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位究竟是什么东西?让无数人趋之若鹜?
权钱财色,没有的人羡艳眼红,有的人提心吊胆,到头来不如一个结实的怀抱让人感到踏实温暖。
赵桓夕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看着两人静静地相望眼中含笑,不由得苦笑出来。
自己曾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渐渐的路上有了光亮,有风,还有花朵的芬芳,自己欢欣奔跑,以为遇见了灿烂,空气里都是幸福的味道。可是故事的最后,纵使嫉妒却也哭不出。原来,自己无论多么努力,也不过是路过了别人的春天啊。
赵信转头对赵桓夕道:〃晋儿,快拿纸笔来。〃
赵桓夕看见父亲眼中的欣喜若狂,那么多年的心愿即将达成,饶是素来沉稳的襄平王也耐不住了。
赵桓夕垂下眼,却不动弹。
赵信心里雀跃,并不责怪,又催促道:〃晋儿,回京后父亲就是皇帝,你就是太子了,怎么不高兴?〃
赵桓夕抬头看着他,眼里又是悲切又是怜悯,他淡淡地道:〃父亲,大势已去了,你又何苦呢?〃
赵信正要说些什么,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阵的擂鼓呐喊之声,赵信心里一惊,推开赵桓夕抢出门去。
阳光下铁骑盔甲闪闪发亮,近千名持械兵士整装而立,红色黄边的军旗猎猎作响,当间一个〃魏〃字触目惊心。为首一名高马猛将,金甲铁胄,威风凛凛。
猛将朗声高喊:〃草民魏青——前来救驾!〃
赵信大惊,早闻镇国将军魏青隐退后回到江东故乡,却不知他何时集结了如此众多的家兵。而且,自己的府邸低调隐秘,他是如何寻来的?
魏青抽出长剑,高喊道:〃叛王赵信,你意欲弑主,天理难容,速速归降吧!〃
赵信气得浑身发抖,眼睛瞪得浑圆,他怒吼一声,〃赵桓羽小儿在我手中,今日我赵信就是死了,也要玉石俱焚!〃
魏青一惊,不敢再用言语激他。赵信已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铁牙一咬抽剑便要取皇帝的性命。
一转身,一枚寒气阴阴的长剑直抵赵信的咽喉。
赵信抬眼,面前的男子表情凄楚,眉目间甚是难过,正是他的儿子赵桓夕。
〃父亲,这天下终究没有你的份,你为何总是看不穿呢?〃
赵信身躯颤抖,眼睛气得布满血丝,〃是你……是你背叛我,给魏青通风报信……〃
赵桓夕目中有悲痛的情绪在流淌,他说:〃对不起。〃
就在这几句话的空档,魏青已经率领几匹轻骑抢杀进来,从背后封住了赵信的退路。
赵信不敢置信般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手中剑失力地掉落在地。赵信的模样似乎颓然老了二十岁。
赵桓夕凄然地道:〃放弃吧,父亲。〃
皇帝和钟离被松了绑,从内室走出来,钟离上去握住皇帝的手,内心纵有无数话要说,却什么也说不出。诗书才华惊人的钟少师看着皇帝沉默了半晌,方才缓缓地泣语道:〃鉴安,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皇帝笑了笑,回握着他的手。
这一次,竟然又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赵桓夕走到皇帝面前伏身跪下,道:〃叛王赵信被伏,臣弟应受连坐,请皇上赐罪。〃
皇帝道:〃你情急救主,衷心可鉴,功大于过,赦你无罪。起来吧。〃
赵桓夕仍是跪着不起,道:〃臣弟有一事要请奏。〃
皇帝道:〃何事?〃
赵桓夕顿了一顿,抬头看了一眼钟离,钟离看见他眼中的绝决,心下了然。果然,赵桓夕接道:〃臣弟请愿辞退镇国将军一职,隐归襄平。〃
皇帝一怔,不禁失笑,朕的镇国将军就如此难做么?先是魏青,如今连尚武如命的晋儿也不愿做了。
皇帝颔首道:〃准了。〃
赵桓夕伏倒在地,〃谢主隆恩。〃
作者有话要说:
、血帕
赵信被押送回京,魏青救主后皇帝要给他封赏,魏青朗然一笑,道:〃我本布衣,来去自如,见路不平,拔刀相助,何足挂齿?〃说完,领着众家兵绝尘而去。
皇帝笑语:〃这八年身在江湖,果真染上一股江湖气。〃
钟离见皇帝虽不说,但言语中甚是向往,于是提议道:〃匪寇已平,天下安定。反正都出来了,不如多待些时日,转到秋冬再回京也不迟。〃
皇帝迟疑了片刻,末了露出笑来,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点亮他的眸子,像是漫天的星光。他点点头道:〃好。〃
是夜,赵桓夕来到钟离房里。
钟离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默了片刻道了声〃对不起〃。
赵桓夕落寞地笑了一下,道:〃你这祸害,害本王丢了二十万大军,本王的将军府,以后又不知要被你糟蹋成什么样了。〃
钟离干笑一下,道:〃你不走,也是可以的。〃
赵桓夕心中苦笑,不走,看你们每日目中传情卿卿我我,岂不是要活活气死?
赵桓夕道:〃天下如此大,总不能老在京城待着。据说塞外好马满地跑,姑娘美丽又大方,不像汉人的姑娘这般多规矩,天高地阔,到那里,人才会意识到自己的渺小。我想去看看。〃
钟离笑道:〃原来是想看姑娘了。〃
赵桓夕也笑,笑完了坐在钟离身边,从袖中摸出一张袖帕。
〃记得之前闯进攻的刺客么?〃赵桓夕道,〃那是父亲派的人,他就是为了这个而去的。〃
赵桓夕将帕子放到钟离手中,忧心忡忡地看他,道:〃你们此行回京,必定艰难,万事小心。〃
钟离打开手帕,上面几行血字,触目惊心。钟离逐字读完,心中凉了大半,像是有一桶冰水当头淋下,冻得他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发抖。
〃此事可是真的?〃钟离瞪大眼睛,脸色煞白地问。
赵桓夕道:〃从父亲枕下搜出来的,又拷问了父亲的亲信,应当不假。如果我没猜错,父亲本想凭着此事,起兵逼宫,如今事情败露,不知是喜亦或是祸。〃
钟离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赵桓夕细细地看他许久,末了叹一口气,笑道:〃原来你长得很是英俊,当时怎的就觉得你形貌讨厌呢?这人的喜恶,真是奇怪之极了。〃
赵桓夕站起来,朗朗道了声〃告辞〃离开了。
钟离看着他的背影,心道:人生在世,要与多少人擦身而过,能在生命中留下印记的,只有那区区几人。用不了多久,你再听见〃钟离〃这个名字,恐怕也就是一笑置之,淡如静水了吧。
钟离把目光放回到血帕上来。
鲜红的字仿佛透着血渍,〃父尹少卿,母元珠儿,于盛智十八年七月廿四日诞子,委身赵氏,实乃无奈。现约于庚癸年八月廿一之夜,尹君搭救我母子二人。特此立誓,绝不相弃。〃
下面是两枚手指印。手帕脏污发黄,似乎是有些年头的东西了。
钟离捧着手帕的手瑟瑟发抖。他突然想起来好多事。
他想起林逸清曾说过皇帝是杂种,那时皇帝突然的暴跳如雷让自己愕然。
他想起传闻中一场大火中被奸人掳走的皇子,至今下落不明。
他想起荷花池畔的男孩,他的脸和那个羽扇的男子的脸逐渐重合起来。
他想起华大师所说的,命数短浅,帝王星黯淡。
他想起玉帝口中的那个〃劫〃。
一阵夜风席过,钟离猛然打了个哆嗦,才发现浑身已被冷汗浸湿了。
皇帝不是先皇的儿子,他的父母做了一个约定,约在十年后的那夜,里应外合,将他母子二人偷出宫去。但事实上皇帝没有出宫,逃出去的竟是长昀,十多年前的那个大火的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长昀才是真正的皇子,现在坐在皇位上的应该是他。所以他才这么恨皇帝,才想方设法除掉皇帝,伺机篡位。这本来就是他的皇位!
而襄平王赵信定是抓住了些风吹草动,顺着十多年前的大火查起,一步一步找出了长昀,再深入往里查,竟然查出皇帝不是先皇的儿子,所以又起了歹意,派刺客入宫偷走信物,想凭借此物将皇帝拉下马,自己堂而皇之地上位。
劫。劫数。天下的灾祸。
事情不会到此为止。
刚刚安定下来的朝廷虽然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但但凡皇朝盛世,十年安定五年动荡,这安定只是暴雨来临前的宁静,暗流已经开始涌动,只待东窗事发,朝廷内部很快就会发生变乱。
辽人首领受辱而死,辽人养精蓄锐八年,一心报复,近来又和东瀛交好,若我朝内部动乱,外部闻风而变,必将趁我朝虚弱之时出击。如此内外夹击,天朝之瓦解,指日可待。
天劫,人祸。
钟离捧着手帕,冷汗淋漓。
棋走偏锋,到头来还是死路一条。
不,这棋局,从一开始就没有活路。
劫数,就在这血帕之中。
钟离的手微微发着颤,血色的字在面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楚。
今天,是离京的第几天了?
钟离迫使自己压下心惊,一日一日地数来。
三十五日。若快马加鞭地返京,也需要五日。四十日,凭林逸清的聪慧,吴之游的身手,长昀的胆识,四十日拿下朝中大臣简直是绰绰有余。
太子……小太子琉奚,是不是已经遇难了?
夜入二更,钟离房中的油灯仍亮着,屋外有个人影来来回回地走动,似乎在迟疑要不要推门进来。
钟离苦笑,拉开门道:“皇上,怎么还不睡?”
皇帝正在思忖什么,抬头对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踏进房去。
“朕躺在榻上,思及这几日的事,又念到这么多年来心事繁琐,如今总算是都可以放下了。”皇帝回头对钟离轻轻一笑,钟离看得仔细,皇帝这笑很温柔,和平日里都不一样,他的笑先点亮了眼睛,眼睛里流出一丝喜悦,再蔓延到嘴角,缓慢得像悠悠的一池春水,慵懒又温和。
皇帝伸手握住钟离的手,顿了一下,缓慢地把头靠在钟离的肩上,钟离能看见他净白的脖颈似乎浮上一层羞赧的颜色。
“如今天下太平,来日方长,日后出来的机会很多。我们还是先回京城去,把政事交代了,方才能放心出行,你说呢?”
钟离背后的冷汗涔涔而下,皇帝却是看不见他难看的脸色,只道他在思虑什么,又道:“琉奚也长大了,是时候让他主掌东宫接触朝政了,这番回去,朕便让乾之带他听政,再过几年,便把这皇位交给他坐,朕便当个清闲自在的太上皇罢。”皇帝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又觉得自己这皇帝做得太不负责任,竟把自己逗笑了。
钟离还是没有搭话,抱着皇帝的臂弯在微微发抖,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一定要回京么?”
皇帝发现他的异常,道:“走之前什么也没有交代,朕未免会挂心。只回去休整一阵便走……钟离,你怎么了?”
钟离浑身像坠入冰水中一样冷得打颤,他心中煎熬却又不能直说,此番回京,等着他们的不是朗朗未来,而是豺狼猛虎九重地狱啊。
钟离想过把真相直接告诉皇帝,劝他抛下朝廷,和自己一走了之,但他不敢说,不忍说。他太了解皇帝,皇帝从来不是一个能够轻易放下的人,京城里还有琉奚,还有他苦心经营了一生的家国天下,他钟离何德何能,竟要让他放弃这一切随他走?
钟离知道叛乱已是即成现实,早一天告诉皇帝,他们的快乐便少了一天,他希望皇帝多笑一笑,即使多一天也好。
钟离苦苦挤出一丝笑来,道:“我听说东海有医仙,妙手回春,说不定能治好你的眼睛,我们顺路前去寻访,若找不到再回京,好么?”
皇帝清明的眼睛看着他,疑惑道:“你不想回京么?”
钟离汗如雨下,简直要把衣服都浸湿了。
他知道皇帝仍念着朝政,终究是难以说动了。他垂下头,好一会才答道:“不,还是听皇上的,回京吧。”
皇帝等人在江东休整了一天,次日便要启程回京了。
赵桓夕策马来送。他如今是个自由人,说江东水好天高,要在此处多盘桓数月再走。他看着钟离,钟离对他虚弱地笑笑,赵桓夕叹了一口气,道:“皇兄……拜托你了。此次回京,凶险异常,你们万万要小心。”
钟离点头称是,赵桓夕又道:“你和皇兄的事……绝不会一帆风顺,此后定有坎坷,难事烦心事不会少。”赵桓夕顿了顿,“你要加油。”
钟离笑笑,道:“那是自然。”
启程的时候到了,钟离登上马车。赵桓夕策马前来,高声道:“若有缘,不久以后,赏花品美人,煮酒论江山。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钟离心中萧瑟,心中暗叹:此去一别,恐怕再无相见之日了。
赵桓夕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露出一抹落寞的笑。
站得越高,越感寒冷,但若有一人在侧携手相伴,刀山火海,也不足为惧。这是多少帝王求索一生而不得的福分。
皇兄,你真幸运。
作者有话要说:从这里开始一日二更,再更几日这篇文就要结束了~~
、剧变
马车越行离京城越近,钟离的心境就越惨淡。
行至城门之下,马车被迫停了。
皇帝探出头去,对同行的下人道:“怎么回事?”
下人回道:“前边塞了好多车,都是要出城的。城卫在核查名实呢。”
突然,钟声大作。
“铛——铛——”
人群霎时间安静下来,人人抬起头静静地聆听这钟声。
钟声悠长深沉,一下一下,似乎撞在人的心里,震得人一阵阵心慌。
皇帝听了一阵,脸刷地白了。
“这是丧钟,”皇帝苍白着脸道,“只有国丧的时候才会敲响。”
钟离一怔。丧钟响了,是在昭告天下,皇帝驾崩。
皇帝神经质地绞着手,关节发白。丧钟还在敲着。
钟离知道,林逸清做事一定会做得滴水不漏。但他没料到的是,林逸清竟用这种方法,让皇帝再无法东山再起。
死人是无法东山再起的。
钟声住了,余音仍在京城灰蒙蒙的空中缭绕。
钟离道:“臣去看看。”说完翻身下马。
这日阴云密布,阳光透不过来,整个京城笼罩在阴沉沉的诡异气氛下,竟是一点儿生机也没有了。
城门处果真被大大小小的马车高辇塞得水泄不通,有几顶马车纹饰华丽精致,一看就是高官的车子,身后还随行着几辆辎重马车,看样子是准备逃难了。
钟离冲入车群,跃上一辆马车,里头的男人身穿华服吓得面色铁青,指着钟离的鼻子骂道:“你什么东西!”
钟离也不跟他废话,揪起他的襟口道:“你是保和殿大学士王承!大难当前,你莫非是要叛国出逃?”
王承盯着钟离的脸来来回回审视了许久,突然恍然大悟道:“是你!你就是那个媚上祸主的钟离!你你你……你这祸水!太平盛世,都毁在你手里了,你还有什么脸面回来!”
钟离一怔,本想恶狠狠地从这人口中逼问出点情报来,没想到竟被兜头劈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