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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子玉虽是个渣男,但不得不承认很有些本事,自打他接替父亲出任文渊阁大学士后,魏黎春每日只须批阅少数几本至关重要的奏折,偶尔与几位重臣议议事,其他鸡毛蒜皮的事儿根本无须理会,着实轻松许多。
将最后一本奏折盖印后,魏黎春挺着肚子到贵妃榻上躺下。月份大起来,人也愈加惫懒,已到了能躺着绝不坐着的地步,只是方才小憩了一会,现下倒无甚睡意,半眯着眼养了会神,突然问坐在一旁帮自己捶腿的结香:“朱瑾在忙些什么,倒是有几日没瞧见了。”
结香回道:“娘娘寿诞将至,朱瑾姑姑忙的分~身乏术,连带着紫菀也不得闲,这几日都是奴婢跟黄婵姑姑值的夜。”
魏黎春皱眉道:“年前死了个娴妃,秋后又要问斩宁王,这个节骨眼上不宜大肆操办,随意整治几桌酒席乐呵下便是,本宫已事先提点过朱瑾,又怎会忙地分~身乏术?”
“娘娘的吩咐朱瑾姑姑自然不敢不从,只是这样难得的机会,外边的人自然要把握住。”有宫女端了酸梅汤进来,结香起身接过,递到魏黎春手上,又笑道:“听御膳房管采买的胡公公说,最近进京的官道可热闹了,满地都是各州县押送寿礼的车辆。”
“太后寿辰、皇上寿辰、太子寿辰、皇贵妃寿辰,哪次都兴师动众的献上贺礼,置办寿礼的钱那些官员可不会自己掏腰包,最后还不是分摊到老百姓头上。”魏黎春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苦笑道:“然而这些都是旧例,本宫也改不得,否则后世还不知会如何编排呢。”
“母妃因何叹气?”珠帘叮咚作响,身着青布道袍的岳榕瑄走进来,作揖道:“儿臣听闻母妃动了胎气,特来探望,不知母妃感觉可好些了?”
“太子?”陌尘怎地将他放出来了?魏黎春吃了一惊,心下诧异万分,面上淡定的说道:“只是昨夜未歇息好罢了,不妨事。”
结香端了只春凳过来,岳榕瑄道谢后坐了,一脸欣慰的说道:“如此儿臣便放心了。”
“皇儿有心了。”话到这里便冷了场,对于这个叛逆的儿子,向来是魏黎春说东他往西,针锋相对的时候多,和平相处的时候少,她生怕一个说错,便惹的他一蹦三尺高,白费了陌尘一番苦心,于是只能沉默着不开口。
岳榕瑄却不以为意,抬手端起魏黎春喝了一半的酸梅汤来,细细的品了几口,然后一股脑的喝了下去,笑道:“母妃小厨房做的酸梅汤,比御膳房的要好许多。”
“本宫记得你原是不爱喝这个来着,不想却是变了性子。”魏黎春怔了怔,转头吩咐侍立旁边的宫女:“紫苏,再去端碗酸梅汤来。”
“人总是会变的。” 岳榕瑄搁了碗,一撩衣摆跪了下去,将头靠在魏黎春膝头,说道:“从前儿臣不懂事,叫母妃伤了心,儿臣这里给您赔不是了,母妃可一定要原谅儿臣。”
到底是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将他关在摘星楼,强忍着不去相见,可没有哪一日不挂心过,如今见他脸色红润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举止斯文言行得体,又晓得为过去行为忏悔,欣慰的眼泪直往下流。
“母妃别哭了,儿臣在国师那里并未受苦。”岳榕瑄接过结香递来的帕子,边帮魏黎春擦拭眼泪边笑道:“儿臣跟着国师修道大半年,想清了很多事,也通晓了诸多过去不曾接触过的道理,回忆起前尘往事来,竟有些不真实,国师说儿臣已然入门,又是个有慧根的,只要假以时日,定能有所成。”
“国师带你离开时,原也说过这样的话,只是本宫并不相信。”魏黎春止了泪,捧着他的脸,上下来回的端详了一番,破涕为笑:“果然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天子是指望不上了,当个天仙也不错。”
“只是方入门的小道童罢了,母妃休要取笑儿臣。” 岳榕瑄嗔了一句,站起身来,坐回春凳上,从袖子里掏出个锦盒来,略带羞涩的说道:“儿臣明儿开始闭关,只怕没个三五个月出不来,赶不上母妃的寿宴了,还望母妃原谅则个。”
魏黎春接过来,拆了锦盒上的丝带,将盒盖打了开来,里边放着面拨浪鼓,鼓面磨的明镜一般,正反两面边缘分别镶嵌着十几颗五彩宝石,四周垂挂着紫檀木珠,隔的老远都有幽香传来。
她佯怒道:“鼓虽精致,作为寿礼送与本宫,却不妥了些。”
岳榕瑄笑道:“于母妃不妥,于小兄弟却妥当的很,母妃就替小兄弟收下吧。”
“好吧,看在你小兄弟的份上,本宫就笑纳了。”魏黎春将锦盒递给结香,吩咐道:“好生收着,若是弄丢了,仔细你的皮。”
结香掩唇笑道:“就是丢了奴婢也丢不了太子殿下的贺礼。”
“有劳结香姐姐了。” 岳榕瑄起身朝结香拱了拱手,吓的结香连忙躲闪,一头撞到刚走进来的兰泽身上,惹的他打趣道:“结香姐姐跑的这么快,难不成有狼在后面追?”
说完一抬头,正对上拱手完直起身的岳榕瑄,怔愣在当场,连手里端着的托盘都忘了,撑着酸梅汤的青瓷小碗跌落在地,将雪白的地毯染出一大片褐色的云朵。
“奴见过太子殿下。”兰泽很快回过神来,忙跪到地上磕头行礼。
“兰泽公子不必多礼,快请起。”岳榕瑄抬了抬手,叫兰泽起身,知道他尴尬,便不再多留,转身对魏黎春道:“母妃事忙,儿臣就不打扰了,待出关后再来探望母妃与小兄弟。”
“好,你去罢。”魏黎春点了点头,又对兰泽一扬头:“兰泽,你送太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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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榕瑄走的并不快,兰泽落后几步跟在他身后,半晌后才出声:“殿下一向可好?”
“好。”岳榕瑄点点头,也问道:“你呢?”
兰泽回道:“奴很好,娘娘对奴很是关照。”
两人沉默的往前走了一段路,岳榕瑄忽而叹气道:“孤不该将你强留在宫里,便是如今孤肯放你离去,你也出去不得,否则必定会成为别有用心之心的筏子,只怕会落得个不得善终。”
“殿下不必自责,奴不曾怪过殿下。”兰泽顿住脚步,抿唇笑道:“若不是殿下将奴强留在宫里,奴还是个靠着唱堂会讨生活的低贱戏子,哪里有机会在娘娘身边伺候,不仅吃穿用度不愁,宫女太监嬷嬷极为敬重,就连前朝那些高官重臣,见了奴的面都要尊称一声‘兰泽公子’,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倒也是。” 岳榕瑄心头那点愧疚在他真挚的笑容里烟消云散,嘴角也跟着浮起抹笑意:“母妃待宫人向来宽厚,既然你对现状满意,那便好好跟着她罢。”
兰泽点了点头,又问道:“殿下准备继续跟着国师修仙炼丹?”
“孤从前是个朝三暮四的,十八般武艺样样都爱,却样样无成,万不能再如此了,否则别人不看轻自己,自己都要看轻自己了。”说话间已来到宫门口,岳榕瑄搭着兰泽的手登上辇架,隔着晶莹的珠帘,遥遥一笑:“回去罢。”
、第49章 血崩
太子变化着实巨大;只是没等魏黎春惊奇多久,他便闭关悟道去了,况且岳临柟对此毫不惊讶,又想到他修仙前后性子也有显著变化,想来道家思想的确有荡涤心灵改变心境的作用,便暂时丢开手不去理会。
纵使各地官员大张旗鼓的进献寿礼,后宫之中却愁云惨淡;长乐宫的白绫尚未撤去;嫔妃们或被遣散出宫或被拘在宝华殿吃斋念佛;而太后也推病不肯现身;魏黎春也不计较;摆了一桌寿宴;邀了国师;又叫来舞姬助兴;三人小酌到月上中天才散。
寿辰过后;在暑热中又煎熬了一个多月,总算要瓜熟蒂落,魏黎春原是想着出了月子再问斩宁王一党,只是日子愈近心里愈加不安,未免夜长梦多,便急招了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来,委婉的提了下。
这两位在家闭门思过了大半个月,脑袋果然比从前灵活,第二日便上了折子,借口大赦天下,部分轻犯被释放,须重新登记一遍在押囚犯,特奏请提前处决关押在刑部与大理寺的死囚。
程子玉立刻出列表示附议,林朝之紧随其后,两位内阁大臣如此,其他官员自然不敢有异议,于是魏黎春顺坡下驴的准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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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八,宣武门外菜市口,华盖当头,宫女摇扇,魏黎春身着妃色烟罗高腰襦裙,端坐于宣武门城楼之上,而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则坐在下面的监斩台上,面前跪满了背缚麻绳的囚犯,四周则挤满百姓,烈日当头,不管是围观与被围观者,都有些扛不住。
等待了半晌,震天的鼓声总算响起,十个满身横肉的刀斧手走了出来,俱都扛着明晃晃的大刀,待刻着“斩”字的牌子一掷到地上,便开始行刑,动作利落而又麻利,切菜一般,一刀一个,每刀之后都“咕噜”一声滚落一个头颅,鲜血渐渐将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染红。
突然,紫菀惊呼一声:“娘娘,快看那个大娘!”
魏黎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一个头包罗帕的老妪手里拿着个馒头,死命的往前挤,侍卫们虽尽忠职守,但百密一疏,到底给她逮到机会,一下钻了进去,冲到一个囚犯旁边,侯在一个刀斧手旁边,接住了人头落地后喷溅出的血来。
朱瑾解释道:“这是民间治肺痨的偏方,每每菜市口处斩囚犯都有人不要命的冲进来,当年我娘为了爹爹的病,也曾寄希望于这人血馒头过,可惜都是蒙人的把戏,一点用处都没。”
人血馒头这事,魏黎春从前并未听说过,所以见老妪拿着馒头冲进去,与紫菀一样惊讶,也正是因为惊讶,这才多看了几眼,也就注意到了馒头上接的是宁王长子岳榕瑜的血,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孩子。
在他的旁边,跪了七八个小萝卜头,许是吓懵了,没有哭泣也没有求饶,如木偶一般,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宁王有错,实属罪有应得,不值得同情,可小孩子何其无辜?然而若是一个心软放过他们,只怕过不了几年,就会回头来取自己的脑袋了,必须斩草除根,方能保得自己跟孩子的平安。
其实说起来,自己与宁王并无区别,他谋朝篡位之时,烧死皇上射死太子,也不过是为了免除后患,只是风水轮流转,自己得以重生,先下手为强罢了。
唉,冤冤相报何时了,到底是累了,只希望平安的过完这一世,从此化作飞灰烟消云散,不再托生为人,那才是最大的圆满。
魏黎春起身,叹气道:“起驾回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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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安置没多久,肚子便疼起来,岳临柟一轱辘爬起来,边往身上套衣裳边斥责道:“让你老实在宫里待着偏不听,一个错眼没瞧见就偷跑去菜市口,小孩子胆子小,哪里能受这样的刺激,简直是胡闹!”
说着到外间唤醒值夜的结香,叫她去请太医,魏黎春捂着肚子,艰难的说道:“只怕是要生了……”
不多时,朱瑾黄婵紫菀兰泽全都赶了过来,就连太后也派了人来问候。
当年生太子时,朱瑾就在身旁,所以现下也不慌乱,吩咐结香去叫接生的嬷嬷,又命兰泽去请太医,又与黄婵合力将魏黎春扶到早已备好的产房,然后亲去小厨房煮了碗荷包蛋来,让魏黎春吃下,等发动的厉害时也好有力气使劲。
见魏黎春疼的脸色惨白满头冷汗,岳临柟急的无头苍蝇一般乱转,想帮忙却插不上手,还净在旁添乱,被兰泽强行拉着出了产房,到外厢候着去了。
第二胎,不像头胎那样艰难,但也费了好些力气,一直折腾到天色大亮,产房里才传来啼哭声,接生的嬷嬷将婴儿嘴里的污物抠出来,又放到温水里洗干净,用柔软的绢帕包裹了,小心翼翼的呈到魏黎春面前,笑道:“恭喜娘娘,是位小公主,生的软~绵~绵胖乎乎的,哭声也响亮,十分的康健。”
“公主?”魏黎春有些脱力,但脑子还清醒着,闻言惊的一下坐起来,喃喃道:“不应该啊……说是紫微星君下凡,定是一代明君来着,怎地变成了公主,难不成是陌尘是卜错了?”
寄予了太多希望在这个孩子身上,说不失望那是假的,魏黎春叹了口气,却突然听得接生嬷嬷一声惊呼:“呀,这么一会工夫就睁眼了,小公主果真是个伶俐的。”
小姑娘刚离开母亲肚子没一会就睁眼了,着实有些难得,魏黎春将她接过来抱在怀里,见双眸黑白分明,睫毛浓密卷翘,皮肤也很白,比当年刚生下来如皱皮猴子般丑陋的太子要好太多了,用手指轻戳了戳她胖乎乎的脸蛋,又爱怜的用手拢了拢她额前稀疏的头发,到底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娃儿,越看心里越喜欢,横竖自己还年轻,想要皇子再生一个便是,料想皇上也不会拒绝。
岳临柟在外厢跳脚,但产房尚未清理,污秽之气甚重,黄婵死活不让他进来,两人正在针尖麦芒似的争吵,魏黎春将孩子递给侯在旁边的奶娘,说道:“抱去给皇上瞧瞧,然后喂她吃些东西。”
奶娘抱着孩子福了福身,便出去了,魏黎春就着朱瑾的手用了小半碗鸡汤,打着呵欠道:“又累又困,本宫先歇息一会,莫叫人来打扰,等睡醒了再移回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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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黎春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睡梦中感觉身下一阵热~流,想是羊水破了,连忙张嘴喊朱瑾去请接生嬷嬷,话出口之后人也跟着醒过来,这才忆起方诞下小公主之事来。
朱瑾靠在旁边贵妃榻上打瞌睡,听到声响睁开眼来,见魏黎春已然醒转,诧异道:“才睡了盏茶工夫,怎地就醒了?”
“梦到要生了,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说完自己就笑了,只是刚笑完又感觉到一阵热~流涌出,就算恶露也不该这样,便伸手往亵裤底下摸了一把,结果沾了一手的血。
“已替您换过亵裤了,怎地这么多血?”朱瑾连忙凑上来查看,见她身下通红一片,吓的顿时脸色惨白,结结巴巴的说道:“奴、奴婢这就叫人去请太医……来人!快来人……”
一夜未合眼,顺利分娩之后,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睡意也便袭来,留了朱瑾在旁侍候,黄婵紫菀结香都去耳房歇了,岳临柟与兰泽则去了乾清宫,而太医则出宫回了自个府上。
等朱瑾派去的侍卫跑去太医院将另外个来当值的太医叫来时,魏黎春身下已经汇聚了一汪血泉,许乾泽只看了一眼,连脉都没有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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