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不能置信地呆望眼前的脸,看来仍是那样脱俗俊雅,只是多了一份彷佛与生俱来的魔性…他并没有故意,但眉梢唇角不经意地逸出丝丝邪肆魔意,在他温柔的神态下,更是诡异得使立秋由心里发颤,寒气直透骨髓。
他真是左临风吗?还是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立秋不敢再想,混乱中抱著左临风的腿乱叫:「你又戏弄我了?是不是?求求你别再玩了!」
「玩?你是不是要亲眼看著我跟皇上同床才死心?你以为你那间破屋可以留住我吗?我本来就该站在所有人的头上主宰一切!为甚麽要东逃西躲,每日担心被人揭破身份?我好容易等到了今天,谁也不能阻止我!乖乖的甚麽也不要对人说,否则…」
左临风的唇印上立秋的脸颊,抚在立秋头顶的手却加了两分暗劲,立秋的头即时痛得快要裂开似的,左临风在他耳边低声道:「你知道的太多了…我应该在这里印上一掌的…」只要他掌劲一吐,立秋便必死无疑。
立秋全没有逃命的打算,他逃不了,就算可似逃,他也不想逃。
「嚓!」坚固的檀木桌子被左临风生生抓下一角,握成碎粉!左临风语气转寒,道:「这次我放过你,你曾帮我狠狠刺了云雩一下,我就还你一个人情罢…这是你的东西,拿回去!」左临风从袖中取出一枚木簪,递到立秋手里,正是当初立秋给他束发的那枚旧木簪。
立秋说甚麽也不肯接,就像一旦收回木簪,他和他的连系就会从此断绝。
左临风不耐烦地一弹指,木簪嗖的一下射到立秋发髻上。
左临风抚摸狗儿一样摩挲立秋的头颈轻笑:「痴情的傻小子…算我斗你不过…你真的舍不得我麽?这样罢?迟些我遣人送你三千両黄金回乡过好日子,到我掌握大局,除掉皇座上的老家伙後,我再接你回来,让你光明正大的待在我身边,在房里好好伺候我…好麽?」
立秋傻子一样呆在当地,手足冰冷,胸口急促起伏,一副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样子,好半天才乾涩地喃喃:「我…不要…不要金子,我要瞎小子!」
「我不就是他麽?你想的话,到时我扮回叫化子讨你欢心好不好…秋爷…老大…」左临风稍稍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撩拨似的低语著,微扬的唇角看似情深款款,暗里却透出丝丝狂野魅惑…
「不,不是…不会的!」听著他充满挑逗的言语,目睹他使人疯狂的惑人情态,立秋却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般,倏地狂呼著跳起,转身便跑,在冰雪遍地的梅林里又爬又跌的,却说甚麽也不肯停下。
听著立秋狂呼而去的凌乱足音,左临风笑了,衣袖一拂,屋中梅花尽数被他震得片片碎落,绕著他飞舞旋转,在满屋纷飞的红雨里,拂袖长笑,任由残泪似的花片洒满一身。
作家的话:
四十二。 还簪(3)
立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皇宫的,他只知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床上,一时间,他还以为自己仍是身在客舘。
「我做梦了吗?」立秋脑中一片混沌,是的,那一定是场梦,一场噩梦,可是那个噩梦未免真实得太可怕了吧?
忘了它,过两天瞎小子便会回来了,说不定他现在已在皇宫里吵著要见他了…
立秋笑了一下,可是心和後脑同时剧痛起来,泪水马上灌进眼眶里,不受控制的淌个不停。
「你他妈的是谁在老子後脑勺上敲了一下!好痛…」可是立秋很清楚,心比後脑痛得厉害得多,不知该怎样去形容这种痛楚,痛得让人恨不得将它挖出来踏碎…
不要想,那只是场梦,不要想,再睡他娘的一觉,做一个好梦找补…
不要想…
就这样睡了不要醒…
不要想…
可恶,眼泪怎麽老停不下来?
真是他妈的难看……
不过是一场梦罢!
不错,我跟他不过是一场梦…
他妈的好痛…
「小秋,小秋。」
立秋听到有人叫他,张开哭得模糊的泪眼,倪谦满是担忧的脸容影入眼帘。
「倪…大人?」立秋呆呆地抽咽著坐起身,也没想倪谦怎麽会出现。
「我在外堂听到你叫喊,便走到梅花林里看看发生何事,只见你拚命乱跑,叫你也不应,我怕你惊动禁卫,只好打晕你带回来。」倪谦歉然地坐在床前道。
「梅花林…」立秋本已渐停的泪水再度涌流不止。
「对不起,小秋…」倪谦看他哭成这样,就知他发现了甚麽事。
「大人没能力阻止这件事,也没勇气早日告知你真相…」倪谦素性刚直,对立秋却是深感有愧。
「有分别吗?」立秋哀笑,左临风蓄意勾引皇帝,别说倪谦,只怕连玉皇大帝也阻不了。
倪谦望著他,找不出一句说话来安慰他,房中的弥漫著令人窒息的气氛,难堪的沉默不知维持了多久,倪谦才开口道:「小秋,你有何打算?」
此刻的立秋还能打算些甚麽?从前的日子再穷困,情况再危险,他心里也是踏实的,因为他知道左临风会跟他风雨同渡…
谁又知道,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美梦?立秋只觉自己就像风中的飘雪,方向尽失,整个人虚飘飘,空盪盪地全无著力处,本已容量不多的脑袋更是一片空白。
瞧著他神不守舍的凄苦模样,倪谦心中亦说不出的难过,立秋曾救他一命,今天弄成如斯局面,倪谦自觉有责任照顾立秋,再说皇帝未必能容左临风有这麽一个情人存在…
「小秋,离开帝都罢,走开一下会好一点的。」倪谦语重深长地道。
立秋点头,真的,他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我去找清漪姑娘,著她派人送你回三绝庄罢。」
立秋摇头表示不愿,倪谦又道:「你故乡在那里?我吩咐张朴护送你回乡。」
立秋仍是不住摇头,他自己也不该怎样办。
在雨雪纷飞中,帝都古朴宏伟的城楼渐渐在立秋和张朴的身後隐没,虽然不愿意,他最後还是接受了倪谦的建议返回河源镇。
捱过漫长无眠的一夜,翌日早上,他已在倪谦的安排下离城,倪谦本想多留立秋两天看看情况,无奈立秋执意要走,倪谦没法,尽管对立秋甚为放心不下,也只好任他离去,一再叮嘱张朴沿途多加照顾而已。
车中的立秋强忍回头的冲动,不敢再望都城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他的心也像要碎裂开来,但是不回头又如何?那个人仍旧在他心里,也许终此一生,他也忘不了他。
在嗒嗒的蹄声中,当日跟左临风同车前赴都城的旖旎风光,一幕幕自动在立秋脑中浮现,他没有再哭,眼泪早已流光了,他沉沉地笑著不言不动,安静得连一旁的张朴也为他难过。
一连两天,立秋也没再说过一个字,吃不像吃,睡不像睡,更不管马车要把他载到那里,张朴看著日益憔悴的立秋,真的担心他撑不下去。
「小秋,前面有间饭馆,我们去歇一下罢。」张朴为人干练细心,生怕立秋捱不住,不敢多赶路程,有空便停下歇息,立秋也没说话,默默跟著张朴下车到饭馆里去。
饭馆中挤满避雪休息的旅人,好不容易才有几名镖师腾了半张桌子给他们,张朴给立秋脱下风氅,交给店伴保管。
张朴要了几个小菜後对立秋道:「小秋,今天天气好冷,喝两杯赶赶寒气罢。」
心不在焉的立秋还未有反应,邻桌的一个麻脸镖师,自立秋脱下风氅後一直目不转睛的盯著他看,到张朴说了一句「小秋」时,麻脸镖师忽地站起,大步走到立秋身前道:「你是王立秋,秋小子吗?」
立秋迟钝地向麻脸镖师呆望半晌,终於迸出三天以来的第一句话:「裕哥?!」
麻脸镖师一把紧抓立秋的肩头激动地道:「秋小子!你真是秋小子!你两个到哪里去了!想死俺了!」
张朴抱拳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阁下是王兄弟的旧识麽?」
裕哥一看张朴举止动静,便知是一流高手无疑,不由得心中奇怪,仍是抱拳回礼道:「俺徐裕安,威远镖局的镖师,秋小子是俺同村兄弟,兄台是?」
「倪学士府家将张朴,奉倪大人之命送王兄弟还乡。」张朴的话才出口,威远镖局二十多人连裕哥在内无不惊讶,均想裕哥这同乡兄弟是甚麽来头,竟要劳动学士府家将护送回家?
深知立秋底细的裕哥更是惊讶:「俺这兄弟怎麽劳动张兄大驾相送?小秋!到底发生了甚麽事?你跟瞎哥儿一起失踪了好几个月,家里被人捣得稀巴烂,俺跟春耕他们还以为你们被强盗…」
「裕哥--」立秋抓著裕哥的手摇了摇头,裕哥是老江湖,知道立秋不想在人前多说,知趣地转口道:「臭小子,在外头水土不服生了病麽?怎麽一脸病容的?」
「是啊…大哥,难得他乡相遇,今次兄弟做东,请大哥喝酒!」立秋也不等裕哥回答,抢先倒了一碗酒灌到肚子里。
裕哥觉得不妥,一名年轻的趟子手走过来道:「这位王兄弟好脸熟,他刚从帝都出来的…莫不是…对!他就是在较技场上的那位!我认得他的声音,那天他跟那位瞎了眼的南宫少爷一起戏弄那些番邦蛮子,一顿粗话耍得那红发蛮子晕头转向,连突厥国师也奈何不了他们!真是英雄好汉!」
「不是罢?小蛇你说的那个就是这家伙?」裕哥听呆了,那次因事没到较技场去,因此不知那两个「少年英雄」便是他的老相识。
小蛇誓神劈愿的道:「我肯定没认错。」
「那天大闹较技场的正是老子!来!小蛇兄弟!我敬你三碗!」立秋突然豪兴大发,笑著向众镖师逐一敬酒,张朴想阻也阻不了,不多一会,立秋已自颓然醉倒,人事不知。
四十三。 紫瞳魔(1)
距离三皇子大婚之期不过数天,宫中上下人人忙得喘不过气,然而谣言是非并未因各人忙碌而减少,反而閒话满天飞,当中最被一众宫女太监人热炒的,当然是墨梅小筑中的那个「新皇後」。
「也不知皇上是甚麽的口味,那位俊是够俊了,可是又瞎又疯,动不动便摔东西发脾气,再不然拿著竹棒子到处打人,也不知多少待卫挨过他棒子,嘴又叼得要命,单是伺候他那张嘴啊,那些御厨们可被折腾得惨了。」
「幸好早两天来了个甚麽凤公子,挺懂那位的口味,一顿菜吃得那位笑逐颜开,皇上喜欢得赐凤公子出入禁宫的令牌,要他有空便来给那位烧菜,御厨们才少受点罪。」
「听说凤公子也是有名的剑客来呢!早前那位不知又闹甚麽别扭,在小筑里翻江倒海的闹得人人束手无策,最後还是凤公子出手,二人打了半天才算完,打完架便勾肩搭颈的在雪地里烤肉吃,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十足叫化子抢吃一样。旁边伺候的也不知好气好笑!」
「你别管,皇上对西域诸国送来的几个绝色美人,看也没看便搁到一旁去,偏跟那个一刻也分不开,最可笑是城中的小倌们个个争著学那位的装束,弄得全城淡色的薄罗花绫和白狐裘几乎被抢个一空!」
「谁叫全城的人都说,那位在较技场上脱裘现身那一幕,帅得人人都呆了眼,连皇上也是这麽被勾了魂去,二话不说的便把人抢了回宫,照我说啊,就算学得了打扮,学不了那副身手…」
「是那副身手?」宫监中不少人邪笑。
「那种还用说吗?皇上光是瞧著那位在梅林里学鸟儿飞,已乐得眼没缝儿,这鸟儿飞到床上时,还会差到那儿去吗?」
「听说他们整晚唧唧哝哝的不知搞些甚麽花样…嘻嘻…」
宫监们越说越是猥亵下流,全没留意有人在暗处听够之後,悄没声的往宫外溜去。
听罢探子的滙报,庞格和波沃玛等人无不眉头深锁。
「怎想得到棋差一步,那昏君竟然在较技场上迷上南宫家的那个疯子,宠得六宫妃嫔也不得近前,我们的人更是连昏君的样子也没看见,完全找不到机会下手。」庞格道。
波沃玛修长的手摆了一下道:「那几个媚姬本来便不是我们最重要的棋子,就算没那疯子,那昏君也会对她们有所怀疑,只盼望昏君会把她们赏给皇族重臣,那便可以除掉昏君一部份的爪牙,谁知他色迷心窍,压根儿便忘掉了她们,最可惜的是依兰思公主,本来凭她的容貌,只要稍加挑拨,便足以使昏君父子反目,谁知…那疯子真是害人不浅。」
庞格恨恨道「早知便另备些男宠来…」
「事情不是那麽简单…」波沃玛沉思著道:「我跟那疯子交过手,虽说是疯得敌我不分,但真的不好对付,我猜昏君看上的不止是那疯子的人,更看上他的身手,那疯子有个习惯,谁伤害他要紧的人便跟谁拚命,那昏君不过是花些心思宠他哄他,便多了个陪到床上去的贴身侍卫,有何不美?」
「古格王爷那边不是说已经有人负责收拾那疯子吗?那人是谁,可以早些来处理掉那个吗?」一名棕色头发,面带刀疤但不减剽悍精明的纳尔干汗国贵族道。
波沃玛道:「瓦禄多密使,那人来是一定来,可是我们不能控制那人的行动,因为那位是赤岭上的「不死魔圣」贺兰大人。」
贺兰独笑在西域人心中已是接近魔神的存在,别说是他的名字,连「冥魔」两字也怕冒渎了他,提到此人时多以「不死魔圣」来称呼。
故此当波沃玛「不死魔圣」四字一出口,瓦禄多和在场所有人就像听到世上最可怕的咒语一样,人人面上变色,却是谁也没再多问一句,因为谁也知道,贺兰独笑要杀的人绝对逃不了,他要杀谁也不需要原因,那怕他只是闷慌了消遣而已。
瓦禄多道:「如此说来,那疯子已是个快死的人了,暂时可以不理,只是大婚那天,还有甚麽需要我们这边配合的?我们还有二万精兵屯在连云岭。」
波沃玛笑道:「贵部拖住了秦瀚川的大军便是最好的配合…当都城一破,贵部的精兵便长驱直入,与我们一同瓜分整个王朝,密使立此大功,进爵加封,亦是指日可待。」
瓦禄多口不对心地道:「我们了汗王只望除了桑乾王朝这个大敌,本人加冠进爵与否,那并不重要。」
庞格道:「不过,一切安排绝不能有半点岔子,务必要将昏君和他的王朝连根拔起…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临川王的两个儿子已被古格王爷遣人杀掉,总算报了较技场那一箭之仇,要不是那凤逍遥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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