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儿,晋儿怎么了!”定王怒吼一声,从墙上取下挂着的剑,刷地一声拔剑出销,指在钟雪麟喉头。
安子遥大惊,忙道:“王爷莫要冲动,世子没事!”
定王半信半疑地看向安子遥,钟雪麟又道:“世子性命无忧,只是瞎了一眼。”
定王又低吼一声,剑尖顶入钟雪麟喉中两分,一丝血珠滚下来。
安子遥面无血色,腹诽道:钟大人这种时候就别刺激人了吧!
“你胆敢私捕本王之子!”
“定王此言差矣,世子触犯不道之罪,现是阶下囚,下官并非私捕。”钟雪麟一顿,道:“经查明,金州知州任长易之女任婉儿,乃是死于世子之手。世子滥杀无辜,触犯我朝不赦十罪之三,不道之罪。”
定王眼眸怒得泛红,“胡言乱语,任婉儿分明死于疟疾!”
钟雪麟道:“为任小姐配药的黄医师却证实,是世子吩咐在任小姐的药中加入了一味药,野葛。”
定王阴郁的眼中透出杀气,安子遥急道:“王爷,皇上念在叔侄情谊,定会从轻发落。王爷快把剑放下。”
王爷冷笑道:“你们在要挟本王。”
安子遥忙道:“非也……”钟雪麟却道:“正是。”
定王抽回剑,定了定神,眼神凌厉起来,“皇上是在逼本王反。”
一个声音淡淡地道:“皇叔一向英明,何以出此下策?”
钟雪麟听了这声音,心中一震,“皇上!”
皇帝似是奔波了许久,还穿着骑装,头发也有些凌乱。
皇帝看向钟雪麟,淡笑了一下。
接着皇帝一扫平日慵懒的模样,正色厉声道:“来人,扣押反臣赵信。”
定王、钟雪麟与安子遥都愣了,四个侍卫冲上来按住定王的身子,曹卫尉持着剑压在定王颈上,定王府上人众惊得都跪倒在地上。
安子遥赶紧走上前来道:“皇上,定王爷虽有反意,仍未有谋反之实。”
皇帝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定王,道:“潘都监奉朕的旨意驻兵城外,遭到襄平军突袭,潘都监身死乱战。举兵诛杀我军统领,淮昌,这算不算谋反?”
钟雪麟一愣,看见皇帝望向自己的凌厉目光,低头道:“算。”
定王大笑,挣扎着身体,吼道:“赵桓羽!你落井下石,你是要我再无翻身之日!”
皇帝笑起来,“皇叔,小时候朕常和晋儿一起玩,晋儿喜欢的物事朕都给他。这江山也是一样,只要还姓赵,谁坐都少不了皇叔的好处。霍中佩给了皇叔什么好处,让你弃朕而择他?”
定王苦笑不语,自己只是恨父皇当年选择了皇弟而没有选自己而已,只要不是皇弟的子孙,这个皇位谁坐对自己来说都一样。
皇帝摆摆手,定王被带了下去。
钟雪麟赶紧走到皇帝身边听命,皇帝脸色有些泛白,表情却仍是一副镇定的样子。
钟雪麟道:“皇上累了,微臣带皇上去休息。”
皇帝任由钟雪麟扶住他的手臂,顺从地跟着他离开了。
钟雪麟对婢女吩咐了一番,回到房内,看见皇帝靠在榻上,睁着眼看帐顶。
“皇上怎么骑马来了,为何不乘马车?”
“昨夜接到密报,说今日便要行动,骑马较快些。”
钟雪麟看着皇帝写满疲累的脸,心一恸,俯下身便在皇帝额上落下一吻。
“微臣办事不力,累皇上受奔波之苦,求皇上赐罪。”
“你做的很好,利用赵晋和台安军确实可以逼定王交出兵符。但让他坐实谋反之罪,更好利用。”
但这是以潘都监的性命为代价的。钟雪麟胸口有些闷。
“淮昌,朕不会治你的罪的。”皇帝微笑一下,闭上眼睡去了。
钟雪麟坐在榻边,仔细地看了许久这近两个月来思念无数次的脸。皇帝平时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懒散模样,睡着了却像在苦思冥想一样紧紧皱着眉头。
钟雪麟感觉到左胸中逐渐炙热的存在,看着皇帝不适的睡脸,胸中一阵阵抽痛。
这一刻他才明白,眼前这个人便是自己的劫数。不知不觉中,自己会只为他的一个眼神魂牵梦绕,只为他的一个笑容心绪飞扬,只为他的一句话拥有心跳。
钟雪麟想,他也许也可以像一个凡人一样,永远守在一个人身边,永远看着一个人的笑脸,永远吻着一个人的发梢,永远触摸一个人的温度。
如此想着,钟雪麟伸出手抚上皇帝结起来的眉心,皇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舒缓了表情。
钟雪麟给皇帝盖好被子,走出房间寻到安子遥房内。
安子遥正在和曹准说话,见钟雪麟来了,二人一同站起来行了礼。钟雪麟笑着坐下来,曹准问:“皇上歇了么?”
钟雪麟道:“是,皇上奔波一夜一日辛苦了。”言语间对曹准有些不满。
曹准摸摸鼻子干笑了一下,道:“是昱敬照顾不周了。”
安子遥道:“曹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定王怎会真的谋反了?”
曹准叹了一口气,给自己斟满了酒,道:“定王没有下令出兵,刺杀潘大人的是在下。皇上命在下假传定王口谕,带了一队襄平军冲入台安军阵营,刺杀了潘大人。”
曹准叹口气,“台安军没有迎击,想必是潘大人的命令,看来皇上早已和潘大人取得联系了。”
安子遥表情有些难看,“下官一向敬仰潘大人,竟然……”顿了一瞬,安子遥又道:“钟大人,定王世子要如何处置?”
钟雪麟道:“皇上自有定夺。只是世子实是受了牵连,任婉儿确是死于疟疾。”
安子遥瞪大眼,“钟大人,这可是……”
钟雪麟又道:“安大人,任知州的绝笔信,也是钟某临摹任知州的字写的。”
安子遥愣了好大一会,突然大声喊起来:“钟大人,伪造证物乃是重罪!身为朝廷命官……”
皇帝一直睡到辰时才醒来,一抬眼看见钟雪麟端坐在榻边看着自己,不知为何安下心来。
“淮昌,你没走。”
钟雪麟笑道:“是,臣不会离开皇上身边。”
皇上坐起来,钟雪麟忙命人伺候皇帝梳洗,然后引着皇帝前往正殿用膳。
皇帝在众大臣的视线下不慌不忙地用了膳,便要起身前去牢中见定王。
定王被押送到王府下地牢中,牢中原关有一些犯了偷窃、逃逸罪的家奴,皇帝一道圣旨,为众犯人全都免了罪。
定王的牢房前站了两个皇帝带来的亲卫兵,曹准交代了两句,把二人打发到远处待命了。
皇帝道:“淮昌、若舆在外面等着,昱敬随朕进来。”
曹准得意地对钟雪麟和安子遥笑笑,持着剑跟在皇帝身后进了牢房。
定王身为皇帝的叔叔,即使入狱,待遇也没差多少。皇帝特命人把王爷房中的床和用惯的案几烛台等一并搬进了牢房中。定王舒舒服服地坐在他的檀木椅上,见皇帝进来,只是动了动身子,却没起身行礼。
“皇叔昨夜睡得好么?”皇帝问。
定王阴测测地笑了一下,“托贤侄的福。”
皇帝四下环顾了一眼,道:“皇叔这地牢甚是简陋,小侄恐皇叔住着不适,预备明日便启程带皇叔回京。”
定王缓缓抬起一张似乎老了几岁的脸,声音有些颤,问:“鉴安,晋儿自小与你关系最好,求你放过他。我知道你是在意霍相,晋儿他对你造不成威胁。”
皇帝静静地看了定王一会,想道:原来为了珍爱的人,谁都能丢弃骄傲。
皇帝开口道:“皇叔,谋反罪株连九族,难道皇叔是要小侄因私废公么?”
定王颓然呆在当地,一张脸如同死灰。
皇帝对曹准说了一声“走吧”,走出牢房。
安子遥脸色有点差,落在了后面。皇帝看了他一眼,道:“若舆留下来处理剩下的事宜。其余人等,明日启程押送定王爷回京。”
安子遥沉默了一会,回了声“臣遵旨。”
作者有话要说:
、迷失
遣散了旁人,皇帝坐在房内,唤来钟雪麟。
“淮昌,今夜把赵晋带到朕这儿来。”
钟雪麟诺诺,又道:“皇上,定王并未真正谋反,如此对他是否有些太过了?”
皇帝道:“淮昌也认为朕很无情么?”
钟雪麟低头没有回答。
皇帝道:“淮昌,若朕输了,会有人对朕仁慈么?”
钟雪麟一惊,抬起头对上皇帝无波澜的眼。
皇帝又道:“成大业必有牺牲,哪一个王朝不是建立在成堆的尸体上的?潘都监的牺牲是必要的,朕只愿把牺牲减到最少。江山只有一个,若是丢了江山,一死已是便宜了朕。他们怎么会让朕好过?”
钟雪麟深深叹一口气,伸出手把眼前的人拥在怀里,紧紧地抱着。
明明在一个应该无忧无虑的年龄,明明是如此脆弱如陶瓷的人,却不得不担负起如此多的责任。江山之重,多少人的生命之重,都由皇帝一人扛着。
“臣知道,臣会在皇上身边,无论发生什么,臣都陪着皇上。”
哺时过后,海棠与唐宁两人把赵晋打扮成下人模样混进了定王府,皇上正在房中候着。
赵晋左眼戴着一只沾了血的眼罩,多日担惊受怕,原本丰润的面颊都凹了下去,显得面色颓然。见了皇上,赵晋一时紧张得手足无措,眼睛紧紧地盯着地上。
皇帝命众人在门外候着,没有吩咐不准入内。房内只剩下皇帝与赵晋二人。
皇帝皱皱眉,道:“晋儿,抬起头。”
赵晋闻言顺从地抬起头,看着皇帝的脸,露出一丝苦笑:“鉴安哥哥,我都认不得你了。”
皇帝走上前去,手指抚上赵晋空了的左眼。
赵晋吃痛往回一缩,接着又瑟瑟地定在原地。
“别怕。还疼么?待会给你找王府的医师看看。”皇帝皱着眉,道。
赵晋轻轻一笑,道:“还有一点疼,不碍事。”
皇帝道:“坐到朕身边来。”赵晋犹豫了一阵,坐在皇帝身边。
皇帝问道:“你恨朕么?”
赵晋低头不语。
皇帝继续道:“晋儿,你可知道,你父王此举,是想要朕的命?”
赵晋抬头急急地问:“皇上,父王真的要谋反?”
皇帝道:“先不论定王举兵斩杀朕的重将。定王近两年招兵买马,仅襄平便养兵十万,还有与霍宰相的通信为证。晋儿,还有什么可怀疑的么?”
赵晋清秀的脸变得惨白,眼中水汽聚起来。
“不准哭,丢了赵氏的脸。”皇帝厉声说。
赵晋狠狠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平静如水。
“皇上,何时行刑?”
皇帝道:“晋儿,朕愿意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赵晋不敢置信地一滞,皇帝接着道:“人道定王世子自幼便颇具将才,各家兵法熟读于心,调兵遣将颇有一番见解。传闻近年襄平军势力渐涨,都要归功于定王世子。如今赵信入狱,襄平军都统之位尚且空缺。”
赵晋眼中放出光彩,声音有些颤抖,“皇上,晋定不辱使命!”
皇上笑起来,伸出手贴上赵晋的脸,精致的脸渐渐贴近,最终在鼻尖相碰的地方停下了。“朕相信你。”
赵晋被皇帝眼中的深邃勾住了视线,盯着看了许久,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失了仪态,忙低下头。
“但定王谋反已成事实,当诛九族,无一例外,定王世子赵晋此人从此便是死了。晋儿,此刻以后,你便是赵桓夕,赐字一个晋字,是朕失落在外的胞弟。”
赵晋忙跪下扣了头,道:“罪臣谢主隆恩!”
“晋儿,平乱之后,朕会恩准你前往天牢探望罪臣赵信。”
赵晋胸中又是一酸,忙伏下头又谢了一次恩。
皇帝靠在榻上,唤来海棠把赵晋带了下去。又命人叫来了安子遥。
安子遥一脸黯淡面了圣,出来时却是一脸释然。
钟雪麟候在房外,见到安子遥便笑道:“看来安大人与皇上相谈甚欢。”
安子遥一笑,道:“皇上英明,下官敬服。”
次日,皇帝一行人乘着马车启程归京。
皇帝与钟雪麟共乘一车,曹准骑着马在车边时时候命。皇帝一路上靠着车窗往外望,不知在想些什么。
钟雪麟道:“秋日将至,北方的景已渐谢了。”
皇帝“嗯”了一声,盯着窗外又没了动静。
经过一片低洼芦苇地,一行大雁正在休憩,马车经过,惊得一池大雁清啸扑翅往天际掠去。
皇帝眼中亮了起来。
钟雪麟轻笑,心想:皇帝虽是这江山的主人,却未真正拥有过一分一毫,连一个山野小童也不如。忍不住开口便道:“皇上,一切尘埃落定后……”话刚出口就后悔了,钟雪麟知道有时候给一个身处绝望的人希望,是一件残酷的事。
“如何?”皇帝问。
钟雪麟笑起来,牵起皇帝的手轻轻吻了一下,道:“没什么,是臣走神了。”
皇帝没多留意,又偏过头看景去了。
钟雪麟看着皇帝时而童稚的侧脸,心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我要带着你看遍天下美景,西域的壮丽,辽北的广阔,淮东的秀丽,岭南的淳朴……因为这都是你的河山,所以我会誓死为你守护。
车行到第五日,在山路上下起了瓢泼大雨,山路湿滑,行车慢了下来。
曹准在车窗外询问道:“皇上,前路泥泞,是否先寻个避雨之处?”
皇帝撩起车窗,看见侍卫们都直挺挺地站在雨中等他发落,皱了皱眉对曹准道:“昱敬,你速去找个避雨之地,其他人原地休整。”
曹准答了声“遵旨”,一拉马缰往山中驰去。
雨越下越大,侍卫身上的软甲吸了水变得异常沉重,骑者都下了马步行,让侍卫们纷纷脱了铠甲,搭在马背上。
突然一个侍卫发出一声惨叫,扑通一声倒在水洼中。钟雪麟忙跳下车查看,却见倒下的侍卫背上深深地埋入一枚手刀,已是不活的了。
钟雪麟一惊,心想在此处万万不能暴露了皇上的身份,遂大喊道:“保护大人!”
侍卫迅速持起戟,在皇帝的马车旁围了两圈。
钟雪麟想道,对方使暗器,呆在原处最是危险。随即跃入车中,翻出一件侍卫的服装让皇帝换上。
皇帝眼中有些迷惘,漆黑的眼睛惶然地看着钟雪麟,手指解衣带的动作迟缓了许多。
钟雪麟对他笑笑,在皇帝嘴角重重地落下一吻,手覆上皇帝的手指,熟练地帮皇帝解起衣带来。
皇帝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不少,看着钟雪麟的动作,笑道:“淮昌解衣功夫熟稔,定是常常练习了。”
钟雪麟笑起来,看着皇帝的眼,道:“皇上,跟紧我,我会保护你的。”
皇帝脑中似乎空了,他很想说“你自身尚且难保,如何保护朕?”但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皇帝不知为何,只觉得眼前的男人也许真的能够依靠。
钟雪麟自己也换上了侍卫服,眼中满是坚定。他牵着皇帝的手,大喊一声:“全体听命,一直向南跑,不得有误!”
皇帝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