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也点点头,“确实如此,我在后面见她,确实是为这只簪子动了心。”
江华不屑地笑道:“这种人,等我进了宫,必不会再让大王沾她一沾。”
玉人点头,走过来坐下,懒懒地说道:“乡野出身之人,没见过这等珠宝,定然动心的,你呀,且玩玩便收吧,现在她是王兄的红人,还是要卖王兄几分面子的。”
江华嫣然一笑:“夫人莫要担心,只怕大王知道此事,便不再理她了呢。姐姐且看好戏吧”
玉人撇撇嘴,不置可否。
第14章 南珠(2)
主仆二人出了宫门。齐奚捧着那个匣子,问允儿道:“贵人,是否回流观阁?”
允儿微微一笑道:“天色尚早,许久没去给太后请安了,今日刚好。”
齐奚吩咐御人,御人掉转车头,向太后宫中而去。
重生,原来是这么有趣的事情。允儿坐在车中,思绪随着车辇的摇摇晃晃也起伏不停。就在江华硬将匣子塞入她怀中那一刹,她突然想起,这根簪子,上世是在大王与江华成亲当日,太后训诫六宫的时候所带。允姬当时虽然是不入流的姬妾了,但此等大事,还是要参加的。那日她抱着一颗无所谓的态度,站在不受人注意的角落里,看着太后头上那颗璀璨的南珠,听着新夫人江华宛转动听的训话,心中似一口枯井,无波无澜,只是苟活而己。
抿嘴一笑,十分感念当时蔡姬表功似地非要将她拉去,让她知道了这颗南珠,本该是在谁身上。想想真是不论何时都不要消极对待人生,没准下一瞬,你就重生了呢。
两世为人,我还活的比不过你,那就真的死不足惜了。
允儿被这种感慨的情绪交缠着,一直到了太后宫下走下车辇。
太后正在慈爱地看着宫人逗弄芊公主玩耍。听得允姬前来拜见,让寺人福请她进来。
允儿整肃一下深衣,上前拜见太后。
太后也慈爱地看着她:“就要随军出发了,你准备的如何?我这里刚好有去年制的大毛貂裘,也给你带上御寒。”
允儿再次拜谢。
寒喧了几句,允儿说明来意:“江华公主赠了妾身一只簪子,十分贵重。妾身以为只有太后才可以匹配这等宝物,特拿来献于太后。”
太后笑道:“你这孩子,她送与你的,必然是想与你交好,你留着便是,倒反送于老身作甚?”
允儿微微笑道:“此等宝物,非福德深厚者莫能据之。江华公主一定要妾身收下,妾身推辞不过,不收大不敬,但思来想去,妾身鄙薄,实在不敢忝据此物,此物赠予太后,最为合适。”
太后欣慰地笑着,夸赞着允姬的孝心。
齐奚呈上匣子,寺人福接过来转身打开,送与太后相看。
匣子打开,太后脸色变了几变。
确实是宝物,且不说通体翠绿的翡翠,只那一颗南珠,便是价值连城。
太后瞬间心中疑窦丛生,江华为何会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允姬,允姬虽是楚王身边的宠姬,但也不值得江华出这么大的手笔。又问了几句,了解了是何情况下给的,什么时候给的此物。允儿不紧不慢,一一详细作答。
以太后多年的宫廷斗争经验,很快便猜到了有可能会发生的事。心中一声长叹,这个玉人,三年了,半点长进没有,怎么还伙着外人来整起自己王兄宫里人了。
更可恶的是这个江华,还没有进门,便搞出这种事,完全没有把这楚王后宫放在眼里,完全没有把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
此事如果让楚王知道,以他的脾气,必定会将玉人和江华即将赶出楚国。联姻一事也必将泡汤。
心里隐隐有些后悔,自己听了玉人的撺掇,也仅凭表象便对江华属意。江华这般行事,绝对不是正夫人合适的人选。
太后的脑中,瞬间已经转了很多圈。
允儿却似不觉,笑吟吟地建议:“何不请福姑姑替太后带上,看看如何?想必会十分相称,妾身倒是很想看看呢。”
太后心中叹着允姬的良善无知,嘴上笑道:“难为你一片孝心,阿福,替我簪上吧。”
寺人福取出玉簪,小心翼翼地在太后发髻比划着。选了个合适的位置戴上。
果然华贵不可方物,宫人们纷纷赞叹,允儿也笑道:“果然美甚!”
二人走出太后宫中,齐奚抱着太后赏赐的大毛貂裘,向允儿笑道:“贵人做的好买卖,一只宝簪换了一件大氅。”
允儿微微一笑:“这才是我该要的东西。”
齐奚不解:“奴婢看那支簪子十分好看,贵人为何不自己留着?”
允儿拍拍她的肩:“越是好的东西,越可能是陷阱,尤其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你且记住,今后无论谁来送东西给我,我不在,一律挡掉。”
齐奚若有所思,敬诺。
当天夜里,珍阁内乱作一团,江华和玉人使人翻箱倒柜地找,说是丢了一个宝物。寂静的宫中,嘈杂的声音传的很远。
不一会,玉人和江华便来到太后宫中,哭诉珍阁内丢了一个宝物。
太后已经睡下,寺人福给她披上一件外衣,太后坐在榻上看着二人在下首一唱一和地表演。
江华泣道:“此物本来是要献于太后的……本想在临走时献给太后,竟突然就丢了。”
玉人随即补充:“此乃是江国太后赐于江华的的,江华一向十分宝贵,不想却在这宫中丢失,实在是有损我楚国颜面。”
太后为二人的智商捉着急,在心中叹着气,嘴上也叹起了气:“依你二人之意,该怎么办?”
玉人立刻回答:“搜宫!女儿要看看究竟是哪个胆大妄为的敢在我的宫中偷东西!”
太后再也忍不住了,手重重拍在榻上:“放肆!搜宫岂是想搜就搜的?无凭无证,就说别人偷了你的东西便掠扰众人,岂不儿戏!”
江华见太后震怒,跪在地上嚅嚅地小声说:“今日允姬来寻玉人姐姐,除了她倒也没有旁人来过,只搜搜她宫中便可。”
太后不语,只看着她,面沉如水。
二人见太后不太对劲,完全不吃自己平时的一套,有些慌乱。
玉人公主上前撒娇道:“母后,江华是随我出来的,她丢了贵重之物,我有何颜面回去和国君交待啊!”
太后心中明白,这个女儿被自己娇纵坏了,已然是不成器。
叹气不止,转向江华问道:“你说,此物是要送与老身的?可是真心?”
江华眼圈一红,泣道:“确实如此。”
太后道:“既然如此,老身已经领了你的情了。”
二人对视一眼,正十分诧异,太后命阿福将匣子拿来,问道:“你且看看,可是此物?”
二人呆若木鸡,结巴道:“这……如何会在太后这里……?”
太后正色对江华道:“此物贵重,老身不能收,退回给公主,明日,你便起身回江国吧,我这楚宫太小,留不得公主,请公主好自为之。”
江华脸色惨白,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哑然无声,太后命人送江华先回去。
留下了玉人。
太后走下榻来。玉人见太后脸色越来越冷峻。心中害怕,跪下道:“母后,此事全是江华所为,孩儿并不知情,孩儿也是被她蒙蔽了。请母后恕罪。”
太后一步步走近前来,伸手“啪”地重重掴在玉人脸上。
玉人歪倒在地,嘤嘤地哭着。
太后厉声骂着:“你王兄说你在江国宫中胡闹,我尚且不信,今日见你对王兄宫中之人全不放在眼里,鱼肉姬妾,肆意妄为,被人利用,居然还敢撺掇老妇搜宫!险些酿成大祸!此事若传到你王兄耳中,你可还想在有生之年再回到楚国?”
怒气难消,越来越气:“江华一日未入宫,她一日便是外人,你居然里外不分,由着她在这宫中胡来,要不是允姬有孝心,知本份,不贪慕虚荣,将这东西送给老身,恐是到死也说不清楚了!”
越说越气,啐道:“不长进的东西!你且给我留在宫中,好好思过,何时想通,明白该怎么当这一宫主母,我便何时放你回去,否则不知你还会惹出什么祸端!”
玉人公主何曾受过这等严厉的训斥,呜呜地哭倒在地。
江华一早就走了,不辞而别。有人前来通报楚王,楚王尚觉奇怪。
下了朝,寺人福又立在丹阶下等候楚王。
太后宫中。太后十分歉意地说了此事。
“老妇听信了玉人的一面之词,误信这个江华公主是执掌后宫的人选,不想搞出这种事端。是老妇昏馈,与大王无干。”
楚王心中也吃惊不小,听到二人一块使计刁难允姬,十分生气。但见太后如此放低姿态和自己说这件事,太后又己做主处理了此事,只得笑道:“此事既然已经了结,母亲不必再自责。”
太后点头道:“我会与江国国君修书一封,说明此事,江华全无妇德,不是我儿良配。大王不必再过问此事,专心准备出征,等大王出征回来,老妇再给大王甄选佳人。”
楚王点头:“全凭母亲做主便是。”
太后又道:“允姬确是不错,有孝心,又本份知礼,此次等你出征回来,便晋她为夫人吧,在正夫人入宫之前,先替你掌着这后宫。”
楚王微笑着点头:“母亲所说,正合寡人心意,就依母亲之意照办。”
太后沉吟道:“公主和宫姬之间设计,此乃宫中丑事,不宜再让人知道。我已经罚玉人禁足反思其过,江华之事到此为止,就莫要和允姬说了,让她安心陪你出征。”
楚王点头:“母亲思虑周全。”
第15章 落崖(1)
天子赐胙:“令楚国镇尔南方夷越之乱,无侵中国。”
楚王大军终于开拔了。臣子们在城外十里跪伏拜送,傩人们法器声声,祝祷大王早日得胜归来,太后也站在城楼上,亲自挥手送别出征的大军。城里百姓如潮水般涌上街头,欢呼着,祝愿着楚王大军平定四方,扬楚国威。
十万大军,浩浩荡荡,一阵阵的铁骑开出城外,在铅青色的苍宇下,蜿蜒数十里,军容整肃,十分壮观。
允儿自纱帘中向外看去,身在大军之中,心中被一种奇异的感觉鼓舞着,铁血骠骑,征伐四方。
楚王王辇就在前面,可见帐中楚王背影身形傲然挺拔。
允儿与招月坐在王辇后的车中,大随姬和小随姬则坐在另一辆车中,跟在后面。
一会,招月向后面看了看,凑过来低声说道:“贵人,也不知大王为何要带这两个人物,好不容易和大王单独出来,却还要防着她们。”
车辇有些颠簸,允儿靠在壁板上,有些昏昏欲睡:“大王带着她们另有用意。且莫要多事。”
行军打仗,确实是辛苦,单是这没完没了的行路,就苦了二人。
允儿和招月,在夜晚扎营的时候,感觉浑身酸痛,似是颠散了架。
楚王见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心疼道:“如今可知道难受了,行军不似游山玩水。好在明日傍晚即可到达弦国境内,大军开战之前,寡人找一处行营安置好你。等战事结束再来接你。”
允儿低声道:“我无事,本想出来照顾大王的,如今却让大王替我操心。”
楚王笑道:“爱姬还是后宫之中第一个要陪寡人出征的人,这份心意却是难得。”
允儿笑笑不语,当时本欲避开江华,宁可出来受这个罪,也不要时刻面对江华。
没想到江华比前世蠢笨,本欲让自己背上偷窃的名声让楚王讨厌自己,不想被太后直接赶出宫去了,正夫人的位子泡了汤,再回宫,也不用担心未来还要面对江华,终于改写了与江华的命运交集,如此,吃这点苦,又算什么。
是夜,一天的辛苦之下,允儿睡的正酣,突然侍卫来报:“大王,随姬贵人抽搐,两度呕吐,现已人事不醒。”
楚王被惊醒,允儿也披衣坐了起来:“我带了医人乙录,且让他前去给随姬诊治。”
楚王点头。乙录前去,半晌回来。向楚王禀报道:“大随姬身体十分虚弱,气塞而不行,乃忧思之症,此病之因,多因劳心,心怀不畅,日久而成。小人己为贵人开了补心之药。”
楚王问道:“可能赶路否”
乙录道:“呕吐抽搐乃心病郁结,及这两日行军疲惫所致。吃了药必无大碍,只是……”
楚王见他支吾,沉声问道:“有何不妥”
乙录见楚王不悦,赶紧低下头,一口气儿说完:“贵人意识消沉,不肯服药。小人以为,心病还须心药医,方才好的快,如能有人开解于贵人,鼓舞精神,此症并不难治。”
楚王不耐烦地挥挥手:“不服便不服,只要能撑到弦国便可。”
允姬见楚王发怒,忙让乙录下去,劝楚王道:“妾身过去看看,我知大王带上随姬是有大用的,此时若出了差池,岂不可惜,且容妾身一试,看能否劝得随姬服药。”
楚王沉吟,别无它法,只能点头:“辛苦爱姬了。”
允儿笑道:“能为大王分忧,大王也不白带我出来一次。”
帐中,大随姬卧在榻上,眼睛怔怔地看着烛火,形容枯槁憔悴。小随姬跪在榻前苦劝她服药,大随姬却是不理。见有人进帐,小随姬惊喜地转过脸来,看到是允儿,神色瞬间一变,也不理她,冷冷地起身走到一边。
允儿却十分客气地和她说:“请妹妹到帐外等候片刻,我要与随姬姐姐说几句话。”
小随姬冷笑道:“我等己是阶下之囚,贵人何须如此客气。我姐姐与你无话可说,贵人请回。”
允儿自那晚见到了小随姬勾引楚王的手段,心中便对这个年方十三的女子十分厌恶。知她对自己心有怨恨,却并不理会,只平静地说:“我奉王命,与随姬有事相商,还请小随姬在帐外等候。”
招月却没那么客气,径直上前,拉起小随姬道:“贵人,请吧。”
小随姬一跺脚,甩手出帐。
大随姬躺在榻上,允儿近前,拉起大随姬一只瘦柴的手叹了口气:“姐姐何苦要这般折磨自己,多少人的境况不如姐姐,尚且还拼了命要挣出条路来,姐姐甘愿就这么放下?”
大随姬不说话,只是不时地咳嗽,瘦瘦的肩胛戳在衣衫上,让人怜惜。
允儿看着大随姬,前世对随姬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她是个温婉随和的女子,不与人争,总是十分谦和的神情。在这勾心斗角的深宫之中,大随姬对自己无害,如今自己也愿意真心劝上一劝。
允儿看着她,闲闲地说着话:“人活着,总是有个念想的,姐姐就算是真的不想在大王宫中挣个前程了,也总还有个什么其它未竟的心愿吧?”
大随姬眼神闪了闪,恍惚了起来。
是的,心里总是忘不了那么个人,春日的梨花树下,晶莹剔透的花瓣随风落下来,那人转头一笑,就这么一笑,便似永远留在了梦中。
允儿看着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