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却仍然瞪着一双死鱼眼,呆滞地向二人看着。看了一刻,才忽似明白过来,身子一转,来到李七郎身边,伸手把他揽了起来。
李七郎看来极是虚弱,却是在对方瘦子搀扶之下,强自点了一下头,现出苦笑。
“二先……生……你怎么来了?”对于他来说,无异较秦、宫二人更为奇怪——那就是已遭柳先生终生幽禁的二先生,竟然逃出了飘香楼?太令人难以想象了。然而,却是这个逃出来的本门怪人救了自己的命。若非是他的及时出现,李七郎无论如何也难逃宫、秦二人的联手相加,怕是早已命丧黄泉。是以,对于这位柳二先生的突如其来,真正感戴莫名。
二先生睁着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在他身上一转,左手忽起,一连在他身上点了几处穴道,止住了伤处的流血,随即屈身就地,作势把他背了起来。
李七郎一只手紧紧攀着对方的肩头,另一只手力持长剑,却也余勇可贾。
看来二先生无意恋战,那样子像是要走了。
秦太乙、宫天羽却是不依。
刷!像是燕子样的轻飘,双双已落身眼前。其势正挡在二先生身前左右。
“二……先生?”
这个名字太奇怪了,也太陌生了,简直不见经传,闻所未闻。
说话的当儿,秦太乙长剑压腕,深邃的目光,瞬也不瞬直向对方逼视着。
宫胖子自然也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的非比寻常,借助于脚下的趋前一步,四煞棒紧收内肋,却是功力内聚,准备着随时的出手一击。
“唔……”二先生频频咽着喉结,样子颇似紧张滑稽,“你们两个……人闪开……”
对于二先生其人的反常,李七郎自然了然胸次。这个人的行为乖异,不合常情,简直说他不清,别看他眼前对自己的行为,极似仗义援手。转眼之间,病势一发,说不定立刻翻脸无情,六亲不认,转而白刀相加,却又站在敌人的一面。
是以,眼前最急切之事,莫过借助于他的一时清醒,闯出敌人联手加害之围。为此,李七郎虽是力有不逮,却不得不强自打点,借助于自己的聪明头脑,取代二先生此一面的不足。
“简……昆仑……他在哪里?”莫名莫妙,他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听在宫、秦二人耳中,不啻为之一愣。
“简昆仑?”秦太乙哈哈一笑,“你认识简昆仑?”
二先生连连点头说:“认识……认识……他是我的好兄弟……好朋友……你们看见他了么?”
宫天羽哈哈一笑:“这么说,我们是自己人了?”
“自己人?”二先生傻乎乎地翻着白眼珠,一时之间,像是有些想不通。
李七郎却为此大吃了一惊,立时附在二先生耳边,轻声道:“你可千万别上他们的当……快带我走……我知道简昆仑在哪里,我带你去……”
二先生神情顿时为之一振,喜道:“真的?”身势一耸,箭矢也似的,已跃身丈许开外。
秦太乙怒叱一声,脚下一滑,举剑就扎。
二先生身势一转,骈指如飞,叮一声,流光四颤里,已把对方长剑点开一边。
宫天羽却在这时飞身而前,四煞棒拨风盘打,双双直向他头上落下。
但是二先生功力大非寻常,多年来幽禁飞红小筑,自研出一套招式手法,出手怪异,大别于当今武林各派。
迎着宫天羽的一击,二先生身子一个急扭,虽是背着一人,亦如同蛇鳗般的滑溜,衣带轻飘,已摇身丈许之外,险险乎躲开了宫天羽雷霆万钧的出手一击。
这番身法,非只是秦、宫二人吃惊,即使是李七郎亦大感诧异。
昔日在万花飘香,一直当他是个白痴,即使意识到他的身手非凡,却往往在对方神智失常这个大前提之下,不予重视,真正是丝毫未曾寄以关怀,却是想不到一朝显示身手,功力竟是如此了得,即使较诸柳蝶衣也相去不远,很可能双方在伯仲之间。这样重要的一个人,万花飘香竟然一直不予重视,甚而视同犯人一样把他深深幽禁,说起来不能不是一种浪费——人才的浪费。自然,李七郎匆匆悟想上下,完全基于他眼前对自己的嘉惠,却没有设想到他一朝用事之后的反面价值,负数的影响。而身为一帮之主的柳蝶衣,却是面面俱到,深深理解到自己这位胞弟的危险性,才致会有此一番常人万难理解的处置。
只是,百密难免一疏,他仍然逃出樊笼,重入江湖,往后的发展,海阔天空,实在难以料想,结局又将如何?
可叹的是,以二先生如此身手,纵身江湖,为善者天下利,为害者天下祸,谁又能予以约束、制伏?
柳蝶衣或许是惟一可以制伏他的人,却是如今病势不轻,他会为了自己这个胡闹任性,甚而有严重精神问题的弟弟出来吗?
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因为舍他之外,似乎还想不到谁又有足以制伏二先生的能力?
第二十八回试把飞花卜归期
秦太乙、宫天羽皆为当今武林一流人物,却是,即使合二人联手之力,亦不能制止眼前二先生的来去自如,尤其可恼的是,由于这个二先生的突如其来,完全粉碎了他二人的事先设计。
这个设计是,今日此刻,一举歼灭李七郎。杀了李七郎不啻是等于断了柳蝶衣的右臂,对于万花飘香一面,不用说当能构成极大威胁。
却是由于二先生,这个人莫名其妙的突然出现,一切功败垂成。岂能不令人懊恼怀恨!
二先生背着李七郎一连几个打转,来到林外江边。
宫天羽一声断喝,自身后快速欺近,抖手打出了一线金光。
显然是为二先生所激怒,宫胖子竟自连多年不曾一用的狠毒暗器夺命金线也施展出来。
顾名思义,这种暗器乃是一种线样的形体。
华光微现,已临近二先生身后。却是直奔二先生背上李七郎直射面临。
以宫天羽腕指力道,自是可观。是以,虽是一金属线软体,亦极具杀伤之力。
李七郎虽在重伤之下,却也奋力恃强。若在平时,大可运施剑气,将来犯暗器击落地上,根本无需接触,只是这一霎却是力有未逮。
剑尖与暗器方自一触,叮地一声轻响……那暗器原是直飞如箭,一触之下,才知竟是软的,软以绕指金柔,随着李七郎剑尖飞抛之下,刷地斜飞而起——却是迎空一旋,蓦地做飞蛇状,二次袭进,刷地直向李七郎颈项上缠来。
这一手显然大出李七郎意外,剑势既已用老,举动左手就撩。
不撩犹可,手势方启,即为飞来金线蛇也似的缠了个结实。
却是没有想到,如此厉害:
即在那形若金线的玩艺儿一阵飞绞之下,紧紧地缠在了李七郎左腕之上。一阵子刺骨裂肤奇痛,逼使得李七郎大声叫了起来,霎时间皮开肉裂,左腕处已是鲜血淋漓——
那小小物什,极是锋锐,一阵子紧缠力绞之下,深可及骨,竟是厉害得紧。
二先生心里一急,不知道背上李七郎到底怎么样了,听见他的叫声,再也不思恋战,背着李七郎加速奔驰,连纵带跳.直似星丸飞掷,瞬息之间,已是十数丈开外。
宫天羽心有未甘,犹待追上去,却为秦太乙横身阻住了去势:“算了,让他们去吧!”
宫天羽顿足道:“可惜,差点就要了他的命……这家伙……是哪里来的?”
秦老头脸上悻悻地道:“你可是把我给问住了,想不到万花飘香竟然藏有如此厉害的人物,真正可怕。”
宫胖子皱着眉,冷冷地说:“二先生?您听见过这么个奇怪的称呼么?”
秦太乙苦笑不语。
对他们来说,实在难以令人置信,二先生一个具有这般功力的人,在武林之中,竟然会是一个默默无名的人,孰能相信,简直是太离奇,令人费解。
自然,这种因素的形成,乃是由于二先生长期被幽禁,与外界完全失去消息的必然结果,自然不为人们所知。
虽然彼此只有几句对答,但是二先生的语无伦次,全无心思,已为秦、宫二人所鉴知。
“这个人大有问题!”秦太乙说,“说不定是个疯子!”宫胖子摇摇头,忽然一笑道:“既然他与简昆仑要好,见着他一问即知。这步棋我们还不一定输。”
说到这里,才自发觉九公主朱蕾已出现林边。
也只是一场虚惊而已。
朱蕾脸含笑靥地姗姗来到眼前,道:“你们到哪里去了?刚才真把我吓坏了!”
秦太乙叹了口气道:“这个李七郎是柳蝶衣手下最厉害的人物之一,我们原来计划今天就除了他,却是没有想到又让他跑了。”
朱蕾这才明白,翻着一双大眼睛向二人看着,似怨又嗔地哼了一声:“原来是这么回事,拿我当钓鱼的饵呀!”
宫胖子一笑,抱拳道:“姑娘海涵,我们如果过早现身,他自然不会上当,想不到,功亏一篑,到头来仍然是让他跑了,看来万花飘香这一门派的气数未尽,还要在江湖上祸害几年呢!”
朱蕾皱了一下眉道:“我们与万花飘香无怨无仇,平白无故,他们干什么要跟我们过不去?真是岂有此理!”
秦太乙嘿嘿笑道:“柳蝶衣这个人野心极大,他是想利用令兄的名号,广结天下英豪,全数为他驱使任用。如果能先抓住了你,便可用为人质,与令兄讨价还价了。”
朱蕾苦笑道:“原来如此,真是这样,他可是想错了,慢说我哥哥不会为了我便轻易就范,真要这样,我也不会答应,必要时我可以一死,也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
虽是娓娓而谈,眉目间却荡漾着一片英气,俨然贞节烈女,神圣不可侵犯。
秦、宫二人不觉对看一眼,眸子里不自觉流露出激赏之情。
“好!”秦太乙大大赞赏道,“只凭姑娘这两句话,便足当十万雄兵,莫怪乎我那简兄弟一提起你来,便赞不绝口,称为女中英雄,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朱蕾不觉为他磅礴气势的一番话逗得笑了起来。尤其是听到简昆仑对自己的夸赞,更有无限受用。笑靥里,含蓄着几分羞涩,忍不住问秦太乙道:“说到简大哥,他如今又在哪里?”
宫胖子在一旁哈哈笑道:“这个谁又知道?反正姑娘跟着我们走就是了,准没错儿!”
朱蕾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存心拿自己取笑。对于简昆仑她有太多的好奇,碍于二人这般神态,生怕又被他们取笑,便只得闷在肚子里不再说出。
一行人随即返向篷舟,继续未完之水上路程。
此去昌谷,已是不远,料想着日落之前,便应该到了。
一口气跑了十几里,才自脚下渐渐放慢下来。二先生面不红、气不喘,看来犹是余勇可贾,不时地左顾右盼,像是随时在戒备提防着什么人侵袭的样子。
被他背在背后的李七郎,已是十分虚弱。见状叹息一声道:“还要再跑么?停下来歇歇吧!”
二先生应了一声,随即把李七郎放下。一双眼睛犹自不时地东张西望,样子十分紧张。
“你在看什……么?”
“他……们……两个呢?”
“早就去了!”李七郎倚着一块石碑坐下来,清秀的脸上一片苍白,终因为伤势过重,话也不便多说,只是频频喘息着。全身上下一片血污,那样子着实吓人。
二先生啊了一声,倏地睁大了眼睛,脸上现出惊异惶恐神色。
“你不要……害怕……”李七郎苦笑着说,“他们两个武功不是你的对手,不会追上来的……”二先生喉结动了一下,唔了一声,连连点头。
李七郎察言观色,乃自确定对方仍然并非神智完全清醒,只是不明白他何以能冲破飘香楼重重严谨防范逃逸出来?
自然,眼前却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二先生……我现在伤势很重,你要救一救我……你愿不愿……意?”说时,李七郎目蕴热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他虽是模样儿悄,媲美妇人,只是内心刚强好胜,生平极少开口求人,这一霎面临死亡的威胁,竟然也求起人来。
“我?”二先生一副抓耳挠腮,心思惶恐的样子。
李七郎认识他很久,深知他的病发无时,一会儿清楚,一会儿又糊涂,眼前的一霎,显然较诸刚才便差了许多,若待他病势发作起来,怕是六亲不认,再想驾御他可就难了。
是以眼前的一刻,极是可贵,却要好好把握。
“我身上有本门专治刀伤的妙药……你快给我……搽上一些……”
二先生唔了一声,点点头,还算明白,把药取了出来,随即在李七郎的指示之下,陆续在他外伤处搽抹包扎。
总算没有出错。
上药包扎过程里,展现出他的受伤部位,伤势极是严重,左肋间的一处剑伤,足足有三四寸长短,深可见骨,极是骇人,右肩上那一剑,差一点便伤及颈上要害,此刻着来,犹自触目惊心之极。
一切包扎就绪,二先生脸上才展开了笑容,搓着两只手,发出哧哧笑声。
李七郎城府极深,情知此番死里逃生,全赖眼前二先生的援手,这个人对自己眼前的生死存亡太重要了,不仅此番,他容或还有更重要的利用价值。
“谢谢……你!”李七郎看着他,点了一下头,“要不是你救了我,我已经死了……
告诉我,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二先生摇摇头,脸上带着神秘地笑道:“那些饭桶……都被我打输了……”
“雷公公呢?”
“他……被我打伤了!”
提起雷公公来,二先生脸上忽然现出了一片怒容,可见他对此人恨恶之深。
“嘿嘿……”二先生紧紧握着两只拳头,“这一次他总算知道了我的厉害!”
“你对他怎么了?”
雷公公一身武功了得,身负飘香楼承上启下重任,二先生居然把他打伤了,这个漏子捅得不小。
“谁叫他……想要我的命?我饶不了他……我把他的一条腿……给废了……”
李七郎吃了一惊:“柳先生……呢?他不知道?”
“不!”二先生连连摇着头,脸上现出得意的神采,“他……不在家,不知道……”
这就难怪了。
柳蝶衣不在家,时美娇等一干健者纷纷奉命外出,只凭雷公公等少数几人,如何能制上二先生的来去。柳蝶衣竟然也疏忽了,怎么也不会想到他那个长年被幽禁,一向相安无事的弟弟,这一次竟然不再乖驯,而至狂性大发,逃脱樊笼。事情的发展经过,以及严重性,还不得而知,想起来应是不小。
李七郎嘴里不说,心里却在盘思着对这个二先生的应对之策。以他之精明阴狠,以及对于柳蝶衣的忠心不贰,决计是不能容忍任何人对飘香楼心生叛逆,像眼前二先生这般行为,自是不可饶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