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功力虽较简昆仑不济,阴险却绰绰有余。
简昆仑这边掌势方出,即见对方肩头霍地向下一沉,即知有诈。果然,接下来对方半边身子,已自甩了过来,三点寒星,随着对方的出手,一闪而至,两上一下,各奔要害。
这一手要想伤害到简昆仑,自是万难。若是用来减缓简昆仑的追势,却有一定效果。
简昆仑不得不临时改变招式,一时改劈为拂,手势轻挥,已把三枚暗器同时挥落地上。叮然声里,竟是三枚雪羽短矢。
对简昆仑来说,虽只是一霎间的事,却予对方以缓和之机。
把握着电光石火的一瞬,这个人已自花丛里陡然拔身而起。
这一次劲道,较前次更形疾猛,飕地掠身数丈,直向十字形的木架桥头上落去。
简昆仑其时已自空降落,眼看着对方存心逃逸,哪里容得?待将扑身而上的一霎,一个意念闪自心头!便自停步站立。
却不可疏忽了眼前的一面。房中少女安危,更为重要,切莫中了对方调虎离山之计。
思念电转,便只得伫立不动。
眼看着对方那人身子翻上了桥头,第二次运施轻功,待将向湖心亭子袭进,便在这一霎,出了怪事,竟然有人容他不得。
一条人影,打湖心那面快速闪来。一起又落,落地无声。
星月里,来人那等快速的势子,配合着张开的双臂,宛若是一只极大苍鹰在一个疾厉的扑势里,已迎向前番意图脱逃的那人。
那人猝然一惊,啊!慌不迭一个快闪,却是慢了一步。
后来的那人,身手极是灵活。
双方将接未及的一霎,暗影里看它不清,不知怎么一来,后来的那人手势一盘、一转,便自拿住了前此来人的一只左手,其实并不是仅仅拿住了对方左手,显然更为巧妙,竟是打对方腋下穿过,连同着一只左手,整个地翻转过来。
那是一手奇妙的擒拿手法。
后来的这人手法端的巧妙之极,竟然在一照面的当儿,便拿住了对方来人,非但如此,他的手劲儿显然极大,转侧之间,喀地一声响,竟自把对方肩胛骨节生生拧碎。
那人负痛惨叫一声,却是躲不过紧接而来的噩运。
随着后来这人的一式重击,砰的一声,声如击革,已落在那人背上。
力道极大。
便在这人的一式重击之下,前此来人,有似空中飞人般腾空直起,扑通跌落桥板之上。
便是铁打的身手,也吃受不住,随着这人落地的势子,一连打了两个滚儿,噗地喷出了大口鲜血,便自人事不省。
对于简昆仑来说,眼前变化,却是事出意外。
星月下光度不强,却也把后来之人看了个大概,不禁使他吃了一惊。
紧接着对方已自掠身而起,翩若惊鸿地已扑向眼前。依然放不过倒地不起的那人,双手抡处,足足把那人摔出丈许开外,砰地一声大响,撞向假山巨石,当时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这番举止,只把简昆仑看了个目瞪口呆。
眼前人影翩跹,来人已到了面前。
一身大红袍褂,头戴瓜皮小帽,正是臼间临湖垂钓,老态龙钟的那个七老太爷。简昆仑吃了一惊,未及开口。七老太爷已呵呵笑了两声,向着简昆仑大刺刺抱拳洪声道:
“见笑,小朋友,你受惊了!”
简昆仑在白天见面时,已对他留了几分仔细,却是没有想到对方身手如此了得,竟然在一照面的当儿,即把前此来人力毙手下,虽说仗义出手,嫉恶如仇,这等凌厉手段,却是不敢苟同。
说话的当儿,七老太爷已走近死者身前,抬起脚来,把地上尸身翻了过来,仔细察看一番,直到证实已死,才自掉过脸,向简昆仑呵呵笑道:“死个把跳梁小丑,完全没事,阁下不用担心,一切都有我呢!”
随即叭叭拍了两下巴掌:“来人!”
立刻即由湖心亭那边,应声跑过来两个人,二人之一拿着一盏油纸灯笼,穿戴打扮,毫无疑问是老者身边随从仆役。
七老太爷手指着地上死人道:“这厮竟敢心怀不轨,来到客栈做贼,前天夜里我丢的那一箱珠宝,不用说,八成儿准是这个小子偷的,今夜果然被我逮着了,却是想向这位兄弟下手,嘿嘿,不给他点厉害瞧瞧,不知道马王爷是三只眼!”
这个七老太爷,年纪一大把,非但如此身手,谈话更是中气十足,一口辽东方言,尖、团字音,琅琅上口,字正腔圆,一副得理不让人样子。瞧在简昆仑眼里,只觉得不敢亲近。
当下,即向着老人拱拱手,说声:“有僭!”便自转身回进自己房中,关上房门,不再出来。
七老太爷颇是有些意外,只是看着对方关上的房门有些儿发呆。
两个仆人不待分说,便自过去打点尸体。
动手搬动的一霎,死者的脸吃灯光一照,其中一人啊呀一声道:“这不是钱……”
七老太爷插口叱道:“胡说些什么,还不快抬了下去!”
那仆人哪里明白主人心意,自以为眼前死者,明明就是随侍主人的护从钱照,却为主人当作贼人处死,心里不用说大是纳闷,可是七老太爷概不承认,也是无可奈何。
两个仆人对看一眼,满腹狐疑地只好动手,把死者钱师傅的尸身抬了下去。
七老太爷看看简昆仑住处大门,终无开启之意,却也不愠不怒,含着微微的笑,自行转身而去。
今夜,简昆仑思潮起伏,心里极是紊乱。
因为有了方才的一闹,乃使他警觉到,即使住在阔绰华丽的花鼓楼,也难谓就此安全。
自然,七老太爷的讳莫如深,也使他感到纳闷。
照说,七老太爷仗义援手,理应邀其进来小坐,亲口致谢才是,但是过去数年来的江湖历练,使得他心存警戒,凡事还是听而后动的好。
七老太爷功力了得,其实到底是怎么一个路数,却是不得而知,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切不可一上来过于热情,还是冷静一点的好。
思虑的重心,不禁又落到了隔室那个神秘姑娘身上,由于方才的一闹,越加使他警觉到责任重大,对方少女的易钗而弁,自不会是一时的即兴,看来必有原因,现在既为自己拆穿,还不知往后发展如何,今后路上怕是多有不便,反不如不予识破,一任对方伪装下去,倒似来得自然。
当然,这些想法已毫无实际意义,重要的是,如何与对方今后和谐相处,保护她的安全,对方少女的真实身分,此行任务,更应该切实了解,才能对她加以援手。
这番思索,却也并非无稽,左思右想,深深盘算,直到天交四鼓,才自沉沉入睡。
雀儿喳喳。
院子里已隐约有了人声。
简昆仑一觉醒转,却已是天光大亮。
刺眼的阳光,透过了银红窗纸,照耀得满室生辉。
第一个念头,想到了隔室的姑娘,慌不迭翻身下床,匆匆穿好长衣,略事整理,随即来到她的门前。
门儿虚掩,轻轻一推也就开了。
却是空空如也。
床上无人,屋子里也是空着。
简昆仑由不住大吃一惊。
仔细再看看,却又稍安勿躁。
原来房子里,已不复昨日之凌乱。
这一霎,窗扇敞开,阳光疏朗,徐徐晨风,散置着郁郁花香……
这间房子已经整理过了。
榻上锦被,四四方方。凌乱的物什,一桌一椅,都归置原处,大理石方几上,原来空着的青花瓷瓶,却多了一束荷花,荷花仅是一朵,含苞待放,衬着新结的两只莲蓬,绿茎长垂,溢出一室的清芬,连带着整个卧房的情调,都为之改观,变得雅致了,淡淡的一片清雅……
这番布置,料非客栈侍者之所为,唯一的可能,便是居住于此的这位姑娘了……
这么说,想是她的病已经好了,才能有此闲心,那束新荷,就生在当面池子里,若非是女孩儿家的细心灵思,谁又会想到分一枝插向屋里?这一枝新荷的微妙涵意,似不仅仅在美的点缀,更像是显示着一种秀美灵巧的女孩儿家心思,无异是对眼前的简昆仑有所说明:“我已不生你的气了!”
简昆仑终不放心。
回向屋里,待将别处寻觅,却为他看见了一样东西。
一张鹅黄色的素笺。
其实一直就在书桌上,为一个菱形的水晶镇纸轻压一角,上面显然有字。
简昆仑心里一惊。
其实不必。
上面一笔娟秀字体,分明墨迹方干:
微风吹乱我心,
都怪你忒轻狂。
一袭玄纱遮面!
莫道见面不识,
赐卿平身。
落脚之处,盖着一方一圆两颗小印,细认之下,乃是九公主、皇妹朱蕾篆体小书字样各一。
至此谜底解开,总算知道她是谁了。
芳名朱蕾。她是前朝的公主,本朝天子永历帝的御妹。好大的来头,莫怪乎如此气势!富贵骄人的紧!
却又是兰心蕙质,天真烂漫。
九公子而九公主,一字之误,要人绕了好大的圈子,终而不得其解,现在总算恍然而悟。
看着手上素笺,简昆仑心里忐忑不定,陡然警觉到压置在肩头的重担,瞬息间重逾万斤,真正是喘息都难。这才明白了,何以一路之上,各方敌人苦苦穷迫不舍,看来犹自方兴未艾,这个烫手的热山芋,如今是落在了自己手上,想不管都是不行的了。
一念电转!
九公主她好大的胆!
病体方愈,即敢到处乱跑,若是有所失闪,那还了得?
这么一想,由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匆匆把朱蕾留笺揣向怀里,返回室内,用长衣包裹了月下秋露宝剑,即行向外步出。
湖心亭早市方开。
广敞的亭面,座客甚多,酒保三四穿梭其间,形成一番热络。
早市供应的是本地精致小吃,另有清粥小菜,一个小妞儿,扯着一方大红手帕,凭栏高歌,唱的是江南民谣小调,嗓音娇嫩,如新莺出谷,倒也悦耳动听。
简昆仑心里尽管着急,表面上却是一派轻松。
绕过了亭子左面,来至更形雅致的水面长廊,这垂有珠帘,地上铺着五色细草席垫,清一色的藤质座椅,雅致中不失华丽,确是极美。
一阵嬉笑里,他看到了眼前的一幕笑剧。
一个面悬轻纱,身着丽衣的少女,据案独坐,身边四周围绕着三个状似轻浮的少年,正彼此调笑成一团。
简昆仑心里一动,随即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紫衣少女虽是面悬薄纱,妙在若隐欲现,更似剔透玲珑,风神独绝。
随着初见的一惊之后,简昆仑也就知道她是谁了。
不用说,她就是九公主朱蕾了。昨夜之前,在简昆仑心目之中,她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年轻哥儿,这一回摇身一变,竟是艳光四射的婷婷少女,尽管是心里先已有了数儿,犹不免乍见时此刻的顾盼惊心。
透过那一袭薄面纱,朱蕾似乎也看见了他……秋波半凝,含着一抹浅浅笑靥,便自移目水面。
那里正有一双鸳鸯,在缓缓游动……
无视于身边少年的甜言殷勤,且留恋池上的鲜荷佳禽,一霎间的纯守天邀,升华了她高雅的情操气质,这般风韵真正使有心触目者为之动心销魂。
若简昆仑直趋而前,护花救美一番,非谓不可,可也就俗了。
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何妨暂作壁上观,且看肇事佳人的锦心绣口,何以自解?
他便什么话也没有说,自个儿找了张座位,静静坐下来。
虽似无心,却也有意。
这座位其实距离朱蕾座位不远,无需寻觅,即可与朱蕾透过薄纱的美目互接,所谓的心有灵犀,有时候更胜于面承芳泽的筑筑而惊呢!
环侍朱蕾座前的三个少年,衣着华丽,不用说皆出自富家纨绔子弟。
其中黑面浓眉的一个,姓周名山,原是本地最负盛名一个恶少,其它二人,矮胖着红的一个,叫张天齐,另一个瘦子是吴光远,前者家里开着绸缎庄子,后者却是八家中药店的少东。
三个人年岁相仿,既是同窗,难得的是臭味相投,不时地结伴玩耍,眠花宿柳。
花鼓楼醇酒美人,不用说极是对了三人的脾胃,不时地来此走走,却不意这一趟却是来对了,昨夜才来,今天一大早便遇见了九公主朱蕾这等绝世美女。
以朱蕾之绝世风华,高贵气质,虽说刻意掩饰,但是芝兰自芬,面纱之后的绝代芳容,每每呼之欲出,看在周山等专司寻花问柳的三个色情儿眼中,焉能不为之春心大动?
偏偏朱蕾孑然一身,身旁更不见护花之人,哥儿三个平日玩腻了野花闲草,乍然看见朱蕾这般端庄淡雅质色,情不自禁俱为之色迷心窍,一时离座而起,依偎过来。
其时朱蕾早饭早已用过,泡了碗雨前龙井自个儿消磨,三少年这一霎的来近,不用说讨厌之至。
原本她已有离开之意,却不意简昆仑来了。这样情形就大不相同。
怪道的是,心儿筑筑,脸儿烧烧……虽说是隔着一层面纱,却掩不住内心的羞涩。
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可是压根儿也不清楚,为此却也不能就装糊涂!
犹记得午夜醒转,玉体横陈,连亵衣小衫儿也无一件遮挡,那般沉沉病势,竟自奇迹也似的好了,接下来的细思慢想,八九不离十,也就一切都明白了。
便是那种心态的作祟,以至于现在,隔座向他觑上一眼,亦不禁为之烧了脸盘儿……
却又是说不出的一种甜甜感觉,甜甜涩涩,像是吃了个初冬的冰甜柿子,那味儿甜不溜丢,有点麻舌头,却舍不得就把它给啐了。
却是怎地?九公子时候的一腔子气,一朝回返九公主的女儿之身以后,便自一些儿不复存在,俱已抛向虚无飘缈中去了!
想着他,可是害臊,其情恹恹,怪不好意思……
这就给了三个活宝以可趁之机。
早先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朱蕾可是压根儿一句也没听见,一颗心只是挂着那边座几头上的简昆仑,直至发自三人的一阵哄笑声,才把她拉回到了眼前。
必然是三人之一说了句什么俏皮话儿,才致引得各人相与大笑。
一身大红,捋着两只袖子的胖子张天齐,趋前一揖,刷!亮开了折扇:“小生张天齐,腾越人氏,今年二十三,五月初五子时降生……小生我今年尚未娶妻呢!”
这是模仿时下正流行的杂剧《西厢记》中张生初见莺莺的一段道白,不用说引来了一阵爆笑。
瘦子吴光远却也不甘示弱,一柄纨扇,在指尖上连连打了几个转儿,学着张天齐口吻道:“小生吴光远,家住水桥溪东……”
才说了两句,即为身边另一同伴周山用力拉开:“算了,算了,别耍宝啦!”
一面说,这个周山趋前一步,大刺刺即在朱蕾同几对面坐下来,却把一双充满色情眼睛,直向朱蕾紧紧盯着:“说了半天,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