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瑾撩唇一笑,眼波荡开,安云菱自个儿赶着送上门来,不物尽其用,可真对不起她来帝京的这番车途劳顿。
作者有话要说:相信我,书院戏份不会太多(但为推动剧情,还是不会少的),主要还是斗极品~~
哦,王桂嫂嫂,你终于快要出场啦~~
ps今天有事,更了这章晚上可能就不会更了~~~
、第三十五章
书院里厌恶何瑾的不在少数,其中以仰慕何婉又贯来与齐方瑜狄子安称兄道弟的安尚书家嫡幼子,安靖柏为首。书院的学子终究与那些个市井小民不一样,折腾羞辱起人来都是斯斯文文的,不动口,不动粗,只动脑子。
比如今日安靖柏又作词一首,以表达他对在惠风楼里筑巢安家的叽叽喳喳扰人烦心的燕子的不满,然后由此生出无数感慨,含沙射影何瑾就如这不识眼色,不知高低,与人作对打扰人的燕子一般。
“区区小物,扰人忧,待到何时长篙弄柳,恁般小样不复有。”
安靖柏念出最后一句,董夫子微微颔首,给安靖柏圈了个红,安靖柏便是过了。
打何瑾身旁过时安靖柏嗤鼻冷哼,何瑾目无旁骛,给董夫子递了自己的答卷,由夫子批了字便回了原位。
夫子携书离去后,安靖柏所做的词便在书院里传了开,尤其是最后一句,明明只是一小儿之词,却被人向千古佳句一样嘴不离口地说着,几乎人人会背,且句句无误。
何婉是个善心人儿,当着众人帮何瑾“打抱不平”,却是越说越将事情闹了开,原本听着只是句抱怨燕子的诗作,但经何婉的嘴巴一说,众人的目光都瞧向了何瑾。
何婉劝人时模样委屈可怜,凭谁瞧都知背后有深意,再给那有心人解说上一番,这词中讨人厌的燕子也就变成了何瑾。
岳嵩书院一代名院,教出的学子定不会个个都是傻子,也非个个都与何瑾有深仇大恨,多半人只是凑个人数,唯有存心作乱的小人才会喋喋不休,甚至拉扯上之前白玉杨花簪的事儿搬弄是非。
饱读圣贤,却并非人人都是圣贤,聪慧的看得清各中曲回的大多都绕道而行,只有几个性子耿直的实诚人会替何瑾讲道几句公平话。
岳嵩书院山长,南元卞,曾在书院燕橪亭中留下一句警策身心之语,用以垂教万千学子:处难处之事愈宜宽,处难处之人愈宜厚,处至急之事愈宜缓,处至大之事愈宜平,处疑难之际愈宜无意。
何瑾谨记山长的教诲。
其他几句先不论,“处至急之事愈宜缓”此句,何瑾最是记得深刻。
何瑾当务之急是让安氏露馅,安氏败露,何婉的身份也就如那逐渐到来的春风一样吹进各家各户,书院里的烦心人,扰心事也就会自个儿消失踪影了。
但安氏之事急不来,何瑾现在便要等着安氏自露马脚,而后伺机而动。
何瑾不是个宽厚的,但她明白何为寡不敌众,眼下书院里那群有心挤兑她的,呈群起而攻之势,此时迎头而上为莽夫,何瑾从不鲁莽行事,重生一次更是如此。
燕儿啁啾,何瑾捧着书卷站在惠风楼里,她侧首扬眸,便瞧见了那只被安靖柏好生羞辱了一顿的可怜春燕,何瑾颇为无奈,她仿佛能理解这燕子心中的委屈,望着那将脑袋探出泥巢的毛茸茸的小脑袋,何瑾不禁柔声喃喃道:“燕子呀,燕子,快快寻了别处去,莫待到长篙弄柳时,真真叫人捅了窝失了家。”
何瑾轻叹。
陡然,兀自出现的悠然闲逸富有磁性的男声,洋洋盈耳,略带笑意,“玄鸟,玄鸟,你衔泥千万次,筑成一窝巢。闻人有心扰,切莫搬离去。长篙若来犯,啄瞎贼人眼,叫他不得好。”
话中笑意浓浓,听似在说笑,却是藏着股狠劲。
何瑾恍神,是纪羲禾,何瑾死也不会忘记这她厌恶至极的声音,但用这种悠闲语气说笑的纪羲禾只存在于何瑾最不愿想起,最让她羞恼的那段记忆里——皇上赐婚,她年幼无知对纪羲禾芳心暗许之时。
成亲后杜墨洳只是礼待何瑾,话未说开,两人之间终是隔着层若有似无的屏障,与已与何瑾成亲的杜墨洳相较,未与何瑾切断关系时的纪羲禾更像是与何瑾两情相悦的郎君。
只是过后想来,何瑾仅觉那时的纪羲禾虚伪不已,一副柔情满满的模样,转眼却是投向了其他女子,他终归是利用欺骗了自己。
纪羲禾慵懒地依着窗旁的美人靠上,修长的腿随意地支起,他手握书卷,书同手一起搁在那支起的腿上,翩翩广袖散漫地随风飘扬,他颈脖后的一缕青发给微寒的春风调皮地撩拨开去。
在今时今日这般处境瞧见了旧时人,明明早已扒皮露骨被人瞧穿了他的狰狞面目,而今却还敢以这伪善的嘴脸出现在自己面前,何瑾对此恶心不已,她更因自己初闻男声时的那片刻恍神羞恼至极。
自进书院以来,何瑾处处避着纪羲禾,但今日她却恼了,何瑾没有向以往那般疾步离去,而是讪笑一声,望着那巢中春燕,看似自己言语,实则讥讽旁人道:“玄鸟,玄鸟,万万不得听谗言,酥言媚语为砒霜,家毁人亡,他人喜,留得哀魂,空空恨。”
缓缓,何瑾移开眼冷笑着看向书架后的纪羲禾。
纪羲禾撩唇不语,他拿起手中书卷,微微垂下眼睑掩去暗深藏在眼底的神色,春日暖阳斜打在他肤如白玉地脸上,微不可见的尘埃在空中跃动,而后点步落在纪羲禾乌黑纤长如羽扇般的睫毛上,微微带起一层光晕。
何瑾嗤笑,抬步正要离开,倏地,几声啾啾雏鸟初啼的引得她不由自主地回首望去,但见那鸟窝里几只小燕探出长满绒毛的肥嘟嘟身子,嗷嗷待哺。
育有雏鸟,还能舍窝另迁吗?何瑾哑声,一口闷气憋在她胸前,郁郁不得发。
***
三月春满城,杨柳扶细腰。
岳嵩书院每年初春便要与帝京另三大书院邀约游湖,以诗会友。
何瑾虽不愿掺和这事儿,但此次游湖却是书院惯例,明里暗里有同其他三大书院争个高低的意味,每位学子断然不能怯弱缺席,历来缺席者无一人留下皆是被驱逐出院,理由只有一个,岳嵩书院不收胆小鼠辈。
驱逐出书院扫了何晏黎的颜面,何瑾尚且不在意,若是污了外祖的名声,她是万万个不同意,如此一来何瑾也就不得不去了。
踏上船板,和风拂面,千里湖波滟滟动人,望着美景何瑾心中却是道不出的厌恶,不因别的,只因前世她来过这杨琼湖,同当时尚未与她成亲的未婚郎君,纪羲禾,一道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更新,小纪同学,你的戏份终于要变多了~~~~恭喜
、第三十六章
小舟靠在杨琼湖边,给生长在岸边的覆过船篷的高大荷叶围了起来。
荷花地里有清水,清水下是一地淤泥。淤泥或高或浅,一处露出水面,一处潜进水底。
淅淅沥沥的雨水下得很是时候,雨点滴滴答答,在湖面上激起涟漪后与杨琼湖相融汇,打在船篷上,碰撞出闷闷的声响,探首远望,荷花地里一片烟雨朦胧。
小舟微微晃荡着,何瑾坐在舟中听着雨声,心头静寂。
一杯淡茶递来,何瑾嫣然接过,她双颊微微呈现出可疑的绯色。
纪羲禾一袭墨衣长裳外披薄纱衣,袖口着淡色,纱衣上绣着暗纹。透色玉骨杯在他唇瓣摩挲,淡淡茶香和着荷香雨气,让人醉心于这微风细雨中,却又不觉勾起悠悠情丝。
瞧着眼前人,何瑾不免泛起了些女儿家的小心思。
懦弱且逞强,何瑾一贯都是这般活着。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那么如她这般不会哭闹的只有靠自己活下去,对此,何瑾深信不疑。
但当皇帝赐婚于她时,期许的种子就已埋进了何瑾的心窝窝,她想要逃,逃离过去,而在当时纪羲禾就是她的未来。
在纪羲禾表现出的种种关切与真情时,期许的种子便在不知不觉中恍然长成了参天大树。
那时,何瑾以为自己能嫁与纪羲禾为妻,是她三生有幸。
***
湖上烟波飘渺,水波泛舟隐雾中。
纤纤素手,两拨三弄,琵琶声色悠扬,响穷万里引杨絮作舞。
迎风使舵,船头摇摆不定,几艘锦缎华船一众齐发,驶向湖中。
何瑾站在船首,无意瞥见岸边那处荷叶初露的荷花地,她顿时阴沉了脸,旋即折步走开。
纪羲禾独立船头,余光将何瑾离去的背影纳入眼底,他神色微黯。
杜墨洳也在船板上,他瞧见何瑾离去便跟着寻了去。
前些日子,何瑾受人非难,杜墨洳虽数次替其辩解,但因纪子萱多次阻拦打扰而没有当面安慰何瑾,这让杜墨洳心中惦记,今日游湖他正要借着机会给何瑾说清。
就算他对何瑾无意,但以杜府与国公府的来往,他也应当当面劝慰几句的,杜墨洳如是在心中给自己解释着。
这几日梦境的逐渐深入及改变让杜墨洳更加怀疑自己对纪子萱的感情,质疑他自己原本的决定以及现在所做的一切正确与否,潜移默化的心思变化饶是杜墨洳也难以察觉,或者说他本不希望有所觉察,一直在欺瞒自己罢了。
转角处,杜墨洳正要扬手止住何瑾,却有人先他一步。
是纪子萱,杜墨洳上船时未找到的人儿,此时却是找到了何瑾跟前。
杜墨洳顿觉不妙,纪子萱看何瑾时透露出的目色是他从未见过的,他也压根无法想象出那样的神色竟然会出现在纪子萱的脸上。
杜墨洳正要追去,何婉携着一群打算上船甲板上作诗抒情一决高下的他院学子们从船房里出来,恰恰挡在了杜墨洳的面前,带到杜墨洳扒开众人急匆匆打算跟上何瑾纪子萱两人时,只闻一声惊呼传来。
杜墨洳正提步要冲去,就将纪子萱惊慌不已哭哭啼啼地从转角处跑了出来,见了杜墨洳立即扯了杜墨洳的袖子哭得大眼如核桃,双唇水润微微肿起。
“有人落水了!”
杜墨洳被纪子萱扯着袖子闻声惊醒,急红了双眼想冲过去,却被纪子萱束住了手脚。
何婉闻声则脸色顿变,惊呼一声:“姐姐!”
何婉的惊叫声引得杜墨洳眉宇微拧,她怎知落水之人是何瑾?
杜墨洳使自己静下心来,暗中瞧了眼何婉又瞧了眼纪子萱,一股震惊且无法言喻的心情在他心头蔓延开。
就在此时又有一人大叫:“是何瑾!落水的是何瑾!”
杜墨洳扯开纪子萱紧紧抓住自己的手,想跳水救人,却似乎冥冥中自有天命,他每每都必定要晚人一步,这次杜墨洳再一次被人抢了先。
一道墨色的身影随着何瑾没入湖中,随着江涛滚滚而去,没一会儿就在水面上消失了踪影。
前世,何瑾曾问过纪羲禾,纪子萱是个怎样的女子,那时何瑾并非真心想问,只是随口一说消除尴尬的气氛罢了,因故她也没有将纪羲禾的回答记载心上。
但回首方才坠下游船的一瞬间,何瑾记起了前世纪羲禾的回答:纪子萱生性聪慧,她知晓自己所要何物,但她却是将所有的聪明劲都用在了伪装和示弱上。
纪子萱褪下自己伪装之时,便是她伸手拿取她所要之物的时刻。
***
“公子,”何瑾唇角撩开,看着小舟中的另一套茶具,问道:“这紫砂壶可是出自时大彬先生之手?”
纪羲禾含笑默允。
何瑾心中惊喜,“‘宫中艳说大彬壶,海外竞求鸣远碟’,今日我竟有幸瞧得真品。”
陆韵之是位风雅之士,对茶更是了如指掌,耳濡目染下何瑾也多少对此有所了解,何瑾不觉想及陆韵之,若是外祖见着这六方紫砂壶定会欢喜不已。
前一刻还笑着,下一瞬间,何瑾却恍然黯神,是呀,她怎忘了,国公府早已不在,剩下的只是一片断壁残垣了。
何瑾收住喷涌的思绪,她神色不自在地将目光从那六方紫砂壶上移开,瞧向远处。
纪羲禾将眼前人的神色变化瞧在眼底,他拿出一帕子递到何瑾面前,从纪羲禾那两瓣薄薄的唇中只吐纳出一句话,他声音淡淡却憾人心弦,“哭吧。”
单单这两个音调给纪羲禾说的极其缓慢柔和,有股抚平人心的魔力。
没有人对何瑾说过这样的话,就算何瑾过世的母亲陆氏,对何瑾说的最多的也是叫她忍耐,但现在有人却要她哭出来。
何瑾不允许自己这样做,只是她无法抑制心头的颤抖,胸口五味交杂。
纪羲禾轻叹一声,伸手替何瑾拭去早已滚落出却未被何瑾察觉到的泪珠。
何瑾微愣,而后惊诧地抬眸朝纪羲禾视去,望着纪羲禾的双眼,她觉得自己仿若看见了这世上最温柔深情的眸子,叫人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直至那片汪洋无声无息的淹没日月,漫过那在不知不觉中逐渐被岁月染白的双鬓。纪羲禾的动作那样自然,似乎他就该如此一般,若是不这样做反倒是奇怪,该被人指责了。
但仅仅只是一瞬间,纪羲禾便收敛起了眼底的神色,他那双点漆般的黑眸再次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沉寂,叫人无法知晓他的心思。
纪羲禾笑了笑,将锦帕交与何瑾手中,笑了笑,缓缓道“这世上万万事,谨记一话即可以一应百:哭,便要哭得大声,笑,就要笑到最后。”
何瑾懵懂颔首,似还未从纪羲禾眼底的那片柔情中回过神来。
纪羲禾悠悠笑开,俄而,坐回原处。
醒神后,何瑾顿是惹红了双颊,转首远望,目光游移,讷讷无声。
彼时一只蜻蜓飞过,堪堪落在船沿,引去了何瑾的注意,却在下一秒被船篷上滴落下的雨滴猝不及防地打进了荷塘里的淤泥里。
何瑾一惊,急急坐到船边想要伸手将那蜻蜓救出,却又陡然止住了手,思虑一会儿后,她收回了已经触碰到清水的指尖。
何瑾目色焦急地瞧着那只半只翅膀陷入淤泥,身子露出水面,不停挣扎想要重获自由的蜻蜓,却始终没有伸出援手。
“为何不救?”幽幽男声传入耳中。
何瑾柳眉紧锁,回首答道:“我救得了一次,却救不了第二次。如是此次帮了它,下一次它若习惯等人帮助而停止挣扎该如何?那时我倘若不在其身旁,岂非害了这卿卿生命?”
“那该如何?瞧着它陷入淤泥丢了性命?”
“不,它会挣脱的,”何瑾璀然一笑,牵起脸颊上淡淡的酒窝,回首望向纪羲禾她眼中散满了繁星,叫纪羲禾心头一震,不觉心跳加快了些。
“瞧,它不是还未放弃扑腾吗?”何瑾再次将目光放在那只蜻蜓上,她勾着脑袋瞧着,信心满满却又有些担心,“我相信它,它能克服这重重困难重新翱翔天际的。”
何瑾地话像是说给这可怜的小东西听的,又像是再给自己鼓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