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契是世子亲自送过去的。”绮年知道她想的是什么,无非是怀疑她周绮年私下里操作了这件事而已。
“为什么?”白露失神地坐在地上,“世子为什么……”
“世子怎么了?”绮年低头看着她,“是你说想跟着周大人走,世子不但准了,还给你额外备了五百两的银票。就是小满,世子给她备的嫁妆银子也没有这么多。”
“可是——”可是小满是去嫁人的,是嫁给立春做正头夫妻的,而她,身契送过去,她就是周汉辰的奴婢,身份上没有任何改变。
“世子只能成全你,却不能左右周大人。”绮年静静地说,“不过周大人已经说了,至少将来也会放你良籍,跟现在就销了你的奴籍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白露答不出来,心里却明白那是不一样的。如果赵燕恒现在销了她的奴籍将她送到周汉辰身边,那她的身份就不同了,至少那等于是告诉周汉辰,她不是个奴婢,周汉辰看在赵燕恒的面子上也会对她格外优待。可现在,现在他就是收了个丫鬟而已,纵然是郡王府送的丫鬟,那也只是个丫鬟。
“你去收拾东西吧。”绮年摆了摆手,看白露不动,她又补充了几句,“你要知道,世子跟周大人是朋友,既是朋友就是平等的,我早说过世子不可能以势压人硬塞给别人一个妻子。”
“可是清明……”白露不觉得赵燕恒跟周汉辰是什么平等的。周汉辰再是皇帝的近臣,也不过是个五品官,家里又毫无根基,更不必说如今还辞官归田,只挂一个虚衔。赵燕恒可是世袭罔替的郡王世子,马上就是郡王了。只要他开口,周汉辰怎么会不卖这个情面呢?之前世子把清明送过去之前,不是已经销了她的奴籍么?
“那是周大人自己挑中的。”绮年不想再说什么了,“你去吧,好生伺候周大人,他也不会亏待你。”纵然是做个丫鬟,周汉辰也不会对她苛刻的。
白露被小满扶了出去,一关上门,如鹂就忍不住了:“说的都是什么话!她是想着给周大人做正头娘子呢?”
绮年淡淡一笑:“倘若周大人自己愿意,倒也没什么不可以。”问题是,周汉辰显然并没有这个打算。
“奴婢瞧她是后悔了。”
“身契已经送过去,又是她自己提出来要跟着周大人走的,这时候后悔已经不可能,她只有这条路可以走了。”若是这时候后悔,赵燕恒也不会收她回来,很可能就直接销了奴籍放她出府。白露在这里没有亲人,一个娇滴滴的美貌姑娘放出去,失去了王府这座靠山,又没有娘家夫家,她的下场只怕比做丫鬟还糟糕。既然如此,就只能一条路走下去,倘若她能赢得周汉辰的喜欢,自然风光无限,只是那就要看她的本事了……
176赴喜宴双双有喜
三皇子——如今该称齐王了——大婚极其隆重,京城内的高官勋贵们;除了英国公府上下都在孝期之内无人出席;其余尽数到场,将一座刚刚升级的齐王府坐得满满当当。
绮年进去的时候;吸引了无数的目光。如今全京城谁不知道;昀郡王已经递上了折子奏请将王位传给世子,宗人府那边已经在改玉碟立金册了,再有几日,眼前这位世子妃就是正经的郡王妃!谁能想得到,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会这样的好命;比京城里多少贵女都风光呢。
众人投来的目光都是些什么内容;绮年懒得去一一琢磨;唯一的遗憾是今日喜宴上的座位是按身份排的,她没能跟冷玉如或者李氏坐一桌,倒是跟恒山伯府坐到一起去了,幸而旁边还有永安侯府的人,否则真是一句话都不要说了。
“怎么表姐今日没有跟夫人一起出来?”绮年先跟永安侯夫人讲了一通孟涓在吴家的生活近况,然后才问了一句。今日跟着永安侯夫人来的是公主,而不是阮盼。
永安侯夫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老二家的身子不大自在,这几个月是不好出来了。”
绮年先是一担心,随即听见“几个月”的话,顿时眼睛一亮:“莫不是——”
永安侯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才一个多月呢,这时候可不能出来胡乱走动。”阮盼生了儿子之后本来就有些虚,怀了第二个自然更要小心着。
“真是恭喜夫人了。”说起来永安侯夫人确实是全福,不但自己事事如意儿女俱全,就连娶两个儿媳妇也是左一个右一个的能生,无怪全京城的贵妇们说起永安侯夫人来都要羡慕。
永安侯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孟烨是小儿子,又素有才名,做娘的自然偏疼些,原先还想着只有一个孙子未免单薄些,如今儿媳妇立刻就怀上,真是瞌睡送来枕头,怎能不欢喜呢?再看看身边的大儿媳,贵为公主,性子却是难得地平和,又能生儿育女,也是满意得不得了。只等再给最幼的庶子寻个温和安分的媳妇回来,这辈子就真是圆满了。
郑瑾坐在恒山伯夫人身边,看着绮年跟永安侯夫人和公主相谈甚欢,心里就堵着一口气。按苏锐的官职,她是没有资格坐到这一席上来的,只是郑家是三皇子的外家,今日三皇子大婚,自然要给自家人面子,让她依了母亲同坐。
今日这门亲事,看着是郑家人都该欢声笑语,其实却是个个憋闷。三皇子被封齐王,说起来身份是高了,原是大喜的事儿,可是在如今这情形之下,封王、就藩,就意味着永远退出了大殿上那个九龙宝座的角逐,意味着三皇子已经是个失败者!从前郑家得意仗的是什么?并不仅仅是郑家的男丁能干,这京城里能干的人多了去了,郑家之所以能个个都得高位,是因为宫里有太后,有得宠的郑贵妃,更有一个可能继承皇位的三皇子!
可如今呢?太后去了,郑贵妃年纪已经三十多岁,再怎么天生丽质、再怎么精于保养也比不上年轻嫔妃们了。何况,从前郑贵妃得宠,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身后有个手握军权的郑家。但如今——皇上于六日前,已经将柳总兵的幼女柳雪抬进宫去,封为贤昭仪了。柳总兵手中所握的兵权可是比郑家更甚,且郑家如今在京中的势力,已经逐渐在被那位从西北杀出来的张少将军蚕食了。
郑瑾对这其中的门道并不是很明白,但郑家如今失势了她却是很清楚的,无它,她在婆家的地位已经在下降了。苏锐上次因着走了郑家的门路升了一级,可近日来他回家也是双眉紧锁的模样,经她百般盘问才知道是在衙门里被同僚排挤了,因为苏锐顶了别人晋升的名额,而原本那位该晋升的却是在这衙门里呆了多年的老人,人既老实又得人缘,却因没有靠山而被苏锐挤了下去。同僚们虽不敢明目张胆地替他叫屈,却有意无意地联起手来排挤苏锐。
苏锐对此也没有什么办法。他有才华,只要交到他手上的事务必然尽力去办,但衙门之中又非他一言之堂,上下同僚皆要应对合作,这些同僚们,有些是为着打抱不平,有些却是嫉妒他有门路高升,嘴上打着哈哈手上推三推四,更有甚者还暗地里给他下个绊子,他的公务又如何能做得好?从前郑家势大,这些人还忌讳些,如今三皇子眼看着已经无缘皇位,他在衙门的处境就更难了。偏生郑瑾天生不是个能安慰人的,只会大骂这些人落井下石,并不能帮他出一点半点主意,有时还要埋怨他不中用,因此他从衙门回家之后,越来越不愿去郑瑾房里了。
丈夫不来自己房里,郑瑾自然不愿意,为此还闹腾了几次。但苏锐开始还安抚她,后来就渐渐不耐烦起来,每日下了衙第一件事便是去苏太太房里请安,且越坐越久,有时还在苏太太房里用了饭再回来。郑瑾免不了又要闹,然而这次苏锐直接翻了脸,说她身为儿媳不去向婆婆尽孝,他这个儿子自然要替她多做些,若是郑瑾觉得不好,可以回去请恒山伯夫妇评理。
郑瑾被说得哑口无言,儿子向母亲尽孝,到哪里都是说得开的,而媳妇拦着夫君向婆婆尽孝,那真是有多少张嘴也说不出口。她也曾回娘家哭诉过,只是恒山伯却毫不客气地斥责她糊涂,叫她立刻回夫家去,不许再往娘家跑。如此一来,她也只有把这口闷气咽下去,每日也去苏太太房里立立规矩,希图堵住丈夫的借口。
可惜她这一去立规矩,并没有把苏锐立回自己房里来,倒是又让苏太太重新把婆婆的架子摆了起来。郑瑾已经自在了两年,这时候哪里还能忍受天天的立规矩,没有几天就又跟苏锐大吵一架,再不去婆婆屋里了。可这总跟丈夫冷战也是不个事儿,她天天的发愁此事,真是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了。此时看永安侯夫人与公主言笑宴宴,心里只觉得天道不公,为什么别人过得如此顺心,她竟连丈夫都拢不住呢?倘若不是已经生了儿子,恐怕她现在就只是个空壳子的正室了,但是一个儿子终究是不够,至少苏太太就时常拿子息不藩这条理由来责备她,怎么也得再有几个孩子才好啊。
恒山伯夫人看着女儿两眼发直地坐在那里出神,心里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对于郑家如今的情形,她并不很放在心上。即使三皇子不能继位,可是郑贵妃仍在,恒山伯府仍然是恒山伯府,她仍然是伯夫人,并没什么改变,一样是过着锦衣玉食、呼奴使婢的日子啊。既然如此,又何必为此忧心呢?让她担忧的反而是女儿在婆家日子过得好不好,得不得丈夫的欢心。瞅着旁边众人都在说话,她压低声音向郑瑾道:“又在发什么呆了?不是娘说你,就给姑爷房里放个人就是了。毕竟当初你把香雪那丫头打死了,那肚子里也是姑爷的骨肉,姑爷怎能不生嫌隙呢?”
“娘,这是在外头!”虽然席间众人离得都远,不会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但郑瑾听见房里放人的话就觉得烦躁。就连苏太太,也时常会隐晦地提起这事来,她为什么要让那个刻薄的老太婆得逞?
“娘还不是为了你好!”且恒山伯不让郑瑾时常回娘家,她要什么时候才能逮着郑瑾好好劝说一番呢?“不过是个通房丫鬟,身契捏在你手里,掀不起风浪来。将来她生了儿子也要管你叫娘,你抱到自己房里养就是;若生的是女儿,一个庶女也不过小小陪份嫁妆,可算什么呢?却能把姑爷拉回来。你自己盘算盘算,是不是这个道理?”
母女二人的话只有离得最近的张淳能勉强听清几句,听见通房丫鬟几个字,张淳心里就窝火。郑琨对她平平,倒时常去那个通房丫鬟叫碧桃的屋里,而因为这个碧桃听说是郑瑾给的,她就是想修理她还得忌讳着些,真真憋气!如今听见郑瑾也要给自己夫君放通房了,张淳心里颇有几分幸灾乐祸——这就叫报应!让你往别人屋里塞人,如今你屋里还不是要放人?
恒山伯夫人说的道理郑瑾全都明白。她也是这样高门大户里出来的人,这些门道她哪能不知道呢?当初还用这办法整过前头的郑少夫人呢。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轮到自己头上就是另一回事了。她闭紧嘴唇低头坐着,手里的帕子绞来绞去,几乎要扯碎了。
恒山伯夫人看女儿这样,除了叹气也没别的办法。她不是没跟恒山伯说过,让他去跟女婿交涉一下,可是次次都被恒山伯骂了回来。甚至她还去找过郑琨,让郑琨劝劝这个妹婿,结果郑琨只是说,男人家谁没个三妻四妾的,那些通房姨娘不过是个玩艺儿,妹妹何必这样放在心上。恒山伯夫人心里想着,嘴上不由得就说出来了:“男人家,谁房里没几个人呢?”眼珠一转看见了绮年和永安侯夫人,便道,“你瞧那周氏,那还是郡王世子妃呢,世子院子里不还是有个姨娘吗?将来世子成了郡王,那还得有侧妃有侍妾,还不都是一样的吗?”
恒山伯夫人越这么说,郑瑾心里越是不痛快。周绮年怎么跟她比?周绮年是什么出身,那是高嫁,嫁进了郡王府里,郡王世子有没有通房姨娘,她说得上话吗?可她自己却是低嫁,苏锐的升迁还是靠着岳家呢,为什么她就得这样“贤惠”了?还有一句话她自己也不怎么敢往深里想:倘若能嫁成王妃,那有个侧妃有个侍妾也认了,可她如今——才是个小官的妻子而已!
只是这话也不能说出口,郑瑾憋闷地转过头,好巧不巧一眼却又看见了冷玉如。冷玉如今日是跟着张大夫人一起来的,一边跟旁边的女眷应酬,一边还不忘给张大夫人斟茶布菜,远远看去跟亲母女一般。那一席上的女眷差不多都是三四品官儿家的内眷,可是颇有人跟冷玉如说话时带着几分奉承讨好之意的——虽然张殊官职不高,可是手握实权,又是皇上的信臣,这可是官位换不来的。
郑瑾不由自主地盯紧了冷玉如。比起从前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冷玉如丰满了些,脸色也红润了些。郑瑾还记得她刚见到冷玉如时的模样:纤瘦的身材,尖尖的瓜子脸儿,身上穿一件普通的藕合色绸衫,头上只有一枝赤金镶珠的钗子能拿得出手,耳朵上戴的翡翠耳坠子颜色都不匀,手腕上的镯子更是细得虾须一样,勉强镶了两颗珠子充充门面,在她眼里看来,一副穷酸相,还没自己身边的大丫鬟体面,却还偏偏要做出一副清高模样来。那时候就连出去踏个青,都得她拿出自己的旧衣裳旧首饰来给她撑门面,更不必说冷家那个姨娘,巴巴结结的,死皮赖脸贴着自己家,好替冷家谋个前程。虽然她嘴上管冷玉如叫声表妹,其实在心里,冷玉如跟她的丫鬟也没甚两样。唯一的用处,就是当初替她挡了张家那门亲事。
张家的亲事——郑瑾两手攥得更紧了。当初她听说张殊脸上有道伤疤,后头又亲眼见了那长长的伤痕,当时就倒吸了口凉气——若是她嫁了个脸上有疤的夫婿,不知道背后有多少人会笑她!因着这个,她死也不肯嫁给张殊。可是如今,张殊是皇帝身边的信臣,眼瞧着往上升的势头不减,而苏锐,倒真是英俊潇洒的少年状元,可如今却……尤其是,谁知道苏锐那个在外头有规矩美名的母亲,竟然是那么个死板苛刻的老东西!而冷玉如看起来一副舒心自在的模样,不要说身上穿的头上戴的跟从前大不相同,单看她跟张大夫人有说有笑如同母女——她怎么就那么有福气!
“你在瞧什么呢?”恒山伯夫人狐疑地看了女儿一眼,顺着郑瑾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了冷玉如,忍不住便道,“还看什么!倘若当初你听你爹的,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