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是皇帝的家奴,锦衣卫是皇帝的打手,新皇帝登基必然要把前任的家奴和打手清算干净,换成自己的心腹。
可是这位新帝却偏偏打算重用之前的人马。
是当藩王的时间太长,不通帝王之术了?还是胸有成竹,不屑于提防了?
想不通!
不光是朝臣想不通,连季文烨自己都想不通。他顶着月亮回到自家府上,蔡公公早等候着了。
“……”季文烨先给太监作揖:“不知公公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蔡公公还礼笑道:“没想到季大人会入了夜不在家中,哈哈。”
季文烨皮笑肉不笑的道:“家中苦闷,出门散心。没想到因此耽误了正事。”
“不耽误,不耽误。”蔡公公道:“咱家也才到不久。”
文烨道:“公公深夜到访,所为何事?”你到底想做什么?快点说!
“啊,皇上召您进宫,如无其他事,便随咱家走吧。”
皇帝要召见他,总有天大的事也不敢耽搁。只是季文烨好奇:“皇上深夜召见,不知有何内情?公公可否透露一二。”
蔡公公神秘的低声道:“其实陛下本想天亮再召见您的,但是……唉……夜深人静,不能安枕。便让咱家出宫,提前召您觐见。”
季文烨更糊涂了:“不能安枕?可传太医了?”
皇上睡不着觉,和他有什么关系?!不是该看大夫喝安神汤吗?
“咱家不好多说,季大人快随咱家走吧。”
“……公公请先行。”
新皇帝行事诡异,想必是个难伺候的主儿。季文烨要给这样的人当心腹,已经感觉前路坎坷,跟在蔡公公身旁,微微蹙眉。
不想蔡公公却正偷偷替皇帝打量文烨,不住的暗暗点头,像啊,眉眼着实像那个人,耳朵的轮廓倒像陛下。
、第81章
季文烨跟着蔡公公进了宫;没有去干清宫;而是往宫内西侧一处偏殿行去。干清宫作为历代皇帝的寝宫,诸多皇帝的驾崩于此,并不为后世皇帝所喜欢。他们更愿意住在舒适自由的新建宫殿内。
新帝亦是如此。
一路上都有跨刀的锦衣卫把守;这些负责廷杖的锦衣卫,人称大汉将军;并不参与缉拿逮捕审讯事宜,多出身贵族子弟;不同于外面南北二司的锦衣卫。
不过;如果他升了指挥使,这些人也归他管了。
季文烨还是第一次深夜入宫,自然加倍小心。不过他将要面对的状况,不可预测;倒也不紧张,只打起精神,准备随机应变。
殿门开启,蔡公公先进去禀告,不一会欣喜的出来:“季大人快请进来,皇上正在等您。”
季文烨便垂着头,迈进殿内。他目不斜视,不敢巡视四周,但视线内看到情况已经表明这里奢华异常,是九族至尊所居之处。
殿内没有宫人,香几上摆放着一铜香炉,袅袅熏香,于这淡淡的香雾中,走来一个中年男子,清瘦英俊,气质儒雅,一见季文烨便笑道:“朕等你许久了。”
“……臣迟来见驾,罪该万死。”这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这令他不舒服。还有淡淡的熏香,他受不了这种味道,一嗅到香味,就想起韩氏,想到韩氏便会想起故去的母亲。
这种感觉很糟,所以他一直排斥用香。
“走到这里,脚程可不近,累了吧,快些坐吧。”
蔡公公忙搬来一绣墩,放到季文烨身后。
“微臣不敢。”难道是做久了藩王的关系,所以待人接物十分随意?
“没关系,快坐吧。这是朕赐给你的座位。”
“谢皇上。”季文烨心中越加犯嘀咕了,除了首辅有幸在私下里见到皇帝被赐座外,还不曾有臣子在皇帝面前坐下过。难道汝王性情如此?本朝之前的确也出现过乖张叛逆的皇帝,与臣下不讲究礼数。
他坐下了,但比不坐还难受。才一坐稳,猛地发现皇帝却站着,忙又站了起来,躬身道:“臣该死,殿前失仪。”
皇上却无所谓的笑道:“你坐你的,朕站着才好打量你。”
蔡公公在一旁笑的仿佛脸上开了一朵花似的。
季文烨重新坐下,豁出去了,如果皇帝脾性如此,顺其自然是最好的,他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
“唉,前年你送朕回封地,朕就想见见你,跟你说几句话了。但是……当时情况不允许朕这么做。藩王结交锦衣卫,会给你和朕招来麻烦。”皇帝怅然道:“当真没想到,上苍赐朕机会,可以堂堂正正招你前来一聚。”
藩王说白就是关在封地的囚徒,当年季文烨作为皇帝的耳目,是前去监视汝王的。幸亏汝王没有表现的和他亲近,否则两人都要倒霉。
“……微臣是陛下的臣子,陛下随时可以召见。”季文烨感到头顶目光的压迫感,不觉微微抬眸,见皇帝正一脸和善的看他。他打了个寒颤,忙低下了头。
“是啊,以后相见,容易的多了,哈哈。”皇帝高兴的吩咐:“朕饿了,准备些简单的膳食,让文烨陪朕用膳。”
蔡公公带着喜悦的表情,欢快的下去吩咐了。
空荡的殿内只留有季文烨和皇帝两人。虽然外面有数位太监和护卫,但是此时殿内只有他们两个,就算季文烨没有带刀,凭借他的能耐,赤手空拳结束皇帝的性命,并非难事。
他的养父还关在牢里,皇帝对他这样的身份还真是不提防啊。
皇帝欣慰的打量季文烨,半晌怅然道:“看到你,叫朕想起了许多往事。”
“……”季文烨默不作声,心道陛下的往事与我何干?可又不敢随意发问,只能在心中默默嘀咕。
“你在狱中可受苦了?有没有人对你用刑?”
“回陛下,不曾用刑。”
“那便好,朕在进京路上听闻你被下雨,真如刀剑穿心一般。”
季文烨又打了个寒颤,忙起身道:“微臣怎敢让陛下如此挂心,罪该万死。”
“朕说的是实话。说起来,真乃造化弄人……”
半晌听不到皇帝继续说话,文烨偷偷抬头,见皇帝正仰头看殿外如水的月光,目光幽怨,思绪似乎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他不敢打搅沉浸在回忆中的皇帝,只能陪着他一起发呆。
良久,皇帝拂去眼角的泪光,笑道:“朕虽有数位皇子,但是……”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这时候告诉他身世还太过突然,还是叫他慢慢揣摩,待时机成熟,再相认不迟,便不再说下去了。
季文烨见皇帝话说到半截,突然住了口,心中更觉得奇怪了。皇上正值壮年,说话却颠三倒四,这能君临天下吗?
皇帝换了话题,慈祥的询问其他状况:“文烨啊,朕知道你这些年吃了许多苦,着实不容易。最近生活上可还过得去吗?鲁公公为难过你吗?”
“想必圣上已经知道我幼年的遭遇,幸好遇到贵人收养,虽有苦难,但也衣食无忧。此后为朝廷效力,更有幸寻到本家,认祖归宗,便再没遇到什么困难了。”
皇帝皱眉,言语间净是不满:“这就是你受蒙蔽的地方了,你所谓的贵人,是阉人,给阉人做养子,实乃大不幸。”
“当年我被拐离家,幸好有人搭救,否则这条命是不是能保住,还难说。鲁公公纵有大罪,但于我有恩。”
“……罢了罢了,该怪的是拐你的那帮呆子。”连偷抱幼童的事情都做不好,叫人给逃了。当年汝王府可真是养了一帮废物啊。
文烨不知皇帝为什么问起这件事,难道还是挑剔他的经历?如果嫌弃他的身份,为什么又升他的官?
皇帝叹道:“那阉人倒有福气,与你做了几年父子。唉,永昌侯也是有福气的,能娶……去全国周游啊。朕做王爷时,只可在封地内行走,不知多憋屈。”临时改口,改的恰到好处。
“家父确实是富贵闲人。”
“家父……家父……唉……”皇帝阵阵失落,须臾意识到自己还是能够以父亲的身份对他表示关爱的,那就是再为他选一门好亲事。
早听说季文烨因为身份关系,没有娶到梅大学士的女儿,遭到了嫌弃,最后只娶了一个小小行人的女儿为妻。而更可恶的是,这女子是个只贪慕富贵,却不能患难的人,竟离季文烨而去。每每想到这里,皇上便很愤怒,将云成源调任辽东的圣旨已经写好了,只等着公布出去。
“朕听说你最近休妻了,不要紧,好男儿何患无妻。太子妃便是朕亲自挑选的,朕也为你选门好亲事。”皇帝道:“你中意哪家女子,便告知朕,朕替你指婚。”
哪家有容貌品行都好的待嫁女子,皇帝相信季文烨比他清楚,所以许诺他只要开口,他就替他办成。
文烨正纳闷皇帝哪里来的热情一味插手他的私事,不想紧接着就被皇帝的话吓到了。
“微臣……并不打算再娶。”
皇帝以为他忌讳国丧,故意这么说,不禁笑道:“三个月内不许娶亲,又没说以后都不许婚娶了。朕觉得那云氏着实配不上你,因为这波折认清她的面目,早些休妻,另娶他人也好。”
“……微臣已经打算取回休书,与她复合了,所以没有另娶他人的打算。”其实他若是想娶别人,自己就去想办法了,真用不着皇帝替他指婚。
“这 云氏花容月貌,倾国倾城吗?你离不开她,还要复合。”为了防止外戚专权,本朝皇室选妃,多看容貌,家世倒是次要的。比如皇帝的生母,当朝太后就是寻常百姓 出身,不过因为容貌出众,选为王妃,后来顺利成为皇后。文烨想把休掉的云氏找回来,她的家世不值一提,那么只有说流连她的容貌了。
“……并非因为云氏容貌,我和她伉俪情深,休妻是为了保全她。如今我平安无事,自然要接她回来再续夫妻情缘。”
“不是因为容貌?”皇帝道:“既然她容貌寻常,家世平庸,如此庸碌的女人,不适合做你的妻子。你不必因为觉得亏欠她,便违背心意的接她回去。朕给你做主,另配良偶,看谁敢说个不字。”
“云氏容貌俏丽,非寻常女子可比。而我和她之间的感情,也远非普通夫妻可比。我和她山盟海誓,不敢违背。”
“就算她俏丽无双,家世出身也配不上你。朕可是听说她给你做过丫鬟,奴婢媚主,能是好人吗?”
既然你有得力的探子帮着打探消息,何必再提点我?皇上您现在的耳目已经非常厉害了,连映桥的出身都知道了。
“……这不能怪她,是我依仗主人身份欺压她。”文烨有话直说了,如果因此得罪皇帝,下狱流放也无所谓,总好过被棒打鸳鸯。
“如果她当真品质高洁,纵然你欺压她,也该以死明志!”皇帝道。
文烨感到阵阵寒意,皇帝一句话便可决定映桥生死去留,他对她没有半点好感,怀着敌意,可能几句话之间,映桥便性命不保。
“……”
皇帝见季文烨不语,语重心长的劝道:“依朕看,你配得上更好的女子。两京的千金小姐随便你选,闭着眼睛挑,挑到的女子也只会比云氏好,而不会比她差。”
怎么可能,没人比映桥更好。
“……微臣……这……”
“你们才成婚一年,没有那么许多感情,休了便休了,朕已经答应你,会有更好的亲事,所以你大可放心了。”
季文烨见皇帝心意已决,他再胆大也不敢忤逆皇帝,内心焦急,如同被架在火上烤一般。他掌心全是汗水,额头亦有汗珠。
“微臣……有件事还没禀告皇上,云氏有孕月余了。所以我和她复合,不光是为了她,还是为了我的子嗣。”
这个情况是皇帝所不知的,他愣了下:“有身孕了?”
“……是先帝驾崩前怀上的,日期敏感……我紧接着入狱,她归娘家安胎,外人并不知情。我成婚的年纪算晚了,这孩子来之不易,不能失去。”
他知道他犯了欺君之罪,不过,豁出去了。
“哎呀!”皇帝纠结片刻:“孩子的确不能没有名分,你先接她回去吧。”
季文烨稍微松了口气,暗暗擦冷汗。
“明日,朕差太医院的御医给云氏把把脉,开些安胎的方子,无比保住这个孩子。”
文烨一惊,无论如何没有料到皇帝居然会派御医给映桥把脉,欺君之罪要穿帮了
、第82章
映桥才来过月信;而且两人情事和美;他可以肯定她绝没有身孕。之所以欺君是因为叫皇帝打消给他指婚的念头,不成想弄巧成拙,反倒要招来欺君之祸。
皇帝关心臣子;多数只是做做样子,转头就忘掉了。所以假称有孩子;把眼下蒙混过去,纵然日后皇帝想起来映桥腹中胎儿;只说没有保住就行了。
不想皇恩浩荡;竟然想叫太医为映桥把脉。
季文烨诚惶诚恐,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内人一介寻常妇孺,恐不敢受此……”
“哎, 话不能这么说;把把脉,小心点总没坏处。”皇帝能够继承大统,应该说多亏皇兄的后宫不宁,堕胎杀子血流成河,才给了他这个藩王机会。他儿子颇多,不愁子嗣 断绝,但季文烨毕竟是他亏欠最多的儿子,出于长辈对晚辈的疼爱,希望文烨的这一支能够多子多孙,繁衍不息。
季文烨只得道:“谢主隆恩”
不能叫皇帝收回成命,只能继续在欺君的路上一条路跑到黑了。
这时蔡公公引了小中官们进来布菜。服丧期间,忌酒肉荤腥,只端了素食汤羹来。能跟皇帝一同用膳的人凤毛麟角,据季文烨所知,大概只有讲授经庭的帝师有过这种待遇。
文烨看着中官们摆放好两套碗筷,眉头微蹙。皇帝是把做藩王时的洒脱不羁带到宫中来了吧,亲王可以跟属下同席而坐,共同宴饮。皇帝嘛……必须得跟臣子保持距离。
“坐、坐。”皇帝很随意的对季文烨道:“陪朕吃一口,待天亮就加封你为指挥使。圣旨已经写好了,只差颁布了。小蔡子这两天透了口风出去,许多人也已经知道了。哈哈,先做几年指挥使,权势牢固了,再调任你去统筹三大营,做个正正经经的将军!”
皇帝给他许诺了美好的前景,未来可以脱掉飞鱼服,做统领京驻军的大将军。如此看来,他的未来一片大好。
“……陛下容臣施礼……”文烨撑不住了,无论如何要问清楚:“微臣何德何能,竟能得到陛下如此器重。微臣才疏学浅,难堪大任,辜负陛下的圣恩。”
皇帝笑道:“朕这是慧眼识英才,相信你能做好朕的眼睛耳朵,使得民间诸事悉数递到朕的眼前。不必拘束,尽管自在些,日后与朕相处的时候还很多,这样拘束可不能啊,哈哈。”
皇上倒是笑口大开,轻松愉快了。季文烨听他笑得爽朗,比刚才还难捱了。
季文烨与皇帝同桌而坐,蔡公公在旁边伺候,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主子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
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