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昭像是没生气,“有什么好处我话已说到,各位做决断便可,不必多言。”
先前拍桌子的那个人简直要跳起来了,“这雁行山到底谁说了算!姓白的,你不要太嚣张!”
六昭抬眸,微微一笑,不尽嘲讽。
“谁说了算?”
他目光冷冽,语气却温和。邹无玉屏住了呼吸。
“不服,且来战。”
作者有话要说:
、邹无玉(三)
良久,满堂死一般的寂静。
邹无玉:“嗝!”
“……”
“……”
邹大掌门在心里哭诉道,我是被吓得!
六昭放下茶杯,向后伸手,钟堪将裹着素锦的长剑奉上。
邹无玉苦着脸道:“师兄,有话好说。”
六昭不置可否,手腕一转,利刃出鞘。
在座众人无不变色。
六昭的指尖在薄如蝉翼的剑锋上轻轻抚过,声音异常清冷,半分情绪也无,“当日我师父凭借此剑横扫白水,各位是否有兴趣领教一二?”
周掌门勃然大怒,“你欺人太甚!”
邹无玉冷不丁惊呼,“师兄,这把剑……”
卧槽这把剑是师父下了禁令不许用的,师兄这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扒拉出来的?不不不,肯定是他走的时候顺走的!
算了我还是当没看见吧……
六昭朗声道,“我说得很清楚,雁行山不需要门派林立,西部那些人迟早要压制我们,各位若是执迷不悟,今日出了这道门,我六昭再不会过问半个字。”
邹无玉总算听明白了,可是他完全没想过白水郡的西部门派会来管雁行山的闲事,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难不成师兄在撒谎?还是说,不仅千真万确,他回归门派也是因为这件事?
五个门派最终答应考虑两天,并且把木盒子拿走了。
至少他们有了一个新的认知,浮涂宫的白长老,果真不好惹。
宴席吃完,邹无玉有点撑,六昭沉思片刻,起身道:“你随我来。”
夜风料峭微寒,浮涂宫各处都点上风灯,随着夜风晃动,两间挨在一起的厢房投下长长的阴影,格外温馨。
六昭和邹无玉一前一后相差半步。
邹无玉不禁忐忑。
似乎就要从师兄口中说出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庭院不大,早十几年他们就住在这里,按理说早该看腻味,可是邹无玉接任掌门的时候并没有搬走,而六昭回来的时候也不考虑住在别处。
时光荏苒,物是人非。
邹无玉也开始记不清原先的师兄到底是什么样了,总管着他没错,总冷着脸没错,总端着架子没错,可是除此之外呢?
“师弟,”六昭忽然问道,“你当掌门开心吗?”
邹无玉挠头,含糊道,“还、还行吧。”
六昭站定,回身看他,负手而立,神色淡漠,眼神却柔软,“我和师父,都希望你能一直开开心心的。”
邹无玉愣愣的。
六昭唇角上扬,似笑非笑,“师父不在了,还有我守着你,要是哪天我也守不住了……”
他蓦地停住,邹无玉心里揪紧。
六昭直直地望进他的眼中,硕长的身形轮廓无比清晰,而后他淡淡道,“夜里凉,早点睡。”
邹无玉欲言又止,但六昭已经转过身推门进房。
唉……师兄就是这个毛病,自己很有主意,不管好的坏的从来也不说。
邹无玉回到房间,瞥见桌上的木盒子,随手就打开看。
里面是一串玉坠做的风铃。
邹无玉莞尔,师兄总拿他当小孩子哄。
时隔三日,五个门派还是没有回音,但也没把收下的礼退回来。
六昭仿佛忘了这回事,每天往风剑堂一坐,查看浮涂宫的账目,安排人手,交代事情,有条不紊。邹无玉彻底成了闲人,晃悠了一天顶不住众弟子的各种视线,颠儿颠儿地跑去教他们练剑了。
浮涂宫的武功其实有很多样,当年邹无玉的师父不愧为白水郡数一数二的武学宗师,身上的功夫丝毫不含糊,独创一套内功和剑法,而且在最初几年,还有师父请回来的其他一些江湖同辈,留下来不少武学家底。
其实算一算,浮涂宫成立至今,最早的弟子年龄都可以当邹无玉的爹了,可是一个都没见到过,更没听说过,以致于他都怀疑浮涂宫以前是不是就一个人。现在门派中的弟子都是邹无玉拜师几年之后陆陆续续招的,跟邹无玉和六昭都很熟悉。
邹无玉的剑法只在六昭之下,教别人当然绰绰有余。
然后就到了每月一次的比武,称为月试,将弟子实力进行排名,就定在月中三天,十五日和十六日比试,十七日放榜。
六昭,邹无玉,并上几位堂主在一边观看。
风剑堂前是演武场,浮涂宫所有人都围在台子前,一共有六十七名三代弟子要相互较量。
第一轮抽签,两两对决,时限半柱香。
邹无玉打个呵欠,钟堪把一盘瓜子放到他手边的小桌上。
邹无玉:“……”
钟堪笑脸相迎。
邹无玉道:“……师兄。”
六昭侧头看他,“嗯?”
“……没事。”
六昭继续看比武,邹无玉没兴趣,拿过他桌子上平放的长剑摸摸看看。
“师兄,这把剑是师父给你的?”
六昭:“嗯。”
邹无玉鄙视他,敢不敢多说一个字。
“此剑名浮华。”
邹无玉歪头,六昭的声音低沉,透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他不由地好奇道:“浮华?师父起的?他不是说这把剑不让用么,怎么还是给你了?”
六昭的目光落在剑身上,停顿了片刻,“因为我用得到,所以给了我。”
邹无玉点点头,他自己也有师父给的剑,从小用到大,一直挺顺手。想到这,他瞅瞅六昭,“嘿嘿,师兄,你也给我那把剑起个名字呗,感觉有个名字更厉害点。”
钟堪:“噗。”
邹无玉斜睨他。
六昭端起茶杯,轻声道:“其实你的剑有名字,也是师父取的。”
邹无玉惊讶,真的有啊?“叫什么?”
六昭却不再说了。
邹无玉不无悲观地想,看来师父取的名字不好听,师兄连说都不好意思说。
十七日,月试的结果出来了,前三十位榜上有名,后二十几个弟子分别被几位堂主收归门下。接着,钟堪当众宣读了前三名的榜单,将这几人收作邹无玉的徒弟。
第三名居然是弟子甲,邹无玉哭笑不得。这人天天在他门外站岗听候,哪来的时间习武啊。
不得不说浮涂宫大部分弟子的武功都差得可以。
等到众人的议论声小下去,六昭站起身,宣布道:“半月后昌定城武林大会,你们三人随同前往。”
邹无玉一听眼睛就亮了,拽住人家袖子,“师兄师兄,那我呢?”
几位堂主看过来,那眼神……钟堪忍笑,邹无玉赏他一记白眼。
六昭道:“你自然和我一起去。”
邹无玉咧嘴傻笑。
各自回去花点时间收拾收拾行李,他们就走上了去往昌定城的官道。
昌定城在白水郡的北部偏西一点,距离雁行山有七八天的路程,六个人都骑马,倒是不着急。
跟随六昭同去的是他另外一个手下,叫徐季,是个寡言少语看上去很可靠的人,而邹无玉也终于知道了弟子甲的名字。
“公子,我叫吴小六。”弟子甲为难道。
邹无玉反应片刻,乐了,“小六?”
弟子甲看向一旁:“……”
六昭淡淡道:“从今日起就叫小五好了。”
弟子甲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谢白长老。”
邹无玉不满地嚷嚷,“干什么啊好好的改什么名字,不就是……”
六昭看了他一眼。
弟子甲道:“公子,我本来就叫小五,是你在两年前给我改成小六的。你说‘反正都是五了,也不在乎多加个一吧’……这样。”
邹无玉:“……”
六昭的目光调转过去看路,闻言只是解释一句,“小五的信里有提过。”
这下轮到邹无玉的表情哀怨,他身边的人怎么都喜欢给师兄写信呢!师兄怎么就愿意看呢!师兄不应该是那种忙到脚不沾地日理万机的人么!
弟子甲真是有苦说不出。
过了几日,他们走到了离昌定城最近的一个镇子里,到这个时候,往来的江湖人已经能看到不少了。武林大会在四天之后开始,他们不急着进城,料想城中的客栈也住满了,干脆就待在镇上。
傍晚,徐季找好了落脚处,是个冷清的小院子,主人家临时空出来当客房的,他们刚好是第一笔生意,接着入住的也都是江湖人,邹无玉一个也不认识,吃饭的时候几拨人互相打量,谁也没有主动攀交情,气氛微妙,颇有些风雨欲来的架势。
入夜,镇上下起了小雨。
邹无玉坐在床边泡脚,手里拿着松子糖和云片糕咂吧咂吧地往嘴里塞。
“喂,师兄。”
六昭倚在桌边看书,没抬头,“嗯?”
“你给我讲讲这次大会呗,我什么都不懂,谁也不知道,岂不是要闹笑话。”
六昭翻过一页,反问道:“你以为武林大会是做什么?”
邹无玉想了想,“给大家一个机会耍帅喽?”
不是么,江湖人吃饱喝足总闲着没事,也要聚一聚认认脸,展示一下自己跟老百姓的不同,露两手较量较量,打响门派名气,以便忽悠更多人投奔。
江湖也好混,会打架有功夫就容易吃得开,江湖也不好混,争名逐利权势倾轧,动不动就亮刀子见血,简单粗暴的手段,蛮横到无法无天。
相较而言,邹无玉宁愿去种田。
六昭眼中划过一丝笑意,放下了手里的书,“谁与你说的?”
邹无玉老脸一红,“呃……这个嘛……”
师兄我知道你不用耍也很帅但是不要这么看我啊我脸皮薄撑不住的。
六昭过来拿走他手里的零嘴儿放在一旁,“把水倒了,早点睡吧。”
邹无玉:“哦。”
窗外雨声淅沥,屋檐上的雨水流到台阶下汇成一个个小水洼,夜色深重,不见五指,凉意逼人,潮湿的味道夹杂着隐约的危险气息扑面而来,邹无玉暗道自己多想了。
六昭睡在外侧,邹无玉睡在里侧,他爬上床的时候瞥见浮华就放在六昭枕边。
于是他也把自己的剑放在了枕边,如果可以,他还想抱着睡。
“师兄,这次大会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邹无玉越想越不安。
六昭已经躺下,听他这么问就随手捏了捏他的耳朵,“睡吧,明日早起进城。”
邹无玉只好老老实实睡觉,六昭拂熄灯火,感觉到衣袖被攥住,莞尔,心里无奈地叹口气,轻轻搂住他的肩膀,在他后心拍了拍。
“我守着你,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
、邹无玉(四)
昌定城很大,就是商户不多,城外有大片良田,城内都是小门小户,唯一比较特殊的就是三大门派。
城东的道和门,城西的武衡司,城北的九容派。
弟子甲介绍完一轮又开始讲这次应邀来参加的西部门派主要有哪些,邹无玉心不在焉地听了一路。
“公子可记住了?”
邹无玉撇嘴,“这帮人起名字能不能统一一点,我哪记得清是什么门还是什么司的。”
弟子甲嘴角一抽,得,白说这么多,自家掌门就是这么大爷。
这次的武林大会由三大门派发起,邀请江湖人士参加,进行武学切磋,当然,全天下就白水郡的门派最多,江湖人一抓一大把,招摇过市,如果在白水郡出了名,也就成为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往年浮涂宫从来没参加过这种武林盛事,邹无玉还是很好奇的。
武林大会为期六天,前三天比武,全城各处都有擂台,大家可随意上去切磋,第四天是门派之间比武,想参加的就提前报名,第五天是各大门派招新,第六天是东道主开宴席,大家寒暄寒暄好聚好散。
此时城内已经有不少擂台搭起来,热闹得很。
六昭吩咐随行弟子可自行观战,要是手痒也可以上去打一打,这几天的切磋不必自报家门,只是不要惹事,坏了规矩。徐季跟去照看他们。
邹无玉照常没什么兴趣,陪着六昭闲逛,边吃边看。
“嚯嚯——打得好!”
“再来一个!来个厉害点的!”
远远就看到老大一群人围住一个擂台,堵得街道水泄不通,那些大老爷们儿兴奋得容光焕发,各种鼓掌起哄叫好,再一看台上,邹无玉咂嘴,啧啧,真是个美人儿啊。
江湖上厉害的女子不多,厉害而又不在乎抛头露面的女子更少,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叫板男子的绝对属于珍宝,要是这女子再花容月貌,那就如同掉进了狼窝。
邹无玉拽拽六昭的袖子,“师兄,你看这姑娘漂亮不?”
六昭淡然一瞥,“嗯。”
邹无玉凑上去,眨眨眼睛,“师兄你在家娶亲了没?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六昭不知想到了什么,几不可见地蹙眉道:“未曾,我不喜欢姑娘。”
邹无玉惊讶地张大嘴,“师兄,你……你难不成喜欢汉子?”
“……”
六昭无语片刻,明智地转移话题,“师弟可有心仪之人?”
邹无玉刚要接话,四周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看向他。
“……”
擂台上,红裳白裙的美人儿伸出葱白的手指尖,遥遥指他,翦水双眸笑成一轮弯月,闪闪亮亮。
“嘿,叫你呢,上来打一场?”
邹无玉很没出息地傻眼了。
六昭望了那女子一眼,轻声道:“你若愿意,可上台切磋。”
邹无玉瞬间想到自己堂堂浮涂宫掌门不能这么怂,何况师兄还在旁边看着,怎么也得露一手,于是一撩衣袍,跃上擂台。
“在下邹无玉,请多指教。”
美人儿微笑,骨子里透出动人心魄的娇媚,手中长剑挽出一道银色的弧光,“小女子葛昕,幸会邹公子。”
话不多说,直接开打。
葛昕上来就是当胸一剑,邹无玉闪开,剑刃从他后腰划过,葛昕转身,邹无玉剑锋劈下,两人剑刃交错擦出火星,对打一掌,各自后退半步,继续过招。
邹无玉学的是正统的浮涂宫剑法,讲求招式之间正气凛然,杀伐决断,葛昕则剑式刁钻,仗着女子的灵巧和柔韧一次次专攻他的破绽。
渐渐的使他应付起来也有些吃力,葛昕全力横扫他下盘,邹无玉跳了一步,出剑格挡,前者却轻盈地倒立,手撑地一拍,腰身弯曲成曼妙的弧度,脚尖踢中邹无玉的肩膀,随后翻身站起,裙裳飞扬,她顺势朝着斜里刺出一剑,后者匆忙躲避。
“好!好!”
台底下的人一阵喝彩。
不得不说,这样的功夫葛昕由使出来很是赏心悦目。
邹无玉深吸一口气,葛昕笑盈盈的,“邹公子承让。”
他没敢寻找六昭的目光,害怕看到失望的神色,暗中咬牙,提剑攻上去。
葛昕周旋了两招,笑问,“公子使的可是浮涂剑法?颇有气势呢。”
邹无玉听到她的话竟恍惚起来,有气势?可笑,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