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不远处隐隐约约一阵红光,冲天而起,更夹杂着喧嚣的呼喊声与叫嚷声,江嬷嬷一惊,忙向窗外高声问道:“怎么回事?哪里走水了吗?还快去打听一下,可别烧到咱们这儿来了。”
雨霏急忙吩咐道:“事情没弄清楚,教大家先别慌,都呆在原地,千万莫要四处胡乱走动。多派几个人去看着瑜哥儿,小孩子胆小儿,不要被惊吓到了。本宫料理了这儿,一会儿就去。”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眼见那红光全无消散之意,反倒越来越浓重清晰了,杜若急匆匆掀帘而入,笑道:“不妨事。并不是走水,那红光是前院在做法事呢。”
江嬷嬷啐道:“这又是哪个促狭鬼想出的歪门邪道儿,这府里好端端的又没有白事,整这些有的没的尽吓唬人。”
杜若因答道:“听说大奶奶不知怎的魔怔了。好几个郎中来时,已是目光涣散,牙关紧咬,都直摇头教人准备后事。后来还是下帖子请了宫里的萧太医来看,只说是邪风入颅,血势上冲,痰迷心窍,开了柴胡鳖血等七味药,硬是给灌了下去。这才渐渐缓了过来。底下人都说大奶奶是冲了不干净的东西,厉鬼上身,吃药怕是难好的。肖姨奶奶便请了数十尼僧在同心居里烧香侍佛,要念七七四十九天全本的《地藏经》,超度亡灵。又亲身去邀了白云观的俞真人前来在前院摆起了法阵,为大奶奶祛邪避凶。”
江嬷嬷嗤道:“这肖氏转性了不成?这么大的手笔。往日里也没见她怎么疼媳妇。这会子倒殷勤起来了。按理说大奶奶若是去了,最开心的恐怕就是她了吧。”
雨霏冷笑道:“她哪里是为了给媳妇驱邪,还不是往日里亏心事儿做多了,怕那些邪魔恶鬼的缠上自个儿。既然没什么事儿,让由着她闹腾去。咱们只过咱们的清静日子。”
说罢,吩咐众人退下歇息,自个儿仍旧一笔一划伏案书写。不知不觉,夜已过三更。
偏听得风声,雨声,虫鸣声,鸟雀的啾唧声,人走的脚步声,远远的孩子的啼哭声和着咪咪吗妈聒噪的梵唱声,嘈杂混乱的木鱼声,此起彼伏的念经声,竟迷迷糊糊地趴在案上闭眼假寐。不知不觉,恍惚中似见一人,蹑手蹑脚地从窗外一闪,自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物交给了另一人,从背影来看,二人皆是丫鬟打扮,一个梳着垂鬟分肖髻,一个梳着坠马髻,都穿着百褶裙。
一个悄声道:“东西都在这儿。可小心收好喽。接下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了吧。”
另一个小声笑道:“姐姐放心,我晓得轻重的。”
那一个乃厉声道:“小蹄子,别不当回事。若是办砸了,你我可就都没命。”
另一个似乎被唬到了,过了好一阵才语音颤抖道:“既如此,姐姐还是拿回去吧。我胆小儿,万一出了岔子,怕担不起。”
那一个低声啐道:“没用的懒蹄子,又想吃蜂蜜又不肯动手儿。难不成等着天上掉馅饼。你不敢,可多的是人。要不是看在咱们俩素日交好的情分上,这样的美事儿能轮得到你头上?赶紧接着,好多着呢。想想你的老子娘和弟弟妹妹们,不都盼着你有个好结果嘛。”
另一个唯唯诺诺的答应了。
雨霏只觉着眼皮子越来越沉,想看清楚是谁,却怎么也睁不开眼,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正文 68:梅子黄时雨(一)
二月初七,惊蛰。
春雷乍响,惊动万物。
前院里的法事依旧,众佛僧开方破狱,传灯照亡。长明灯前不分昼夜地吟诵着往生咒。茅山道士则打醮扬幡,开坛做法,在院内贴满了一道道符箓,口中咿咿呀呀地唱着《混元赞》,乌烟瘴气,好不热闹。
春日迟迟,暗香阁前院的梅花谢了,结出粒粒青涩的果子,稀稀疏疏。后院的桃花却在霏霏细雨里开得格外喧闹,深红映着浅红,灼灼光华,小的妩媚,大的娇艳,一串串,一簇簇,密密匝匝,一树树压满枝头,远观绚烂妖冶,婆娑盛开宛如朝霞;近赏俏丽烂漫,露齿展颜似少女初妆。东风微微掠过,乱红如雨,飘飘洒洒,好似落下了一朵朵胭脂云。真令杏妒梨羞。这次第绝胜陶翁笔下的武陵别景。
雨霏身着茜色累珠叠纱石榴裙,朱唇一点,云鬓半偏,巧笑嫣然,映着这明媚的春光,在碧纱窗下与念远合写一副对子:
“宠辱不惊,任庭前花开花落。去留随意,望天外云卷云舒。”
桃花灵动、柔美、青春、娇媚,粉艳艳的象征着女子一生中最灿烂的时光。时间好似在这一刻凝滞不前,岁月静好,仿佛这世间的纷纷扰扰都已淡然远去。只剩下了两个执手相看,含情凝睇的一对璧人。
可惜与世无争的好时光总是太短暂,就似这娇妍芳华的桃花儿一样,怎经得起雨打风吹。。。。。。
前院忽的传来一阵阵吵闹喧哗声以及沉重急促的拍击门板的闷响。伴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碧纱跌跌撞撞冲了进来,神色惊慌道:“郡主,郡马爷,不好了,肖姨奶奶带了一大群人拿着铲子锄头凶巴巴地硬闯了进来。桔梗和杜若姐姐还在前面拦着,只怕也顶不了多久了。主子快拿个主意吧。”
念远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铁青,眉头皱成一团,正要发火。却突觉手心一暖,就见雨霏面目如常,对着自己轻轻地摇了摇头,这才淡淡对碧纱嗔怪道:“瞧你,吓得跟什么似的。不过是个姨娘罢了,又不是毒蛇猛兽,怕什么!去请了江妈妈来,咱们一起去瞧瞧她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碧纱见雨霏神态轻松,眉眼间全无惊惧,也定下心来,舒了口气答道:“江妈妈已经过去了,想必这会子正在和那帮人争执呢。奴婢这就伏侍郡主过去。”
念远疾步上前拦在雨霏面前,担忧道:“那肖氏阴狠毒辣,又带了凶器而来。霏儿到底是一弱女子,若亲身前去,恐遭不测。这件事还是交由子陵吧。”
雨霏嫣然一笑,嗔道:“什么凶器,子陵方才没听见嘛,不过是些锄头锨铲罢了。放心,这肖姨娘胆子再大也断然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况且这些都是内帏小事儿,又何劳子陵费心,你啊就好好儿留在这里帮我画一副《春水桃夭图》吧。等会子回来是要仔细检查的。可不许偷滑躲懒哦。”
说罢,回到书案边,帮念远准备好了笔和纸砚,又细细儿磨了一回墨。急的一旁的碧纱满头是汗,这才扶了她的手迈着稳健的步子慢慢悠悠往前院去了。
念远看着雨霏那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又想着肖夫人往日狠毒嚣张的所作所为,左思右想,心中忐忑,面对着满纸空白竟有些不知从何下笔。。。。。。
雨霏到了前院,便见肖夫人果真带了一大群丫鬟婆子,几个凶神恶煞手持锄具的家丁围绕在旁。杜若、桔梗及小丫头半边脸都红红的,旁边几个媳妇身上还挂了彩。江嬷嬷正激动地与魏昌家的争执着什么。那场面真是混乱不堪。
雨霏松开碧纱的手,因高声怒斥道:“你们这是闹什么?要造反吗?”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江嬷嬷忙几步上前来扶住雨霏,眼含焦虑道:“殿下您怎么出来了,这里正乱着呢,当心伤着您。碧纱,还不赶紧扶郡主娘娘回去。殿下若气出个好歹来,我拿你是问。”
雨霏冷笑道:“本宫倒想清清静静的在屋里休息呢。偏生这府里的狗儿忒多,今天这个来吠吠,明天那个来嚷嚷,都成了例了。本宫若再不理论,早晚得翻了天去。”
众人一时皆低头敛目,不敢出声,眼睛都盯着自个儿的鞋尖暗自出神。肖夫人气得脸色发白。只有那魏昌家的大着胆子腆了脸上来,笑盈盈道:“嗳呦,瞧郡主说的。咱们哪敢惊扰您啊!这不是全为着大奶奶的病嘛。”
雨霏啐道:“大奶奶有病你们不去找大夫,跑到本宫这里撒什么野!”
魏昌家的乃一本正经答道:“郡主您有所不知,大奶奶这病可着实蹊跷呢。上晌还是好好的,自打从您这儿回去后就病倒了。怕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太太是怕这些腌臜玩意冲了您,才特意请了白云观的俞真人来瞧瞧。这也是为了您好不是?偏生这些小蹄子可恶,硬拦着不让瞧。”
雨霏侧过脸去,冷冷的扫了魏昌家的一眼,冷不防一个巴掌便挥了过去。因怒道:“混账,你的意思是说本宫这里有妖邪不成?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教你来污蔑主子。就连郡马非召也不得入内,你们这些底下的狗奴才怎敢随意进出本宫的住所满嘴混吣。”
又转头向杜若等丫头喝道:“你们还等什么,还不把这个胆大包天、妖言惑众的奴才拉下去掌嘴?本宫没发话不准停!”
在一旁的杜若、桔梗方才在混乱中被这魏昌家的使坏掐打,心里早就愤恨难平,一听这话,都暗自称愿,手下哪会留情,噼里啪啦左右开弓直把那魏昌家的打的眼冒金星,嘴角淌血。
肖夫人见状,脸上阴晴不定,眸中暗含愠怒,出声道:“郡主这是做什么?我们也是一片好心,这暗香阁里又是花又是草的,难免有什么花妖树怪的作怪。郡主是千金贵体,金枝玉叶,自然是不怕的。可我们这些凡胎浊骨,上面又没个人庇护。就怕是难逃此劫了。”
雨霏斜睨了肖夫人一眼,鄙夷道:“这么说来,若是本宫不让你们进来瞧瞧,就是自私自利置全府人的安危于不顾喽。”
肖夫人嘴角微翘,得意道:“妾身可不敢这么想,这公道自在人心。郡主如此聪慧,定然知晓如何行事方能服众。”
雨霏冷哼了一声,冷冷道:“怪力乱神之说,不过是有心人借此蛊惑人心,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企图罢了。本宫若听之任之,才是真正将阖府置于烈火悬崖之上。”
话音未落,一人越众而出,声如洪钟,哈哈笑道:“郡主此言差矣。”。。。。。。
正文 69:梅子黄时雨(二)
雨霏循声望去,只见那人蓄着胡须、裹着腿、头戴黄冠,身着大襟大袖的道袍,外罩羽衣,手里捧着八卦风水盘,笑道:“万事归法,万物有灵。精元慧灵若上浮,则善根滋长,恶障渐消,顺合性情者必为仙;反之若下沦,则起动心念,纷乱意想,违逆常理者定归妖魔一道。贫道昨夜观天象,见此处云遮雾绕,黑气冲天,必有妖邪作祟。若不及早斩除,只怕阖府不宁,危及子嗣。”
雨霏冷冷道:“道长所言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本宫又岂知你不是为了收取好处而穿凿附会,夸大其辞?”
江嬷嬷附和道:“正是呢,这年头冒充得道高人装神弄鬼,骗吃骗喝的神棍可不少。千万莫要轻信。不然丢了银子是小,万一害了大奶奶可就不得了了。”
肖夫人在一旁眼角微翘,嘲讽道:“郡主您近来甚少出门,难怪不知。这俞真人可是深得上清祖师爷的真传,能通灵降妖,符箓占卜,祈雨圆梦,就连当今圣上也时常服用俞真人秘炼的长生丹药呢。郡主这般刁难,莫非想借此暗指圣上识人不明,是非不分不成?”
众人闻言面色皆是一凌,雨霏只觉着气血上涌,两侧太阳穴隐隐作痛,遂用双手紧紧攒着帕子,强忍怒气道:“姨娘既这样说,本宫还能阻拦吗?只是这妖魔鬼怪虚无缥缈又不似仙丹灵药、符咒圣水那般有形。若是道长随便抓个人出来就说是妖邪,可教人怎么信服呢?”
那俞道长因笑道:“郡主大可不必为此担忧,贫道昨夜已掐指推算过,在府中作祟生事的是幻化成精的花妖,而且就藏身在这数株梅花间。贫道适才开坛设斋,祈福禳灾,已向元始天尊求了三道灵符,只要贴在妖邪隐匿的花树根部,即可消灾除祟,万事均安。”
雨霏闻言冷笑道:“道长说的轻松。这园中的梅树没有几百也有好几十株,若一株株挖出根来,恐怕到明个也忙不完。到时候要是这花妖借机逃了,耽误了大奶奶的病情,你担待的起吗?”
俞道长拊掌朗声道:“这不难,贫道早有准备。请郡主殿下允许贫道拿着照妖镜在这些梅树间照上一圈,自然能知晓那妖孽藏匿在哪株花树下了。”
雨霏冷哼一声,嗤笑道:“那就请道长赶紧开始吧。闹了好一阵子,本宫都乏了。屋里还有几大卷经文没抄写完呢。那可是要在圣寿节进献给太后娘娘的。”
俞道长笑吟吟地应下了,胸有成竹在园中花树间穿梭,一本正经地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不疾不徐迈着罡步,口中念念有词:“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生;鎗殊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湛汝而去,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招,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又过了好一会子,众人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那俞道人还在树间像个无头苍蝇似地乱转悠,饶是晓春清寒,脑门上依旧渗出了点点汗珠。
肖夫人在心中暗骂: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蜡枪头。花了那么多钱,可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桔梗见状出声讥讽笑道:“这位道长,若是道行不够找不出花妖来就歇了吧。奴婢这儿准备好了混元金斗⑴,那里面五谷杂粮排成的九曲黄河阵⑵,一样能驱邪去祟。”
底下丫头婆子们闻言皆抿嘴隐隐发笑,那俞道人脸上顿时憋成了猪肝色,忽的眼底精光一闪,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失声叫道:“妖孽就在这里,贫道消耗了不少法力可算找着了。”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他立在两株梅树之间,满脸得意之色,还一边煞有其事地掐指算着。
肖夫人遂喝令左右:“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依照道长的指点挖啊,除去了妖孽,每人赏一吊钱。”
几个家丁手拿锄具小铲磨拳擦踵,跃跃欲试,正要动手挖掘,忽闻雨霏高声喝道:“且慢。别的你们都可以动,唯独这两株就万万不能。”
肖夫人见雨霏那着急的模样,心里暗暗称意,遂冷笑道:“郡主这是做什么?方才不是答应的好好的。这会子真的找到妖邪藏身的地方,您反倒推三阻四起来了。难不成郡主巴不得府里妖孽横行,家宅永无宁日,祸及子孙不成?郡主虽然身份尊贵,但既然嫁进侯府,就该为全府上下着想。不过是几株破树烂果罢了,难道还及得上侯府的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