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寒渊难得会如此亲近自己,殷战的心中也是愈发安慰,他顺势坐了下来,轻轻搂住了寒渊的腰,手中触摸着对方冰蓝色的鳞片,感怀起了当年怀中另一条这样的鱼尾带给自己的快乐。
「他……他很爱你父亲。」殷战柔声说道。
「很爱我父亲?」寒渊的眉间微微一簇,随即陷入了沈思之中,的确,从寒冽的口中他也听说过与之极为相爱的人族爹爹,可是……可是对方既然深爱着自己的父亲,那麽为什麽最後却会让自己的父亲陷入那样的不幸之中呢?
「那他为什麽不要父亲和我了?」想到这一切,寒渊的情绪就难免有几分低落,他叹了一声,默然地垂下了头。
寒渊的责问让殷战心中酸楚不已,他一直为自己未能与他的父王抗争到底而後悔非常,更为未能从鲛人族接回寒冽而追悔不及。
可是他绝没有抛弃寒冽父子的意思!他只是争不过命运而已……
「他没有不要你和你父亲!他也很想找回你们父子,可是……」
听见殷战如此激烈的回答,寒渊忍不住抬起了头,他好奇地看着面色怆然的殷战,突然有什麽奇怪的念头在自己脑海中生起。
而殷战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住了嘴,一声不吭,只是痛苦而沈默地看着好奇的寒渊,期望对方能够明白自己内心那不可告人的痛楚。
两人之间沈默了半晌,殷战看到寒渊的双唇轻轻颤了颤,他的心中忍不住一阵激动,难道,难道这孩子明白自己就是他爹爹的事实了?!
然而寒渊却这样说道,「将军大人,请不要抠我的鳞片,疼。」
失态的殷战这才发现自己因为刚才情绪激动,抚摸着寒渊腰臀的手不小心将手指抠入了对方坚硬的鳞片里,他赶紧松开了手,满怀愧疚地站到了一旁。
而寒渊似乎也是被殷战刚才说得那番话影响了心绪,他一下变得安静了,冰蓝色的眼里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总之,过一阵子,我会让你和你爹爹见面的。」
殷战叹了一声,看见寒渊这副不爱理人的样子,只好转身离去。
而寒渊却只是趴在罗汉床上,看着殷战慢慢离开的背影,寂寞地闭上了眼。
身为大司马的杨淮,论朝野中的势力丝毫不比殷战逊色,甚至因为他长袖善舞的手段,他比殷战在朝中的威权还要更大。
他想要知道点什麽,只需要下个命令,很快便会有人去搜集他所想要知道的信息。
「回禀司马大人,据闻之前殷大将军派人查抄刘御史的官邸时,从中得到了一尾鲛人。现在这尾鲛人正养在将军府中,据说深受殷大将军的宠爱呢。」
听见鲛人这个熟悉的称呼,杨淮的目光顿时微微一沈,他面容阴鸷地看着桌上摆着的沙盘,脑子里满是疑问。
殷战不是自从那只叫做寒冽的鲛人死後就仇恨上了鲛人这个种族吗?对方为什麽会又对一只鲛人感兴趣呢?
难道自己这十多年来对他的一厢感情真是丝毫不能打动那个冷酷无情的男人吗!
鲛人,又是鲛人……当年殷战便是喜欢上了一只鲛人,可对方最後的结局难道还没能让他醒悟吗?
就算鲛人这个种族是多麽的诱人多麽的可爱,但是对於他们人族而言,对方到底只能作为一介娈宠之物,岂能与他们真地说什麽爱情,简直是荒谬!
不能让殷战再那麽傻下去,自己这一次一定要让他回心转意!
杨淮抱着这样的想法微微眯起了眼,他十指交扣,跷起了二郎腿,一脸的优哉游哉。
随着鱼尾在渐渐在康复,冰针被取出来之後,寒渊也开始考虑化作人腿然後逃出将军府的打算了。
殷战对他爹爹一事总是支支吾吾,感觉很不可靠的样子,而寒渊也认为自己若真是去信了那个冷酷残忍,喜怒无常的大将军,才是真的傻呢。
在认定寒渊鱼尾的伤口已彻底好了之後,陈大夫终於宣布寒渊又可以回到他的水池里了!
两名孔武有力的侍卫在殷战的吩咐下,抬起这只好动的鲛人放回了後院的水池里,刚一沾到水,寒渊立即奋力地游动起了尾巴,在水里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把自己浑身上下都沾染得湿润一片。而那些之前便被放养在水池里的小龟小鱼也纷纷游了过来,亲近起了这只「大鱼」。
「啊……真是好舒服!」
寒渊探出头来,微微仰起头,双手拢起自己冰蓝的长发,猛地甩了甩发丝间的水珠。
他已经瞥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水池边的殷战,可对他而说,只要那个男人不来烦自己,自己也不想理他。
殷战站在池边,目光柔和地看着享受着水的乐趣的寒渊,嘴角也慢慢多了一丝笑意。
好像多年之前那个骄傲而美丽的鲛人又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想起逝去的恋人,殷战冷厉的眼中掠过了一丝淡淡的哀伤,他缓步走到了池边,半跪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寒渊与一群小鱼小龟一起戏水的可爱模样。
阿珠知道寒渊回到了水中,迫不及待地将厨下做好的胖头鱼饼都送了过来,可她一进院子就看到了魁梧雄健的大将军正蹲在池边。
「见过大将军。」阿珠微微低了低头,向殷战行了一个礼,手中满满一盘的胖头鱼饼一时也不知是不是该就这麽抛给寒渊。
殷战微微颔首,他看了眼阿珠手中那盘香气四溢的胖头鱼饼,想到下人回禀关於寒渊的喜好之事,不由伸出手取了过来。
「大将军,您……」阿珠不解地看着殷战,在她心目中这个待人严肃的大将军似乎从未露出过会宠溺他人的一面。
「你下去吧。我来喂他。」
殷战看着玩得欢快的寒渊,眼中的哀伤渐渐被欣慰所替代,他拿起一块胖头鱼饼,冲寒渊招了招手。
「寒渊,过来吃点东西吧。」
这还是殷战第一次喂寒渊吃东西,他的心里禁不止充满了身为人父的暗自喜悦。
寒渊浮在水里,冰蓝色的鱼尾露出了一小半在水面,与对方那头冰蓝色的长发一齐在冬日温和的日光下散发着迷人的色彩。
玩了个高兴,寒渊也真是有些饿了,他看见殷战那副有些奇怪的神色,鱼摆在水中轻轻地划动了几下,最後还是禁不止鱼饼美味的诱惑,慢慢朝这边游了过来。
沈默地接过了殷战递过来的胖头鱼饼,寒渊的吃相在这个严肃的男人面前也不得不有所收敛,不再像在阿珠面前那般狼吞虎咽。
「喜欢吗?」殷战趁机探手抚摸起了寒渊的发丝,鲛人的发丝与人族又有所不同,如丝缎一般柔滑,带着微微的凉意。
寒渊不置可否地看了殷战一眼,不等对方递过来,又伸手自觉地拿了块鱼饼塞进嘴里,还捏了一块藏在手中,生怕待会儿就吃不到了似的。
「你啊……真是和寒冽一个性子,吃着嘴里的,还看着碗里的。」
看见寒渊这护食的性子,殷战的脑海里自然又联想起了对方的生父,自己的爱人寒冽。
寒渊听见殷战提到自己的父亲,眉间微微一簇,对方说话这亲昵的语气到底算是什麽?!他又不是父亲的爱人,凭什麽用这麽亲昵的语气在这里说三道四,说不定当年就是他们克扣父亲的口粮呢。
然而寒渊微微蹙眉的样子在殷战的眼中也是极为可爱的,对方的一颦一笑无不透露着寒冽年轻时的影子,牵起了殷战眼中心中无限的怀念。
不知不觉,殷战就看得痴迷了。
他抚摸着寒渊的手慢慢往下滑去,已是将对方的腰紧紧地圈住。
正在细细品味着胖头鱼饼的寒渊不由一惊,嘴里的鱼饼也滑落了下来。
他猛然抬头,却看到殷战的眼中饱含着一抹炽烈的情绪,而那炽烈的情绪之中竟似饱含了许许多多的热爱,许许多多的悲伤。
寒渊吃惊得连鱼尾都浮出了水面,高高地翘起。
他不明白为什麽这个冷酷而沧桑的男人会对自己流露出这样的情绪,身为一只鲛人,他比人族有着更为敏感丰富的情感,他不会不明白这样的情绪意味着什麽。
这个男人一定是看上了自己与父亲相似的美貌!
多年之前,他不曾得到自己的父亲,所以不惜诋毁自己的爹爹,伤害自己的父亲;多年之後,自己不幸被他抓住,所以……在他眼中已是成了父亲的替代品?!他一度想生吃了自己,可最後却还是放弃了,於是……他像那个老御史一样,想从身体占有自己!
想清楚这一切,寒渊的情绪反倒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平静地被殷战抱在怀中,下半身还浸在池水里,看着空空荡荡的後院,寒渊想,或许现在就是一个让自己可以逃跑的机会。
「寒渊……」
殷战温柔地抱着寒渊,将对方拥在了怀中,对他来说,心中的悔恨与寂寞已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这一刻,他只想这样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抱着自己与寒冽的爱情证明。
如果自己要是说出事实的话,这个孩子会不会原谅自己?
殷战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不忍心看着这只可怜的小鲛人继续苦苦寻父,却不知道此刻抱着他的就是他的父亲!
「将军大人。」
寒渊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了起来,他仰起头,微笑着看着殷战,双手自觉地伸到了对方背後,将他轻轻环住。
殷战看见寒渊这温柔的变化,心中一阵感动,只道这孩子终是明白了自己对他的那腔隐忍而深沈的父爱,不由轻轻闭起了已然婆娑的双目。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寒渊耳旁缓缓说道,「寒渊,可怜的孩子,有一件事……」
可是不等殷战说完话,他只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往前猛然一拖,猝不及防之下,他的整个身子都随寒渊一起跌入了冰冷的池水中。
寒渊的打算是溺晕了殷战,然後取下对方的令牌,换上对方的衣服趁机逃离将军府。
他很怕这个魁梧冷酷的大将军,他还记得对方用鞭子抽打自己时那刻骨铭心的痛。
不等殷战挣扎出水面,寒渊立即利用自己在水中的优势,拉着对方将他沈到了水底。
殷战本不善凫水,此时他只能使劲地划动着手脚,奋力想游出水面,忽然他看到寒渊那张酷似寒冽的面容,目光一时间竟变得恍惚起来。
难道是久违的爱人来接自己了吗?是啊……自己寂寞了这麽多年,也终是够了。他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心中这样想着,一切的痛苦都似不再存在一般,殷战放弃了挣扎,口鼻之中慢慢地吐出了一串气泡。
看见殷战刚才还在奋力挣扎,此刻却似已放弃,寒渊也不解为何,他始终紧紧地拽着殷战的衣襟,生怕对方浮上水面後会大声呼救。
察觉殷战的面容渐渐从痛苦变得恍然,很快就似要被溺死在这池底了。寒渊微微蹙起了眉。
毕竟他只是个拥有孩子一般的心性的小鲛人,那颗本是善良温柔的的心到底不够冷酷。
他看着渐渐脱力的殷战,一时间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对方虽然最初的时候伤害过自己,可这後来毕竟也没再做出什麽坏事来。
他有些担心殷战真地会就此溺毙,当即也不去管对方获救後自己可能获得的惩罚,伸出双手托在殷战的腋下,使劲将他推出了水面。
殷战浮出水面後,立即无意识地吐出了几大口水,他的身体无法忍受寒冷的池水侵袭,已是微微颤抖了起来,之前还奋力游动的手足也变得愈发无力。
「寒渊……」
出乎寒渊意料的是,对方浮出水面之後并没有呼救,而是虚弱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殷战此时已被冻得面色发青,他微微睁开眼,看了看面色慌乱的寒渊,任凭对方将自己拖出了水面。
将殷战拖上池边後,寒渊立即伸手解下了对方身上早就被水浸湿的外套。
他一面慌慌张张地将殷战那身厚重的外套披在自己的身上,一面伸手去解殷战腰间拴的令牌。
大概是因为紧张,寒渊好一会儿都没有把殷战腰间的令牌解下来。
看见寒渊想解下自己的令牌,殷战已大约猜到了对方想做什麽,他费力地抬起手,一把捏住了寒渊的手腕,低沈的声音已变得沙哑难闻。
「不,不要……不要离开这里。」
被殷战铁钳一般的手紧紧捏住,寒渊急得使劲拍打起了鱼尾,突然他看了看那个目光沈凝的男人,猛然低下头一口咬住对方的手掌,就像在水中觅食狠狠咬住了猎物那般。
鲛人一族的牙齿远比人族锋利有力,因为他们时常需要生吃各种鱼虾,没有一口锋利的牙连某些坚硬的鱼皮都无法撕烂。
这一口,寒渊使足了全力,殷战顿时发出了一声吃痛的呻吟,而鲜血也顺着他的手掌流了出来。
寒渊坚定的目光与殷战痛苦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对方不松手,他就不松口。
最後,精疲力竭的殷战只得慢慢松开了手,他的头又开始剧烈地痛了起来,连同他的心一起。
恍恍惚惚中,殷战惊异地看到寒渊的鱼尾突然立了起来,然後慢慢化作了一双修长白皙的人腿,他还从不知道鲛人可以把鱼尾变幻为人腿,或许这一切都是因为寒渊的身上有一半的人族血统的缘故。
寒渊将风帽兜住了自己的头,然後裹紧了这身湿淋淋的衣服,将殷战的靴子套到自己脚上之後,这才小心翼翼地用自己并不熟悉的人腿慢慢走了出去。
他回头看了眼殷战,对方一动不动地躺着,只有那双眼一直紧紧地盯着自己,似是满怀深情,只不过那副翕动的唇间到底在说些什麽,他已完全听不清了。
对寒渊来说,当务之急,是逃离。
好在殷战的府邸守卫并不森严,而那些习惯了将军大人威严的属下,也不敢贸然地盯着将军打量个不停。
寒渊用那身宽大的裘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又用风帽遮住了自己的脸,装出殷战那低沈的咳嗽声同时,将手中的令牌微微一晃,这便溜了出去。
刚一离开将军府的大门,寒渊便立即拔腿狂奔进了一条小巷子里,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看着不远处将军府的雄伟高墙,寒渊不由想起了被水泡了一会儿就一副要死掉的样子的殷战,对方应该不会有事吧?毕竟那里是他的地盘呢,他的手下也应该很快就会发现他的才是。
而再想起殷战那副深情的目光,寒渊禁不住浑身一颤,那还真是有够肉麻的呢。这个糊涂冷酷的大将军怎麽能妄想自己会喜欢上他呢?
没过多久,阿珠估摸着寒渊应该把胖头鱼饼吃完了,这就进入了後院前去收拾东西。
出乎她意料的是,并没有看到平日里不时跃出水面玩水的寒渊,而是一个平躺在池边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
盯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看了又看,阿珠这才放开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