍飞鸽传递过来的消息上也只字未提。范遥手下的暗卫早已经尽数派出去沿路探查,可三江帮什么时候更换的帮主却是半分也不知道。
光明左右使中,杨逍掌握着天地风雷四门,而范遥素来不爱给手下暗卫起名字。杨逍心系家国,出行皆是以兵法训练。可范遥觉得暗卫之所以加个暗字,并不是指望他们光明正大的上阵杀敌,需要的是潜行,做的是暗杀和刺探情报。
范遥这个人,行事带着三分邪气,并不拘泥一格。有时候做事只求结果,并不在意过程如何卑劣。更何况《孙子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如果说他同杨逍二人有什么细微矛盾,大概是范遥觉得杨逍行事过于正派,而杨逍觉得范遥邪气甚重。
同样一件事情,杨逍同孤鸿子比拼武艺,胜后将倚天剑掷还给孤鸿子。若换成范遥,范遥怕是会取走倚天剑,随便丢到昆仑崆峒华山等任意哪个门派中去。同时放出消息,看这些名门正派相互争斗,以报明教当时被所谓正派数次围剿之仇。
范遥对自己的暗卫很有信心,可对于楚司彤出任三江帮帮主的消息却丝毫没有得到。可他知道三江帮意图劫掠财物并想抢走花绣同柳淡,倒不是仰慕已久这等听起来就虚伪的缘故。而是因为花家富庶之名遍传,劫持花绣之后可以向花家索要银钱。
可他们分辨不清出柳淡同花绣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花家小姐,两个人年岁相当,行走坐卧间又同在一处。衣衫都是上等的锦缎,偏生身上又都带有花家主人的标志,而且柳淡一贯呼唤花绣小字,下人们又受了花盛的命令,一般无二的唤两人小姐。
所以他们只能将柳淡同花绣都劫持,不得不说舒云珂的确做出了一个对花绣最有利的选择,虽然舒云珂完全没有料到会遇上劫匪。
而范遥得知小舟只能乘坐两个人,他故布疑阵,用那个被点穴的大汉换上花绣衣服卧在床榻内。他的计划中从始自终就没有柳淡,范遥的任务是护送花绣,只要花绣能平安到达昆仑,那么这一次任务就算是完成。至于其他人根本不再考虑中,就像现在,他就应该立刻带着花绣乘舟一起离开这里。
柳淡是生是死,范遥完全可以不去在意。柳淡是花绣的挚友,但不是范遥的。
但是……
范遥侧头看着柳淡。柳淡站在夜风中,暴雨落下来,她没有打伞。衣衫湿了大半,墨发也微微散乱,大概是夜风吹拂之后遍体生寒,脸色有些苍白。相比于花绣的慌乱,柳淡淡然的仿佛这只不过是一场春游后的小别,只不过半日时间就可以重逢。
当然还要忽略她死死握住袖口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范遥忽然间微微犹豫起来。正在这时,柳淡轻轻上前一步,将握了一路的紫檀木匣子递给花绣,轻轻笑道:“这里有一些银钱,你留着路上用吧。殷然,一路小心。”
柳淡不是不害怕,只是如果她现在害怕了,花绣就绝对不会走。其实她也并不是表面那么大义凛然,因为从一开始,她也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只不过这条退路还从来没有试验过能否成功,但柳淡觉得这个方法还是能够尝试的。
她本来是想着预备不时之需,好带着花绣一起走。但现在有更加保险的方法,柳淡自然也不会拖着花绣一起。
而就在这时,那中年男子的声音又响起来,伴随着雨声雷鸣同家丁们尖锐的惨呼,回荡在耳边:“敝帮帮主久闻两位姑娘乃是大家闺秀,怕是受不得惊吓。在下等人诚心邀请,若是一刻钟内得不到姑娘答复,便只好冒昧前来搜索了。手下人粗鲁莽撞,若是唐突了佳人,怕是敝帮帮主会觉得心痛啊。”
顿了顿只听得风雨潇潇,浊浪涛涛拍打船舷声响。复又道:“这倒是在下的不是,两位姑娘身无内力如何应答?不如这样,在下在这里等得一刻,若是姑娘同意便请到甲板上来。在下保证不会伤得二位姑娘半分。”
这中年男子想来本是个粗鲁汉子,这一番话却说的颇有条理,措辞有度。停顿处略有不自然,倒似是事先排练好现在背诵出来一般。
范遥微微蹙眉,这群劫匪同以往三江帮的作风有些不同。若是以往三江帮直接跃到船上搜人便是,此刻却只是出言相劝。十足十的斯文态度,和之前杀人接货烧船焚尸完全不同。他心中警惕,面上却不动声色。
花绣死死的拉扯着柳淡的衣袖,只是不松手。范遥听力出众,隐隐听得船舱中传来脚步声响,来不及细想,抬手拎过花绣衣领,将她丢到小舟上。他使力恰到好处,花绣晃神间已经来到舟中。
而正在这时,有人踉踉跄跄的跑出来。月光下只见那人穿着有些敝旧的渔家衣衫,大概五六十岁的年纪,腿上中了一箭,走路未免一跛一跛的。这人正是赵老儿。他方才见机快速,眼见劫匪乘船而来,便扯过一具身边死尸躲藏其后。慢慢向船尾行来,不成想来到船尾却见那少年阿箴同两位小姐站在一处,他如何不明白其中含义?
赵老儿眼见范遥眸中杀机凛然,他年岁颇大,可经历事物也甚多。知道此刻生死一线,只管跪倒在地用力叩首:“还请公子饶过一命,我已经这般大的年岁,本是想着过了今晚得了赏银便颐养天年,可没想到遇到这件事情。只盼公子放过我,老朽绝对不会将两位姑娘之事说出去的。”
按照范遥之前的想法,那定然是无论如何都将这赵老儿杀了。毕竟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可他本应该即刻跳上船带着花绣,但不知怎地眼见柳淡孤单单的站在一旁。大概也害怕,可是强装着平静。
范遥突然就想知道,这幅淡然表情之后,若是她低眉浅笑,若是她含嗔蹙眉,若是她羞赧垂首,又该是何等模样?可他忽又想起,他其实见过柳淡温婉嫣然,也见过她轻嗔薄怒……在临近三峡的客栈中,在相互试探的船舷旁,他其实都记得。
来不及细想,一刻钟时间说短并不算短,可对于逃命而言,不管多长时间都显得短促。范遥忽然对那赵老儿说道:“你带着花小姐去往最近的城镇,我就饶你一命。”
赵老儿万万没想到居然等到这么一句话,他有些惊讶的抬头看着范遥,然后忙不迭的叩首:“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我定然……”
一句话未曾说完,便被范遥扶起身来。范遥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让他离去,他不能亲自护送花绣,可也绝不会轻易相信赵老儿。他微微沉思,无意中触碰到袖中装着的藿香,柳淡之前怕有人晕船,所以便买了些藿香分发下来。范遥心念微微转动,已经有了主意。
范遥出手快速,在赵老儿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迫使他张开嘴,将手中捏成丸状的藿香丢了进去。黑暗中也看不见这是什么东西,范遥在赵老儿惊恐的目光中随意开口:“这是三尸脑神丹,药效在一个月后发作。发作的时候全身溃烂,药丸内包裹的蛊虫侵入大脑,啃食经脉。整整癫狂三日之后才会死去。你将花小姐平安送到城镇中,一个月之后我自会给你解药。”
顿了顿复又道:“若是让我看到你半路有什么不轨之心,这三尸脑神丹发作起来,全身痛苦难当。那尸虫以大脑为食,若无解药压制,便只能等得尸虫生生将大脑吞噬殆尽才肯钻出。”
他见得赵老儿脸色惨白,身体抖如筛糠,这才放缓语气,慢慢道:“不过你若是按照我说的做,那这个后果自然不会让你承受。”
赵老儿登时再次跪倒在地,只是不断叩首。只道:“我记得了,我记得了,我……”
范遥不欲同他啰嗦,便将赵老儿也丢到下面小舟中,挥手截断了绳索。此时小舟乃是顺流而行,江水滔滔翻涌,速度快捷异常。那赵老儿急忙取过放置在一旁的船桨奋力划动,只见小舟一叶,转瞬便去的远了。
范遥心中暗道,自己留下来只不过是为了监视柳淡,他故布疑阵只能阻挡得一时,而柳淡也是三江帮要劫持的人。若是单独留下柳淡,说不定柳淡会泄露花绣的去处。而花绣不会划船,赵老儿常年在水面上漂泊,让他带着花绣也好。
而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柳淡一劳永逸,范遥则全然不曾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