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妃也算个伶俐的;可这后宫你光是伶俐不够,你还要占天时地利,想当初哀家不也是险些和她一样。”郭后想起这些年宫中生活,触目惊心,一步走错,满盘皆输,输得连小命都会搭进去。
“太后娘娘洪福齐天,岂是她小小方妃能比。”崔长海不失时机奉承。
“不冲别的,单冲着方妃能做成这样,也不容易了,这也是她过人之处,不然皇上能宠幸她多年。”崔长海往宫门口看了眼,想方妃娇弱身子,这大冷天跪在那冰凉的石头地上,他打了个寒颤,太后娘娘说得对,这不是一般后宫女子能做得到的。
御书房
红木蟠龙卷海水云纹御书案后,皇上赵世贤拿起一本奏折甩在一旁,又拿起一本奏折手一扬,一会奏折像小山似的,贴身太监王喜提着心,偷眼瞅着皇上,慢慢的心又落回原处,皇上今儿脸色和缓,不像是生气的样子,王喜整日祈祷这些言官少上折子,惹皇上心情不好,连累侍候的人跟着遭罪,前儿皇上气头上发落个太监,那太监架出去,连声都没吭,就断了气。
“这些言官对朕的家事说东道西,管得真是宽。”王喜知道言官大多不怕死,他不理解,都长几个脑袋,太后和皇上母子失和,他们也敢上书劝谏。
“皇上不用理会,这些言官吃饱撑的。”王喜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你说军国大事你搀和几句也倒还成,皇上家务事你还要参言,可不是吃饱撑的,惹恼皇上,脑袋就得搬家。
“方妃还好吧?”王喜看皇上面无表情,不知是皇上惦记方妃,念着旧情不舍,还是别的。
就照实道:“方妃娘娘身子羸弱,跪了几日,便病了,病刚好,又去慈宁宫门前跪着。”
“朕没看错,她是个懂事的,知道进退。”赵世帧心里对方妃满意,方妃降罪,一次没来乾清宫求他,而是整日跪在太后宫门前请罪,难得是个明白人,令他刮目相看,这就是她跟这些后宫女人不同之处。
“走,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皇上每日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闭宫门不见,皇上就在宫门外请太后安,且一日数次。
王喜想,这也是贵为天子与常人不同之处。
皇上高高坐在步撵上,心里却想着都统王进的话,微臣自北到南,各州府县,偏僻的村子都下令县衙查问,就是没有沈氏消息,如石沉大海。
皇上闭目,心想,这事真奇怪,沈氏连官府如此严密的搜寻都能躲过,足见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平常闺阁女子,以三弟的性子,一般女子是入不了眼的,三弟这个与他一起长大的手足兄弟,像隔着一层雾,他总是看不透。
“回皇上,慈宁宫到了。”王喜看皇上想得出神,提醒道。
皇上的御撵往慈宁宫来,就有宫人通报太后,“启奏太太娘娘,皇上的车撵往慈宁宫方向来了。”
郭太后神色从容,手缕鬓角,淡淡声儿,“哀家也该是时候见见皇上了。”郭太后善于掌握火候,皇上下狠处置方妃,给足太后面子,她这做母后的,从今儿起还是母慈子孝。
崔长海心中一喜,太后脸不开晴,奴才们都提着心,跟着倒霉。
崔长海颠颠小跑出来,正好迎着皇上,忙撩衣袍跪倒,“奴才请皇上安,太后娘娘正等着皇上。”
皇上赵世贤喉头一哽,迫不及待大步进了慈宁宫宫门,连看都没看跪在宫门前的方妃一眼。
崔长海走到方妃跟前,方妃跪得膝盖钻心刺痛,咬紧银牙硬是挺着一声不哼,当那道明黄从她眼前划过,她心沉静如水,不起一点波澜。
头上太监那特有刺耳的的公鸭嗓,“方采女,您请回吧。”
又声儿低下来,“老奴相信,方采女这番罪不会白遭,这宫里头老奴头一个佩服太后,二一个就是采女您。”
方妃清冷冷声儿,“公公言重。”
过年的气息在小镇子上已经很浓厚了,家家户户准备过年的嚼过,吴玉莲算计着日子,她男人也快回来了。
萧公子走后,只吴玉莲偶尔念叨他住东跨院空着,是不是回来住,在就巧珊院外一有风吹草动,就赶紧跑出去看,看是不是萧公子又回来了,巧珊恐怕自己都不明白,东跨院空了,是稍显寂寞,或情窦初开,留恋那小顺子。
旧年最后一天,却发生件事,小镇子上有名的王媒婆,登门造访,吴玉莲年根底,正忙着算铺子一年的账,是亏是盈,净挣多少。
王媒婆一进院门,就敞开嗓门喊道:“张家娘子,在家吗?”
那小丫头闻声,掀帘子出来,“王大娘进屋吧,我家奶奶在,请王大娘进去。”
说吧,把帘子打到一边,侧身让王婆子进屋。
吴玉莲放下手里的账目,让座。
“老张家可真有福,娶了娘子,多个帮手,张少掌柜的出门了。”王媒婆边搭讪边坐下。
“妈妈是忙人,这男婚女嫁,都要妈妈操心,怎么今儿有空?”吴玉莲有点纳闷,这王婆子无利不起早,来作甚?
一面吩咐小丫鬟倒茶。
王婆子接过茶水,放在一旁桌子上,没说话,老脸先就三分笑,“她大娘子,卖啥吆喝啥,老身今儿来还是老本行,保媒拉线的大喜事,一说,她大娘您听了,准保高兴。”
吴玉莲看这婆子挤眉弄眼,一时没想到,“王妈妈说的是什么喜事?我家人口单薄,未有不娶未嫁之人。”眼神像是说,您老走错们了。
王婆子两手一滩,“她大娘子,你府上不是住着个亲戚,那姑娘李氏酒坊少东家看上了,想托我保媒,酒坊李家,大娘子是知道的,有房子有铺子,家产不薄,就哥儿一个,嫁过去,就当家,擎现成的家业,镇子上有好几户姑娘托老身说媒,李家哥儿就看上你家里来的挈。”
吴玉莲心里不觉好笑,李家儿子虽长相不错,家道富裕,可沈绾贞那是王爷都看好的,岂是他一个乡野村夫配得上的,这段日子留心观察,看东跨院萧公子对她有点好感,就是没明着说出来,萧公子若回来,两人住久了,日久生情,不定就也是一段好姻缘。
略思索,笑着道:“我这姐姐家下已经定亲了,过了年,就回去成婚。”
王婆子愣了愣,这倒是出乎意料,既然人家话说得死,定了亲,看来是没戏了,就讪讪地坐不住了。
站起身,要告辞,刚要出门,就见竹帘子外人影晃动,一个男子一声轻咳,随即迈步进来,吴玉莲惊喜地道:“公子回来了,我还以为公子不回来住了,多亏房子空着没租出去。”
萧公子没理会,朝那媒婆看一眼,那媒婆赔笑搭讪,“这位公子是住这里的房客,老生见过,这一个英俊后生,不知成婚了没有?”
萧公子一皱眉头,抿了下唇,哼了声,冷冷地道:“这位妈妈是本镇生意没了,算盘打到外客身上。”
王媒婆尴尬笑,脸上赘肉抽搐几下,就指着有事,落荒而走,闹了个无趣。
这时,沈绾贞过上房,看见萧公子一愣神,随即低身行礼,“公子回来了。”
萧公子深深朝她瞅一眼,抱拳还礼道:“姑娘好!”
吴玉莲一看房客没走,心里高兴,这房客好说话,出手大方,热情地对他道:“公子一路辛苦,想吃什么我让下人去买。”
萧公子尚未说话,沈绾贞忙接过话头道:“今晚我做东,算是替公子接风?”
萧公子好看的唇角扬起,爽快地道:“好!在下正想吃姑娘前次做的菜,那就让姑娘破费了。”
巧珊是最高兴的了,雀跃着,跟着沈绾贞几个忙前忙后,准备酒饭。
有了前次经验,准备起来就不费事,绣菊、巧珊、闫婆子,就连小顺子都上手帮忙。
沈绾贞和吴玉莲坐在堂屋,看灶间,巧珊和小顺子不知因何事追撵着跑,小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萧公子隔着道墙听见这院子笑声,手指放在那幅绣像上,动了两下,抬起头,微蹙的眉头舒展开,仔细听着正院动静,把绣像小心收好。
身旁侍候的仆从叫小生子的,看主子的寒脸渐渐浮起笑容,走出门去,萧公子不知不觉走到正院,看正院子里摆着一个大铜盆,两条大鱼活蹦乱跳地,‘吧唧’一声蹦了出来,在地上连翻了几个滚,跃起,吓得小丫鬟‘妈呀’一声跑开。
小顺子只顾着抓其中一条,又有一条鱼跳出铜盆,两条鱼就是不听话,他一时手忙脚乱。
这时,就见沈绾贞从上房走出来,上前一把抓住一条早已蹦出很远的活泼的大鱼,双手握住放回铜盆水里。
萧公子站在墙门口,看见这一幕,若有所思,这位自称姓吴的姑娘,胆大心细,为人行事大方周全,全无闺阁女子,羞涩扭捏,主家娘子说她定亲的事,是敷衍媒婆,还是却有其事,他站了一会,自己觉得好笑,平白素不相识,萍水相逢,管人定没定亲做什么。
晚膳送过来,萧公子吃得格外香甜,挂花酿也醇香,他连着喝了几口,一碗酒下肚就晕晕乎乎的了。
这时,巧珊端着一个剔红松下问童子图纹托盘,上面放着一小碗醒酒汤。
“公子,这是我家姑娘吩咐送过来的,我家姑娘说了,这桃花酿酒劲大,怕公子喝了上头,特特嘱咐做的。”巧珊说话语速快,崩豆似的。
萧公子喝急了,不承想这酒上头,只觉眼前这丫鬟人影直晃,端起碗,喝了下去。
三日后,
东跨院上房,萧公子手捏着一封加急书信,若有所思,一把捏紧,像是下了决心,然后把书信放在脚前的炭火盆里点燃,看着带墨黑字迹的纸一点点燃为灰烬。
步履沉着往外走,吴玉莲在堂屋,低头正仔细看一张点心铺子进原料的货单明细,萧公子轻咳了一声,吴玉莲才抬起头,换上笑脸,“萧公子,有事?”
“我要出门两日,东跨院烦主家娘子给我留着。”
吴玉莲一听,心里高兴,都是这样住户,省去不少心,住不住,房租一分不短,忙应承,“公子放心,公子有事尽管去办,公子不在,我让人每日把屋子打扫干净。”
萧公子一反往日痛快,竟有点踌躇,说完话也没走,还想说什么,吴玉莲等他下话,闷了半天,才听他道:“吴姑娘去了哪里?听我的下人说她不在屋里。”
吴玉莲瞅着他,她是已婚妇人,他这点小心思怎能不懂,忍住笑 “去湖边了。”
萧公子走到湖边,一眼便看见,西面一矮山的亭子上,西院那姑娘正提笔作画。
他绕道过去,那姑娘身旁机灵点叫巧珊的丫鬟看见她,想回她主子,他摆摆手,示意不让打扰她,他放轻脚步走去她背后。
她正在画布上涂抹,他看一眼那幅画,画的是近处山色,他突然脸上现出怪异之色,抬起头,那矮山亭子附近长满桃树,冬日天寒,桃树叶子都落了,可她画布上桃花朵朵,缀满枝头,说实话,这画不敢恭维,师从定不是名门大家,可这幅画却孕育盎然生机,观画知人品,所画之人,必是心胸豁达,不拘泥俗世钱财名利。
沈绾贞感觉背后有人,一回头,嫣然一笑,“让公子见笑了。”
“好,好。”萧公子连说了几个好,绣菊和巧珊也不懂画,听萧公子说好,就以为真好,“我家主子一年才画上一次,却画得逼真,连奴婢都看着好。”
沈绾贞羞涩一笑,脸微微一红,“懂个皮毛,平常不敢给人看的。”
萧公子看她一身素衣衬得人灿如春华,些微有几分愣怔,别话,都忘了说了。
御书房
“禀皇上,沈氏已发现踪迹。”都统王进奏道。
“她在何处?”赵世贤眉梢向上一挑,异常关注。
“在钱塘一带一个叫桃溪坞的小镇子。”
“你立刻带人把她带回来,我要毫发无损,若有闪失,朕拿你是问。”赵世帧严令,怕他手下的人伤害沈氏,与三弟结怨,反而不美。
“皇上,太后娘娘那里已然得知沈氏下落,已派人捉拿沈氏。”都统王进是皇上心腹,皇上朝廷上下布满眼线,明里暗里宫里朝中的动向都了如指掌。
赵世帧停住步子,眯着的眼,骤然睁开,对王进道:“你速赶到那里,一定要赶在太后的人到来之前,把沈氏带回来。”
王进额头上青筋凸起,心里火急,太后的人已先走五六日,若撵不上,无颜面见皇上,就也不多说,“臣遵旨。”
当下告退,出了皇宫,也不回府,带上人直奔钱塘县。
都统王进走后,赵世贤摆手让贴身太监王喜近前,压低声儿道:“此事,透漏给安王,要做得不着痕迹。”他有所考虑,万一让太后的人先到,对沈氏下手,斩草除根,安王就绝了念头,沈氏女的身份无论为妃为妾,对安王来说都是个牵绊,扯他后腿之人。
“摆驾坤宁宫。”皇上一声,乘御撵,前面太监开道,一行浩浩荡荡往坤宁宫而来。
李皇后早就接到宫人禀报,皇上往她宫里来了。
她没有素日惊喜,心里怎么总是有点惴惴不安,像有什么事发生,皇上的心思难以揣摩,喜怒不形于色,宫中妃嫔,只有从王府跟过来的妃嫔,才对皇上的脾气了解几分。
李皇后盛装出迎,赵世贤一下撵,就见皇后带着宫人跪接。
李皇后行礼,帝后携手并肩走进寝宫。
李皇后是皇上结发妻子,入宫多年,对皇上从来都是小心恭谨,殷勤侍奉,侍候皇上都亲力亲为。
赵世贤看李后亲自为其脱靴,目光温和,盯着少年结缡之妻,十几年如一日,对夫君恭敬顺从,为他打理回宫,排忧解难,自他登基以来,夫妻情分淡了,由于政事繁忙,后宫充盈,对她不知不觉便疏离了,不只身体上,是心疏远了。
“让宫人服侍,皇后坐吧,朕有几句话说。”
李皇后正脱靴子的手一滞,随即便自然地替他脱下来,放在脚踏上,直起腰,隔着炕桌坐在皇上对面。
赵世贤接过宫女捧上的一盅茶水,没喝,朝她看,眼神里满是信任,李皇后双手捧起茶盅,啜了口,敏锐地觉察出皇上想要说什么,不等皇上说出口,她放下茶盅,轻启朱唇,“皇上,臣妾有一事,想求皇上开恩。”
“皇后先说吧。”本来赵世贤想开口提方妃的事,既然太后娘娘消气,他也试探过太后娘娘的意思,太后也认为处置方妃过重,他有心替方妃脱罪,可皇上金口玉言,降旨问罪,出尔反尔,后宫妃嫔,难以服众,他想到了李皇后,若李后出面求情,他正好顺水推舟,赦免方妃,怎么说这次的事,方妃都是牺牲品,方妃何罪之有,不就是替他承担抵挡太后怒火,消了灾。
李皇后翻身下地,行大礼,赵世贤诧异,“皇后有话起来说。”
李后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