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早已掌灯,庭院内甬道上的雪早已清扫干净,绣菊和巧珊一左一右扶着主子,注意脚底下,几个丫鬟媳妇提着琉璃灯,照着王妃脚下的路,沈绾贞望一眼房灯亮着,道:“是王爷回来了”就碎步一溜疾走,进门一看,就墨荷一个人在堂屋里,里间屋也没有动静,沈绾贞问;“王爷还没回来吗?”
墨荷摇摇头,“没有”
沈绾贞这就奇怪了,王爷从沈府早就出来了,说有事,这么晚事情也该办完了,是和人吃酒去了?可总该告诉一声,沈绾贞对绣菊道;“招呼陈总管来”
陈福一听王妃传唤,也不敢怠慢,沈绾贞听见轻微的脚步声, “奴才见过王妃”陈福垂首,谦卑地道。
“王爷怎么还没回府,是吃酒去了?天道这么晚,可曾派人回来告诉一声?”
陈福踌躇一下,心里画魂,说是不说,不说王妃知道,饶不了他,说了恐王妃生气,“怎么,王爷还有我不能知道的事?”
陈福看王妃的面色不善,就不敢瞒着,道;“王爷去看萧夫人,萧夫人这二日身子骨不好,特意着人请王爷过去。”
沈绾贞极想嘲讽几句,多说三分病,七分是装出来的,借病做由头,争宠取怜,这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沈绾贞忍住,萧夫人明着是个病人,若出言刻薄,显得不厚道,平声道:“下去吧”。
陈福瞄了一眼王妃,王妃没动怒,放心地退出去了。
沈绾贞在西暖阁内,倚着板壁顺手拿起一本赵世帧看的兵书《六韬》翻看,她喜欢看古人关于军事方面的书籍。
看了一会,抬眼看屋里铜壶滴漏,戌时三刻,还不见赵世帧回来,她有点心神不宁,脑子里想赵世帧跟萧夫人在做什么,萧夫人既然装病达到目的,是否会下作地勾引赵世帧,沈绾贞满脑子都是胡乱的想法,绣菊几个隔着屏风弄水,“主子,香汤齐备”
沈绾贞躺在木桶里,蒸腾的水面漂浮着玫瑰、芍药、菊花等花瓣,没有舒缓神经,反倒让她心更乱了。
沈绾贞披上宽松的白细布袍子,吩咐一声:“关上院门,安置。”
绣菊和巧珊互相瞅瞅,绣菊小声胆怯地道:“王爷还没回来”
沈绾贞脸一沉,“我说的话没听清楚,关上院门。”
二人不敢出声,关门熄了烛火。
在说赵世帧,傍晚时分,王府刚掌灯,他就回来了,往上房走时,萧夫人的丫鬟月儿斜刺里奔他走来,步子很急,“王爷,我家主子不好了,王爷快去看看吧!”
赵世帧二话没说,急忙跟她去萧夫人房中,进门时,萧夫人伏在炕沿边,头软软地耷拉着,赵世帧忙上前托起她身子,连声唤:“萧氏”
萧夫人缓缓睁开眼,娇弱无力地唤了声,“王爷,王爷来了,婢妾不是做梦吧?”
“萧氏,你怎么了?”
萧夫人故作气力不支,绵软地靠在赵世帧身上,“不碍事的,让王爷担心了,婢妾身贱命薄,王爷今儿来看婢妾,婢妾就是死了,也了无遗憾了。”
赵世帧把她安放在床榻上,吩咐丫鬟道:“快请大夫来。”
萧夫人名分就是个侍妾,也没有资格请太医院的御医,就请了京城里普通的大夫过来。
赵世帧安顿萧夫人躺下,命下人点上安息香,出去外间等大夫,他担心萧夫人的病情,坐不住,负手在堂屋里来回踱步。
过了足有一炷香功夫,一个婆子引着一个挎着药箱中年男子进门,叩拜王爷,赵世帧挥挥手,示意他免礼,大夫便进去里间看病人,坐在床前隔着帐子请脉,赵世帧也随后进去。
直待大夫站起身,赵世帧问:“怎么样?”
这个大夫曾经来过王府,给王府内眷诊病,医道高深,沉吟半晌,道:“脉象虚,气血不足”这位陈大夫经常出入大户人家给内宅女眷诊病,素知这些官宦人家的女眷养尊处优,多富贵病,惯邪乎,也就顺情加了一句,“夫人的身子骨太弱,需好好调养。”
写了方子,开了几剂补药,告退走了。
赵世帧吩咐让拿去大厨房煎了,嘱咐丫鬟几句就想回去。
抬腿刚要往出走,这功夫萧夫人在帐子里,细弱的唤了声:“王爷”赵世帧收住步子,转身走近榻前,丫鬟挽起纱帐。
“王爷能陪婢妾呆一会吗?婢妾好像命不长了。”萧夫人大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可怜兮兮地乞求目光望着赵世帧。
赵世帧不好硬走,就在离她不远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安慰她几句,等汤药煎好,又看着丫鬟把药给她喂着喝下,看她阖眼,刚起身,萧夫人微弱的声儿传来,“王爷,王爷”
赵世帧几次欲走,萧夫人都睁开眼,弱弱的轻唤:“王爷”
萧夫人喝下安神的汤药,困倦,极不想睡,可是两眼皮不听使唤,心里怨大夫开得是什么药,困意一阵阵袭来,眼前王爷身影变得模糊,朦胧中王爷身影好像往门口走,她急促轻唤一句,“王爷、王爷”
赵世帧收住脚步,看炕上的萧夫人半阖着眼,一脸焦急,似留他不让走,赵世帧就不好意思走回去,仍旧坐下。
直待萧夫人睡熟了,赵世帧才脱身离开。
吉祥和福生前面提着灯,三人走到上房,漆黑一片,上房早熄灯,福生上前一推院门,院门都上门闩。
福生瞅瞅王爷,小声道:“王妃睡下了”
赵世帧无奈摇摇头,揣测,这小妖精是生气了,生气自己去萧氏屋里,以为自己留宿,这个小东西,吃醋也太离谱了,萧氏都病得七荤八素的,哪有力气应承,再说,自己不过就是去看看,应应景。
吉祥趴着院门缝隙往里看,上房有一处隐隐约约有点亮光,吉祥朝后招呼王爷道:“王爷看,王爷和王妃平常住的西暖阁还亮着灯。”
赵世帧把头凑上去,也学着吉祥扒着门缝往里看,福生见了,嘴一咧,这是天晚,无人在跟前走动,若让外人看了去,不定怎样笑话,一个王爷被关在门外,还趴门缝,这那还像话。
赵世帧顺着门缝往里看,果然如吉祥所说,有一丝灯光来自西暖阁,很微弱,但确实是自西暖阁发出的,看样子沈绾贞是故意留灯等他回来,亦或是兀自睡着了,丫鬟灯忘了熄了。
赵世帧又推推院门,没推开,门闩在里面插死,赵世帧心里被那朦胧的灯光诱惑,想象着沈绾贞酣睡时,乖乖的可爱的模样,心里就痒痒开了,这时,福生道:“王爷,回外书房睡吧,多半王妃已睡下,王爷敲门,把王妃吵醒,人正睡得香的时候,一吵醒,就很难睡着。”
福生看看左右,巴望着王爷快走,一会时候长了,有人过来,或是巡夜的人来,看见不雅。
赵世帧瞪了他一眼,嫌他啰嗦,心里话,你一个太监知道什么,你又没娶过媳妇。
他退后两步,拿眼瞄了瞄院墙,王府的内院的围墙虽然不像外墙高大,可也有两三人高,赵世帧小声命令二人道:“你们俩贴墙叠上”
福生和吉祥暗叫声苦,这是王爷常玩的,与王妃成婚后,已不玩这套路,怎么今儿又想起来,二人也不敢不依,福生先站在院墙根下,吉祥一跃跳到他肩头,这二人说好了的,轮着站下面,上面的人总要轻松些。
赵世帧倒退两步,腾身跃起,搭着二人做梯子,三两步就飞身上了墙头,低头看看院内,墙底下是空地,身子一纵,轻巧巧落下,也没顾吉祥和福生俩人还在外面,径直往上房走去。
上了台阶,脚步放轻,蹑手蹑脚走到门旁,用手试探一下,门虚掩着,他笑了,轻轻推开一人缝隙,闪身进去。
绣菊没听见动静,起身,堂屋里没掌灯,昏黑,兀地一个黑影出现在眼前,唬了一跳,刚想出声问谁,赵世帧把手放在唇上,压低声说,“是我”
绣菊抚着吓得扑腾乱跳的心,朝西暖阁指了指,赵世帧轻得不能在轻地推开屋门,这里绣菊出去院子里,开了院门,果然,福生和吉祥正站在外面,要走不敢,不走今夜睡在门外,大冬天,虽然这几日气温不是很冷,雪落地太阳出来都化成水,可是夜晚还是很寒冷,这正犯愁,看见院门从里开了,绣菊探出头来,二人感动得都快哭了,差点没给绣菊跪下。
赵世帧进西暖阁,就见床头一落地式宫灯,照见榻上沈绾贞合衣熟睡,赵世帧轻手轻脚过去,沈绾贞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散落玉枕上,小嘴微张,脸细白中透出轻粉,睡袍散落,露出一痕雪脯,暖阁内遍铺地龙,沈绾贞想来是睡热了,纱裙卷起老高,两条长长的玉腿伸出来,赵世帧咽口水,走到屏风后,那里放着一个大木桶,里面盛着多半下子水,水面漂浮热气,他伸手试试,温度正好,朝屏风里抿嘴笑了,心想,这小妖精,怎么就知道她把院门关了,我就能进来,特意给我备好热水,等我。
这时,吉祥和福生进来侍候,二人脸上明显不高兴,王爷不顾他们一门心思想王妃,把二人关在外面。
赵世帧热水一泡,脑子里更想入非非,身下不争气地…。。早把萧夫人抛于脑后。
裹着袍子出了水,转个屏风,看沈绾贞还熟睡未醒,上炕,挨着沈绾贞身侧坐下,伸出一只手,抚摸她光滑秀腿,大手顺着腿一点点往上移,嫌她纱裙碍事,索性替她宽衣,沈绾贞睡梦里,口中焦渴,缠绵哼了声,赵世帧也顾不得她睡着,散开袍子,压了上去。
沈绾贞二日醒了,恍惚昨晚做了个春。梦,呆呆坐起,回想是不是自己太渴望了,才会出现幻觉,可是梦里却跟真的似的,她握住脸,双颊滚烫。
透过帐子,她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她不喜欢熏香,无论冬夏,寝殿里都插着鲜花,她一手把帐子撩起,迎面案几上摆着一只水晶美人觚,里面插着几枝新鲜的红梅。
绣菊和巧珊进来,侍候主子穿衣,沈绾贞问:“昨晚王爷回来了吗?”
绣菊有点纳闷,难道主子不知道,可听里面声儿,像是俩人亲热,又弄水声儿,“回来了,主子睡得死,都不知道吗?”
沈绾贞摇摇头,“恍惚好像知道,又像在梦里。”又想起问;“王爷是怎么进来的?”
绣菊抿嘴笑:“翻墙进来的”
巧珊帮主子把裙带系上,昨晚是绣菊值夜,她早起才听说王爷昨晚是翻墙进来的,好奇地顺着窗子朝外望一眼高高的围墙,纳闷,“围墙那么高,王爷是怎么上去的。”
沈绾贞忽地想起,当初在吴府,赵世帧趴在墙头,自己踢了一脚球,自此二人就纠缠不清,一想,世上的男女真是姻缘天定。
、第一百四十九回
“主子,出大事了?”闫嬷嬷一脸惊慌。
闫婆婆经的事多;很少有这等慌乱的时候;沈绾贞眉梢一挑;“什么事?”
“太太让人下了毒”闫婆子脸上仍有点不能置信,絮絮叨叨地又说,“主子的娘家沈府,乱成一团,不知是那个胆大的。”
沈绾贞上次见嫡母就看出她面容黯淡,气色不好,若说是中毒;倒也说得通。
闫婆子看主子一点不吃惊,有点奇怪。
“沈府的人打发走了?”沈绾贞平静的声音问。
“打发走了;老爷让姑娘家去一趟;太太一有事,沈府群龙无首,老爷还要忙衙署的事,府里无人主事,老爷现在焦头烂额,既忙太太,又要照管府里内宅中事。”
沈绾贞跟嫡母没感情,且嫡母对她刻薄,但是王府两件大事上,父亲也是出了力的,爹虽无情,可有事时还是有个帮手,沈府是她娘家,有事她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对闫婆子道;“我回娘家一趟,王爷回来,说我回家看看。”
说吧,就穿上衣裳,命备轿,带着绣菊和巧珊去沈府。
沈绾贞一进上房院子,就见下人出出进进,面带惊慌,有丫鬟往里回,“三姑奶奶回来了”
沈绾贞快步上了台阶,刚一进堂屋,沈老爷正从里间屋出来,脸色凝重,“贞儿,你可回来了”
沈绾贞也没顾上问,就随她父亲进了西间,沈绾贞到床头,看一眼吴氏,吓了一跳,前阵子小爷满月,吴氏还应酬,怎么短短十几日,人就瘦得脱了形,半阖眼躺在炕上,头发干枯,脸色苍白,一阵咳嗽,捧住头,说头痛。
沈绾云守在床前啼哭,“母亲,母亲”
沈老爷父女到外间屋说话,怕吴氏母女听见,沈绾贞问:“大夫怎么说?”
沈老爷一脸愁云,“说中了砒霜之毒,有一段日子了,刚开始她说手指尖麻,掉头发,也没理会,以为睡眠不好所致,这阵子头痛,胃肠不好,找大夫来一看,说是中了毒。”
里间又传来沈绾云唤母亲声儿,沈老爷朝里间房门口瞅了一眼,叹口气,“大夫下药解毒,需慢慢调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母亲是怎么中的毒?”沈绾贞心里有点疑惑,这若不是深恨,不能下此毒手。
“为父正在查,你母亲原来跟前侍候的人都看起来了,你母亲是慢性中毒,不是一两日的事,所以只有身边接近的人才有机会下手。”
沈绾贞暗忖,父亲分析得没错,嫡母身边下人才有机会下毒,但是一个下人,谋害主子,对她有何益?不是背后有人指使,怎能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下人对主子有怨,也不至于此。
沈老爷声音低沉,恨声道:“若让我查出背后之人,决不轻饶。”沈老爷和吴氏在怎么说也是多年夫妻,虽然没有情爱,但是亲情总是有一些的。
她这老爹看来心中早有数,沈绾贞脑子里突然出现凤儿看孩子的眼神,凤儿是有动手的机会,可是,她又摇摇头,凤儿一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应该早有心里准备,吴氏也是征得她同意了的,凤儿是自愿的,母子分离也怪不到吴氏身上,吴氏没苛待她,凤儿就是心里不舍孩子,可孩子归嫡母名下,吴氏养做嫡子,将来承袭家业,有大好前程。
这番分析下来,凤儿下手的可能性不大,剩下六姨娘小孙氏,小孙氏有女万事足,镇日脸上挂着笑,排除掉,下来是通房喜姐,喜姐平素抓尖取宠,吴氏也碍不着她什么,何况她地位卑微,不可能妄想取而代之,喜姐下毒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如果张姨娘和沈绾珠还在府里,下毒之事,也许能做出来,可是二人已回山东老家,贴身侍候的丫鬟仆妇也带了去,现在就剩下丁姨娘和六姑娘沈绾玉,沈绾玉没头脑,也没胆量,丁姨娘若是发狠,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尤其是吴氏屡次逼迫,先是设计沈绾玉做了吴景兰的小妾,后又被吴府遣回,吴氏贪图钱财,又要把她嫁去母女都不愿意的人家,丁姨娘长期积聚起来的怨恨,一旦爆发,应该就能做出投毒害吴氏的举动。
沈绾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