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夫人轻轻抚了抚玄金二色缎子滚边平金绣竹菊万字团福纹马面裙上那并不存在的褶皱,漫不经心道:“你们太太倒是个急性子。只是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就派了你一个人过来?要换庚贴可得媒人在场才是啊。怎的这点规矩都不懂?”
那洪大娘故意忽略了肖夫人眼中的不屑和话里的讥讽,轻笑道:“太太说笑了,这不是有我老婆子做保山嘛,保管将一切办得妥妥当当,不教您操一点儿心。”
肖夫人闻言,腾地站起身来,毫不客气凛声道:“你们太太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俗语说的好: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婚。自古儿女婚姻都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三媒六证,缺得了哪一样儿?只派你一个底下人来算怎么回事儿?”
那洪大娘也不生气,嘴角浮起一丝嘲弄,不疾不徐道:“太太说的是呢。这娶妻自然有这些个讲究才显得名正言顺。不过纳个小妾就不必了吧。”
屋里一时响起了重重的抽气声,肖夫人气的脸色铁青,一只手死死地抠着填漆戗金万字花卉纹桌的一角儿,一手直勾勾地戳向洪大娘,怒喝道:“你这贱婢说的什么混帐话。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
那洪大娘毫不闪躲肖夫人眼中直射而来的熊熊怒火,反而不慌不忙地笑道:“太太这是怎么了,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谁家纳妾不是合个八字,摆几桌酒席,用一顶轿子抬过去就罢了。说句冒犯的话儿,太太当年还不是这样过来的?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肖夫人听她语带嘲讽,满眼都是讥诮,又提起自个儿当年的憾事,越发怒不可遏,双手紧紧攒成个拳头,想也不想便上前去给了那洪大娘一记响亮的大耳刮子,喝道:“回去告诉你主子,想要我的女儿给那畜生做小,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我就是死也不会答应的。干紧给我滚出去,迟了一步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洪大娘捂着通红发紫的右脸颊,嘴角渗出丝丝血痕迹,高声回嘴道:“太太这是做什么?这结亲家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事儿。太太不愿意就算了,何必出手打人呢。这畜生畜生的也不知是说谁呢,说到底还是府里的小姐自个儿不尊重,如今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谁都知道‘聘的是妻,偷是妾’,我家夫人为了顾全两家的体面,又怕七小姐一个想不开做傻事,才煞费苦心的想出了这么个法子遮掩,太太不领情反而羞辱我们谭府,不知是什么道理?”
肖夫人怒极,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只觉一时气促,一股甜腥涌上喉头,喘了几口气,拼命将那腥甜之物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方略微平缓了语调道:“侯府的千金小姐怎能委屈做妾,就是侯爷也是绝不会答应的。你去回禀谭夫人就说我请她看在两家素日的情分上,再好好斟酌斟酌。”
洪大娘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想来太太还不知道吧,我家老爷已经使人去缮夤候府里说亲了,求的就是侯爷的嫡孙女,那位小姐可真是端庄娴雅,矜持稳重呢。据说平日里连闺门都不出,就是自个儿的亲兄弟面前也不轻易开口。这才是大家子小姐的样儿。怎么能教人不敬重,不称赞呢。”
肖夫人眼前一黑,双脚一软,便瘫倒在紫檀描金万福纹扶手椅里。口里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是几时的事儿?”
洪大娘乃笑道:“就是前几日大少爷从这边府里赴宴回来后。因日子定的急,这些天府里上上下下可真是忙的手脚不停呢。我劝太太还是赶紧拿个主意,让府里的七小姐赶在大奶奶进门之前圆了房,若是侥幸有孕,还可博个将来。要不然等新人进了门,再想怀上孩子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更何况太太就是不为七小姐,也要想想如今贵府的五爷可还关在大牢里呢。”
肖夫人闻言似五雷轰顶一般,再也支持不住,泪水如线一般落下,捂着帕子低声嘤嘤哭泣起来,众人见此情形,皆面面相看,不知如何是好。
谁知厅后红木隔扇处突然传来一低沉的声音:“这门亲事我们谨明侯府应下了。”
众人回头,只见王崇正双手背后,脸色凝重从后面慢慢走了过来,肖夫人止住哭泣,失声道:“老爷,不能啊。这样会坏了雅儿一生哪。”
王崇正斜睨了肖夫人一眼,冷声道:“雅儿的一生早就被你这个母亲给毁了。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你到底是疼女儿还是救儿子,难不成你想让礼儿老死在狱中吗?”又转头对洪大娘正色道:“虽是纳妾,到底也该有个体统才是。明日遣个官媒来将庚贴换了,其他的一切从简吧。”
说罢,用眼角扫了扫肖夫人,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肖夫人脸色灰败,面目僵硬,没有一丝人气儿,犹自喃喃道:“可怜的雅儿,我苦命的孩子,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正文 62:暗损韶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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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芷善那日从暗香阁出来后,一路横冲直撞,春花纷纷扬扬撒了满身满脸,遮避了耀目的光线,遮盖了萦纡的小径,也遮挡了清晰而朦胧的视线,一直在眼前徘徊不定的人影最终都折叠成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正盈盈转过身来拈花微笑。
这样温熏明媚的日光是那么的似曾相识,仿佛多年前曾经倾泄一地直至如今。那时候自个儿正值青春少艾,虽然是客居,却有姨妈包容着,表哥宠溺着,下人们奉承着,吃穿用度比起自己府里的姐妹们还要精贵三分,一点也没有寄人篱下的无奈与嗟怨。一切都是那样的顺遂,日子如流水一般滑过。少时的兄妹情谊转化为淡淡的暧昧不明,自个儿也不再是那个疯疯癫癫,动不动就上房揭瓦,上树掏鸟窝子的莽撞丫头了,只因为他的一个若有似无眼神,一句漫不经心的话语,就惘然若失,伤春悲秋起来。
拿起针线,一个荷包,一串络子,一条汗巾子,满载着懵懂缱绻,却不能明说的少女心意。记得那一次,表哥接过自己熬了几晚方才绣好的滚玄色边描金红锦缎香囊,手指间的温暖一霎那间交汇,冲入四肢百骸,自个儿就像被夏日隆隆作响的雷电击中一般,蓦然呆住了。可表哥却笑着抚摸香囊上色彩斑斓的鱼儿戏莲图案,嗔道:“想不到野丫头也长大了。知道学些针线活儿了。莫不是惦记起了出阁要早早儿准备好嫁妆不成?”而自己呢只觉双颊滚烫,见他打趣,一双粉拳轻轻柔柔的直往他身上招呼。却不料被一把抓住,顺势贴近了彼此间的距离。那一刻阳光是多么的赫赫炎炎,教人心里燥热难安,鼻尖上渗出了点点汗珠。灿烂的光线透过香囊下的五色串珠缨络折射出炙热而氤氲的光圈,记得那日表哥用低沉而温柔的嗓音教自己一首诗儿: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那抑扬顿挫的语调荡气回肠一如自己百转千回的心思。
那时,姨妈言语间渐渐透露出亲上加亲的意思教人幸喜若狂,从此便不肯再轻易见人,只留在房中一针一线仔仔细细地绣着嫁衣,满心憧憬着即将来临琴瑟和鸣的幸福的婚姻生活。
也许突如其来的巨大狂喜背后常常隐藏着猝不可防的残酷与沉重。当自己满怀期待地回到那边府里待嫁,等候着心上人骑着高头大马随着大红花轿风风光光将自个儿娶进门的时候,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女人硬生生地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姨妈含泪拉着自己的手,不停地叹道:“好孩子,姨妈真真是没法子,委屈你了。”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却犹如千金重石压在胸口,教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接连几日以泪洗面,不吃不喝,终于忍不住背着家人拖着孱弱的病体混入侯府道贺的人群里,眼见一对新人在漫天花雨,鞭炮齐鸣,鼓乐喧天的喧闹中执手相立,拜天地,入洞房,那铺天盖地洋溢着喜气的红色是如此的刺目,生生要灼瞎了人的双眼。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捡起地上散落的绫绸绢花,双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狠命撕扯着,却毁不了一分一毫,那花儿如同新人一般依旧是那样妩媚炫目,羡煞旁人。
跌跌撞撞回到府中,在众人指指点点的目光里越发挺直了脊背,冷眼寒光一个一个扫了回去。在家庙跪了三天三夜,水米不进,不讨饶,只求退婚。凭什么那个身份卑贱的女人能嫁进侯府,名正言顺地站在表哥身边。而自己堂堂尚书千金,样样比人强,却要屈为侧室,守着规矩,忍受屈辱,去服侍那个下贱的女人。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恨意在那一刻涌上心头,化为一把熊熊燃烧的大火直烧的人体无完肤,干干净净,日日夜夜反复折磨着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没过多久无意中听说那个女人似乎并没有得到表哥多少喜爱,再加上姨妈对她百般挑剔,表哥又一向孝顺恭谨,自然更加疏远了她。已经渐渐冷却的心肠却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死灰复燃了。
不顾众人的非议和拦阻,自己便毅然决然以探亲的名义再次住进了侯府。再见到表哥,真真恍如隔世,犹如历经沧海桑田一般。他越发的儒雅风流,稳重端谨起来,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成熟风致。只是眉宇间隐隐的一段阴霾暗暗透露出对婚后生活的些许不满。更可喜的是那鱼莲香囊依旧挂在他的腰间。
笑靥如花,瑰若桃李,耀若春华,雍容雅步上前行礼道福,强作心中毫无芥蒂,娇羞脉脉地送上贺礼。长颦减翠,瘦绿消红,略微消瘦的身子衣带渐宽,却蜕变出难以言喻的娇媚与风情。表哥眼中的怜惜与惊艳教人心头一暖,却在看到那个女人的一霎那冰冷了下来。
柳依依,这个让人蚀魂灼魄的名字,就在那时伴随着铭心刻骨的仇恨深深地、狠狠地印在了心底深处。明明是个低贱卑微的女人,却偏偏要装出一副端庄娴静,高高在上的模样。真真教人恶心!
心里这样恨,恨得必须死命咬住下唇才能阻止那积攒了多日的刻薄怨毒的话语在这一刻就倾吐殆尽,面上不动声色上前拉住她那纤细瘦弱的柔荑,看着她望着表哥那含情脉脉的模样,不由得使了大力。她吃痛失声,自己方醒悟过来,强作懊悔娇嗔道:“芷善第一次见到表嫂这般貌若天仙标致的美人儿,一时失了神,表嫂千万别恼啊。不然表哥可就要赶我出去了。”
表哥忙辩白:“芷善妹妹肯来,咱们求之不得呢,哪里还敢撵你。只盼你长长远远地安心在这儿住下才好呢。”
那女人可真是蠢哪,既看不出表哥眼中明目张胆的柔情也听不出他话中蠢蠢欲动的暗示,居然还一副亲切热情的样子:“夫君说得对,妹妹可是娇客呢。若不嫌弃时常到我那里坐坐。”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自个儿和柳依依倒是相处和睦,往日姨妈若有什么找茬难为她的地方,自己也常在一旁求情,处处维护她。表哥和姨妈看自己的眼光越发的不同,连素日里做事一板一眼的侯爷也赞自己端方豁达,随分识礼。那蠢女人更是倾心吐胆,犹如孪生姐妹一般。
忍辱负重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白费,在一个蝉噪鸟鸣,骄阳如火的午后,自己和表哥终于趁着那女人出门去庙里祈福的机会在他们新房中那张老红酸枝木花蝶纹架子床上,大红缎绣龙凤双喜字的被褥间翻云覆雨,成其好事。动情处床第咯吱作响,彩绣百子图纱帐随风起伏,打在香汗淋淋的冰肌上惹起一阵颤栗。感受着表哥忘情的剧烈运动,逢迎承欢,心中蓦然涌起丝丝报复的快感,教人禁不住失声呐喊,一吐一直以来憋在胸口的闷气。
那次欢好之后,像是中了蛊毒一般,就又有了几次:白昼、中宵、水阁、闺房,从来不知道偷欢的滋味竟是如此的教人沉溺。但他却迟迟不提休妻的事儿,即使在最畅快沉醉的时刻。
于是自己偷偷将那香囊从他身上取了下来,将他写给自己的一首诗装了进去,又在那女人面前佯装晕倒,烦她帮忙取药,故意教她瞧见匣中的香囊。可以肯定,她必然是起了疑心的,自个儿丈夫的贴身之物又岂能不知,瞧她那瞬间变白的脸色,可真教人解气。
也难怪,那确实是一首再明白不过的男女欢爱的情诗:
“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⑴
这首只有表哥,自己和柳依依知道的词,又怎么会出自一个刚刚入府不久的郡主口中。。。。。。
⑴出自李煜《菩萨蛮》这首词是李煜描写自己和小周后幽会偷欢的情景
正文 63:暗损韶华(三)
这一日,忽的有门使来报宫中命人来降旨。谨明侯王崇正忙摆了香案,大开中门跪接。
众人皆以为是念远承袭爵位的事儿尘埃落定,想想凭借念远如今的地位和军中的声望,这也是顺理成章的。却不料这旨意袭爵一事只字未提竟然只是将念远擢升为正三品太常寺卿,这可大大出乎了众人的意料。此旨一下,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雨霏听闻了此事,先是惊诧,后又淡淡一笑。便命桔梗去请了念远过来。
见念远神色如常,往日那英姿勃发,清举朗然的模样依旧,只是眉目深处多了几分几不可见的抑郁与失落。
雨霏于是故作轻松笑道:“本宫这厢给郡马贺喜了。”
复又笑着嗔怪桔梗、碧纱等丫鬟道:“你们这些小蹄子,往日里一个个古灵精怪,如今怎这么没眼力见儿?还不快向郡马爷讨赏。”
又吩咐底下的婆子、媳妇们:“郡马爷荣升是一件大喜的事儿,你们快去大厨房要一桌上等的席面来,本宫要为郡马好好儿庆贺一番。”
杜若见状忙与桔梗领着一干小丫头们上前道喜,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又兼江嬷嬷在旁边不时地撒科打诨,一时间暗香阁内燕语莺啼,好不热闹。
念远本心有顾忌,怕雨霏会因旨意而怏怏不乐,如今见她语笑嫣然,梨涡浅露,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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