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妈妈也冷笑道:“她自己害别人的孩子,这不,就报应到自个儿女儿的身上来了。不说回去烧香拜佛好好儿赎罪,还敢在这里叫嚣。可见是个不识好歹的糊涂人,奶奶不必和她一般见识,没得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不值当”
肖夫人从来没受过这等侮辱,顿时火冒三丈,暴跳如雷,连汗毛都竖了起来。就像是大海里载浮载沉得溺水者,偶然间探出水面,每一个呼吸都带了歇斯底里的味道。偏偏陈妈妈还在旁边添油加醋说:“亲家太太还是消停点,你样吵闹不休,只会惊扰了姨奶奶,这女人小产就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倘或有个一差二错的,您老可怎么受的住哦。”
这几句话如同一声闷雷在肖夫人头顶炸响,让她瞬间从疯狂的状态中苏醒过来。她只顾自个儿旁若无人的撒泼,却忘了这里不是谭府,当家的不是自己而是谭大*奶,如今在雅儿身边的大夫和稳婆都是谭大*奶的人,只要略微动些手脚,雅儿只怕是性命难保。
肖夫人想到这里,后背登时湿了一大片,满腔的愤怒郁结于胸,却找不到一个发泄的地儿。全身的力气似乎在刹那间被抽干了,几个踉跄便瘫软在椅子里不能动弹。
忽听得身旁传来一声惊呼,原来是谭大*奶不知怎的竟脸色发白,呕吐不止。众人只当是被屋内浓重的血腥味给熏到了,也不顾躺在炕上衣衫单薄的王淑雅,开窗的开窗,打扇的打扇,递茶的递茶,就连大夫也放下手头的活计,赶过来给谭大*奶诊脉。这一瞧不要紧,竟是天大的喜事,原来这谭大*奶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众人闻言喜不自胜,七嘴八舌地赶着道喜,忙着去上房禀报。方才因王淑雅小产而笼罩在谭府上空的阴霾似乎在一刹那间烟消云散。她的生死更是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儿。唯有肖夫人见此情形,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酸咸苦辣诸味杂陈:
雅儿失了孩子,此刻依旧人事不知,纵然好了,一个不能生养又没有夫君宠爱的女人在这个势利的谭府也只能落得个举步维艰,任人践踏的地步,活着简直比死了还难受。而自己早已失了侯爷这个屏障,如今又被肖家赶出家门,绝亲绝义。一瞬间仿佛从天上掉进了地狱。这难道便是乐极生悲大厦倾倒的滋味吗?
肖夫人双眼无神默默地站起身来,浑浑噩噩走出这个令她窒息的小屋,佝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满天的狂风暴雨中。。。。。。
而此刻,冷夫人正在鼎鼐伯府做客。一个训练有素,举止端方的侍女引领着她来到一处清幽淡雅的馆阁前。只见佳木葱茏,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泄于石隙之中,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前面一色水墨砖墙,青瓦花堵,数楹修舍掩映在千竿翠竹之中,将一路而来所见的朱楼画栋的浮华之气一扫而空。
冷夫人不由得赞道:“好个清雅的所在。”
抬头便见一竹匾,上书:“凌波馆”三个大字。穿过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但见清溪泻雪,石磴穿云,满园遍植水仙,玉玲珑,金盏银台,银盏玉台,花姿秀美,交相辉映,自是冰肌玉骨,幽香宜人。
冷夫人款款道:“泮兰沅芷若为邻,淡荡疑生罗袜尘。瘦骨未成山外土,但从洛浦雨中栽。难怪这儿叫凌波馆呢。”
那侍女抿嘴笑道:“夫人吟的诗奴婢可不懂,不过倒是听府里的老人说起过,我们老爷正是因为喜爱水仙才起了这个名儿。您瞧,这些都是老爷特意从南边移植过来的。可金贵的很呢。平日里若是哪一个不当心碰坏了一星半点的叶片儿都要被拖出去打板子呢。”
冷夫人笑道:“这么说,你们老爷倒也是个惜花之人。”
那侍女笑回道:“可不是,简直就是花痴呢。一日倒有大半天拾掇这些水仙,从来也不交给底下的花匠,都是自个儿亲自动手。奴婢有好几次都瞧见老爷像是在和这些花儿说话呢。”
进了屋,里面纸窗木榻,地下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其余一概玩器古董皆无。富贵气象一洗皆尽。
那侍女奉茶上来,说道:“夫人请在这儿稍候,我们太太正在上房服侍老太太喝药呢。等会儿就过来了。”说罢,掩了房门出去。
冷夫人环顾四周,心里暗自纳罕,此情此景是多麽熟悉,仿佛很多年前自个儿曾经到过这里似的。这里怎么会,怎么会和当年与他共效于飞,盈盈厮守的竹舍如此相似。真的是巧合吗?
只觉得心神不宁,一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直教人神思恍惚,坐立难安。吱呀一声,门轻轻开了,冷夫人转过脸去,一双秋水明眸刹那间瞪大,仿佛看到了什么不敢相信的东西。。。。。。
正文 169:旧情新恨两茫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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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旧情新恨两茫茫(八)
窗外雨渐渐地小了,烟雾缠绵笼罩着清寂的庭院,青竹盈露,水仙含愁,一切都是那样的朦胧,却又这般的熟悉:纸窗,木榻,竹案,还有那盆罕见的金盏银台,都和梦里的情景一模一样。叫人心神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细雨潺潺,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冷夫人不由得微微一颤,缓缓转过脸庞,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带着一丝水雾逆光而立,细雨迷蒙只看得清他身上竹叶青素色纱衫和腰间的白玉璎珞带扣。
冷夫人顿时瞪大了双眼,眸中满是惊诧与欣喜,双脚却不听使唤地向后退,要不是有竹案挡着,险些摔倒在地。嘴里犹自不可置信地问道:“是你,真的是你吗?”
那男子收了描着水仙花纹的油纸伞,轻轻抚了抚头上雨过天青色的四方平定巾,仿佛一个归家的旅人一般,淡淡一笑只说了一句:“屏娘,我回来了。”
冷夫人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落下,嘴角微微动了几下,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声音也变得哽咽难言:“孟郎,你真的没死,我就知道那一夜不是梦,我就知道。。。。。。”
那男子步履轻缓,慢慢地将冷夫人拥入怀中,替她捋了捋鬓角散落的一缕乌发,仿佛是素日做惯了的一般,轻声嗔怪道:“瞧你,又说傻话了。我不是好端端在这儿嘛?你们女孩儿家就是会胡思乱想的。”
冷夫人听了这话,一时竟忘了今昔何年,仿佛时光倒流,一切都和十几年前没有一丝分别。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触碰着他衣衫上缭绕的湿漉漉的雨点儿,声音如梦似幻,就好像午夜梦呓:“是了,从前你也常这么说。每一回我都羞得扭过身去,任你千呼万唤,才肯展眉一笑。”
那男子纤长的手指从冷夫人的唇边轻轻划过,声音如同上好的丝缎一样柔软:“那是自然,屏娘的嫣然一笑足以胜却人间无数。”
冷夫人的一颗心如同被绑缚翅膀的鸽子扑腾不停,因哽咽道:“这一回,天涯海角人间地府我都要抓牢你的手,再也不放开,永远都不放开了。”
那男子笑叹道:“痴儿,你这般情深意重,我又怎舍得离去呢。”说罢,缓缓俯下身去,轻轻吻去冷夫人如羽翼般纤细浓密睫毛上微微颤动着的泪珠,脸颊旁,脖颈上,直至胸前。猛地一下将冷夫人打横抱起,宽大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了一个优美无比的弧线,窗外烟雨蒙蒙,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尘世的纷繁杂乱悲欢离合隔绝在这一室的旖旎春色之外。只有这案上的水仙依旧。。。。。。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将冷夫人从温暖馨甜的美梦中惊醒,她猛地直起身来,借着窗外昏暗的光线,这才发觉自个儿衣衫尽褪散落一地,滚烫潮红的脸上露出少女般明艳的娇羞,又见枕边人香梦沉酣,素手纤纤轻轻抚摸着他微蹙的浓眉,挺直的鼻梁,紧抿的嘴角,轻叹道:“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身旁熟睡着的人儿仿佛听到了她的叹息,嘴角微翘,猛然睁开的双眸中闪烁着深不见底的讥讽与嘲弄,翻身下榻,向窗外高声吩咐道:“来人,更衣。”
门吱呀着应声而开,进来的却是原本引路的侍女,一阵冷风吹过, 冷夫人赤luo的脊背细细密密地起了一排小疙瘩,心如同掉进了冰窟窿里,拔凉拔凉地透着一丝蚀骨的寒意。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令人痛不欲生的午后,从睡梦中昏昏噩噩地醒来,却发现姐夫竟然睡在卧榻之侧,而病痛缠身形销骨瘦的姐姐则蜷缩在不远处冰凉的石地上,早已没了呼吸。。。。。。
那男子不慌不忙地换上了一身华丽富贵的真紫实地纱绣三色金诸仙祝寿单袍,头戴紫金七星生丝缨冠,腰束金累丝嵌碧玺五蝠连绵带扣,系着青玉朱雀纹玉佩,不怒而威的双眸,冰冷刚硬的剑眉,无一不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与高高在上的孤傲。声音里透着让人寒心彻骨的冰冷与嘲讽:“二夫人睡得可好?卧惯了高床软枕,对这样简陋的木榻布衾一时怕是不习惯吧。”
冷夫人羞得满面通红,方才柔情似水的眸子里如今只剩下了恐惧与惊异,连声音也不由得颤抖起来,说是质问听起来倒像是哀求:“你,你究竟是谁?”
那男子满脸诡异的笑容,猛地冲过去将冷夫人逼到墙角,坚实有力的手臂牢牢地将她箍在怀中,贴耳过来用低沉的声音冷笑道:“我就是你魂牵梦萦的孟郎啊。只不过不是那个愚蠢无知有眼无珠的孟玉而是鼎鼐伯府的爵爷孟凌云。”
冷夫人这才如梦初醒,一时惊恐万状:“原来当日老爵爷从外边接回来的小儿子就是你。”
孟凌云冷哼了一声,恨恨道:“不错,你没料到吧。当日落魄潦倒的穷小子也有富贵加身,手握权势发号施令的一天。我猜你现在一定很后悔,若是当初能忍一时继续演你淡泊名利痴情千金的戏码,今日的伯爵夫人或许就是你了。这可比你这个毫不起眼的知州太太要风光多了。”
冷夫人忙辩道:“孟郎,我知道你对我有诸多误会。当年之事我的确有不得已的苦衷。”
孟凌云眉头一挑,冷哼道:“苦衷?什么苦衷分明就是你贪慕虚荣,水性杨花,如今还想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楚楚可怜,情非得已的摸样。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吗?”说罢,撕拉一声扯开了胸前的衣襟,露出了腹部一个碗大的伤疤,愤愤道:“这就是你当年派来竹舍杀我的那两个狗奴才留下的,你敢当着这个发誓,那件事与你无关吗?”
冷夫人委屈痛楚的泪水夺眶汹涌而出,手死命地捏着薄被,连连摇头道:“我没有,真的没有。。。。。”
孟凌云摆了摆手,漫不经心道:“有没有已经不重要了。你这一次来不就是想要为你那便宜儿子求娶我的女儿吗?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无论你看中哪一个,我都会欣然应允,该给的陪嫁一分一毫都不会少。只有一条,两府的因缘既然这么深,不妨喜上加喜,将你的宝贝女儿许给我的侄儿,如何?”
冷夫人一颗心仿佛从高高的悬崖落入了谷底,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城中谁人不知鼎鼐伯府的大少爷是当年一过门便守寡的姜氏从族中抱养过来的,孤儿寡母的身份尴尬不说,可怜他前几年得了一场怪病,接连几日高烧不断,就变成痴痴傻傻的模样。
冷夫人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再也不顾颜面只用薄衾敷体跪倒在地上扯着孟凌云的袍摆泪流满面地苦苦哀求道:“孟郎,不,伯爷大人,你恨的人是我,灵儿那孩子是无辜的,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她吧。”
孟凌云满脸寒冰凝结,丝毫不为所动,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恨声道:“她最大的错就是生为你和那人的孽种。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而是在命令你。当然,我也可以直接去找王崇业那个老匹夫,恐怕他还巴不得能做成这门亲事呢。”
冷夫人虽然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但也略听王崇业提起过,鼎鼐伯孟家可是亲太子一派,王崇业心心念念的就是如何能得太子亲眼,好与力挺三皇子的念远抗衡,却苦于久在岭南,京中没有门路。诚如孟凌云所言,在权势地位面前,连兄弟,儿子都能陷害舍弃,亲生女儿又算的了什么?她承认,从来对灵儿都不假以辞色,而将满腔温柔和关怀全给了智儿那孩子,那全是因为她对打小疼爱自个儿却被活活气死在榻边的姐姐有着深深的愧疚与悔恨,而灵儿却如同一个幽灵一般,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当年的那一段耻辱。那一个毁了她全部希望,憧憬,甜蜜和欢乐的午后。从此她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了阳光,只剩下了满天冰冷的飞雪和流淌不尽的泪水。
但母女连心,灵儿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纵使再恨再怨再希望她消失得远远的,但让她嫁给一个傻子,从此过着被人耻笑和践踏的日子,自己还是人,还是一个母亲,怎么可能狠下这个心肠毁了灵儿的一生。
冷夫人心一横,擦干泪仰头一字一句道:“我欠你的就用这条命来还吧。”说完便狠命地往墙上撞去。
孟凌云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做,一探手狠狠地揽着她的腰使她动弹不得,另一只手则硬生生掰过她苍白如纸的脸庞,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刻毒,似笑非笑道:“想死?没那么容易我说过猫捉老鼠的游戏才刚开始呢。当然,你真想一死了之谁拦不住,不过我警告你,你若是有个万一,我会让你那心肝宝贝的便宜儿子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前几日太子身边的应公公还说起东宫死了几个娈童,让我留意那些身家清白,长相俊美的小子补上呢。”
冷夫人闻言,全部的力气好像在一瞬间被抽干了,不哭也不求,瘫软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那熟悉而又无比陌生的背影消失在经风肆虐下花叶凋零的水仙丛中。。。。。。
正文 170:嫁娶不须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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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嫁娶不须啼(一)
车轮毂榖,漫无目的地摇晃前行。马蹄得得敲打在雨中湿漉无人的青石板地上,发出凄惶不羁的哀叹,显得越发凄凉。
寒枝暗暗瞥了一眼从方才就如泥胎雕塑一般神情呆滞不言不语的冷夫人,惴惴不安道:“瞧太太的脸色不好,是不是方才着风受凉了?要不要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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