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看了他一阵,从皇帝腰间取下那枚龙鳞,放在他手心,低声道:“别理那老道的胡言乱语,皇上是真龙天子,有神龙护体,怕他作甚?”
皇帝忆起那日皇城失火,天空中盘旋的银蛟龙,因为它的出现,自己有侥幸捡回了一条命。这算不算是真龙显灵呢?
突然,一阵炮竹声在耳边炸响,皇帝只觉耳际嗡的一声,接着身体便失去了平衡,踉跄时绊着不知谁的脚,皇帝摔在地上,额角刻在石板路上疼得厉害。
“钟离?”皇帝伸出手,手心冰凉,等了好一阵,也没有人来握住自己的手。
脑中还在嗡嗡作响,周围的人潮喧哗声和逃窜声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的,没有一点实感。
“你又在戏弄我了么?快过来!”皇帝伏在地上,双手撑在地面上却站不起来。
在这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四面八方涌来的声音像浓稠的墨水,一股一股地填入心脏,让人胸口发胀,像要窒息一般。
无助、害怕、惧怕。
这些弱小的人才会有的情绪突然在这个君王身上爆发出来。君王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如果不是皇帝,就连一个普通的凡人也不如。
“钟离……钟离……”皇帝还在呼喊着,声音却被完全埋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寻找
炮竹声在人群中炸响的一瞬间,人群就疯了,拼命地往四面八方逃窜,钟离只觉手中一松,回头时皇帝的人就不见了。恐惧的人流比汹涌的潮水还要更有力量,推着钟离越走越远,钟离伸长了脖子在人群中搜索皇帝的踪影,却是了无踪迹。
“鉴安!鉴安——”钟离一面维持着身体平衡,以免被人群推倒,一面高声喊着皇帝的名字。
钟离心惊起来,皇帝眼睛不能视物,在这种混乱之中太危险了。何况,那炮竹炸得时机太巧,恐怕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如果是这样,皇帝现在恐怕……
钟离又向四周环视了一圈,没有找到皇帝,却看见了那只镶着雪白鸵鸟毛的羽扇。羽扇男子立在高地,面色不佳地在人群中扫视,一旁立着同样脸色严峻的吴之游,还有一人白衣青发,眉目间隐约含笑,怀中抱一只雪白的猫咪,不是林逸清又是谁?
钟离心道:果真是他们在搞鬼!
钟离不动声色地往他们的方向移动过去,立在人群外恰好能听见他们的谈话。
“你这蛮子,让你再等等,你这么急做什么?急着投胎么?”羽扇男子咄咄逼人地说。
吴之游也阴着脸:“我也没想到他怎的就一转眼就没影了。”
钟离听到这里,知道他们也没找到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羽扇男子轻哼一声,“没本事还找借口,算什么英雄好汉?”
林逸清轻笑着说:“急什么?此次不成,还有下次。现在事情闹大了,待会官府的人就要来了,我们这就走吧。”
羽扇男子见到口的肉就要插翅飞走,甚是不甘,道:“再等等如何?这机会难得,说不定待会就找着了。”
林逸清道:“长昀,来日方长,敌在明我在暗,总有下手的机会的。”
羽扇男子又嘟囔了几句,几人起身往暗处离开了。
钟离的脑袋像是被人用敲钟的大锤撞了一下,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十多年前的记忆像是隔着一层水,看不清楚又摸不实在。
“长昀”这个名字,似乎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听见这个名字的一瞬间,胸口就像是被填进了一团团棉絮,又痒又酸,甚是难过。
这酸酸涩涩的,是什么情绪呢?
只是难受得无法自拔,自己与这个名字,似乎已经纠缠了许久许久。
但对“长昀”这两字的唯一记忆,就是那个荷花盛开的季节,在荷花池畔的那个小小的邂逅。
这么小的事,在白龙上千年的时光中,连一粒沙尘也算不上。
名为长昀的那个男孩,粉红着一张脸,在自己的面颊上落下一个吻。
千年的记忆中,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钟离愣在原地,酸楚滋味许久才缓缓地退去,人群没有之前那么疯狂了,钟离再次冲入人群,发狂似的搜索皇帝的踪影。
夜深了,宵禁的钟声敲了十二次。钟离站在灯火阑珊的地方,怔怔地看街上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吆喝叫卖的小贩也收拾起推车回家去了。
皇上,究竟到哪里去了?寻了大半夜,整条街都被翻了个遍,仍是找不着皇帝的影子。
钟离大骇,自己……竟然把当今圣上给弄丢了?钟离如今以头抢地的心都有了。
钟离立在原地思索了一阵,拔腿往将军府的方向跑去。
子时已过,镇国将军府竟还是那般灯火通明,钟离跑得气喘吁吁,衣服也乱了,衣带也开了,头发也散了,跑到将军府门前抓住一名侍卫就喊:“快,把赵桓夕叫起来!”
侍卫看着眼前这衣冠不整披头散发的怪物龇牙咧嘴地对他叫喊,当即吓得脸都白了,腿一软跌在地上逃也似的爬进了府内。
赵桓夕很快就出来了,还穿着整齐的堂服,玉面金冠,仪表堂堂,他眉峰一蹙,上下打量了钟离一遍,低沉道:“你这祸害,大半夜到哪里撒野去了?”
这衣衫凌乱面貌不堪的样子,莫不成与人偷腥被抓奸在床了?如此作风不良的事,若是奏上一本,还不让他立马滚蛋?
赵桓夕肚子里算盘打得好好的,钟离冲上前去,不顾赵桓夕惊愕的表情,一把抓着他的手臂往外拖,“你没睡真是太好了,快,带上你的常备军,随我来!”
赵桓夕一怔,当即反应过来,这妖怪,是想让本王去给他收拾烂摊子呐?还要带兵?这妖怪偷个人真是好大的架子啊!
“喝高了吧你?来人啊,给钟大人醒酒!”赵桓夕一声令下,几桶冷水哗啦啦地浇在钟离身上,钟离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几桶冷水下来火也熄了锅也冷了,整个人都傻了。
赵桓夕见他呆愣愣的模样,深感欣慰,道:“钟大人,感觉好些了么?还有些晕?送佛送到西,再让你醒醒!”
说罢,一身粗体胖的妇人走上前来,伸手就给了钟离几个嘴巴子,钟离只觉一阵头昏眼花,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千年老龙的脸,就这么被不知哪儿来的村妇给糟蹋了!这贬低人糟蹋人的法子真是高水准高智商,这晋王爷赵桓夕的整人方法真是高啊,这脑子真是够用啊。
村妇打得正兴起,又往手上抹了些猪油,好打得更痛快些,钟离赶紧伸手握住村妇的手,诚恳地道:“大婶,累了吧?累了歇歇!”
一双疼得水汪汪的美眸看着村妇,通红的脸颊上露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意,妇人的脸刷的热了,羞涩地别过头去。
赵桓夕看着他这副不要脸的模样,真想在他脸上划两刀,看看他的脸皮究竟有多厚。
钟离站起来,又扑到赵桓夕面前,“快点兵,皇上有难!”
赵桓夕马上敛起颜色,露出严肃的表情,“怎么回事?”
钟离眨了下眼睛,意识到如果告诉他自己带皇帝出宫,可能钟离这条小命就要葬送在这里了。
“皇上……丢了。”钟离言简意赅地说。
赵桓夕一对秀眉横飞入鬓,好看的眸子瞪成了个杏子大小,“你这祸害!你把皇兄带出宫了?你……你究竟安的什么心啊?你、你、你……”赵桓夕气得大呼小叫语无伦次,最后你了半天接道:“你简直气死我了!”
钟离低着头,一脸心虚的模样。
赵桓夕怒哼一声,撂下一句话,“回来收拾你!”接着冲出府去。
钟离浑身湿答答的,夜风袭来,后脊一阵发冷,也顾不得这么多,随便抹了一把脸便跟着赵桓夕冲了出去。
宵禁之后,全城戒严,官兵军马穿行在静谧的京城中,星河横在头顶,橙黄色的下弦月神秘安静。
晋王爷赵桓夕骑着高头大马,竖着俊眉面目冷峻,不怒自威。身侧一匹矮腿马上赫然乘着仿佛刚从汤里捞出来的钟离。
“停,停!”钟离喊道,“皇上就是在这里不见的。”街上炮竹燃过的残渣还留在地上没人清扫,与刚才不同的是方才热闹喧哗的人群早已不在。
赵桓夕招来一人,“这旁边都是些什么地方?”
那人答道:“皇城在北边。从这儿向西走是帽儿街,有些个赌坊;东边是岚洞池,南边是……是烟花胡同。”
赵桓夕朝钟离瞟了一瞟,像是在怀疑钟离是不是把皇帝带到烟街柳巷去了。
钟离梗起脖子,表明自己的光明磊落。
赵桓夕点了两人,“你,带队去帽儿街;你,去岚洞池。”
那两人领了命并不退下,还在等些什么,赵桓夕阴着脸,道:“本王带兵去南边,这样何如?”
两人露出一抹暧昧的笑,喏诺:“好,当然好。”
钟离策马上来,“我跟你一同去。”
钟离心道:皇上总不至于趁我不备,跑到烟柳之地去撒欢了吧?
却说皇帝无助地跌在地上,险些被疯狂的人群踩死,突然一只手把他拉了起来,皇帝大喜,喊道:“钟离!”
那人就这灯火细细打量了皇帝一番,见他眼中含着滚滚热泪,面颊潮红,玉面凤眉,在橙红的烛火下显得分外楚楚动人。
只可惜是个瞎子,还是个男瞎子。
捡到皇帝的这人名曰张周,住在烟花胡同,是个有原则的人贩子。张周的原则就是,见到好货先自己享用了再卖到馆子里去。
“小美人,你真是个尤物。”张周不是没玩过男人,但是还是喜欢女人柔软的身体,但面前这个我见犹怜的男子,却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更惹人怜惜。
皇帝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钟离,而且还是个恶棍,张口便要喊,一团臭熏熏的布捂在皇帝口鼻上,皇帝就这么在一股恶臭中晕了过去。
皇帝醒来时,张周正在解自己的亵衣带。
皇帝简直要惊呆了,这世上,竟然真的会有人□男人么?这种骇人听闻的事,还要被自己撞见了,真龙天子还要不要做人了?
皇帝伸手去推兽性大发的□者,却只觉周身软绵绵像是没有骨头一般。
药效还没退掉,本想拒绝的手软软地撑在张周身上,更像是欲拒还迎,一双星眸更像是要滴出水来,张周简直要血脉喷张不能自已了。
“你等等……”皇帝心下大急,开口道,“我有钱,我给你钱……你还要什么,我、我都能给你……你还是想做官,我让你做官……”
可怜一代英明君主,在这个时候能说的就只有这些。
张周嘿嘿地笑着,“小美人儿,我也有好东西要给你,你看看喜欢不?”
皇帝羞愤之下,想死的心都有了。
张周又欺身上来,皇帝大骇,手足无措地笼着身上的衣服往后退,手指却碰见一枚尖尖的东西,皇帝心下一紧,是钟离那日送的盘龙玉簪子。皇帝不动声色地将它藏好,抬头对张周说:“那……那你到这边来,可得对我温柔些……”
张周见美人儿归顺了自己,心下大喜,心心念念的都是把美人儿的身子揉碎了一饱声色之福,闻言哪里还管这么多,三两下把衣服剥了个精光,扑向缩在角落的皇帝。
皇帝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声,一咬牙,将袖中的簪头对准了男人的喉头,只听男人发出了“呜”的一声,腥热的液体飞溅在皇帝的脸上脖颈中。男人只痉挛了一阵便不动了。
血的气味,腥臭,粘稠。
皇帝挣开压在身上的男人,踉跄地逃开,在屋内疯狂地摸索着出路。
作者有话要说:
、心声
赵桓夕与钟离两人将烟花胡同的馆子都翻了个遍,把正在梦想中沉沦的胭脂俗粉都搅了起来,引起一片莺啼鸟叫,纷纷往官兵的脸上飞白眼。
赵桓夕刚审问完最后一个老鸨,老鸨瞪着一双金鱼眼,愤愤道:“王爷你自个儿天生娇贵,不用保养这脸蛋还滑得跟鸡蛋似的,咱们姑娘可不一样,这少睡一晚上觉,明儿个就都成黄脸婆了,你说这馆子还开不开得下去啊?”
赵桓夕搜查了一夜还没有找到皇帝,心下正烦着,听老鸨这么一说更是郁郁,冷哼一声道:“那本王就让你们都好好长眠如何?”
老鸨面色刷的绿了,赶紧告退逃也似的走了。
钟离急得火急火燎,偌大的京城,皇帝到底到那个旮旯胡同里去了?
突然一名侍卫跑过来,说有抓到一名浑身沾血的可疑男子。
钟离和赵桓夕都是一滞,互望了一眼便抢了出去。
冷清的街道上,只听得见马儿的响鼻声,还有几人踏在石板路上的步履声。
侍卫持着长戟围了一个圈,手中的戟都对着包围圈中的那人。
那人穿着单薄的衣服跌坐在地上,浑身浴血,面庞湿润一片,滴滴晶莹,眼中印着暗淡的下弦月,尽是茫然失措。
钟离只看了一眼,胸膛像要被压碎了一般难受。他冲上前去,推开士兵冲进圈内,抱住跌坐在地上的人。
“你怎么……怎么成这样了?受伤了么?怎么……这么多血啊?哪里疼?你说话啊……都怪我,都怪我……”钟离抱着浑身是血的男人,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对不起……对不起……你要是生气,你打我……你打我泄气好不好?别哭了,你再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赵桓夕看见眼前的一幕,呼吸都乱了。
这妖怪,居然,敢碰皇兄的身体!
赵桓夕走上前去,为皇帝披上一件裘服,接着拉着钟离的手臂想把他从皇帝身上剥下来,却是越拉他抱得越紧,赵桓夕彻底是口瞪目呆,真是个拉不断扯不断的狗皮膏药啊!偏偏皇帝像呆了一般全然没有反应,任由钟离死死抱着,纵使赵桓夕想上刀子也得小心伤了皇帝。
最终无可奈何下,赵桓夕把他两人一同抬上了车,运回京城等看了太医再说,顺便问问有没有驱妖的药。
回道福宁殿,太医好说歹说,再加上赵桓夕威逼利诱,钟离总算是放开了皇帝。
赵桓夕没有了顾虑,忍耐了已久的怨气总算是爆发出来,抄着玉枕就往钟离身上招呼,嚷着要为民除害,钟离的脑袋被玉枕拍了一下,登时眼冒金星,心道再这么打下去吾命休矣!赶紧拔腿就跑,赵桓夕正在气头上,宁可错杀一百不放过一个,挥着玉枕绕着福宁殿追打,玉枕到处,昂贵的瓶瓶罐罐金石俱碎,看得旁人很是心痛。
太医看见他们越跑越快,在福宁殿里绕圈圈绕得人眼睛都晕了,颤巍巍道:“王爷,大人,请别再绕了,再绕这针就扎不准了……”
两人闻言赶紧都停了下来,隔着一张玉几对峙。
天亮时分,陈公公走出来对两人道:“皇上没有受伤,大概是受了惊,太医给皇上服了写安神镇定的药,皇上已经睡去了。”
陈公公见两人没有什么反应,又道:“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