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霏面上一冷,淡淡道:“本宫自会与父亲说明。你回去告诉金家那孩子,就道是我说的,让他留在那儿好好干,这房契本宫暂且替他收着。有朝一日出息了,就交还给他。”
穆飞饵见雨霏面色不善,想想上面吩咐自己要提醒的话儿也带到了。遂不再言语,悄悄儿背着身子下去了。
江嬷嬷因劝道:“依我看,这事儿原是郡主娘娘太浮躁了些。那金小子不过陪着演了出戏罢了,殿下就拿个铺子赏他。这素来跟着的反倒落了后。也难免底下人心中不服,说三道四的了。”
雨霏斜瞥了江嬷嬷一眼,冷笑道:“谁敢私自议论什么,妈妈竟听见了就该立时来回我才是。妈妈也别眼红,父亲大人见你如此忠心,几位奶哥哥往后的前程还止这些?这会子又来说这些小家子的话儿寒碜人。这事儿既交给了我处置。就算是十间铺子,爱赏谁便赏谁,哪里轮得到奴才们下面嚼舌根子。且不说我与那金喜家的曾有过一面之缘,一家子如今落得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也是因我之过。那孩子的爹娘皆累死在了采石场,唯一的妹妹又被骗去秦楼楚馆做了‘瘦马’,好不可怜见的。况且他也确在打金制银这行颇有些天分,那铺子由这孩子掌管也算人尽其才。就算赏了他,不过外边名声好听些,难道就不算是王府的产业了?日后一应女眷们的金银首饰,他还能厚着脸皮问咱们要钱不成?”
江嬷嬷忙打了自个儿一个耳刮子,笑道:“还是郡主娘娘想的深远。我真是糊涂了。”复又问道:“只是前儿殿下命我带的口信,为何把那肖家和徐家的官职掉了个?莫非是我耳背听偏了?”
雨霏轻轻放下手中芙蓉石盖碗,用帕子轻轻擦拭樱唇,半晌才慢吞吞道:“那肖大人也忒没个足够了!凭他的资质,一个从六品的官儿就到头了。成日家还只想着婪取财帛,中饱私囊,就是一只雁儿飞过,也能剐下半斤的油水来。真是有其妹必有其兄!那直隶地处京畿要地,险峻非常。做道台的不仅要协从总督与布政使提督军务、粮饷、管理河道、驻防修葺等军政要事,又要主管府县政务、全省提学、屯田等民务,负重致远。若是给了这样一个贪财好物,鱼肉百姓的主儿,早晚得出大事儿。到时候岂非带累了中山王府的清名。索性让他补了江宁织造的缺儿。总是上贡朝廷的丝绢,多少都是有例有数儿的。就算他胆儿再大,也不至于拉着一家人的脑袋昧那点小钱。倒是徐家那孩子,虽则年轻,好在肯上进。往日结交的都是一些儒生骚客,奇人异士。虽生在膏粱锦绣中却无半点骄奢淫逸之气,偏生还有一股子清傲风骨,实在难能可贵。”
江嬷嬷不以为意,不屑道:“真的骄傲就不会教家里花大价钱求到咱们这儿了。”
雨霏乃笑道:“纵是千里马也要伯乐慧眼识英,方能一展其才。否则就只能埋没在奴隶手中,骈死在槽枥里罢了。”
江嬷嬷不禁拍手笑道:“郡主娘娘真是思虑周祥,若是身为男儿身,这世上的男子都要辞官归乡了。”
二人遂将此事放下,互相调侃打趣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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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9:夜深千帐灯(二)
正在说笑间,杜若掀帘而入,道:“隐儿来了,在外面等着回话呢。郡主可得空麽?”
雨霏侧了侧端的略有些僵硬的身子,歪在一边,道:“你去看看,若有很要紧的就听了再来回。还是教她早些去吧。小心着点莫要引得那边儿注意才好。”
杜若自去了,不一会工夫悄悄儿进来,遂回道:“是肖姨奶奶那事儿闹破了。一大早也不知什么人在她面前嘀咕了两句。立时哭天抢地的打发了人急急儿招了四爷过去。丫头婆子们都被赶了出来,就连如今最得宠的春剑也没教留下。没一会子,里面又是骂,又是哭,又是摔东西的。众人也不好进去。隔着窗子,仿佛听见那肖姨奶奶大骂四爷是讨债索命的小鬼,输了铺子,又勾搭丫头替他还债。四爷就辩说肖姨奶奶偏心,同是肚子里爬出来的,他又不是肖姨奶奶外边偷人生下的。凭什么好的都给了大爷,剩下那狗不拾的才分给他。”
江嬷嬷在旁道:“听这话,莫非腊梅姑娘偷窃一事儿与四爷有关?”
雨霏用帕子捂嘴,打了个哈欠,冷笑道:“我说呢,他连铺子都赌光了,哪里来的银子。原来求腊梅偷了肖姨娘的梯己。可怜的是那丫头,一片痴心倒赔上了自个儿的性命。”遂吩咐碧纱道:“去取二十两来,交给外头的人。给那丫头置办个像样的棺椁。也好让她好好儿上路,来生托个富贵人家。”复又叹了一回:“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⑴”在场诸人皆感慨不已,心有戚戚焉。
复又问道:“那后来呢?”
杜若笑答道:“肖姨奶奶当场就厥了过去,丫头婆子们慌成一团。谁知还没待人去请郎中,就醒转了过来。竟平静许多。还高高兴兴地命魏昌家的准备席面,下帖子去请各府女眷明儿来听堂会呢。”
江嬷嬷皱了皱眉疑惑说:“她竟是疯了不成,这又唱的是哪一出啊。”
雨霏低头暗自思量了半日,方问道:“可知是什么名目?离年下还有些日子。府里也没听说人过寿。这不早不晚的。”
杜若答道:“好似是为着庆贺郡主下嫁,郡马归家。喏,隐儿方才就是送这请柬来的。”
江嬷嬷撇了撇嘴,不屑道:“殿下和郡马入府已经两个月了。这会子才想起来忙这些没要紧的。真真教人摸不着头脑。”
杜若因道:“谁说不是呢,听闻这一回的堂会戏,差不多把满京城的名角儿都下帖子请了。不仅有大戏,就连杂耍、大鼓、皮影儿并说书先儿也都齐了。西院流音榭如今临时搭了戏台子。怕是全包的,要唱整整一日一夜呢。”
一旁的碧纱闻言,便插话说:“说起帖子,奴婢倒是想起一件有趣的事儿来。早起收拾妆台,见镜奁下压着张纸儿,细看去竟是郡马爷相邀的信笺。奴婢怕人多手杂,就收起来了。想着等殿下得空时再呈上,谁成想竟浑忘了。”
桔梗上前狠狠掐了她一下,道:“好吃懒做的小蹄子,我看你是见着可吃的,忙忙儿去厨下偷食了吧。还不快点拿出来!”
碧纱吃痛,揉了揉酸肿的胳膊,满脸委屈道:“姐姐这回可真冤枉我了。确是有事耽搁。说来也奇,没一会子,二门外居然又递过来张笺儿,说是郡马爷邀约,可见面的地方,时辰却大大不同。奴婢只觉着奇怪。想破脑袋也不知该呈上哪一张儿才好。”说罢,忙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两张纸笺递了过去。
江嬷嬷笑道:“郡马爷怕是为上次事儿赔不是呢。真真孩子心性,使个人来传话不就得了。何必弄得神神秘秘?”
杜若笑着打趣道:“妈妈这就有所不知了。这叫鸿雁传书。诗里早就说了:云中谁寄锦书来,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看来咱们郡马爷对殿下可是牵肠挂肚着呢。”语罢,引得一屋子丫头皆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雨霏顿时飞红了脸,啐道:“呸,烂了嘴的小蹄子,闲着没事就只知道拿我取笑儿。你既这般想着郡马,三句话都不离他。不如我做主,将你许给他如何?”
杜若羞得直跺脚,双手捂着脸欲跑出去。众人拉的拉,笑的笑,皆没个正经。
欢声笑语中,雨霏怔怔地望着面前两张纸笺儿,眉头不禁蹙成了一线。
是夜,昏黄黯淡的烛光随风摇摇欲熄,一女子跪地掩面哀哀哭泣,身子抖得似秋风里的落叶。而不远处端坐着一位衣饰华美的贵妇人,正冷冷儿上下斜睥着那名女子。眼中无一丝一毫怜惜反而射出令人胆寒的嗜血之气。
第二日,却是堂会的正日子。谨明候府高朋满座,宾客如云。两旁高楼东西厢内坐满了各府的女眷。院中搭了棚,当地一张方桌,正面并列两把官帽椅,两侧各有两张大方凳。桌套大红绣花围子,椅上大红绣花椅垫、椅披,凳有大红凳套。在正厅台阶下,左右对称各摆若干“官座”,中间留出一条道儿来。“官座”前设若干排春凳并大红羽纱凳套直摆至戏台前,丫鬟仆妇手捧几碟黄糕、甜包子、肉包子、小八件之类并几盏香茗比肩迭踵,穿梭其间。端的是花天锦地,翠舞红飞。
锣鼓动天直唱至“灯晚”⑵,宾主尽欢,遂上又了次果子。各府未出阁的年轻姑娘们便起身告辞,各自乘车去了。台上这才由京班髦儿戏的女伶儿依依呀呀唱起了一折《翠屏山》⑶
众人正听得入兴,一婆子慌慌张张跑来在肖夫人耳边悄声言语了几句,肖氏遂点点头,朗声笑道:“各位太太,奶奶们怕是都有醉意了。不如上我哪儿去喝杯酽茶,咱们耍一夜的叶子牌可好?”
诸人皆连声称是,肖氏遂扶了魏昌家的慢悠悠往上房而去。却不走正道,偏拣那幽僻静谧的小径。跟在后面的女眷们皆暗自疑惑。方要问时,忽听得不远处水榭风亭中传来几声细微急促的哝哝私语。细听之下,那声儿透过糊了纸的镂花槅子似黄莺啼鸣,又似惊涛拍岸,这厢跌宕起伏,那厢偏缠绵旖旎。听起来直令人心惊肉跳。几个丫头以手捂面,皆臊红了脸。众人面面相看,各有惊异之色,举步难前。肖夫人使了个眼色,魏昌家的带着几个婆子撞开了门,几盏明晃晃的灯笼照的亭内犹如白昼。众人定眼偷瞧去,见一男一女正做那不才之事。男的衣衫解尽,面泛酡红,正是伤势初愈的谭柏嘉。女的则颜若桃花,玲珑酥胸,却是长发遮面,看不清原委。
那肖夫人疾步上前,左右开弓,给了那女子几个大力的耳刮子。鲜血立时顺着那女子的嘴角滴在了雪白的小衣上,便有说不出来的凄美。几个婆子见状架起那女子,魏昌家的顺手拂开其乌发,肖夫人得意洋洋顺着耀目的灯光抬眼望去,不由得登时膛目结舌,惊恐万状。失声惊呼:“是你,怎么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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⑴出自白居易《井底引银瓶》
⑵“灯晚”:堂会午前开戏,晚饭后如果继续演出,习惯上称为“带灯”或“灯晚”。
⑶《翠屏山》:京剧传统剧目,讲的是杨雄的妻子潘巧云偷情的故事
正文 50:夜深千帐灯(三)
却说雨霏身着雪青缎窄褃小袖短袄,外头罩着冷蓝绸捻襟坎肩儿,下面系着月牙白绫棉裙,在这一日戌时时分,依约来到府中后院人迹罕至处。忽从侧里深林瘦径,藤萝掩映中蓦地闪出一人来,一把攒住她的纤纤玉手。惊得雨霏差一点便要出声呼救,定睛一看,原来是念远身着半新不旧的石青色鹰膀褂子,团花锦袍及玄狐大裘。因定下心来,默默跟了他至西角门,早有小厮牵了马来等候在那,念远遂扶了雨霏上去,二人共乘一骑,径自往城外去了。
一路上,两人皆悄然无语。雨霏但见四况人烟逾见稀疏,心中不禁纳罕,也不知自个儿将被带往何方。那念远双手执辔,见前面揽着的人儿只梳着插花钿双髻,一身穿着犹如邻家正值豆蔻的少女,不施粉黛,袅袅娉娉却自有一股清新。只想就此信马由缰下去,不论其时风景如何。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便顺着一径曲折崎岖的山路,来到一悬崖绝壁的半腰间。身侧奇峰突起,壁立千仞;底下黄沙漫舞,乱尘薄暮。远处长河落日闭孤城,云垂平野大江流。笳鼓喧喧,牧马群嘶,不知何处吹起了芦笛。念远遂轻轻儿扶了雨霏下马,便见山下乃是柳营沙场。又过了一会工夫,天便渐渐地暗了下来。月如霜,沙胜雪,烛冷灯稀寒露下,星影摇摇犹欲坠。风翻旗影,铁衣生光,穹庐万帐,吹角连营,升起数堆冉冉篝火。
雨霏不禁感慨万千:“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坐海风秋。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⑴”
念远解下身上的狐皮轻裘为雨霏系了,方笑道:“霏儿才思敏捷,果然比别人又是一样心肠。”
雨霏乃愧道:“我不过是闺中思妇之语,若是郡马,那必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了。”
念远长辑于地,正色道:“子陵此次相邀,实乃替三军千万将士,感念郡主酬饷之德。”
雨霏冷不防被唬了一跳。遂嗔道:“郡马这是做什么?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何须如此?”
念远因肃然道:“郡主有所不知,今上雅好吟风弄月,赋诗作对。底下又有一群见风使舵,阿谀奉迎之徒。国库之资竞相用作建园修亭,耸阁矗楼。又从民间选女子千余名入乐籍,以充盈教坊司,将今上与众百官及侍从文人的游戏唱和之作谱曲编舞,再用金帛书写挂于和声署中。每日里笙歌艳舞,动辄耗资百万千万。连年征战国库本就空虚,如今竟连军饷也难以支持。众将士杀敌御侮,保家卫国,却只能野菜稀粥,饥一顿饱一顿,有时甚至不得已冒着杀头的大罪违抗军令屠杀战马以充饥。”
雨霏摇了摇头,面色凄然,叹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真是古来如此!”
念远望着远处皑皑白雪覆盖下层峦叠嶂之中绵亘无尽,如长蛇般蜿蜒于丛山间的城墙,手指那放烽火的烟墩,怆然道:“伤心秦汉,生民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舞文弄墨,酸词腐句不过渲染了歌舞昇平,又怎能解这天下黎民之苦。故子陵自小立志: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怎奈我虽为武将,如今却身不由己只能困守侯府求得一隅偏安,实在惭愧得无地自容。幸得郡主慷慨赠银,这才免去了众将士的后顾之忧,也安了子陵懊丧颓废之心。”
雨霏闻言,低头暗自思量半日,方叹道:“你只是有心无力罢了。何况那些银子本就份数子陵所有。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那里当得起你这般大礼。”
念远也不由得为之动容,因道:“霏儿仁善慈悲之心,子陵岂会不察?那金累丝点翠凤簪价值连城,难道不是霏儿之物?”
雨霏神情淡然,抬眼远望夜幕中央那一道闪闪发光仿若近在咫尺的星河,叹道:“我身无长物,一应钗环翠镯皆属王府所有。只有这支簪子是成婚当日今上与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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