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呢?”
“王妃对侯府的亲戚都十分照顾,都说她是善心之人。”
“嗯。还有呢?”
“她对郡王爷体贴,对侧妃们宽厚,对庶出子女一视同仁,是贤妇。”
绮年捂着嘴笑了一声:“那你说,你家姑娘有什么?”
“啊?”如鸳更糊涂了,“您,您——”
“你家姑娘可不是贤妇啊——”绮年悠悠叹了口气,“是不能让世子爷立侧妃纳侍妾的,更不想有庶出子女……”
“姑娘!”如鸳急得连旧称呼都出来了,险些上来捂住绮年的嘴,“这话您可不能说啊!就是王妃,奴婢看着也未必就真的喜欢侧妃们,可是不能说出来啊。”
“是啊。”绮年乐了,“大家都知道的事儿,就是不能说出来。上头有王妃这样的贤人比着,你家姑娘压力很大啊。”
自打她嫁进来,上头有秦王妃,下头有清明白露这些大丫鬟们,左右还有通房们虎视眈眈——绮年暗暗唾弃自己,对严峻的形势估计不足啊!
如鸳迷惑地看着自家主子,绮年已经站了起来,拍拍衣裳:“走,去给王妃请安。”没关系,她才刚成亲一个月呢,还有时间。
如鸳跟在她后头急道:“若是王妃再提通房的事,您可千万不能说这话啊!”
绮年噗嗤一声笑了:“放心好了,王妃这个月是不会提这事了。”
秦王妃心情很好,每月初一十五,昀郡王必定在她屋子里过夜。虽说别的时候也是大半时间都在她屋里,但初一十五是正妃的体面,尤其是中秋这天,说是阖家团聚,两个侧妃却只能守着空房。每年八月十六魏侧妃来请安的时候,那脸色都会让她觉得很愉快。秦嬷嬷凑着她的耳朵小声笑道:“昨儿晚上一提通房的事,世子妃那脸色立刻黑了。”
秦王妃轻笑了一声,心情更好了:“瞧着世子待她好,大约真是忘记自己身份了,还想着能独霸着人不成?”
秦嬷嬷凑着趣笑道:“可不是么。就是显国公府的姑娘嫁过来,也不敢这么想呢。”
秦王妃瞥了她一眼:“嬷嬷慎言。”
秦嬷嬷猛然想起紫菀就是因为说这个话才被昀郡王给处置了,赶紧轻轻打了自己一下:“看老奴这糊涂的。”又谄媚地笑道,“一会儿世子妃过来,那脸色还不定多好看呢。”
话音方落,就听外头姚黄笑道:“世子妃来得这么早,王妃在里头呢。”帘子打起,绮年带着丫鬟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屈膝行礼:“给王妃请安。”
秦王妃不由得往她脸上看了一眼,却见她虽未施脂粉,那脸儿却仍旧红是红白是白的,透着青春少女的光泽,并没有想像中彻夜难眠带来的眼下青黑,略一转念就知道,想是昨晚赵燕恒还是歇在她屋里了,不由得心里暗暗一笑:这才是新婚,自然亲热些,待过些日子新鲜劲过去了,还不是要撂开手的?于是也含笑道:“起来罢,今日怎过来得这样早,既是小日子来了,该多歇着才是。”
绮年笑道:“昨儿奉宴回来,觉得天气着实凉了,父王这样早出门,那风都是凉的,想着给父王做几双厚的棉袜,只是不知道尺寸。还想给王妃做个抹额的,也想来问问王妃爱什么颜色,因此睡不着了。”
这话回答得极出秦王妃意料之外,只是她心里诧异,脸上不显,点头笑道:“你这孩子是个孝顺的,一会儿叫魏紫给你找几副旧的。”顿了一顿,又道,“昨儿晚上世子歇在你屋里的?”
绮年大大方方点了点头:“世子看儿媳身子不适,就歇在屋里了。”
秦王妃含笑道:“世子是体恤你,只是你也要贤惠些才是。既是身子不方便,就该让世子去别处安置才是。”
绮年露出诧异的表情:“难道昨儿秦嬷嬷说的话,是王妃叫她去的吗?”
秦王妃刚要说是,突然想到一件事,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淡淡道:“秦嬷嬷昨儿与你说这个了?我本是怕你年轻,不知如何安排,这才叫她过去。”回头看了秦嬷嬷一眼,“你可是糊涂了?越发的话多起来。世子妃是通透人,只要提点一句就行了,你说得多了可不讨人嫌么,日后不可如此了。”
秦嬷嬷犹自没有反应过来,只是顺着秦王妃的话低头答应,看着绮年跟姚黄去了里屋,不由得有些疑惑道:“王妃……”
秦王妃脸色有点难看,低声道:“险些忘记了昨日是十五,这话且不必提了。”初一十五这两天是正室铁打不动的日子,便是正室再不得宠,只要男人不想被人说是宠妾灭妻,这两天也得往正室屋里去宿着。昨天正是十五,秦嬷嬷要是明白地说叫赵燕恒往别的姨娘通房屋里去过夜,就是挑着世子犯那宠妾灭妻的过失。
秦嬷嬷这才明白,想想自己昨日幸好没有说得那么直白露骨,连忙道:“还好老奴其实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这事就不提了?”
秦王妃摆摆手:“不必着急,过得几个月新鲜劲儿过了,那时再提更好些。再者,我不提,那院子里还有人着急呢。”
说着话的工夫,两位侧妃和两个姑娘也都过来了。魏侧妃果然脸色不是太好,但说起赵燕和的聘礼之事,又来了精神,拿了拟的单子一一征询秦王妃的意思。秦王妃大略看了看便笑道:“咱们王府规矩都是比在那里的,只要不越了规矩就是了,只是这吉日似乎近了些,到年下怕要赶得厉害些。”
魏侧妃盼着儿子成亲已盼了好几年,如今好容易说定了秦采的亲事,心里也明白,若不是昀郡王出面,秦王妃是不肯给赵燕和说这么一门亲事的,因此恨不得马上就能把人娶进门,便笑道:“想着若拖到过了年,又该筹备县主的及笄礼,更是忙不过来了。”
秦王妃心里也不喜欢这门亲事,但想到娶进来的是自己侄女,倒也不是外人,也就点头答应了。此时看魏侧妃这紧张样儿,心里看不上,暗想平日里做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样儿,这时候照样着了急,一股子小家子气,就是上不了台面。想着便点了点头:“回头让王爷看看,只要王爷定下来就成。”回头看见绮年从里屋出来,便笑道,“早点成亲也好,这家里也热闹,世子妃也多了个妯娌,平日里也多个伴儿。”
魏侧妃看了绮年一年,口是心非地笑道:“正是。”
绮年在里屋早都听见了,也只笑道:“正是有了妯娌们好说话儿。”伺候着秦王妃用过早饭,就拿着讨来的尺寸回了节气堂,立刻就叫珊瑚找出料子来开始剪裁。这一忙活就是半天,赵燕恒从衙门回来了,才刚刚缝出个大样儿来。
赵燕恒看了一眼道:“这是做什么呢?天色都暗了,小心眼睛。”
“给父王和王妃做点针线。”绮年伸伸腰,叫珊瑚把东西收了,起身给赵燕恒宽衣倒茶。这些事她现在做得越来越顺溜,跟进来的清明和白露站在一边,又被如鸳如鹂有意无意地隔着,根本插不进手来。
赵燕恒瞥了她们两个一眼便说要沐浴,等热水摆好,便摆手叫众人都下去了,一边往净房里走一边道:“你这是跟她们置气呢?这些事哪里都用得着你来做。”
绮年跟进去,拧了帕子替他擦背,微微一笑道:“我还当你不会管呢。”
赵燕恒叹道:“我是心疼你累着。她们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为何不与我说?”
绮年笑吟吟道:“你是我夫君,伺候自己夫君有什么累的。再说这后宅总归是我的事,你在外头还不够忙的,回来还要费心费力的话,这家还叫什么家了。”
赵燕恒一手撑了头含笑看着她:“你这话倒新鲜。你说怎么才算个家?”
绮年认真道:“自然是你在外头累了倦了,回来就能好生歇息的地方。”
赵燕恒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握了她一只手,低声道:“我也觉着现在家里好,回来了就觉得舒服。”想起这几日是绮年的小日子,不觉叹了口气。
绮年抿嘴一笑,刚要说话,外头如鸳就道:“世子爷,世子妃,采芝姑娘和香药姑娘来请安了。”
赵燕恒皱了皱眉,却没说话。绮年笑道:“世子爷只好自己洗了,我出去看看。”心想香药长进了,若是她自己来,估计不用她开口,赵燕恒自己就打发她走了,现在拉了采芝来,赵燕恒对采芝终究是有几分愧疚之心,不好说什么。
香药和采芝都在偏厅里等着,见绮年进来就双双立起身陪着笑脸,香药娇怯怯地道:“上回世子妃开恩给奴婢多拨了一两银子的月例,奴婢心里感激,只是没好东西孝敬世子妃,赶着做了个两个香囊,重阳节下给世子爷和世子妃装茱萸驱邪用。只是手艺不好,世子妃莫嫌弃。”
绮年就着如鸳的手看了看那对香囊,绣得着实不错,便笑了笑:“难得你这份心意,如鸳收起来罢。”
采芝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在一边站着。她只穿着藕合色的袄子,蜜合色裙子,全是半新不旧的,头上更只有一根镶珠金钗,耳朵上两个金丁香也无甚份量。绮年看她这样儿,不由得放柔和了声音道:“采芝?”
采芝这才张张慌慌地抬起头来:“奴婢给世子妃做了几双袜子——奴婢没别的手艺,只有针线上还能见人……”说到这里,猛然想起来香药刚才还说自己针线不好,现在她这般说,倒好像是踩着香药献殷勤似的,不由得胀红了脸,期期艾艾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绮年看着有几分怜悯,叫如鸳接了那叠袜子,亲手翻了翻赞道:“果然是不错的。如鸳,回头取两匹缎子送过去。”这袜子全是柔软的棉布,只在边上绣了一圈葡萄花纹做装饰,看着简单穿起来舒服,且那葡萄虽小,却绣得水灵灵的,针线功夫果然还在香药之上。
香药那脸不由得就拉了下来,只是不敢说什么,谢过绮年的赏就退了出去。如鸳不由得道:“倒是这采芝姑娘本分,这针线都是孝敬世子妃的。不比那香药,还惦记着给世子爷送东西呢。”嘴里说着,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把这两只香囊塞到箱子底下去,再也不叫它们见天日。
绮年想到采芝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好端端的一个姑娘,本都许了人的,偏偏遭了池鱼之殃。如今要叫她呆在府里,明明是守活寡,若说往外头嫁,又是破了身的难嫁到好人家。想来想去还是道:“得给她寻个好人家才是。”有那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哪怕家境差些,自己和赵燕恒给备份好嫁妆就是了,也免得她这样尴尬地在王府里呆着。
绮年回到屋里,赵燕恒已经坐在饭桌前等着她了。两人边用着饭,绮年边轻声细语把这事说了,赵燕恒也叹道:“若有好的自然是这样好,只是这人难寻。”
“不如我托铺子上的两位掌柜帮着寻摸寻摸,再说庄子上也可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绮年颇觉这事事不宜迟,“采芝年纪也不小了呢,再耽搁就不好了。我先寻几个人选,爷看了觉得好再说。”
赵燕恒点了点头,道:“对了,张家少将军已然进京了。”
“真的?那玉如也该到了吧?”绮年惊喜,“不是说要到九月么?”
“家眷怕是要九月了,张殊只是先进京回报西北战事的。皇上的意思,没准是想让他在京里呆一阵子,帮着练练京卫两营的兵马。”京卫两营的兵是拱卫京城的,从来没上边关打过仗,近些年还有好些个官宦勋贵人家的子弟进去,快成少爷兵了。皇帝早就不满意了,这次就准备借着张殊的手整顿一下。
“那能呆多久?”绮年更高兴了,这样冷玉如也就不用两地分居了。
赵燕恒失笑:“少说也得一年吧,若是边关无战事,说不定还能再久些。你跟张少夫人也就能好生团聚些日子了。”
绮年开心得连连点头,赵燕恒看她眉眼弯弯笑容爽朗,说不出的可爱,不由得也笑了:“开心了?”
“自然开心。都是好姑娘,我自然都愿意她们夫妻和美,儿女双全,白头偕老。”
“倒说得顺溜。”赵燕恒微微敛起了笑容,“三皇子的正妃,怕就是承文伯的女儿了。”
“可是皇后娘娘明显是不愿……郑贵妃为什么定要让三皇子娶陈家姑娘呢?”这点绮年是想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不直接选英国公府的嫡女,偏偏要选了阮语做侧妃呢?”
“当初,人人都以为皇上会指了阮家大姑娘做皇长子正妃的。”赵燕恒眼中微微带了一丝讥讽,“三皇子抢着指了阮语做侧妃,皇上哪还好意思把姐妹两个都指进宫呢?”
“但是三皇子为什么不指盼表姐做正妃?”
“若真是指了阮家大姑娘,年纪上比三皇子还大一岁,皇上就可以借口不合适,或说三皇子年纪还轻,不必急着指正妃,将这事推了。”
绮年揉揉脑袋:“皇上到底属意谁做太子?”这里头的弯弯绕太多了,“我瞧着皇上并没打算把盼表姐指给皇长子。”
“是。皇上只怕一开始就看中了金姑娘。”赵燕恒坦然道,“皇长子占了个长字,可是皇三子却占了个贵字。皇后虽然把皇长子养在自己膝下,可是——皇后自己都说,陈家姑娘是庶出,即使记在嫡母名下,也始终配不上三皇子。”
“这……这话里也有玄机?”绮年真是叹为观止,“但——若是三皇子娶了陈姑娘,郑贵妃不是等于自己打自己的嘴吗?”
赵燕恒一笑:“若是陈家姑娘做了正妃,就等于把承文伯一家都拉上了三皇子这条船,有这样的好处,别的又算什么呢?”
“可是皇上为什么要同意呢?”绮年听得稀里糊涂。
赵燕恒眼色沉了沉:“皇上当年能登基,太后和郑家就是助力。如今恒山伯在兵部,郑琨在五城兵马司,恒山伯的弟弟郑复在京外做千户,连他的小妹郑末嫁的都是外省的掌兵之人。再说,还有出了太后的承恩伯府,虽然没有恒山伯府这么得势,也是有自己一张姻亲网的。这里头瓜葛太多了。”
“所以皇上其实还是看中了皇长子?”
“慎言。”赵燕恒肃然,“这话不能乱说。”
绮年明了地点点头,又不由得有些忧心:“那,郑家会不会……再说,还有永顺伯呢,他是不是也会支持郑家?”
赵燕恒微微点了点头,又觉得话题太沉重,便笑了笑道:“倒是太后糊涂了,永顺伯是想着拉拢林家的,太后却看中了秦枫——东阳侯倒是想着多结几门姻亲,只是永顺伯怕看不上他。”
“那秦枫岂不是——”绮年想到半疯癫的秦苹,已经快要神经质的阮语,再想到将来陈滢也有可能被家族放弃,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赵燕恒轻轻搂住她,拍了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