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妃笑道:“王爷是生父,我是嫡母,替儿子操持还不是应该的么?王爷说了,照咱们府上的规矩,二少爷这下聘的银子该是一万两,因着采儿是侯府的姑娘,就跟将来三少爷一样,三万两银子下聘。这些都是公中的,合该我来操持,倒是武园那边如何布置,就交给你了。”
魏侧妃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下聘银子是公中拿出来,将来多半是做了媳妇的嫁妆又抬回来,这一进一出,三万银子就由公变私,成了赵燕和小两口的私产了。她虽是侧妃,却是奴婢出身,也只这些年兄长由昀郡王扶持着才治起家来,身边实在没有什么私房,跟赵燕和母子两个就是每月合共一百多两月例银子过日子,要打赏下人,赵燕和在外头还要应酬,素来都是紧巴巴的。且赵燕和是庶子,将来分家出去家产也拿不到多少,但这下聘银子从一万两变成三万两,就等于多分一份家产了,如何不喜呢?
赵燕妤眨着眼睛笑道:“这可是好事,我跟采表姐最好了,她嫁进来,又多一个人疼我。”
绮年但笑不语。秦王妃便笑道:“如今既都有事了,就都去忙罢,世子妃且留一留。你初来,府里的管事们不熟,做事怕也摸不到门道,秦嬷嬷是我的陪嫁嬷嬷,这些年府里的大小事务都经过,让她跟着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她。”
这是要塞眼线吗?绮年欢天喜地道谢:“多谢王妃,我正怕没经过事办坏了二妹妹的及笄礼。到时候我认罚事小,伤了王府的脸面罪过就大了。既是王妃的陪嫁嬷嬷,我必恭敬着,待过了二妹妹的礼,立刻双手送还王妃。”别想把这老婆子一直留在我院子里。
秦王妃眉梢微微跳了跳,点头道:“知道你是个懂事的,都散了罢。”
绮年走了几步,终于还是没忍住回头道:“王妃,那日在恒山伯府——”
秦王妃微一扬眉:“既嫁了人,哪里有不磕绊的。且有孕的妇人脾性古怪也是有的,不过是孕中有些不如意,就上了性子胡乱折腾。此事事关恒山伯府与东阳侯府两家的体面,你小孩子家不知事,且莫出去乱讲,到时候伤了跟两府的和气,王爷怪罪下来,我却也救不了的。”
绮年心里凉到了底,答应一声,带着秦嬷嬷走了。进了节气堂就叫过几个大丫鬟来:“我要操持二姑娘的及笄礼,王妃怕我没经过办岔了事,特地叫秦嬷嬷过来帮衬。虽说过了及笄礼嬷嬷就要回去的,这些日子也要好生安顿。嬷嬷年纪大了不能劳累,叫菱花跟着嬷嬷跑腿传话罢。”菱花是个伶俐的,比珊瑚嘴皮子来得利索,又不像如鹂容易嘴太快,让她跟着秦嬷嬷,也放个眼线盯着。
小满会意,立刻带着菱花扶上秦嬷嬷到后头安排住处去了。绮年回了正屋,如鹂便上来道:“那几处铺子和庄子上的人都来了,喝了一个时辰的茶,奴婢瞧着虽然相互寒喧,可没有多打听事的,都是老实人。”
绮年忍不住好笑,看见如鹂的宽脑门儿就手痒,顺手戳了一下:“跟你比起来,可不个个都是老实人。”
如鹂嘟了嘴不依,一边帮绮年把头发又抿了抿,一边道:“奴婢如今话都说得少了。”自打上次香薰球惹了祸,她算是长了教训,确实比从前沉稳得多了,因知道自己嘴上不怎么牢,进了王府就很少与王府的丫鬟们说话。
“嗯,有长进了,像个大姑娘的模样了。”绮年像个姐姐似的替她扯了扯衣襟,“再过几年也好出嫁喽。”
如鹂顿时面红过耳:“世子妃净拿奴婢取笑。依奴婢看,珊瑚姐姐年纪最大,世子妃该替她相看着才是。”
绮年被逗得笑起来:“你这丫头,居然还当起保媒的来了。走罢,去见见那些铺子庄子上的人,若有好的,少不得替你们都相看着。”
绮年手里两个铺子两个庄子,另有小杨开的那个没有铺面的蜀锦蜀绣批发零售点,总共来了两个掌柜两个庄头并几个大伙计,外加吴家陪送的两房人家,也把小花厅坐得满满的。小杨也在里头,奉了绮年的命,一直用心听着这些人说话,却觉得两个铺面的掌柜说话极规矩,倒是庄子上来的人里有几个眼珠子乱转,跟他一样想套话的,不由得就注意上了,捉个空儿悄悄到门边上,向守在那里的如鸳说了几句。
片刻之后,如鸳含笑进来:“世子妃说了,几位掌柜庄头们分开过去罢,世子妃怕吵,且这样也好认人。先请两位铺子上的掌柜,几位庄头且稍待。”
卖胭脂香料的那掌柜姓洪,茶叶铺子的掌柜姓叶,两人一进屋就给绮年磕头:“给世子妃请安。因铺子开的时间不长,账册也不多,一总带过来了,请世子妃查验。”
这两个铺子,赵燕恒已经叫人打听过了,东家都是一家,乃是山西那边过来的客商,在京里也就开了两年,不知怎么突然要回乡去了,所以把铺子一总卖给了吴家。听着很顺理成章,但实在太巧合了。
“两位掌柜请起。”绮年笑微微地,“怎么两位倒像是约好了的一般,都把账册带过来了?”
洪掌柜恭恭敬敬地道:“世子妃说的是,小的们确实是约好了的。因小的们东家本就是一位,临离京的时候嘱托过小的们,必得尽心办事,是以今日将账册都带了过来。”
话说得这么坦白,绮年倒愣了一下。洪掌柜见她这样子,笑道:“世子妃贵人事多,可不知还记得那年上元节街上踩踏,世子妃曾救过一个孩子?”
这下绮年真诧异了:“你们如何知道?”
洪掌柜恭敬道:“世子妃当初救的就是小的们原东家的独苗。”当下细细地讲了一遍。
原来山西有一富商,因妻子数年无出,又悍不准纳妾,故而在京城里开了店铺,悄悄置了一房平妻。眼瞧着生了个儿子两岁了,家中妻子晓得,竟然带了人千里迢迢杀到京城来,直接叫了人牙子就要把儿子抢回去,将那平妻发卖。幸而家里仆役挡着,那平妻抱了儿子便从后门逃出来,却正赶上起火踩踏。后来得了绮年将孩子抱过去,自己也侥幸未死,富商随后赶过来,算是保住了儿子。
事后知晓绮年是侍郎府上的表小姐,一介商人身份太低也不敢上门,只念着要报答。听说绮年要置办嫁妆,便将手下两个最好的铺子廉价转给了吴府,又将得力的掌柜和伙计留下,叮嘱必要好生效力,然后全家迁回山西去了。
绮年这才明白为什么两个位置这么好的旺铺便宜就到手了,原来是人家变着法的报恩来了。洪掌柜与叶掌柜一起跪下道:“小的们都是东家扶持起来的,如今得东家的话跟了世子妃,一定尽心竭力。”
绮年赶紧叫人扶了起来。叶掌柜道:“小的有句话,本是不该说的,但又怕不说出来世子妃略过去了。方才在屋里坐着说话,小的觉得那三里庄的顾庄头眼光闪烁,不似个本分人,还望世子妃留心提防着他。小的小人之心,世子妃若觉无妨,就当小的胡说罢了。”
绮年含笑道:“多谢叶掌柜提醒。既是这样,两个铺子我也不做改动了,还是两位主持,从前怎样,今后也怎样,只倚仗着两位尽心了。”
洪叶二人虽是得了东家嘱咐要报恩的,却也担忧这位世子妃会不会将他们换成自己人,或放进人来督着。若只监督倒也罢了,就怕外行来掣肘。如今听绮年说丝毫也不做改动,放心之余也有些感激,立刻又表了一番忠心。绮年叫取了赏封儿来,连着今日来的几个大伙计一起赏了,留下账册,便叫人从后门送出去了,随即叫庄头们进来。
这两个庄子一个叫小河庄,离京城远些,因靠着山,土质虽肥却少整块的田土,都是零零碎碎的,找不到什么人来种,所以原主不想要了脱了手。庄头姓王,看着是个老实人,脸上满是风皴出来的皱纹,手上也都是茧子,面有愁容,结结巴巴地将难处讲了。绮年听了点点头,叫他不用害怕,回去跟佃户们说今年的租子免了,待她过几日再决定这田土怎么个种法好。王庄头便千恩万谢地去了。
这里姓顾的一直拿眼不停地偷偷瞟着绮年,见王庄头走了,便起身陪着笑道:“世子妃真是宽厚人,能找了世子妃这样的东家,真是佃户们的福气。”
绮年刚才就看见他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了,于是端起茶抿了一口,也不说话。顾庄头见她不接话,又陪笑道:“世子妃体恤我们种田人的苦处,三里庄上地亩不少,可是土质不好,都是沙地,种下去的稻子时常歉收——”
“既是沙地不好,为何还要种稻子?”绮年冷不丁地截断了他的话,眼睛也不抬,慢悠悠地吹着水面上的茶叶。
顾庄头愣了一下,强笑道:“不种稻子种什么呢?附近有河,种稻子也方便。”
“年年歉收,年年还种稻子。你这庄头就不会用心想想,换点别的来种?”
顾庄头马上叫起屈来:“小的们年年都在地里辛苦,实在是——”后边的话他说不出来了,因为绮年的眼睛盯在他的手上,微微一笑:“年年都在地里辛苦……”
顾庄头穿得倒是朴素,衣裳上甚至还有几个补丁,可那双手跟王庄头一比就看出来了,根本不是个下地干活的人!
“真是辛苦啊……”绮年似笑似讽地感叹了一句,随手放下茶碗,“顾庄头看来对地里的活计是不熟悉的,也罢,我再找个懂行的庄头就是了。看在顾庄头这些年管理庄子辛苦的份上——珊瑚,拿十两银子赏顾庄头,别让人说这庄子换了东家就卸磨杀驴。顾庄头回去给我带个话,改日我去庄子上看看,另选庄头便是。”
顾庄头不由得头上冒了汗:“世子妃,世子妃,容小人回去跟庄子上的佃户商议商议,看究竟种什么庄稼好,再来向世子妃回报可好?”
绮年已经打定主意不用他了,闻言却只是笑了笑:“哦?能有回报?”既然能有,早干什么去了?她得派人去私下里探探消息才行。
“能能能。”顾庄头点头哈腰,恭敬得不得了。
“那我就等顾庄头回话了。”绮年端茶送客,回头就对小满说,“帮我找几个得用的人,派到两个庄子上去看看。最好是找一家子,假扮逃荒过来的寻地种的佃户,替我去打听点事儿。”
小满连忙答应:“奴婢这就去二门上找立春,叫他替世子妃找人。”
“嗯。人找好了,传进来我见见。”也好交待一下让他们去看什么。还有吴家陪房过来的两户人家也都是靠得住的,还要安排位置。
绮年心里盘算着出了花厅,便见秦嬷嬷站在廊下,满脸严肃,见了她便屈膝行礼:“听说世子妃方才在见商铺的掌柜?”
“不错。陪嫁的铺子刚接手,自是要查查账的。”绮年一边说一边观察秦嬷嬷,这是闹哪样啊?第一天进节气堂就下脸子了?
“老奴既奉了王妃之命过来伺候世子妃,有句话不得不说。世子妃是什么身份,外头那些掌柜庄头之类,怎能得见世子妃呢?有什么事尽可叫管事去与他们交涉,这样觌面相见,实在太有失世子妃身份了。”
绮年笑笑:“秦嬷嬷说得有理,倒是我疏忽了,日后再叫他们进来的时候记得隔上屏风便是。”她还当出嫁了就可以稍微随便一点呢,结果还是被人用大帽子压了。看来虽然穿过来已经十年了,她骨子里仍旧是个现代人,有很多思想和规矩学得都不到家。这样不好,容易给人留下话柄的。
秦嬷嬷仍旧板着个脸:“世子妃今日竟未隔着屏风便与他们说话么?这更是没了规矩了,实在有失世子妃的身份。日后万不可再见他们,有事只管叫管事与他们说话。若是世子妃手中没有管事,王府里是有的,只管去问王妃要了来用便是。”
这是打算连嫁妆也管上?绮年抬眼瞥了她一下:“管事不也是男子么?”
“王府的管事都是熟悉外务的,偶尔有大事进来回报一二便是,与府外的又不同了。何况王妃见管事们都是要隔着屏风的。咱们王府可不是那没规矩的小门小户,世子妃这样儿随随便便的,叫外头人知道了怕是伤了王府的脸面呢。哪里有身份尊贵的女眷跟外男脸对脸说话的……”
绮年皱起了眉头。这话说得真难听,好像她见个掌柜就是给赵燕恒戴了绿帽子一样。
“王妃见了外男都是要隔着屏风的么?”
“这是自然。王妃从不随意见外男。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就是谨言慎行的,出嫁后更是端方自持,这才是给郡王府撑脸面的事……”秦嬷嬷滔滔不绝,一边说一边拿带点轻视的眼光看绮年,分明是在说她不给郡王府撑脸面。
“那王妃出府时,怎的未见车夫也隔上屏风呢?”绮年不想再听秦嬷嬷聒噪,直接打断了她。
秦嬷嬷愣了。车夫这种生物,好像在王府里都将其与马车、驾车的马看成是配套的,可以说秦王妃出府的时候,从来就没注意过车夫,自然不会想到拿个屏风把车夫也先隔起来。
绮年也不打算现在就跟她撕破脸皮:“秦嬷嬷今儿的话我听明白了,如今我嫁妆里的铺子和庄子都是新买的,尚未选出得用的管事,待有了管事,自然就由他与外头的人交涉。日后若再要问什么话,我隔上屏风便是。王妃让嬷嬷过来,是为了帮着我准备二妹妹的及笄礼。这样的大事我是没办过的,少不得要找前例来瞧瞧,嬷嬷可得给我说说。”
秦嬷嬷嘴角微微抽了抽:“这是二姑娘的及笄礼,老奴哪里能置喙呢,少不得世子妃要去与二姑娘商量,定下了章程老奴再帮着世子去办。”
骗鬼吧你。绮年早想过了,秦王妃叫秦嬷嬷过来,必定是为着不能把赵燕好的及笄礼办砸了锅,因为那样丢的是整个王府的脸,也就是她这个主母治家无方。但是对于她在做这件事里犯的各种错误,相信秦嬷嬷一定很喜欢事无巨细地都回报秦王妃,然后由秦王妃自己琢磨着再挑出几样讲给昀郡王听。比如说她今天不设屏风就见掌柜和庄头的事,以后不能再发生了。
“嬷嬷这话说得就奇怪了。方才还说,咱们王府不是那样没规矩的小门小户,既然如此,任是什么事也有个旧例,拿来看了才好照着酌情删减不是?不说远的,前头不是还有一位大姑娘吗?她及笄的时候是个什么例,嬷嬷总知道吧?”
秦嬷嬷本想着今日拿住了绮年这个错处好生说道一番,却被堵回来了,反而寻出自己的不是来,不由得暗里咬了咬牙,弯腰道:“是老奴糊涂了,这就去寻大姑娘当年的例来给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