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清伸手接过猫儿,猫儿似乎很开心,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林逸清笑着把它举过头顶,突然讶然道:〃我认识它。〃
长昀笑了一声,扔给他一个怪异的眼神,〃你认识它?这只猫?莫非是你的梦中情人?〃
〃长昀!〃吴之游小声喝道。
林逸清不以为意,笑道:〃嗯。我记得它。五年前火烧林府的时候,我救过它。〃
五年前那个冬日的夜里,大火仅仅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偌大的林府吞噬殆尽,前园种的上百株珍稀的茶花,父亲花了重金修建起来的偏殿,还有哥哥们四处搜集来的珍玩古迹,不消半个时辰,全都化为灰烬,归于尘土。还有生命,上百条生命,也在那场大火中破碎,消失。
林逸清在张延盛的下人的保护下逃出府去,不料却听见几声凄惨的咪咪声。
那是一只白色的小猫,身上的毛脏兮兮的,脖子上勒着一根红绳,被绑在林府门前的杏树上。大火已经蔓延出来,点燃了杏树,小猫拼命地向后拉扯绳子,但绳子却又一次次把小猫拉回火边。
真可怜。
明明是无辜的,为什么非要死去不可呢?
林逸清当时便是这么想的。于是他甩开下人的手,冲上前把小猫的绳子扯断,为此他的头发还烧焦了一些。
但是林逸清很开心,他记得小猫当时看着他的眼神,湛蓝的,毫无杂质,就如现在这般。
林逸清笑起来,他说:〃明明是这么脆弱的生物,在这般冰天雪地之中,还能苟且生存。〃
你就跟我一样。林逸清想道。
〃我们终究是有缘,在这天地之间,你也没有归宿,那便一道吧,猫先生。〃
猫儿仰起头咪了一声,又钻进林逸清的怀里。
寻了五年,我终于寻到了我的归宿。既然你愿意漂泊,即便是天涯海角,我也随你去。
猫咪感受着主人身体的温暖,终于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决裂
皇帝丢了意欲弑君谋反的囚犯,一个上午都闷闷不乐,把自己关在房里。钟雪麟和槐亭忙着命人准备北上的物资马车,也没有时间去照看皇帝。
用过午膳后,皇帝下令离开汶城,继续北上。
吴枉自然是亲自来送,他受了皇帝的宽恕,对皇帝的感恩戴德之情难以言表,只得拉着钟雪麟的手,千叮咛万嘱咐,生怕钟雪麟照顾不好皇帝,钟雪麟看他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不禁联想到游子的母亲来,接着又想道:此人从此应当不会有叛变之心了。这么一想,钟雪麟不由得佩服起皇帝来。
车队徐徐地向北前行,皇帝仍旧与钟雪麟一车,钟雪麟注意到皇帝的表情比起上午来说温和了不少。
正当钟雪麟偷偷打量皇帝的时候,皇帝突然回过头看向他。
〃在看什么?〃皇帝道。
〃微臣在看皇上。〃
皇帝轻轻一笑,阳光钻过帘子洒在皇帝脸上,瞬间明媚了笑容。
〃好看么?〃
〃一般。〃钟雪麟答,接着欺身过去把皇帝围在怀中,低头含住他的唇,果不其然看见皇帝稍显羞赧的表情。
〃这样就好看了。〃钟雪麟笑道。
皇帝埋下头,把脸贴在钟雪麟胸膛上,好一会儿后才抬起头。
钟雪麟不由得怔了一下。
皇帝的表情不是愤怒,而是严峻,冷漠的眸子里射冰冷的光,似乎能够看透钟雪麟的身体,直达骨骼。出钟雪麟从未见过皇帝露出这种表情,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完全的冷漠。
〃淮昌……〃皇帝僵硬地开口,〃朕接到通报立即就赶往军营,你那时就已经在那里了。你为什么会在军营?〃
见钟雪麟没有回答,皇帝继续道:〃昨夜你用的,可是麋兰香?聪明如你,怎会不知道,朕常年难寝,太医给朕开的助眠药正是麋兰香?你是怕朕半夜醒来巡营,囚犯就没法逃跑了,是么?〃
昨夜在钟雪麟襟口闻见的香气,如此熟悉,当时却没有认出来,难道是因为自己太相信钟雪麟,认为他决不会对自己下药?如果能够马上发现,自己也不会一觉睡到天明,或许就能阻止囚犯逃跑了。
皇帝怨恨自己放松了戒备,不禁咬紧了下唇。
钟雪麟听完皇帝的指证,许久没有搭话,只是浅浅地看他。
〃请皇上治臣之罪。〃
皇帝闻言,只觉心中所存的骚动瞬间平息,脑中一片寂静。
〃为什么……〃皇帝扶着窗棱缓缓站起身,马车行在路上,车身不断摇晃着,皇帝战得摇摇晃晃,仍是努力直起身体,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不在气势上败下阵来,〃为什么放走囚犯?〃
〃因为一个承诺。〃
〃承诺?〃皇帝愣了一下,〃你早就打算助他们逃脱?〃
钟雪麟答道:〃臣承诺过,要保林逸清不死。〃
〃啪〃地一声,钟雪麟感觉到左侧脸颊一阵刺痛。
皇帝甩出去这一巴掌,怒气似乎突然涌了上来,冲入四肢,双手开始不住地抖起来。
昨夜的雪,昨夜的花,雪夹着风落在脸上的触觉似乎还在,面前的人对着自己耳边喃喃地说着莫名其妙的故事。一切还这么清晰。
自己记住了像棉花一样的雪,看尽了粉的蓝的荷花,却没有看透伴在身边的人。
原来这一切都是骗局,都是他为了找机会给自己下药,然后抽出时间来去救他想救的人。
皇帝深吸一口气,牵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原来我的侍郎,堂堂正二品朝廷命官,是被叛党迷住了心窍。〃
钟雪麟皱起眉,〃你在说什么?〃
〃林小公子真有如此好?让你与他兄弟相称,还要助他叛逃?〃皇帝面带一缕轻蔑的笑。
皇帝拖着下巴,似乎在回忆林逸清的模样,〃不坏不坏,雪肌朱颜,明眸皓齿。〃
〃不要说了,不是这样的。〃钟雪麟听皇帝越说越过分,脸色也渐渐挂不住了,一点一点阴下脸来。
〃哦?那是温柔体贴,楚楚动人?'
“不……”
“都不是么?那莫非是林小公子对钟大人一见倾心,主动委身于你了?”
钟雪麟听到这里,终于听不下去了,“够了……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
皇帝一脸哂笑,“心意?对林公子的?”
“我和林公子什么也没有!”钟雪麟猛地站起身来,脑袋磕在马车盖上,钟雪麟只得吃痛坐回原处。
看见皇帝满眼轻蔑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头上刚撞出来的包又在隐隐作痛,钟雪麟终于恼了。
“你说对了,我是为了林逸清才下迷药,才火烧军营。那你呢?”钟雪麟的声音不觉地高了起来,“赵晋,周白泽,甚至还有初儿!你又是用了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
皇帝没想到他竟然知道得这么清楚,不禁有些懊恼,好像自己的事情都在钟雪麟的掌控之中,他却从来不表现出来,以致于让自己落了下风。皇帝略一思忖,不禁埋怨自己对钟雪麟太疏于提防了:与赵晋相谈的那次钟雪麟就候在门外,钟雪麟无意中听见也毫不为奇;周白泽原与钟雪麟便是相识,如何相识的却没问过,这点以后倒要好好斟酌……至于初儿,简直是无稽之谈。
皇帝眼中凛冽起来,“钟雪麟,朕是皇帝,朕干什么事情你管得着么?朕喜欢谁,还要经你的首肯?”
钟雪麟一时气得语塞,脸被憋成了青色,但钟雪麟终究知道两人要说亲密也不甚亲密,除了有些肢体的触碰,其余的自己恐怕连曹准也比不上。曹准至少知道皇帝平日喜爱吃什么,爱去哪儿,何时爱干什么事,而钟雪麟只知道皇帝喜欢荷花,讨厌霍相,其他的喜恶统统不知,而皇帝对自己,恐怕只能说是一无所知。
钟雪麟扑通一声跪下,道:“微臣越矩犯上,请皇上治罪。”
皇帝见他一副懒得跟你废话的模样,气得想即刻把他拉出去问斩,但终究皇帝是精通帝王心术的君主,深吸一口气后便缓和了一些。
“朕说过不会治你的罪。君无戏言。”皇帝的声音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起来,滚吧。”
钟雪麟一个字也没说,站起身就跳下了马车,也不管马车正在辘辘地行驶着。
帘子被钟雪麟掀开,冷风哗啦一声灌进来,皇帝本在气头上,正气得浑身发抖,被冷风一吹,登时打了个寒颤。
皇帝缓缓地坐下来,过了好一会才叫来初儿。
初儿战战兢兢地钻进来,不敢看皇帝。刚才皇帝和钟雪麟的争吵半个车队都听见了,但是没人敢吱声,初儿作为当事人,更是又惊又,虽然感觉到旁边馨儿投来的惊异目光,却仍是装作什么也听不见,只是在心中暗暗郁闷,不知从此以后该如何面对两位主子。
皇帝看着初儿有些怪异的表情,心下了然,于是道:“传令下去,加紧行路,已经为时不多了。”
初儿松了一口气,正要领命下去,皇帝又道:“再拿些合一味来,别惊动了医师。”
初儿怔了一怔,知道合一味是护住心肺的大补之药,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何要用合一味,初二还是乖乖领了命,退下时不经意抬头看见皇帝的脸,只觉得皇帝姣好的脸如今惨白得像没有一丝血色,额上的青筋都能隐隐看见。
此后的几日,钟雪麟与初儿、馨儿乘了同一辆马车,倒也乐得快活,只是每次初儿去伺候过皇帝回来,钟雪麟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悄悄地观察初儿的神色和端回来的剩饭菜。
钟雪麟暗中观察了几天,心情愈发地郁闷起来。
皇帝离了自己,不仅没有表现出抑郁沮丧、食欲不振,反而胃口大开,每天的膳食送到御车里,没一会取回来的时候都吃得干干净净的。
这日初儿又端了皇帝用过的食具回来,钟雪麟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初儿,皇上这几日心情如何?〃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你从实招来,不准骗我。〃
初儿眨巴着眼睛,道:〃皇上可好着呢,每天都喊饿,让初儿赶紧送吃的去,还说要让初儿一块儿吃,初儿哪敢啊,接着万岁爷说,‘这糯米糕儿这么精致,你若不吃,那给馨儿吧。'皇上还给初儿讲故事,说是有个男人生了九个儿子……哎,说了老爷也不懂。初儿今天吃了皇上赏赐的糯米糕心情好,才和老爷说这些,老爷可别告诉皇上,要不皇上又该偏心馨儿了。〃
钟雪麟听着初儿得意洋洋地说了一大通,登时气结,郁郁道:〃老爷待你很差么?糯米糕什么的你若是想吃,让随行的厨子做点,你随意吃便是了。〃
初儿翻了个白眼,笑道:〃老爷您这就不知道了,您的糯米糕跟万岁爷赏赐的糯米糕能一样吗?〃
初儿说完,兴冲冲地找馨儿炫耀去了,钟雪麟待在原地独自愤懑,皇家的月亮就比别人家的圆?
作者有话要说:
、论棋
车队又快马加鞭地行了一两日,终于在腊月之初抵达了抗辽军营。
魏青浑身披甲,骑着一匹棕色蒙古马,领着数十万士兵,威风凛凛地等在城门外。陆皖柯骑着一匹白马立在魏青左下方。陆皖柯是文臣,本不会骑术,在战场耳濡目染了半年,如今也是拿得出手的骑师了。
皇帝的车队徐徐驶入视线,魏青一声令下,所有骑师翻身下马,整理军容,动作整齐划一,从远处看去声势浩大,蔚为壮观。
皇帝在初儿的搀扶下下了车,魏青和陆皖柯赶紧迎上去。
〃魏青叩见圣上。〃
〃臣陆皖柯叩见皇上。〃
皇帝时隔半年见到两人,发现两人脸上都添了些风霜的痕迹,身体也消瘦了。特别是魏青,多次亲临战场地狱,目光比以前更加凛冽锐利。
皇帝的神情温和了许多,点点头示意他们免礼。
〃士兵们情绪如何?〃皇帝问。
魏青显得有些为难,陆皖柯答道:〃士气低靡,毫无斗志。〃
皇帝点点头,〃这也难怪。乾之,和帖拟好了么?〃
陆皖柯答了声〃是 〃,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白色信笺,封面上题着端正的〃请和书〃三个楷字。
皇帝接过和帖,仔仔细细地通读了一遍,表情里看不出可否,陆皖柯和魏青神色严肃,等着皇帝的答案。
皇帝浅浅地点点头,道:〃好,马上送到辽营。〃
当夜戌时,派去的信使便回来了,报说辽军统领愿意接见求和使臣。
〃时间呢?〃魏青赶紧问道。
〃明日午时,在歧城外交接。〃
〃午时……〃皇帝微微蹙额,〃对方还有别的要求么?〃
信使答道:〃是。辽兵还说,只能让使臣一个人去。〃
除了皇帝,在场的人都是一怔。
整个军营都在议论,皇帝要亲自作为求和使臣前往辽营,请和书里也明确地说了,皇帝亲临,必要的仪仗是不能少的。然而辽军此为,分明是恃强妄为,全然不顾皇帝的面子,要给皇帝一个下马威。
〃大胆辽狗,不把我天朝放在眼里……皇上,让末将率三十重兵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魏青咬牙切齿,愤愤然道。
陆皖柯赶紧劝道:〃魏将军,先听听皇上的意思。〃
皇帝沉吟了一会,钟雪麟凑上前道:〃臣以为小不忍而乱大谋,如今辽军下此规定,皇上万不可深入虎穴,还是让臣出使求和吧。〃
皇帝听了他的话,眉头一紧,道:〃通报辽营,明日午时出使,使臣一人,随行者一人。这是底线,气势上绝不能先输了。〃
信使高声答了声〃是〃,领命出去了。
一屋子的人都在等着皇帝的后话,皇帝交代完信使,便兀自坐在案旁看起报文来。几人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
钟雪麟最先沉不住气,问道:〃皇上,明日求和一事,究竟计当何出?〃
皇帝淡淡地看他一眼,道:〃哦,淮昌就别管了。〃
钟雪麟气结,碍于臣子的身份不好发作,又恭恭敬敬地问道:〃那臣请命,随同皇上一同出使。〃
皇帝这回连头也没抬,〃明日乾之和朕一同去。好了,你们都下去吧,乾之留下。〃
钟雪麟连吃几个瘪,忿忿地立在当地,就是不挪地方。魏青看钟雪麟模样有异,上来拉着他的手臂就把他往帐外拉。魏青终究是个武将,臂力之大可不是钟雪麟可比的,钟雪麟执拗不过,还是被他拉出了帐子。
〃魏将军……魏将军!〃钟雪麟用力一甩,才把魏青的手甩开。
魏青看着钟雪麟,道:〃钟大人,皇上不让钟大人去,有皇上自己的考虑,钟大人应该理解皇上的决定。〃
钟雪麟心中暗自抢白,自己就是因为了解皇帝,才会担心这个决定会有不妥。那个男人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说不定还会把自己卖了。
魏青看钟雪麟表情复杂,又道:〃钟大人,皇上一定会安全回来的。〃
钟雪麟撇他一眼,道:“魏将军为何这么肯定?”
魏青道:“末将揣测不出皇上的心思,但末将了解陆大人,他就是死了,也会设法保住皇上的。”
魏青的眉目里有些挣扎,就像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