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吧。〃
〃请皇上恩准青此役结束后告老还乡。〃魏青语气轻而坚定,显然是已经决定了。
皇帝听罢一怔,看了魏青一阵,随即点点头,道:〃朕准了。〃
魏青跪在地上,毫不含糊地重重磕了几个头,朗声道:〃谢主隆恩!〃
皇帝对他望了几眼,叫来候在一旁的钟雪麟。
〃淮昌。今日一别,再见之时,一切都将大不一样了。〃
钟雪麟把皇帝的手放在掌中,〃没什么不一样的,我还在这里。〃
钟雪麟对他笑着,眼中的温柔似乎要融化冬雪。
〃我有一样东西希望皇上收下。〃钟雪麟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片银白色隐隐发光的扇形薄片,薄片的一端穿了个小孔。
〃这是什么?〃皇帝接了过去,感到触手处细滑温润,仔细看来,上面纹理清晰,十分精致。
〃这是龙的鳞片。〃钟雪麟笑道。皇帝不明就里,只觉得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想到钟雪麟以前送给自己的东西,连凤凰也能找到,这或许真的就是龙的鳞片吧。
钟雪麟伸出手,将鳞片挂在皇帝的腰带上。
两相无言。
钟雪麟看着皇帝温婉的眼,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皇帝问。
钟雪麟道:〃如果没有这么多人看着,我真想再亲亲你。〃
皇帝脸上似乎浮起一丝赧色,接着他轻轻一笑,探出身来在钟雪麟唇上印了一个轻轻的吻。
〃皇……这……〃钟雪麟不禁失语。
皇帝第一次见钟雪麟吃惊成这样,只觉有趣至极,不觉笑得更欢了。
〃朕是皇帝,朕要喜欢谁便喜欢谁,与他们何干?〃皇帝说道。
〃皇上……〃钟雪麟第一次听皇帝说〃喜欢〃这样的词,一时竟手足无措起来,只觉得为这个人肝脑涂地也无妨了。
〃是时候出发了。〃皇帝道,〃你要保重。〃
钟雪麟看着皇帝,〃定不辱使命。〃
皇帝把帘子放了下来,马车辘辘地行开了,钟雪麟立在原地,看着车队驶离视线。
计划终于来到了最后阶段,霍中佩果然很快就开始了行动,皇城的戒备比任何时候都森严,与其说是防止外敌入侵,更确切地说是想困住身处皇城内的人。霍中佩的策划很完善,不会放走对自己有威胁的人。安子遥从襄平给皇帝发了一封密函,报告说是探子发现晋王爷赵桓夕与霍中佩有密切的信件往来,恐怕要联合起来对皇帝不利。
皇帝读完了安子遥的信,眉心紧了紧,随即便把信函烧掉了。
五千两黄金很快便被运到了辽军军营,军营上下的将士都傻了眼,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黄金,捧在手上眼睛都直了。运送黄金的官兵们都被请上了辽人的宴席,萨罗请出陆皖柯,喝酒吃肉,胡琴羌笛,三日不绝。
钟雪麟也是运送黄金的官兵中的一人。他跟着车队混进了军营,随即溜进了辽军的伙食营,穿上了辽军伙夫的衣服。自从辽军南下进入中原,辽人吃惯了的牛羊等难以随同军队运到中原,所以这半年来辽军吃的大多都是中原的食物,为了给军队提供足够的饭食,辽军抓来了许多汉人,逼迫他们成为了辽军的伙夫给士兵们煮饭。煮饭的汉人伙夫多出了一个,谁也不会在意。
钟雪麟声称自己也是在农作之时被辽军抓来的,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伙食营的汉人伙夫们立即就接纳了他。
送黄金来的车队离开辽营后,钟雪麟又在辽营呆了五日,辽军终于决定拔营北归。钟雪麟此时已摸清了陆皖柯所在的营帐,通过他每日的伙食也了解到他的待遇一点也不比皇帝在军中的待遇差。不仅如此,每日萨罗都会到他的营帐中盘桓,每次都是陆皖柯严辞厉声地请他离开,他才悻悻然地回自己的帐子里。
这日,萨罗又被陆皖柯赶出了帐子,钟雪麟看准空隙钻进了陆皖柯的帐中。
“我说了要睡了!”陆皖柯背对着钟雪麟,声音怒气腾腾的。
钟雪麟咳了两声,“陆大人……是我。”
陆皖柯迅速地转过身来,看到钟雪麟后怒气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笑意爬上眉梢。
陆皖柯朝钟雪麟走来,一把握住钟雪麟的手,“钟大人,你终于来了。”
钟雪麟没想到他这么热情,感到有些诧异。
陆皖柯急切地看着他,道:“皇上那边有什么消息?魏将军准备好了么?我们什么时候撤离?”
钟雪麟有些懵,捏了捏陆皖柯的手,“你先冷静些,外面还有守卫呢。”
陆皖柯自知失态,羞愧地笑了笑。
钟雪麟看着他,感到有些好笑,这个才高八斗晓古通今的大学士,也会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
钟雪麟没来由地觉得好笑,“辽军没有亏待陆大人吧?陆大人怎么这么着急想走?”
陆皖柯叹了一口气,道:“钟大人放心,时机未到,我肯定不会轻举妄动的。”
钟雪麟道:“让我猜猜,莫非是和辽军统领萨罗将军有关?”
陆皖柯脸上浮起一丝忧色,接着又马上掩饰了过去,钟雪麟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由得笑出声来。
“陆大人,下官就在伙食营,时候到时,下官会来接应陆大人的。”
陆皖柯点点头,让钟雪麟小心一些,钟雪麟喏喏,对陆皖柯狡黠地笑道:“陆大人也是,不要掉以轻心,万劫不复啊。”
陆皖柯正要反驳,钟雪麟一闪身消失在营帐外。
腊月及中,世事变化就像走马灯一样,阴云幻变都是转眼一瞬之间的事。皇帝前脚刚到京城,赵桓夕后脚就在襄平起兵了,近十万训练有素的襄平军浩浩荡荡一路西行,沿路的地方厢军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已经被打压了下去。
繁华的京城一时间如同陷入了可怕的梦魇。全城上下的风花场歌舞会全都停止了营业,偌大的京城不闻丝竹声,连嬉闹寻欢的声音也没有了。街上死气沉沉,官兵商贩人人自危,都没有闲工夫理会别人的事情。
外敌之祸刚平,内乱随之便起。
谁都知道霍相不日便要领兵攻进皇城,此时又得皇帝的胞弟襄平王赵桓夕的援助,偏偏掌管禁军的张太尉没有表态,但就算张太尉领五万禁军站在皇帝这边,霍相的这场篡位谋反也算是胜券在握了。
江山即将易主。这是整个京城人心皆知不告而宣的事。
萨罗也接到了探子的来报,气势冲冲地来到陆皖柯的帐中。
“你的国家要覆灭了。”他如是说。
陆皖柯轻轻一笑,不屑于与他解释,只是说道:“不需阁下操心。天朝的皇帝岂是坐等宰割的无用之辈?”
萨罗对面前的男子的崇拜爱慕之心更甚了,看陆皖柯的眼神简直要喷出火来。
作者有话要说:
、毁约
辽军载着五千两黄金,行军速度明显拖慢了许多,好在士兵们人人归家心切,每日马不停蹄地往北赶,总算在行军七日后来到了宥州。
与此同时,镇国将军魏青的抗辽军拔营北上,竟是跟了上来。
萨罗将军一惊,发现情况有异,跟谈好的和约不一样,于是急忙来找陆皖柯讨说法。
陆皖柯听罢萨罗的话,皱紧了眉头,无奈道:“恐怕魏将军也投靠了霍相。这下难办了。”
话是这么说,陆皖柯还是假模假样地写了一封掏心置肺的信,连夜发到魏青处,意思要让他顾及君臣之义,不要做万劫不复之事。
信送出去就像投入了水里,一点反应也没有,抗辽军一路北上,很快就逼到了辽军面前。辽军不敢懈怠,赶紧就地扎营,又和抗辽军对峙起来。
辽军对陆皖柯的戒备顿时严了起来,陆皖柯连踏出营帐的机会也没有了。
是夜,钟雪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又溜进了陆皖柯的帐中。
“陆大人,今夜子时左右行动,以爆炸声为号。穿上这个,听见爆炸声就往南边伙食营跑,千万不要跑偏了。届时我会处理掉守卫的人,在南边沟壑处接应陆大人。”
陆皖柯接过抗辽军的兵服,心里有些慌,总觉得这个计划中有难以预测的部分,但又想到世上没有万全的计划,只能冒一次险了。陆皖柯压下焦虑,郑重地点点头。钟雪麟给他一个放心的微笑,溜出了帐子。
入夜之后,萨罗又像平时一样来陆皖柯的帐子中小坐。不知为何,感觉今夜的“皇帝”对自己格外的热情,自己说着塞外无聊的事情,“皇帝”也没有像平时一样露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反而一直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萨罗大喜,在陆皖柯的帐中多赖了一会,陆皖柯也没有想方设法地赶他出去。萨罗喜不自胜,对着陆皖柯大大夸耀了一番草原的壮阔美丽,说回去之后一定要带陆皖柯去欣赏草原风光。
直到亥时时分,萨罗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陆皖柯看着他离开,感觉到帐子少了一直高谈阔论的人,顿时冷清下来。
子时,军营内除了守卫和巡逻的士兵,其他的人都在梦中沉沦。钟雪麟站在黑暗中,面向南方等候着。
突然,南面出现了一列轻骑,马蹄上似乎缠了棉布,踏在地上声音很轻,直到靠近军营时才有人警觉过来。
钟雪麟点燃埋在土里的火药,接着翻身躲在沟壑中。
“轰”地一声巨响,一个帐子被炸得支离破碎。
接着巨大的爆炸声如同串在了一起,一个接一个地炸响,爆炸时而在东边,时而在南边,整个军营都笼在浓浓的黑烟中。士兵们搞不清下一个爆炸的地方在哪里,不敢轻举妄动,握着兵器来回地躲避。抗辽军的轻骑趁着浓烟的蔽障,冲入辽营,挥舞着长剑大刀,如入无人之境。
钟雪麟躲在沟壑中,注视着陆皖柯的营帐,却没有发现陆皖柯的身影。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爆炸声缓缓平息了,辽军集结了起来,向抗辽军的骑兵发起反击,骑兵抵抗无法,只得往南边徘徊着逃窜。他们在等着接应陆皖柯和钟雪麟。
但陆皖柯还没有出现。
钟雪麟心里一惊,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于是脱掉兵服,往陆皖柯的帐子冲去。
还没跑到帐子周围,钟雪麟就被几名士兵冲上来压制住了。士兵们用体重把钟雪麟压在身下,用绳子把他的双手缚了,带到陆皖柯的帐子里。
钟雪麟一进营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萨罗神色严峻,立在营帐中间,陆皖柯立在一旁,被几名士兵用矛枪指着。
钟雪麟在心中苦笑,自己怎么就忘把萨罗考虑进来?想必是萨罗听见爆炸声,担心陆皖柯的安危,不顾部署军队就跑到陆皖柯的帐子里来查看,接着看见准备逃跑的陆皖柯,抓了个现行。
不妙不妙。钟雪麟叹道。现在是有口辩不清了,陆皖柯还好说,萨罗不会难为他,自己恐怕要被严刑拷打一番了。
如今只有矢口不认,活下去再说。
萨罗对身旁的士兵说了几句话,士兵退了下去,一会儿带上来一个人,钟雪麟心下不由得暗叹一句万事休矣。
带上来的那个人正是陈医师,陈医师看了钟雪麟一眼,又看了陆皖柯一眼,表情变化简直是壮观极了,他踮起脚在萨罗耳边说了几句话,萨罗的表情也是一阵风云变化。
萨罗冷眼看了钟雪麟一阵,面色铁青,随即命士兵们把他关押起来。
辽军此时总算发现自己受了骗。
当初天朝主动要求谈和,如今又单方面毁了和约,萨罗感觉自己像被人愚弄了一样,怒不可遏,当即决定回兵继续南下,一举拿下京城。
与此同时,霍相终于起兵,率十万霍家军从皇城以南开始发难,要从南边攻进皇城,南边是皇城最薄弱的地方。但从南边进行突破,也必须要攻破金耀门、大梁门和曹门这三道护城门。开国皇帝曾吹嘘道,有了这三重护城门,敌人就算要攻进皇宫,没有五日绝对不可能。而这五日,恰恰给了援军足够的时间来京救阵。
就在这时,萨罗收到了来自辽人腹地的一封快函。萨罗读过信,心下大惊,马上撤销了南下进攻的命令,转而全速北归。
信是这个意思:犹如凭空出现的一般,近十万天朝军队打着汉人的旗子从东边一举杀入辽地。而辽地方面,半年来南征攻打中原带走了大部分青壮年,辽地空虚,辽人完全无力反抗。如今辽部首已被围困,将士们正在殊死搏斗,但杯水车薪,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但求萨罗军队速速带兵回救。
萨罗很诧异,凭空出现的十万军队,莫非是传说中用兵诡谲的赵桓夕的襄平军?但谍报说襄平军直指京城,一路西行,怎么会反而跑到辽地去了?莫非这就是汉人兵法中所说的声东击西之计?
辽军迅速拔营北归,巴尔塔将军率领骑兵作为先头部队先行一步,萨罗带领大部队护送着黄金和辎重,押着钟雪麟和陆皖柯,在后面全速回撤,只有少数的士兵被留下来守城。
魏青的抗辽军紧跟其后,每天派出一小拨骑兵,在辽营周围左打一下右打一下,等辽军集结起来后,骑兵早就扬尘而去了。萨罗没过多久就发现,他们是在用这种小把戏拖慢辽军行军的速度,于是干脆置之不理,任由他们小范围地兴风作浪,辽军只是一味地北行。
行至颍州时,萨罗发现自己又中计了。
驻守颍州的辽军早已被天朝的军队取代,城门上悬挂象征辽人的月亮旗也被换成了魏青的〃镇〃字旗。
萨罗的大部队来到城门下,魏青早已铠甲披身,站在城楼上等着了。
一直追在辽军身后的,只是抗辽军的一小部分兵力,而主要军力,已经抢先辽军一步,直接绕到了颍州,设下了埋伏,等着慌慌张张的辽军踩上来。
萨罗记起他在兵法上看见过,这叫暗渡陈仓。
魏青居高临下,举起一个黑黢黢的球体。
萨罗的表情立即难看了,眉头紧紧地皱起。
魏青一挥手,那球体从城楼上滑落,噗地一声落在辽军面前,陷入泥沙中。站在前方的辽军士兵看清楚了,不禁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萨罗下了马,踏步上前捧起摔在地上的东西,把上面的泥沙擦干净。
那是巴尔塔的头颅,骁勇善战的巴尔塔,在草原上一人当十人的大将,中了狡猾的汉人的圈套,命丧中原的土地。萨罗的表情更冷了。
魏青笑起来,道:〃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对战了,让我等了好久。〃
两方第一次拼尽全力交战,主将都披甲上阵了。然抗辽军地处高势,占据地形优势,整顿过后越战越猛;辽军已经失去了精锐的骑兵,剩下的士兵经过奔波赶路早已乏了,又人人归心似箭,早已没了作战的士气。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辽军兵败如山倒,萨罗领着辽军退了三百尺,就地扎营。
魏青总算打了胜仗,心里畅快,本想乘胜追击,破其阵掳其将,但念在陆皖柯和钟雪麟两人还在辽军中,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