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闻声冲进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来,将采芝紧紧扭住。采芝手里的碗要落下去,被如鸳先一步抢到手中:“这是证物,可不能毁了!”
采芝脸色煞白:“如鸳姑娘,你究竟是要做什么?是了,你是替世子妃做事的,世子妃若要我这个婢妾死,只要一句话,撞头还是悬梁我都听从,又何必这样!”
“呸!”如鹂从外头进来,上来就冲着采芝脸上啐了一口,“到了这时候还想要攀扯世子妃!想死别忙,自然有你死的时候呢!把她押到正房去,还有外头那个拿了腥物引猫的贱人,一并押了去!”
采芝听了这句话,那脸色骤然变得更白,几乎是白里透青了。两个婆子搡着她出了小厨房,便见外头秀书也被两个婆子摁着跪在地上,旁边一个婆子手里抱着那只野猫。采芝见这副情景,紧咬住嘴唇,眼里的光渐渐地黯了下去。
节气居正房里鸦雀无声,绮年和赵燕恒并肩坐着,屋里立着几个大丫鬟,旁边的小几上摆了些乱糟糟的东西。采芝和秀书被押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秀书瑟瑟发着抖,但神情中还有几分迷茫,采芝却是看着赵燕恒眼睛亮了亮,扑通就跪下了:“世子,奴婢有罪,奴婢错端了世子妃的药,险些酿成大错啊!请世子妃责罚——”说着就磕头。
如鹂气得脸胀通红,刚要张口就被如鸳摆摆手止住了,又让押着两人的婆子们退出去。于是屋子里就只听见采芝磕头的声音。因双手被反绑着,磕起头来很不方便,那闷闷的声音就不大规律。但她每下都磕得很用力,没一会儿身前的青砖上就有了血渍。
屋子里静悄悄的,绮年不说话,赵燕恒不说话,丫鬟们自然更不说话,就只有采芝磕头的声音。过了片刻,还是绮年先开口,却是对如鹂说的:“井里打一盆水来,若是磕晕过去了就泼醒。”
这样的大冬天里,马上就到腊月了,不说滴水成冰也差不多,井里打上来的一盆冷水若泼上去,恐怕死人也会泼醒了。采芝绝望地抬起头来看着赵燕恒:“世子——大少爷!恒哥儿!”
“行了。”绮年打断了她声泪俱下的呼喊,毫不客气地说,“你若愿意磕头就继续磕着,如鸳,你来说说今儿厨房里的事。”
如鸳一躬身:“是。今儿奴婢在小厨房里给世子妃熬药,采芝姑娘也来熬药——”
“且慢。”绮年打断她,“熬药是厨房里婆子们的事,或者各房的丫头们来瞧一瞧也罢了,采芝姑娘去做什么?”
采芝咬牙道:“小蜓带着人收拾院子不得空儿,所以我自己来了。”
“带小蜓。”
小蜓从旁边厢房里走出来,屈膝道:“回世子,世子妃,一早儿起采芝姑娘就说院子里有野猫,叫奴婢领着人去捉猫,奴婢并没忘记厨房里熬着药,且采芝姑娘也根本没提过药的事儿。”
采芝咬了咬嘴唇:“你如今大样得很,我哪里敢支使,你肯去捉猫我就谢天谢地了,药自然是我自己去端。”
“如鸳接着说。”绮年对如鸳点了点头,如鸳便接着道:“后头两边都把药倒出来了,奴婢看那碗都是一样的,怕弄错了,所以就弄了点儿口脂抹在奴婢端的碗底下,然后将碗放进了食盒。这时候那猫就撞破窗户纸进来了,奴婢等人忙着将那畜生赶了出去,然后奴婢就发现,食盒里的药碗已然不是奴婢漉的那碗了,奴婢漉出来的那碗药,端在采芝姑娘手里。”
“我只是端错了——”采芝昂着脖子。
如鸳立刻顶她一句:“我漉的药放在食盒里,你漉的那碗放在灶台上,你回身端的也是灶台上的那碗,怎会是端错了?分明是你趁我赶猫的时候将碗换了,只可惜不知道我碗底做了记号,被我识破了!”
采芝嘴唇哆嗦了一下,梗着脖子道:“你哪里把药放进食盒了,分明也是放在灶台上,我才端错的!”
绮年没想到她会耍这样的无赖,倒笑了:“依你说,你是半点错都没有了?如今我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你端错药是什么后果自己不知道么?”
采芝含泪望着赵燕恒:“世子,奴婢真是无心的——何况不过是碗治风寒的汤药,便是喝错了……”
“够了!”赵燕恒突然打断了她,“请韩太医尝尝那碗汤药,到底是治什么的!”
他这一发话,采芝的眼神顿然一黯,俯在地上嘤嘤哭了起来。如菱把两碗汤药都端到厢房里去,一会儿回来道:“回世子和世子妃,韩太医说这两碗汤药,一碗是保胎的,一碗却是打胎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秀书的脸顿时白得像纸一样,脸上也露出了惊慌的神色。采芝也猛地抬起头来,一脸惊讶:“打胎药?奴婢并不知道什么打胎——奴婢的药明明是治风寒的!”
绮年笑而不语。采芝偷觑着她的脸色,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猛然转身瞪着秀书:“是你!是你换了药!你那日说自己有孕了,让郎中给你弄了打胎药来!你,你为什么把打胎药换了我的药!”
秀书本来脸色就已经惨白,听了这话简直要惊呆了:“你,你说什么?不是你让我把药换了的吗?”她突然明白过来,“怪不得你那么好心,说什么不愿我给世子添了麻烦——原来你是打的这个主意,让我来当替罪羊!”转头便向赵燕恒和绮年用力磕头,“世子,世子妃,奴婢是上了她的当,奴婢万万不敢谋害世子妃的!就是今日那猫都是她叫奴婢引了去扔在小厨房的窗户上的!”
绮年淡淡看着她们像两只斗鸡一样互瞪着,点了点头:“把那纸包拿上来。”
秀书看见小雪拿出她藏在褥子底下的换回来的风寒药,还有开小厨房的钥匙,不由得直了眼睛,心里突然想到一件事——莫非她的所作所为,都早已经落在绮年眼里了?一念至此,她只觉得遍体冷汗,几乎跪不住,将所有的事一五一十全讲了出来:“……那白签子也是采芝她给我的,钥匙也是,奴婢真的只以为让厨房熬了之后奴婢喝了就是,实未想到她是要谋害世子妃啊!”
采芝脸色惨白,凄声道:“世子,秀书是什么人,难道您就相信她不相信奴婢么?奴婢可是伺候了您十年的!”
赵燕恒慢慢抬起手指了指旁边的小几:“你的珠花为什么会在荷花池里?为什么用翡翠珠子把喜妞儿引到荷花池边上去?是不是因为世子妃极少喝安胎药,你找不到机会下手,所以就让喜妞儿滑进池里去,让世子妃惊了胎气?若世子妃就此小产了,你自然称心;若是世子妃有幸保住了孩子,也必得用药,你就好下手了?”
“奴婢,奴婢怎么会这样想!世子妃就是小产了,又与奴婢有什么好处!”
“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哪。”绮年点了点头,“小蜓,把宫嬷嬷那日的话再跟她说一遍。”
小蜓马上说了一遍,虽然记得不大详细,但重点都有了。采芝身子抖得如风中落叶,只是死咬着牙:“奴婢并不知道宫嬷嬷说过这些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世子妃看奴婢不顺眼,打发奴婢走就是了,何必要这样的给奴婢扣罪名?”
“还真是咬牙,你当清明走了,就没人知道你懂药吗?”绮年觉得有些厌烦了,“韩太医把那边的药渣都验过了吗?”
如菱应声去了,一会儿回来,拿了两张纸:“回世子和世子妃,韩太医已经将药渣仔细验过了,比着那郎中的方子细细对过,这几味药都加重了。韩太医说了,那郎中的方子还算温和,但加了这几味药后药性大烈,若有孕妇人服了,小产之后必定大伤身子。若妇人是有孕六个月以上,则不但伤身,只怕还会造成今后不能生育,若小产过程不顺,恐怕一尸两命都是有的。”
“听见了吗?”绮年看着瘫倒在地上的采芝,“很有意思的,自打宫嬷嬷说过那话之后,你就时常爱病,今日风寒,明日痛经,不断地叫人来诊脉开药,这几味药,在你吃过的那些方子里都有。”
采芝绝望地摇着头:“你没有证据,你没有证据……”
“够了。”赵燕恒缓缓起身,眼神里带着伤痛,“采芝交给世子妃处置,带上秀书,跟我去见父王。”
“世子,世子!”采芝向前跪行几步,但是双手被反绑着,只能扑倒在赵燕恒脚前,“世子,你相信奴婢啊!”
“见了棺材,你也不落泪吗?”赵燕恒低头看着她,只觉得心凉,“我还想要问你,当初那个香囊里的药,也是你下的吧?”
采芝猛然一震,半晌才道:“世子说什么,奴婢,奴婢没有——”但是她那一震已经等于是回答了,赵燕恒的手在袖子里握紧了:“你到底为什么?我哪里亏待了你?”
采芝抬起流满了泪水的脸:“世子,奴婢又到底是哪里不好,您就看不上奴婢呢?奴婢一心想伺候您,为什么您宁愿给怡云一个白白的名份,都不肯收了奴婢呢!奴婢从来不是心高的,不想着当什么侧妃姨娘,奴婢只要能守着您就行了。自打世子妃进了门,奴婢也是尽心竭力的——知道香药不是个好的,奴婢就帮着世子妃除了她;知道世子妃不喜欢白露她们,奴婢也——”她突然停住了,意识到自己在近乎癫狂的状态下说错了话。
赵燕恒沉默地绕过了她走出门,两个婆子进来拖起秀书,跟着他走了。采芝还想扑到他脚下去,却被人按住了。她看着赵燕恒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猛地转过头来死死盯着绮年:“世子妃,你怎么就这么妒嫉!怎么就这么不容人!你——”
她还没说完,如鹂上来就给了她一耳光:“呸!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算计了这个算计那个,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居然还敢对世子妃出言不逊!”
“我说得哪里不对!”采芝疯狂一样地喊起来,“世子将来是要做郡王的,要有两位侧妃,还要有侍妾,有通房,为什么就只能守着你!”
“这是世子自己愿意的。”绮年不紧不慢地一句话,把采芝所有的话都噎了回去,“这是世子许过我的,不立侧妃,不纳侍妾,他只有我一个,我也只有他一个。”
“怎么,怎么——”采芝不敢相信地低语,“世子怎么能?不,定是你!哪家爷们不是三妻四妾——”
“世子就不是!”绮年再次打断了她,“你糊涂!你既知道我不喜欢白露,怎就没想到你跟白露是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采芝直起腰,“我是世子收用过的人!”
“若不是你暗暗算计了世子,世子会收用你吗?”绮年一针见血,仿佛当头一棒,把采芝打得呆在那里不动了。
“世子妃,跟她说那么话做什么,没得伤了您的心神。”如鹂厌恶地瞪着采芝,“这样的人,拖出去乱棍打死就是了。”
“毕竟是没害死人,送到庄子上去吧。”绮年对于乱棍打死什么的还有些无法适应,叹了口气。
两个婆子进来拖采芝,采芝却突然从地上爬起来,一头就向绮年撞了过来。旁边的丫鬟们惊叫起来,还是如鸳站得最近,冲过来斜里一撞,将采芝撞得跌向一边,太阳穴恰好碰在小几的边角上,身子软软地滑下去,不再动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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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郡王府余波未了
秀书有孕的事;在丹园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怎见得就是平儿惹的祸?”秦王妃泪下如雨;哭得哽咽难言;“就凭这贱婢一句话;王爷就认定了是平儿?莫要是什么人做了孽自己不认;却要栽给我们平儿;不过是要害我们母子罢了!”说着;眼睛已经狠狠盯向赵燕恒和绮年。
昀郡王怒声道:“你还要强辩!谁要害你?这贱婢在丹园中时;平儿出入都有下人看见,且——”下面的话实在是有些不好出口。初时赵燕恒带着秀书去他书房,只说秀书声称腹中孩儿是赵燕平的,昀郡王当时就要治秀书诬蔑少爷的罪。还是秀书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说赵燕平脐下有块深青色胎记;形如半月。
这句话说出来;昀郡王要不相信也不成。赵燕平那块胎记因形如缺月,曾被老王妃视为不祥,故而无人敢提起,也就是幼时伺候的嬷嬷们知道,如今过了这些年,就连那些老下人们也未必记得了,秀书却能说出来,可见那有私情的话是真的。
秦王妃怔了怔,马上道:“此事知道的人也非止一个,打听了来告诉这贱婢亦未为不可。”其实她很想说就是赵燕恒告诉秀书的,但不好当面说出来。
绮年微微欠身,低声道:“父王,王妃所言不无道理。虽说秀书是这样讲的,但事实如何,亦不能只听她一面之词。儿媳想,这胎记之事传出来,三弟贴身伺候的丫鬟小厮们颇有嫌疑。再者,秀书从来都是被儿媳拘在针线房里不许出门的,近来却有宫嬷嬷屡次借王妃名义叫了秀书出节气居——儿媳浅见,若不是宫嬷嬷,秀书哪里有机会与人私通,今日也就不必断这门官司了。”
“把两个嬷嬷立刻送回大长公主府上去,就说郡王府自有人使,不消大长公主忧心!”昀郡王自不愿秀书肚里那个孩子当真就算到了赵燕平头上,那便只能借着绮年递来的这个台阶往下走,找替罪羊了,“将贴身伺候的丫鬟小厮们全部换了,我亲自给他挑人。搬到外头书房去住,不许他再进内院!”
“王爷!”秦王妃顾不得再保持端庄的形象,猛地站起身来大喊,“平儿是我的儿子,难道王爷不许我见他!”
“没有不许你见他。”昀郡王当着儿子儿媳的面不想呵斥秦王妃,但他心里实在是失望的。赵燕平自小聪明,读书颇有章法,与多病的长子和好武的次子都不同。虽说他本人也好武不好文,但毕竟历朝都是文重武轻,好文显然更有前途。
当初他还极为欣慰地想过:长子多病却能袭爵,次子从武,幼子从文,凭着各人的本事,再加上郡王府的扶助,将来三子皆有出处,再加上姻亲友眷,郡王府的地位也就更稳固,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就安心了。谁能想到小儿子竟到了如今这地步呢?
“秀书与人私通还攀诬主子,打三十板子撵到庄子上去!”昀郡王看绮年一眼,“此等事不必张扬,在你院子里处置了便是。本是该打死的,权当为你肚里孩儿积些阴德罢。”
“是。”绮年起身,“儿媳告退。”三十板子足够把胎儿打下来,既然没了胎,那赵燕平的事自然也就掩过去了。将来往庄子上一发,有的是凶悍的婆子看守着,又是做粗活,秀书那样娇弱的人怎么吃得起那个苦,估摸着也活不过几年了。
看着长子长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