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满意地抱紧他胳膊,舒舒服服地打起了瞌睡:“我等这句话好久了。”
马车缓缓停下时,外面就传来了司礼太监的唱礼。
我睡眼惺忪地扶着他手下正欲下车,他忽而反握住我的手背,我“嗯?”了一声看去,他紧了紧我发上的珠簪道:“宫中的禁卫统领与我有几分交情,公主有事派人定要派人唤我一声,。”
这话说得突然,我尚来不及反应就在女官的催促下踩着凳子落了地,心中疑惑,这归宁我不是应与他一道的吗?
旁边的一个绿衣太监立刻就为我解了疑惑,见他一转拂尘,弓腰道:“陛下口谕,前朝设了韶乐大筵,请驸马爷赴宴。”
而我这厢的女官接口又道:“太后在禧和宫亦摆了小席,请公主随下官前往。”
嘿,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我与景晟两只小鸟还没张翅膀,云溯和我的太后姨母就迫不及待地拆散来了。怪道景晟那般说,看来一早便是知晓了此次归宁我与他是归不到一处去了。
我斜眼瞅了一眼前方拱手领旨的景晟,负手正要去的他忽然驻了足,转过身大步朝我而来,整了整我毛绒绒的衣领叮嘱道:“莫贪杯莫贪食莫贪凉,要不回去又该闹肚子了。”
“……”
他这“三莫”一出口,我无语凝噎片刻后,脑间一根神经也被猛地挑了一挑。是了,回宫了我就又是那个痴痴傻傻的嘉平公主了。
木讷地点头应后,我念头转了一转,出嫁前与太后说了那么一通话后我觉得这装傻已失了许多的意思。要不干脆我大白于天下,由于驸马爷精通阴阳双修之道,大婚后公主我的智商突飞猛进,一跃于正常水平?
这理由看起来挺怪力乱神、胡说八道的,但百姓们不就好这一口吗?如果成功了,我可以考虑再编纂个天降神石来诅咒一下云溯。
禧和宫这地实在不是个吉利地方,且不说我刚在这里威逼过我的太后姨母,那夜在门缝里瞥到的血腥一幕就够我一段时间不想吃肉了。方晋说我一日不想吃肉,那我这日一定精神失常外加生理失禁。我都失常失禁了,可见给我留下了何等的心理阴影。
太后姨母的小席摆在禧和宫的东园内,初春之地开满了紫叶李,粉白微披,紫叶如海。
“嘉平来了?”且尚隔了一重小树,太后姨母的声音就乍然响起来,无喜无怒,听不出她今天究竟是个什么心情。众所周知,四十左右的女人家心情都不大好把握,我唯一能把握的就是她看见我后心情只能往坏里走了。
“殿下可来了。”迎出来的是霁芳,我大婚之时她与铃雀本应随嫁出宫,但我婉言向皇帝表哥表达道,这将军府只要有我一个雌性就够了,多添一个原本就不太具有雌性品质的我会更缺少安全感,事实上,无论是太后的霁芳还是云溯的铃雀我一个都不想带入将军府,这皇宫里的一切我要丢的干净。
霁芳侍奉我尽管很尽力,却终未及铃雀的尽心。在我出嫁的前一夜铃雀就不时地举帕子拭泪,我与她告别时眼睛肿的和核桃似的。往坏里或许她只是在担忧自己往后的去向和前程,但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已经够坏了,所以我都尽可能地往在好处想,想她是真心实意地为我嫁出去而感到高兴和不舍。
父皇和皇兄们死去时,还会有我在挂念。等我死了呢?会有谁在我坟头洒一杯酒,烧几张金箔?找一个对你说尽甜言蜜语的人很简单,但找一个你死后为你流一滴泪的人却很难很难……
“嘉平拜见太后,太后金安。”膝下跪着的是张百花团簇的软垫,边角处飘了片紫叶李。低头时数了数在座的裙子数,数来数去只有一个……这么说只有太后一人了……
“起来吧。”这回她倒再没多为难我。
我从善如流地爬了起来,眼观眼、鼻观鼻地落了座。
茶盖子磕在了盏边沿,“叮”地一声,太后姨母沉默了片刻,随后命余下的人都遣退了下去。奇怪的是,底下的宫婢一时都露出了犹豫之色,最后还是霁芳福了一福,领着她们走了。
“他待你可好?”太后姨母转着腕上的檀木数珠,慢慢开了口,她语气做的淡然,可声腔却微微发颤:“真不知你看上这带兵的什么,一个粗人。”
方晋曾于我普及过一种病症,就是一个人会不定时呈现出多种人物性格,用专业的名词来形容就是精神分裂。方晋在我不懂事时经常会把志怪小说当成生活常识来对我进行普及,有这样的犯罪前科,后来我都不大相信他的理论水平。
可从我回宫起,这太后忽冷忽热、截然两人的表现,我忽然就又相信他了。
对方如此和善,我自也和善而乖觉地答道:“驸马他是个好人,待我也甚好。”我的目光飘落到她的佛珠上,脑子一顿。
见其露出半信半疑之色,我只得继续道:“驸马虽然看起来有点粗,但他确然不是个粗人,好吧,也没细致到能拈针绣花。”
太后姨母微笑着摇了摇头,责备道:“你这孩子,尽会胡说八道。”
她这语气姿态做的十分自然,让我生出了莫名的亲切感。这亲切感有些生疏和遥远,似久未见之。不经意间瞥过,惊觉她的面色委实算不得好,胭脂珠粉后依旧掩不住灰败,反越加显出苍白之色。师父虽没教过我医术,但在帮国师府的药师燕十三磨药时听他念叨过两句观色察气。
太后这,竟是病入肌骨之状?
“阿衍,我对不起你。”她突然如此道,我诧异地看去,就见她手指发颤想要握住我的手,握了几次都何不拢:“这十年你受苦了,今天我不说以后怕是……”
“我就说太后娘娘偏心得紧了,姐姐这才一回宫,就心肝宝贝似的招了来。这周围怎也没有个人伺候着在?”东园中乍响起娇嗔笑语,手背上骤然一凉,未及去看太后姨母怎样,就见彩绣宝衫、珠环玉绕的辛宓领着方才退下宫人款款而来。
那双得了她母亲七分神韵的眸子从我身上滑到了太后姨母身上,丹唇翘得更高,走至太后姨母身侧,手搭在她肩上撒娇埋怨道:“太后娘娘有了姐姐就忘记了我,我可不依。”
“你想怎样?”太后姨母冷冷道。
辛宓侧眸看向我一笑,那一笑里的怨毒让人生生打颤,她找来随侍的宫人,取过宫人手中的瓷壶和杯子,盈盈道:“这可是陛下刚刚赏的云苍美酒。今日逢姐姐归宁之喜,太后冷落了宓儿,就罚一杯如何?”
那杯酒端在太后姨母的面前,不多不少浅浅一杯,远远闻着辛辣冲鼻,而太后姨母的脸色虽未大变,却已惨白的毫无血色。
呈酒的宫人是霁芳,低着头的她未露出多少殊色,园中无风,但她的宫群却颤摆得愈来愈厉害。
“既然说是我归宁之喜,这酒当敬给我喝才是。”我按住辛宓的手,一点点拔出那只酒杯。
作者有话要说:吊威亚背荆棘360度托马斯插双刀跪求原谅!无良作者过来填坑……洒土洒土,大吉大利,大吉大利。看文快乐~~~
33
33、山雨欲来 。。。
辛宓略有些微惊惶,食指扣紧了杯柄。一刹犹疑后,葱葱玉指滑了下来,那份迟疑很快的灰飞烟灭,那双美目里隐隐含着期待。
两只手自左右伸出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腕,攥的力道很大,痛得我“嘶”了口冷气。现在这场面微微有些僵固,我痴愣地看着这两只手,识时务地选择了没有开口,我也实在不晓得该如何开口就是了。
云溯很快将手收回了明黄的广袖中背在了身后,面色如常道:“母后这里好生热闹,看来嘉平以后要时常回宫陪伴母后。”
呸,我脑子又没病,进宫一次折寿十年啊,云溯陛下……
“公主不胜酒力,就由末将代公主饮尽此杯吧。”景晟的手不仅没有松开,另一只手反而进一步扶上了我的腰,不动声色地将我半拢在怀中。
我后知后觉说:“你们这么紧张干什么?”
所有人由酒杯移到了我身上,我很坦诚道:“反正我又没准备喝这酒。”说完手一松,“啪嗒”杯子掉在地上,一小滩清澈液体里躺满了碎瓷。
……
辛宓细齿咬着下唇,眼神带着浓浓的不甘和针一样扎在我身上,恨不能扎出无数个窟窿。我被护在景晟怀里,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眼皮极森冷地看了回去,她忽然就和见了鬼一样匆忙别开了脸。唇角才翘起一点,另一道充满危险的目光引起了我的注意。
云溯立在圆桌令一端,表情犹带着笑,眉眼里却暗藏阴鹫。他立在那里捉摸不定地笑了一会后,道:“看阿衍与景晟你感情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我这个表妹痴傻归痴傻,性子打小却很犟,你多让着她点,莫让我心疼了。”
景晟的表情我看不见,但云溯这样说显然是不怀好意的,古来表哥表妹最容易生些儿女情长的动人事迹来。太后姨母的脸色已甚是不大好,许是她在生气我在已婚状态下还与她英明神武的儿子间不清不楚,让他与自己的股肱之臣间生了嫌隙。在我与云溯间瞧了瞧,脸色渐渐冷淡了下来。
她疲惫而疏冷道:“哀家乏了,就不与你们这些小辈闹了。”旁边识趣的宫人连忙过来扶起了她。
云溯笑得灿烂:“儿子尚有些话与阿衍说,就不亲自送母后回宫了,晚些时候再去请安。”
太后姨母身子不易察觉地颤了一颤,道:“皇帝忙自己的便是了。”
呼啦啦走了一群人后,云溯与辛宓站在一处,我与景晟站在一处,云溯的眼睛和长在我身上一样时不时轻笑一下,搞得我很无语。辛宓小鸟依人地依着云溯站着,此刻倒是收敛了容色在旁充当株合格的雕塑。
过了一刻,我站得小腿肚都有些酸了,首先要开口打破安静,手背被人一捏,话在唇边又咽了回去。景晟没有看我,仿佛刚刚做着小动作的人不是他一样,道:“时辰已不早了,陛下政务繁忙,末将就与公主先行出宫了。”
“阿衍好不容易来次宫中,要不留下住一宿,与你说说话?”云溯温柔地握起辛宓的手与她说道,眼神依旧落在我身上。
我心中警钟大振,辛宓眸子里挣扎了下,最终乖巧地顺着他道:“宓儿甚为想念姐姐,若是陛下恩准当然再好不过了。”
“我不要。”我脱口而出,顾不得看景晟,我坚定道:“我不要。”
云溯冷下了脸,脸上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我拽着景晟的袖子,委屈地撒着娇道:“你不是答应人家今天给人家做桂花糕的么?”见他不说话,我急得眼泪一串串往下掉:“你答应了我的。”
云溯最终放了我们,他在我向他跪拜行礼时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道:“明知道你这话是假的,眼泪是假的,可是看见你哭的模样我就狠不下心来。”
我伏在地上头埋得更低了,出了宫门我迅速地擦干眼泪,看着重重宫阙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回府时,车中气氛莫名地绷得紧张,两个人的呼吸都淡得几乎听不见。
行至寝阁外的院中时,他蓦然伫足在流苏树下,淡淡道:“阿衍,你要喝下那杯酒时有没有一丝半分地想过我?”
我低头凝神想着心事,他这冷不丁一问问得我没有反应过来,迷茫地看着他。然后他走了,转了个身往旁别的书房去了,琴歌说书房的灯火亮了一个通宵。她听底下的小厮说,将军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整夜处理公文了。
我坐在妆台前用手指梳着发默不作声,任琴歌和说书样将她打听到的景晟的一切事宜流水一样的报给我,结尾时我背对着她慢吞吞道:“歌儿你不累么?”
琴歌口干舌燥地砸了下嘴,慷慨激昂道:“为了夫人与将军不再吵架,这点小累于奴婢不算什么!”
我若有所思道:“原来我们在吵架啊,这么说景晟在生气了?”
“……”她讪讪道:“将军身边伺候的人说将军不仅一夜未睡,连晚膳都没用。
我拿梳子的手停在匣子上,明知琴歌不会骗我却还是问了句:“真的么?”
“是真是假你自己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一只手越过我拿走了梳子,头发被人挽起一缕,梳齿轻轻刮过发根往下滑去。
手尴尬地不晓得往哪里放,在妆台上摸了一会,拿起胭脂盒子玩了起来。他在我背后没有再说话,安静地替我梳着头发,他梳的很轻,手腕使得很灵活。我坐在镜子前,竟生出了一丝熟悉的错觉。那柄匕首我没有贴身带着了,从那次我烧了太一画给我的画后,我就将它锁在了柜子里。可时不时我还是会想起那个叫缙德的少年,蔽天古榕下他坐在高高的石台上为我盘好童子髻,树蝉嘶鸣,夏日的时光被无限地拉长,静好安稳。
“你说我两要以诚相待,可云溯的几句话就让你不理我了。”打我与景晟认识后将他的的秉性也摸了个七七八八,成婚之后我说话更是力求一针见血简介直白。和他转弯子说话,到最后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他有点无可奈何说:“我没有不理你。”顿了顿道:“我是生气,却不是因着陛下的话。”铜镜里他的面容模糊,可我好像能看见那双漆黑的眼睛:“公主虽然说不会喝那杯酒,但可曾想过这杯不喝后面还会有千千万万杯么?若陛下执意相逼,公主是否真的要替太后饮下那杯酒呢?”
如果事情真如我心中所想,那酒我是必不会眼睁睁看着太后喝下去的。就如景晟所说,在那样的情况下我没有别的办法。
“你嫁给了我就是我的妻子,你的命不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他将簪子插入我的发髻:“我的也一样。人之所以为人,其中之一便是有私欲。娶了公主后我就不再是一人,为了公主我也会护好自己的性命。同样,也请公主为了我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不要儿戏它。”
他替我将头发才梳好,屋外的小厮禀报军中有事,他放下梳子匆匆而去。
我一人在屋中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地上的凉气袭满全身,我道:“来人啊,将符怀给我叫过来。”
符怀很快屁颠屁颠地来了,喜笑颜开:“殿下主动招臣下来作何?”他扭扭捏捏道:“是不是想念臣下了?”
我没精打采道:“我今天心情不好,你快与我说说你最近的倒霉事好让我心情好一点。”
他的脸黑得和锅底一样:“看见殿下就是我今天最倒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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