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笑:“哪里,闫公公时常练习骑射,身子骨硬朗,今年元宵还与异国使节比试骑术,岂会轻易累倒。”
闫公公翘着兰花指掩嘴嘻嘻嘻地轻笑,笑出了一脸褶皱,那模样令人一阵阵恶寒。他又道:“咱家是奉太后之命来探望穆荑掌事的,听说她可是为皇上而受伤的人,如今倒是怎么样了?”
晋王笑笑,抬手:“苏公公,带路!”
一路把闫炳良带到了穆荑所在的水合居,其实只是一个四合的小院,周围皆住了奴仆,只不过穆荑住了住屋罢了,一个后院的掌事姑姑得此待遇算不上多高贵。闫公公一路打量走进去,差点被门槛绊了脚,晋王只得扶手笑道:“闫公公,小心,您不在我那高处的柳幽阁累倒,却要被这平地的小院绊倒呀!”
闫炳良又嘻嘻嘻地掩嘴轻笑,而后收起了打量的目光,进入穆荑房间。晋王隔着屏风站在外头,苏公公领着闫炳良近床边探望,闫炳良侧着身子俯视穆荑两眼,见病人容颜憔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便坐下来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并给她把了把脉。
苏公公小心谨慎地看着,盯着闫炳良的每一个动作,见他要给穆荑把脉时,苏公公欲动,但最终还是忍住没动,只不过更仔细地盯着他。
闫炳良把完脉,嘴角若有似无一笑,从手中的匣子取出一只香炉放床头上,便出去了。
苏公公还一直盯着那只香炉,见闫炳良已经转出屏风才快步跟上去。
闫炳良笑道:“王爷岂可这般对待穆掌事,好歹是陛下的救命恩人,身负重伤还住在这群仆杂居的院子里,身旁也没个利索的人伺候。”
晋王冷淡道:“一个奴婢而已,即便身为陛下死也是她应尽的本分的,何须什么赏赐?”
闫炳良又噗嗤笑了一下,抬着一张褶皱如菊花的脸看着晋王:“王爷真是个冷情的,难道您不顾念幼时的情谊?”
晋王眼底流光暗涌,黑目沉沉掩去了光芒,平静无波笑道:“本王是主她是仆,即便幼时的情意也只是主仆之情,还需本王怎么顾念?”
“说的也是,太后说要见见王爷,还请王爷随咱家入宫一趟咧。”
晋王不敢不从,侧身举出左手,请他先行一步。晋王随即对苏公公使了个眼色,苏公公便落下几步,等闫炳良和王爷出了水合居的门,便对苡茹偷偷吩咐:“把穆姑姑床头那东西拿走了,千万别摆在穆姑姑房间。”
晋王随闫炳良入宫,皇太后正在看戏,看的是三顾茅庐的皮影戏,晋王远远一瞥便知道了,因为皇太后时常看三国的戏,都看了不下百遍。闫公公进去通报,他站在门口还听到咿咿呀呀铿锵起伏的《出师表》的歌声,随即,闫公公请他进去。
皇太后已经命人收了戏台子,自个儿坐在上位的太师椅上喝茶,周围两名宫女给她轻摇扇子。只见她华服隆重,云髻高堆,金钗装饰琳琅满目。这个女人无时无刻不以奢华装点着自己,以显示出尊贵的身份,正似她的性格,张扬霸道,毫不掩饰对权力的渴望!
晋王给她请安,太后抬手命他平身入座,锐利狭长的眼眸流露出睥睨的光泽,她微微一笑:“哀家好久没有与揽儿说说话了,自从揽儿回京,入宫见哀家的日子,用手指都数得清呀。”皇太后说着,语气里流露出淡淡的叹息。
晋王勾唇笑道:“母后诸事繁忙,又有皇上在宫中陪伴,儿臣不敢多加叨扰。”
皇太后忽然哈哈一笑,“也罢,也罢,虽然你不入宫探望哀家,但这婚事哀家也是不能不管的。你皇兄已娶后生子,这晋王妃却要等到何时才册立?”
皇上的皇后薄氏,乃太后的侄女儿,这老妖婆想得还真是周到,如今居然也插手管起他的婚事来了!
萧揽性子不似皇帝这般柔韧有余、能屈能伸,回宫后,他因为对老妖婆的厌恶,秉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若非朝会宴会等迫不得已的会见,他是极少主动入宫拜见老妖婆的,老妖婆也许明白他的态度,只管着皇帝便可以了,对他的事倒是极少插手,然而也害死了小凉和他身旁对他忠心耿耿的人,如今也打算插手他的婚事了,是要再找一两个侄女儿给他当王妃么?
晋王皮笑肉不笑道:“儿臣以为,立妃一事尚早,儿臣后院美人甚多,又有太妃娘娘和盈侧妃打理,不缺这一两个妃子。”
“听说你可把后院的所有事情都交给穆荑掌事管理?”
“只是从仆中的琐碎之事,大事还由太妃娘娘定夺。”
皇太后古怪地笑了笑,“你那位太妃娘娘是吃斋念佛的性子,恐怕也无心力管这么多,晋王还得赶快娶一位正妃,你年也不小了,总不能妾室生了儿子王妃还没有一个,将来嫡庶倒置,易起萧墙之乱。”顿了一下,她又放下茶盏道,“这样吧,过两月皇帝选秀,哀家给你留意几位,你可以仔细甄选,但王妃还是要立的。”
晋王沉默不言。
皇太后又道:“那位穆掌事是前左金吾卫大将军穆耘的女儿?哀家听说她把你的后院打理得十分利索,如今又为皇帝立了功,总不能一直委屈于你的后院,待她伤好便送入宫中给哀家做伴儿吧,将来宫籍尽除,哀家给她指配一门婚事,从哀家的宫里出去,也算体面!”
晋王终于抬起头来,那眼里的冷光再也掩饰不住。
…… ……
晋王走后,闫炳良入殿给皇太后按摩,谄媚地笑:“娘娘这一步棋走得甚好,甚好!咱家觉得晋王都要跳脚了!”
太后闭眼享受,从鼻尖里轻哼出一丝慵懒的气:“那小东西岂是哀家的对手!”
“那是,穆掌事到您手里还不任由您拿捏。”
太后古怪一笑:“给哀家解衣,哀家要歇息!”
闫炳良一边解着太后的华服一边笑得满脸褶皱:“太后可还要奴才伺候?”
太后两直戳了一下他的脑门儿:“口蜜腹剑的宝贝儿,以为哀家不知道你的想法……上一次用手伺候得哀家十分舒服,这一次照做。”说罢揽着闫炳良把他压到身下。
…… ……
晋王回府,从出宫上了马车到马车行进一路上不发一言,弄得苏公公好难伺候,因为拿捏不准王爷的脾气,不好妄动,就一直耷拉着脑袋默默跟随着。
等到了府邸大门,苏公公挑起帘子道:“王爷,到了。”
小厮上前将要趴在地上当人凳,可是晋王已经跳下了马车,弄得小厮手足无措。
苏公公暗暗瞪了他一眼,便快步跟王爷进府。刚到前堂,苡茹正好奔出来,连忙站定脚步,喜上眉梢站在那里等候,直到王爷近前,连忙曲腿一福笑道:“王爷,穆姑姑醒了!”
晋王一愣,又快步走向水合居。
穆荑一直被噩梦纷扰,几次经历生死,可最后一幕所有景象消失,周围白雾迷茫万籁俱静的时候,她忽然听到晋王冷笑:“一个奴婢而已,即便身为陛下死也是她应尽的本分的,何须什么赏赐?”“本王是主她是仆,即便幼时的情意也只是主仆之情,还需本王怎么顾念?”
心如死灰。穆荑闭上了眼,却发现眼皮子能动了,而后手指也能动,身体机能逐渐复苏,她好像从噩梦中逃离了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穆荑完全苏醒的时候,苡茹忽然一声大叫,在她面前又哭又笑,穆荑见躺着难受,背后都僵硬了,便让苡茹把她扶起来。苡茹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给她垫好枕头后便奔出去了,没过多久,晋王跟着进来。
穆荑转头,便见晋王俊逸非凡的脸,不知是不是他走进来太急,面色有些慌张,双眼圆睁,灼灼直视,好像非常震惊。
晋王仿若被神灵支配了躯体一样,毫不知觉地快步朝穆荑走来。穆荑都有些惊吓地看着他。晋王直至她床前才回神停住脚步,双手动了动,又强硬地压下。穆荑大惑不解,只觉得晋王有些反常。
她不知道,此时的晋王心情有多澎湃,回府听到穆荑醒来的瞬间心都飞了,根本忘记了马车上思考的应付老妖婆的对策,浑然忘我地奔穆荑的房间,见她却是醒着靠在床头,恨不得上前抱住她,然而在临近她的一刹那猛然想起老妖婆的话,却又生生止住了脚步,连抬起欲抚摸她身体的手也强硬地压下了。
他望着穆荑,穆荑亦望着他,他只觉得穆荑大病初醒的面容过于美好,美好得仿佛梦里。他恨不得抱住她,毫无顾忌地狂吻,紧扎她在怀里倾述这些日子对她的思念和愧疚,但是碍于种种压力他还是压下心中所有的冲动。
晋王口干舌燥地咽了咽喉咙,对周围的人吩咐:“你们都下去!”
他又近穆荑一分,在穆荑困惑又懵懂地望了他好长一阵,低声唤:“王爷……”之时,终于没忍住心潮澎湃,坐在她近旁,伸手揽住她。
他不想管了,真的不想管了,他太想她!
第十章 英雄救美
晋王的怀抱宽厚而温暖,体格比七年前要强壮一些,那一瞬间穆荑似乎感受到衣袍下伸展而坚韧的肌肉。
七年了,原来隔了七年她还熟悉这个怀抱,但又觉得比起七年前有明显的不同。
穆荑错愣地推他:“王爷?”
晋王却搂得更紧,跟随心意,他只是很想抱住她,很想感受她的体温,感受她还活在自己眼前,而不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他不能没有她,倘若真的没有了她整个世界都将坍塌!直至听见穆荑疼痛的抽气生晋王才松开手,紧张地问她:“你怎么了,有没有伤到你?”
穆荑只是挣扎的时候牵扯了一下伤口,没想到他这么关心,她越发不解地抬头看着他,见他双手搂着她的肩,俊脸近在咫尺,她抬头时几乎可以擦过他的鼻尖,琉璃似的眼眸闪烁余晖,脉脉如西湖的水,深邃而饱含深情。
他又何必露出这样的表情,令人困惑!
穆荑惊慌地拿开他的手想要后退,晋王却顺势握住了她的双手,把她固定在眼前,不让她逃离半分,那双深情令人不明所以的眸子仍旧紧紧锁在她身上。穆荑终于心惊道:“王爷,奴婢有罪,因伤在身不能给王爷请安。”
不知是不是她的畏缩打破了他的幻想,让他脱离那层激动和迷醉,眼前之人不是七年前的小芍,而是被岁月磨平性子的穆荑,晋王眼里的余光暗去,终是松开了手,冷淡回答:“你没事便好,不必行礼!”
穆荑对于他的言行皱了皱眉,她并不认为他怜惜她,也许幼时他们还有感情,但小凉死了以后晋王完全变了一个人,心中唯有小凉了,这些年他的种种变化皆因小凉而起,喜欢的不喜欢的全与小凉有关,证明他对小凉情深不寿。穆荑早在七年前就已经死心,不会认为他此举此行代表着他对她还有感情,晋王的行为她除了不理解,便是不理解,不会多想。
“奴婢这几日给王爷添麻烦了,不知苡茹是否把后院掌管好。”穆荑低声道歉,生怕她负伤的这几日苡茹把后院管理得一团糟惹来晋王怪罪。
晋王道:“你那徒弟很尽心尽力,这几日没有大问题!”
穆荑仔细琢磨着他的语气,听见平静的很,并不知情绪,便跟他道了一声谢,不再言语。
晋王觉得了然无趣,便起身:“你好好休息吧,毕竟因为陛下而负伤,陛下交代本王要竭尽全力治好你,养病期间后院的事便全权交给苡茹处理吧,免得陛下问起话,怪罪下来!”
“是……”穆荑忍着伤痛双手撑在床沿上,即便不能跪,也要俯首低耳,做出恭敬的模样。
晋王便转身出去了。
穆荑因为睡得太久浑身冒汗,这一阵子坐起来吹了风便觉寒意袭身,人们不住咳嗽起来。
晋王听闻声响回头,见她难过地捂着伤口,极力隐忍因为咳嗽而引发的伤口疼痛,面色苍白,额头渗出冷汗。他是怜她的,但是他不敢动,不知何打破这七年来不解释不亲近完全疏离的尴尬,即便内心呐喊着要疼惜她,要怜爱她,要把她圈在自己怀里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可他却无法付诸行动。
穆荑见晋王看着她,又规规矩矩地双手扶着床沿,即便想要咳嗽,也忍住不动了。
晋王最终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听到穆荑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他心中难过,但是他不能为她做什么,他必须忍住冲动,正如这七年来一次次地隐忍,一次次地淡忘他保护她的初衷。
行到水合居外头,看到苏公公和苡茹,晋王对苡茹吩咐:“往后王府后院的杂事由你掌管,穆掌事养病期间若无其他重要的事不要打扰她!”
苡茹福身:“是。”
“好好照顾穆掌事!”晋王又吩咐了一句,便领着苏公公走了。
苡茹赶紧回院子探望穆荑,向穆荑宣布消息:“姑姑,姑姑,王爷说往后后院的事情让我掌管了,他说让你好好休息!”
“也该如此了!”穆荑咳得有些难受,虚弱地道,“扶我躺下吧……下个月凉夫人忌日一过我便走了,你要好好表现。”
苡茹扶着她,撇撇嘴道:“姑姑,王爷对您还是有几分情意的吧,毕竟您在王府这么多年,您要走了王爷也有些舍不得。这不,这一次您受伤,险些回天乏术,乃是王爷是亲自求了致仕的前朝神医才给您救回来的,据说那位神医救人要记人情,王爷可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是么?”穆荑淡淡回应,闭了眼准备歇息了,末了添加一句,“他是因为陛下才这般尽心尽力救治我的,你不必想太多。”
如此养病了半个月,穆荑的伤病好了很多,至少可以下床走动了,这一日太妃娘娘和盈侧妃准备带着小公子上山进香。也不知良夫人哪里得来的消息,也非要跟着去。太妃娘娘心下不喜,嫌良夫人没教养,但碍于王爷颜面也不好多说,况且良夫人事先跟王爷打招呼了的,王爷答应,太妃只能忍了。
盈夫人自从生了小公子后便无欲无求了,对王爷的恩宠看得很淡,终日跟着太妃吃斋念佛,也正因此才得太妃喜欢,最终由太妃劝说王爷立她为侧夫人的,因此盈夫人对良夫人的聒噪跟随不会有太大意见。
这一事本是太妃房里的事,最后却扯上穆荑,原因是良夫人在太妃跟前吵了两日,见太妃和盈夫人皆对她不理不睬,生怕她跟着她们进香也是尴尬独行,便非要拉着穆荑跟去。
王府后院的女人皆各自铸造一座牢笼,不互相往来,除了初入府时教导她们的掌事姑姑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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