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当时请梵准准过去隔壁吃席的男人在那天之后再没出现过。
图尧,到底是什么人?
梵准准胡思乱想没个头绪,下午早早就想收摊,刚把摊车上的书用布蒙起来,被人叫住了。
“哎哎,小兄弟不忙走。”
两个家丁打扮的青年拦住他,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两本书,二话不说塞给他,“抄两份,我们少爷明天就要。”
梵准准看这两人不客气的样子,皱了皱眉,慢条斯理地说:“对不住大哥,您还没给白本。”
给他书的青年不耐烦道:“什么白本?我们少爷只给了书,莫不是你讹我?”
白本就是用来誊抄的书样或者纸张,请人抄书时一并准备好,再和书一起给抄书先生,要是没有白本就把纸钱算进去,因为大户人家多喜欢用点好纸,一般都是给东西,对墨的要求倒不高。
梵准准点点头,随手翻翻页数心里估算一下成本,提醒青年,“那请您回给贵少爷,一本算六十文,一共二两四十文,明日请算好给我。”
两个青年对视一眼,刚才没说话那个开口质疑,“哎你怎么做生意的,别以为哥几个不知道价啊!你一百页收三十文,这书这么薄,你当我瞎的?”
梵准准好声好气地解释,“因为你们没给白本,所以要算纸钱,我用的纸一百页要……”
“啰嗦什么!”那人打断他,踢了踢他的摊车,“总共就一两,再敢多要信不信我烧给你,还纸钱!”
卧槽,这简直是抢啊,梵准准知道他们少爷肯定不在乎这点钱,到时候他们报多少是多少,一次被他们压了价吃回扣,以后次次都会被压价,不能开这个头。
他哼了哼,把书递回去,“那对不住,这么低的价我要赔的,我不接这活儿了,你们找别人吧。”
青年看他不服软,一手上去拎住人衣领子,“妈的你敢玩我!”
梵准准没人家高,脚踮起来,被勒得变了脸色,伸手去推,“你敢当街打人!放开!”
他声音冷厉,这一声呵斥颇有气势。
两个家丁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也有人喝道:“齐贵,放人下来!”
青年松手的同时推他一把,梵准准踉跄着扶住摊车,没摔倒。
一个公子哥打扮的人不知道从哪走过来,看年岁比梵准准要大不少,身形微胖,小眼塌鼻,脸上半真不假地露着笑,打量他一番。
“小兄弟见谅,我这小厮不懂规矩,第一次办这事,书钱多少?我现在就结给你。”
梵准准轻轻咳了咳,“不必了,我不接的。”
青年上来就要踹他,被公子哥拦住了,“少爷……”
“在下齐东乘,多有得罪,”那位少爷好脾气似的,不在意梵准准隐隐的怒气,“既然你不愿意,那就以后再说吧。”
说完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带着人走了。
梵准准一身鸡皮疙瘩,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那眼神让人特别不舒服。
不得不说他的直觉还是很准的,不然怎么叫“准准”。
夜色渐深,梵准准懒洋洋地浇完地,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他发现自己今天心神不宁的,老想往后看,图尧不在,他也没人可以说话,整一天下来,宅子里安静得仿佛闹鬼。
梵准准实在睡不着,终于肯奢侈一回,点灯抄书。
今天接下的这本书不多见,是本诗集,开篇是一首《早春寄思》。
梵准准没怎么读过诗,随口念了念,“扶山两黛绾炊烟,娉婷袅袅惊杜鹃。花难留雪残枝尽,纸上莺来拂笑颜。留得一枝惊鸿色,点下东风染花间。”
“砰——”
门突然打开,一道人影猛地蹿了进来。
他在屋外待了有一会儿了,看着屋里本来黑漆漆的莫名就亮了灯,然后少年的声音就响起来,图尧听完一琢磨,卧槽大晚上不睡觉专门爬起来念情诗?!
男人表示这根本不能忍!
梵准准吓一跳,看清是图尧松口气,“你干嘛啊,大晚上不睡觉来串门?”
图尧哼了哼,“你大晚上不睡觉思春啊?”
少年瞅瞅他,又瞅瞅手上的书,无辜地竖起来给他看,“原来《早春寄思》是情诗啊?”
图尧默默地反应过来,可能是少年在抄书,不过没关系,误会就误会吧,他眼眸一转,笑嘻嘻地凑过去在梵准准身后坐下——他椅子后面就是床,房间小没办法。
梵准准翻开下一页,是一首《北路逢霖后入京》。
“风来满絮负华尘,散尽穹天归静声。怎知千重云如水,流到白头似情浓。”
他小声念完,侧头问,“这也是情诗吧?”
图尧也在看他手上的书,挨着他很近,这一回头几乎就在咫尺,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男人沉着地点点头,转移话题道:“你今天就接了这本诗集?”
梵准准转过脸,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嗯,本来还有两本书的,但是我没接。”
图尧:“为什么不接?”
梵准准就把当时的情况跟他讲了,包括那个奇怪的公子哥。
男人一听就炸毛了,敢打我家滚滚的主意,这是不把老子放在眼里啊!卧槽老子跟你没完!
但是他表面上无动于衷。
梵准准:“松手成么?”
男人:“?”
梵准准面无表情地扯扯袖子,“你把我袖子都快扯断了。”
男人:“!”
赶紧松手,老实坐好,乖乖的,尾巴收起来。
图尧满脸正直地望着他,心想,快断了就是还差一点,好样的继续努力!
梵准准直觉汗毛都竖起来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依然镇定,有图尧在,怕什么。
他又翻了两页,开始打呵欠。
奇怪,这人不在的时候他就是睡不着,现在人回来了他就犯困。
我是不是沦为他养的猪了,这脾性也太……也挺好的,米虫儿似的。
梵准准推推他,“你挪开,我要睡了,明早你记得起来做杏仁粥,我要喝。”
图尧点头,眼睛亮亮的,手轻轻放在他肩膀上,温声道:“嗳,准准,我给你做了那么久的饭,你都不谢我么?”
梵准准想想也是,但他要讨价还价,故意道:“谢谢?”
图尧咂嘴,“谢谢就完了?不行,饭钱至少有一多半是我出的呢,我又出钱又出力,差不多是养着你了,这么谢好没诚意。”
梵准准在心里笑了笑,占人便宜的感觉就是好,面上却蹙眉,“那你要怎么谢?”
图尧悄悄伸出尾巴,“你看,我也不多要,让我亲你一下可好?”
说完就凑过去亲他的脸。
梵准准惊诧地扭头看他,瞬间眼前一暗,嘴上一热。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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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准准(六)
梵准准很郁卒。
卧槽我早知道这货是个奇葩,没想到还是个断袖!
他抄起扁担把图尧轰走了。
睡觉睡觉!管他呢,哼。
他这边恨不得在梦里呕死,那厢图尧却兴奋得睡不着觉,简直美翻了。
赚到了嘿嘿,梦里都能笑醒。
梵准准顶着俩黑眼圈爬起来吃早饭,男人围个围裙正哼着曲子在那边厨房里忙活。
今天做的是葱油鸡蛋羹,清香素淡,还有韭菜粉条馅儿的煎饺,配凉拌羊肚卤豆干,和凉拌花生芹菜,咸菜是新腌的酸豆角。本来梵准准是只吃素的,但自从图尧做饭之后他也不计较了,只要不是特别腻的肉菜他都吃,饶是如此,图尧后来还是多以素菜为主。
“准准,早。”
图尧把饭菜端过来,梵准准沉着脸看他,“早,早个毛啊。”
图尧笑嘻嘻的,“昨晚上没睡好么?”说着伸手捏捏他耳朵。
梵准准不胜其烦,打开他的手,“一边儿去。”
手腕蓦地被攥住,然后脸上某处温热,被啃了一口。
他的脸“腾”就红了,果真是养虎为患!少年握拳就打过去,图尧跳开跳到他身后没让他打着,看对方誓不罢休的样子,赶紧示弱讨好。
“怎么,还生我气啊?”
梵准准一手叉腰,一手端碗,脚往板凳上踩踩,磨牙,“你说呢?”
图尧说实话也是有点忐忑,但是既然暴露了就没什么可狡辩的,有时候对一个人的感情就是非常不可思议,哪怕梵准准无法理解他的行为,他也不打算回避,他天性不会畏缩不前,是刀山是火海,总要闯过才知道。
清晨阳光正好,爬过院墙,爬上少年的衣角,依偎上他还有泛红的脸庞。
像是记忆里的一幅画一样,安宁,美好,令人心动。
男人愣了片刻,坏笑道:“亲都亲了,你还待怎的?要不哥让你亲回来?”
他略略弯腰闭上眼,语气活像慷慨就义,“来吧,哥的脸水嫩着呢,口感极佳,包你一口满意,回味无穷!”
梵准准忍不住笑,扑过去掐他脸,“你个老流氓!脸皮怎么这么厚呢!”
图尧咧嘴任掐,好在梵准准没下狠手,还能继续油嘴滑舌,“那当然,哥就不是那种没脸没皮没轻没重的人!哥一直都是二皮脸嘴不漏,脸皮厚能吃肉!”
这货真的是我隔壁么,我一定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才摊上他的吧,梵准准无言默叹。
这日子,抽风抽得风都不认识了。
你等着,这亏我一定得讨回来。
图尧拉开他的手,坐下端起碗,“吃饭吃饭,不逗你了。”
对待自家滚滚这样不开花的木头,要循序渐进,小火慢炖。
于是俩人开饭,各怀鬼胎。
下午,梵准准要出门摆摊,图尧让他回来的时候顺带买菜。
他们吃的多,买的也多,多数时候是图尧出去买,偶尔梵准准往回带,至于伙食费,他们都不在意,梵准准担不起两个人的口粮,最多买一两顿的菜,图尧也从没说过什么,更没给过他半个铜板。
梵准准不知道他这样是有意还是无意,但男人从来都很自然,他难得心思婉转,悄悄欣喜过这货的体贴。
谁也不想当个混饭吃的,不是死要面子,而是为人处世的认真。
所以梵准准今天又想提前收摊,去家附近的菜市场买菜,图尧在他出门时列了个纸条给他,上面写了好几样菜得买。
买了菜才有好吃的喂滚滚,这话图尧自己默默咽了,没敢说。
街边摆摊的只有少年一个在收拾东西准备撤,还挺突兀。
“小兄弟这就要收摊了?”
梵准准一抬头,瞬间心情不好,“您是?”
其实他认得,这人就是昨天那个齐东乘嘛,今儿又带俩小厮来找茬?
齐东乘似乎并不在意少年的无礼和应付,彬彬有礼地微一拱手,“在下齐东乘,昨天我们见过的。”
梵准准神情木然,“哦。”然后继续收拾东西。
齐东乘脸上有点挂不住,但他还是好耐性,示意身后的人递上几本书,“小兄弟不忙走,我这有几本书想请你代笔,每本誊抄两份,一本算六十文,你接吗?”
梵准准没废话,“什么时候要?”
齐东乘笑笑,“今天就要。”
他蹙眉,推拒道:“那对不住了齐公子,今天我要收摊了,不如您找别家?”
齐东乘很亲切地劝道:“没关系,收摊正好,我这几本书是送朋友生辰的,急着要,小兄弟不妨随我回府,趁现在天色还早,想必今天可以抄完的。”
梵准准刚要开口,齐东乘打断他,“我可以加钱,小兄弟就不要为难我了吧,若不是急着送人,真不会来求你的。”
梵准准闭嘴,迅速收拾好东西,齐东乘摸不准他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又劝道:“小兄弟,我现在去找别人恐怕也来不及了,你是生意人,这活儿于情于理都会接的吧?”
梵准准“哦”了一声,指指自己,“对不住,有人出十两银子让我帮忙买菜,去晚了菜市场就没人了,我是生意人,于情于理都该接的,哦?那人等菜做饭也算急事,齐公子就不要为难我了吧,哦?”
十两银子够一个人吃半个月了。
齐东乘面露不悦,“十两银子买趟菜?”
梵准准笑道:“哪有那么小气,十两银子一棵菜。”
齐东乘一噎,被少年的胡扯打乱了头绪。
梵准准推车就走,“齐公子再会。”
其余仨人被晾在了原地,两个小厮互相看看,低声问,“公子,就这么让他走了?”
齐东乘脸色阴沉,沉默半晌,吩咐道:“回头去给我查查他。”
后李子巷一到傍晚就变得特别有人情味儿,小孩子们放学之后凑在一起,在巷子里跑来跑去,妇人家做饭,半掩着院门等候丈夫归来,炊烟缭缭,饭菜的香气随着太阳没入地面而越发浓郁。
以往梵准准回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入夜,错过了后李子巷的热闹,现在图尧给他做饭,于是他也常常提早收摊,经过街坊邻居的家门口时,也开始有人跟他打招呼,有归家的大叔大伯,也有院子里的大姐大婶,仿佛直到这个时刻,他才真正融入这片故土。
人与人就是这样奇妙,从陌生,到稔熟,只是换了一个归家的时间,他仿佛迈过了一道原本过不去的坎。
不再只是过日子,而是有声有色地过活。
这些改变带给他从未有过的触动,而他也隐约知晓,一切都是因为图尧。
究竟是为什么,自己就对他不设防了呢?
“吱呀——”
“我回来了,”梵准准把摊车推到角落里,扭头瞅了瞅自家的门,“图尧,这门是不是该修了?”
图尧闻言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喊道:“你那摊车进门已经很勉强了,你还不许人家哼哼两句?”
梵准准撇嘴,去把菜拎到厨房。
吃晚饭的时候,他把齐东乘的事情讲给图尧听。
“我总觉得他想坑我,”梵准准疑惑,“可是我又想不出理由,为了两本书?为了争口气?不至于吧。”
图尧嘴里塞了吃的,含糊道:“想那么多做什么,瞎操心。”
梵准准拿眼斜他,有点说不上来的失落。
图尧低头夹菜没看见,他今天干了件体力活儿,累得要死还要做饭,实在没力气多说,不过少年的话他听进去了,自有一番打算。
很快梵准准就知道他的打算是什么了。
“你要跟我一起去?”
他惊讶地看着图尧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帮他推起摊车出门,他在后面望着男人的背影愣神。
不可否认的,被取悦了。
他昨天还以为这人没往心里去呢。
图尧穿得也不甚富贵,好像真的没两件好衣服,但他高高瘦瘦的,灰白的布衣长衫愣是显出几分与众不同来。
“走了。”图尧已经走过门口了,回头喊他。
梵准准不好意思空着手,只得抱着两本书跟在他旁边,不住打量他,“你把头发扎起来还是挺精神的。”
图尧专心看路,闻言勾了勾嘴角,“啧,你直接说哥帅得要死不就完了,你有没有点书里写的,那什么……‘小鹿乱撞’的感觉?”
梵准准捂住嘴,连连摇头,“跟你就不能说人话。”
他们一路拌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