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养得不错,白白胖胖的十分可爱,长相倒有五六分像秦苹,并不太像郑琨。秦采看了,不由得微微有几分唏嘘。一个庶长子,将来的日子说不准会怎么样。只是这种时候也不好久坐,说了几句话就退了出来。
来吊唁没有久留的,既看过了孩子,两人也就告辞,走到二门处,却迎头撞见外头一个年轻男子快步过来。因没想到会有男人往二门里来,这时候退开都来不及。好在都是出嫁的媳妇,非比闺阁女儿,只稍稍让开些也就是了。倒是那年轻男子有几分尴尬,立定了脚步行礼:“不知世子妃在这里,恕在下冲撞了。”
绮年一瞧,原来是苏锐,难怪尴尬呢。自打苏家退回了她的八字,还真没跟苏锐碰过面。不过看苏锐现在这样子,年纪轻轻的眉间居然有两道细纹了,这是有什么事愁成这样啊。
“苏翰林免礼。”说起来因为许茂云的缘故,她跟苏锐还是有拐了几道弯儿的亲戚,不过这会儿显然是疏远些更好。
苏锐后退一步,让绮年先行,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当初这门亲事倒也并非是他自己盼望的——绮年他见过,生得也还出挑,只可惜父母早亡。若非有许祭酒做媒,他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他知道自己有才华,必然能高中,到那时自然可以寻一门更好的亲事。只是许祭酒对他们母子照拂多年,又是亲舅舅,亲自出面做媒,他怎么好拒绝?到了后头她落水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别说是他,就是母亲也犹豫起来了。
金殿高中,皇上亲笔点了他做状元郎,郑贵妃保媒,他都不知自己当时怎么就说出“未曾婚娶”的话来,虽说这也是实话,但……
绮年感觉到苏锐的目光,转头朝他微微颔首表示感谢,正要踏出二门,一个小丫鬟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慌慌张张地正撞在如鸳身上。带路的郑家丫鬟连忙喝道:“慌慌张张的乱跑什么!冲撞了贵人,你有几个脑袋?”
小丫鬟哆嗦着道:“香雪姑娘,香雪姑娘不成了……奴婢去告诉姑奶奶——”说着,一溜烟跑了。
苏锐一怔:“哪个香雪?”
小丫鬟还未说话,郑家丫鬟就将她喝斥下去了,陪笑道:“姑爷先进去罢,奴婢去送了世子妃和二少奶奶。”
苏锐心里着急,顾不上别的,忙忙就往里头去了。等进了郑瑾的院子,正听见里头郑瑾懒懒道:“是么,不是请了大夫来的?开几贴药吃吃就是了,这样大惊小怪的做什么?出去罢!”那小丫鬟慌慌张张地又退了出来。
苏锐拦住她问道:“你说的哪个香雪,是伺候少奶奶的香雪?她怎么了?”
小丫鬟哆嗦着嘴唇道:“出了好多血——”她才得十二岁,不知道什么叫血崩,只是看见一滩血就吓傻了。
苏锐甩了她,几步进了屋子冲着郑瑾道:“香雪怎么了?”
郑瑾抬抬眼皮,看他这样子,又是嫉妒又是痛快,慢悠悠道:“今儿她冲撞了人,我责了她二十板子,谁知道她居然有了身孕,竟然就打得小产了。”
苏锐怔在当地:“她,她有了身孕?”
“是啊——”郑瑾实在忍不住了,讥讽地道,“避子汤一直都让她喝着,居然有了身孕,真是奇哉怪也!”
苏锐对妻子多少也有了几分了解,闻言登时明白:“你知道她有身孕还打她!”难怪今日一定要回府给嫂子吊唁,又把四个陪嫁的大丫鬟全部带了回娘家。
郑瑾嗤笑一声:“夫君说什么呢?她又不曾告诉我她有了身孕,我如何会知道?”低头看着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闲闲道,“倒是可惜了,方才听说是身子太弱,血崩了。”
苏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自打郑瑾有孕,就再不听母亲辖治了,母亲又是个讲规矩的,婆媳两人没少起过龃龉,全是他夹在中间受气。且因孕中不适,脾气更是暴躁,一天下来,吵得他连看几页书都少有时间。倒是香雪温柔体贴,有时郑瑾睡下了,便替他红袖添香,服侍他读书作画。有时他也觉得,郑瑾虽则脾气娇纵,但肯把香雪给她,也不是嫉妒之人了。谁知道只这么几个月,香雪就被处置了……
“怎么!”郑瑾看苏锐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怒火上冲,“心疼了?这小贱人,瞅着空儿就勾引你,当我不知道呢?叫她喝着避子汤,她就敢自己停了,这样的心大眼大,若是让她生下个儿子,敢是要踩到我头上来了?”
苏锐也知道这是香雪糊涂了,但想到那温柔体贴的模样,忍不住道:“你恼她,灌药把胎打了也罢,又何必非要置她于死地?我去看看她——”
郑瑾将手里东西一摔:“站住!看什么看?你娘天天的跟我讲规矩,我这里才怀上,就忙不迭叫我给你安排通房。既这么懂规矩,你倒说说看,这样敢背着主子私停避子汤想生长子的,该怎么处置!”
苏锐说不出话来。这样的通房,多半的人家都是容不下的,也听说过灌药打胎的,发卖的,撵到庄子上去的,只是郑瑾却选了最血淋淋的一样——活生生把孩子打了下来。看着郑瑾有些扭曲的脸,不由得后背都生起寒意来。
郑瑾看他这样子就有气,恨恨道:“还跟我讲规矩!你将来还要靠着我爹爹和兄长——”正说到一半,忽然肚子疼起来,顿时再顾不上跟丈夫争吵,惊惶失措叫起来,“我肚子疼!快,碧桐快去请大夫!”
131此生彼死各有定
苏家少奶奶把孩子生在了娘家;这事实在是有些稀奇;难免在京城里传了个沸沸扬扬。并且她在娘家杖杀了一个陪嫁丫鬟的事;不知怎么的也泄露了出来,同样是说什么的都有。
处死个把丫鬟不算什么,但是在娘家打死陪嫁的丫鬟,这事就比较出奇一些。这些京城里的贵妇们什么没经过什么没见过,三传两传的;基本上就把真相也猜出来了。
不过郑瑾并不管外头说了些什么。从前她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就跋扈;嫁了人更不比从前要柔婉,自是不怕别人说。最重要的是;她一举得男;生了个六斤重的男孩!虽然说起来有些早产;又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但郑瑾偏偏的运气极好,虽然生得也有些艰难,却是母子平安。这是苏家的嫡长子,据说苏太太高兴得什么似的,只是因着郑瑾身子不好,洗三就只请了亲戚们,打算着满月的时候再大办一下。
这些事都是许茂云跟绮年讲的,彼时两人正在东阳侯府,来给老东阳侯吊唁呢。
足足的拖了半年,老东阳侯这口气实在是吊不住了。秦岩还没有成亲,但总算赶在祖父咽气之前跟一个远房表妹订了亲事,也算是让老东阳侯了却了最后一点心事。据说老东阳侯去世前还问过为什么不是跟吴家姑娘成亲,也不知东阳侯是用什么说法敷衍过去的。
东阳侯府一片雪白,除了嫁到远地的秦枫之外,孙子辈的都回来了。东阳侯府的爵位虽然到了头,但大长公主还活着呢,京城各勋贵官宦人家没有不来吊唁的。
绮年也得跟着秦王妃过来奔丧。大长公主病倒了,两个儿媳妇加一个孙媳妇忙得团团乱转。秦王妃带着绮年和秦采回来奔丧,一个女儿一个孙女,都换了孝服去灵前哭,只有绮年有些尴尬,在灵堂里帮着招呼一下宾客。
许茂云跟着韩夫人过来吊唁,慰问过东阳侯夫人和秦二太太之后,悄悄躲出来跟绮年说话:“……孩子倒是生得挺可爱的,就是郑瑾娘伤了身子,大夫说须得好生养着,一两年之内不能再生了。”
“早产自然伤身,只要没伤着根本,多将养几年也就好了。”绮年也是趁机出来透口气。那灵堂里点着一把把的香,呛死个人。
许茂云嗤笑了一声:“哪里,我瞧着我那位表嫂身子好得很呢。听说大夫诊脉说她伤了身子,姑母就说要把孩子抱到她房里去养,当时郑瑾娘就跟姑母吵了起来。洗三那日两人都还不怎么说话呢。这几天听说姑母要叫丫鬟去伺候表哥,竟然没有一个敢去的,都说香雪就是前车之鉴呢。”
绮年皱起了眉,半晌才道:“按理这话我不该说,总是你的姑母——但孙子一生出来就想着抱走,有哪个当娘的会喜欢?这也还罢了,只说是为了叫媳妇好生养着。可这后头又想着找通房——郑瑾娘是太狠了些,可这七死八活的生下孩儿还没出月子呢,那里婆婆已经在想着塞通房了——若换了我,我也不高兴。”
许茂云也收起了笑容,半晌道:“表哥也是一脉单传,姑母总想着他多有几个儿子,这一听表嫂伤了身子一两年的不能生育,就……”
“都还年轻着呢,何必急在一时。”绮年对苏太太这种婆婆半点好感都没有,“不是讲规矩么,才说儿媳伤了身子就塞通房,这是什么规矩……”
许茂云轻轻点头不语,绮年也就换过了话题:“你如今怎样?过得可好?”其实也不用多问,看许茂云的样子就知道了,脸色红润,比成亲前似乎还圆润了几分。果然许茂云把头一低,脸红到耳根,嘴角却带了笑意。绮年看着高兴,打趣笑道:“想来是不错的了?只是怎么不大见你出来走动?”
许茂云红着脸道:“在家帮着嫣儿绣嫁妆呢。”她嫁进韩家,总是摆不起嫂嫂的谱来,又不好继续管韩嫣叫姐姐,只好别别扭扭叫个嫣儿。
韩夫人上完香出来,看见她们两个亲亲密密在说话,不由得也欢喜,只是别人家是开丧事,也不好带出笑容来,只道:“说什么呢?”
许茂云忙道:“说嫣儿在家绣嫁妆呢。”
韩夫人叹道:“那丫头就是不爱好生学针线,到这会儿还要嫂子帮着绣,真是丢脸。”
许茂云红着脸道:“都是应该的。”
韩夫人看四周无人注意,便低声向绮年道:“莫怪伯母多嘴,郑家瑾娘都生了儿子,玉如也有喜了,你可有动静了?”
说起这个,绮年只能摇摇头。韩夫人皱起了眉:“也该找个高明大夫瞧瞧,好生调养调养。”略一犹豫才道,“你成亲也将一年了,还没动静,外头说话不好听。”
许茂云睁大了眼睛道:“娘,外头说什么了?”因她年纪小,韩夫人也不经常带她出门。
韩夫人叹道:“左右不过是那些话,你们不听也好。只是郡王世子年纪也不小了,还是早些生的好。不论是男是女,只要有了动静就好。”她听的话还是韩老爷回来告诉她的,说外头都讲郡王世子子嗣上艰难,早就有了通房妾室却一直没动静,如今娶妻将近一年了,照样没动静,不要是不能生罢。韩夫人一听这话就急了,又不好说,今日见着了也就管不了那么多,吞吞吐吐又道,“世子也是在外头当差劳苦,若要生养,夫妻两人都该调养。”只是不好说这问题是否出在赵燕恒身上。
绮年随着慢慢往二门走,听罢了韩夫人的话便点头道:“我记着了,回去就与世子商量这事儿。”抱了韩夫人的手臂道,“还是伯母疼我。”
许茂云见状,也抱了韩夫人另一边手臂撒娇道:“娘疼她不疼我。”
韩夫人险些笑出声来,一手拉了一个道:“都疼,都疼,你们两个都好好的我就欢喜了。”向绮年道,“我们这就回去了,你也回去寻王妃罢。虽说不算世子的正经外家,到底也要顾忌些。”
绮年点头答应,瞧着韩夫人婆媳走了,才带了如鸳慢慢转回去。灵堂里烟火气太重,真是熏得厉害,如鸳看她有些累,便悄声道:“世子妃去屋里喝口茶歇息片刻罢?”说起来又不算是赵燕恒的正经外家,本来应个卯也就可以回去了,偏偏秦王妃这会儿已经进了大长公主屋里,秦采又是孙女,绮年也不好不打个招呼就自己回去了。
秦王妃已是准备在娘家一直住到父亲出了头七的,秦采也是如此,故而两人都带了换洗的东西,安排在客房里住下。绮年穿过花园往客房走,忽然听见假山后头有人急切地唤了一声:“表妹。”正是秦岩的声音。
这会儿众人都在前头忙活,花园里连丫鬟都少有经过,秦岩这声音虽不高,却也被绮年听了个清楚,不由得眉头一皱。幸而东阳侯府的花园里石子小路四通八达,绮年脚下一转踩上另一条路示意如鸳赶紧绕着走,耳朵里却仍听见秦岩道:“表妹大喜我也不曾去恭贺,今日补一句罢,恭喜表妹了。”随听赵燕妤道:“多谢表哥了,表哥怎么不在前头招呼客人?”
绮年脚下加快,恨不得赶紧走得远远的,可惜她还没走远,赵燕妤已经从假山后头那条小路走出来了,秦岩跟在身后,一脸丧家犬一样的表情道:“我只想来见见表妹——”猛然看见绮年和如鸳的身影,不由得变了脸色。
绮年只装没看见,带着如鸳管自走远了。赵燕妤不由得跺了跺脚,瞪了秦岩一眼:“谁叫你过来的!”
秦岩满心凄惶,眼睛都有些红了,低声道:“我也没说什么,不过是来恭喜表妹得嫁如意郎君,她听见又能怎样?难道还不许我与表妹说几句话了么?”自从他跑去吴府退亲,就被父亲狠揍一顿关了起来,赵燕妤出嫁他还被关着,确实不曾去道贺。想着这辈子不但不能娶表妹,就连亲眼看见她穿上嫁衣都不成,不由得悲从中来。
赵燕妤想了想,确实秦岩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即使被绮年听见也没有什么,便放缓了声音道:“听说表哥也订了亲了,也要恭喜表哥呢。”
秦岩听她语中带笑,心里更是酸苦。这门亲事定得急,最多九月里那姑娘就要进京成亲了,那以后当真是再跟表妹多说一句话也不能了。
赵燕妤看秦岩这样子,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自幼秦岩就对她百依百顺,但她隐隐约约是知道自己将来要嫁阮麒的,从来没有对秦岩动过什么念头。那日秦岩为了她跑到吴府去退亲,她方察觉秦岩原来对自己也有些别的念头。心中不免为自己能令表哥死心塌地有几分得意,却也觉得他有几分可怜。便随手将自己帕子塞给秦岩道:“这样子人看了岂不疑心?快擦擦眼泪走罢。”想着自己也该避嫌才是,赶紧带着丫鬟走了。
秦岩站在那里目送赵燕妤远去,把那帕子仔细折了起来塞进怀里,怅然又站了一会才出去到外头灵堂上去哭灵了。好在今日东阳侯府男男女女都得哭,也并没人觉得他眼睛通红有什么不对。
绮年撞了这么一场戏,越发觉得自己不好再在秦家呆下去。好在过了午时秦王妃总算从大长公主房里出来了,绮年便过去说了这话。秦王妃安慰母亲半日,自己也哭得眼圈通红,听绮年说了便摆摆手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