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回到病房,一夜辗转反侧。第二天一早,医生给他做了检查,一切正常。他随即办好出院手续,昨天送他过来的司机师傅早就离开了。
香山刚走到树下,天天就扑上去,一把抱住主人。昨天刚下过雨,路上泥泞,天天身上沾了很多泥水,毛发黏在一起,脏得很,样子看上去相当滑稽。
“找到地方就给你洗澡,天天,你真好。”香山摸了摸它的脑袋,小家伙用尖尖的耳朵蹭他,痒痒的,让人从心底里笑出来。
香山不知道该去哪里,他呆了两年多的厂烧掉了,家里唯一的房子也被拆了。
不是没想过去萧哥那里过渡一下,但是他实在不愿意再麻烦别人,让他们为他担心,还是等自己稳定下来,再跟他们联系。
香山想起自己的母亲,上次一回国就去疗养院看过她,本来还打算这几天再去一趟,现在这个计划也要搁浅了。
他小时候有什么委屈不如意的地方,就趴在母亲膝盖上,也不说话。如今偶尔去看她,还会这么做。母亲跟那时候一样,微笑着摸他的头。
老人家已经不能给他遮风挡雨,但是这一点慰藉也是好的。
香山带着天天,一人一狗在路上走着,这座城市这么大,但是哪里有他的容身之处。
最后他把天天带到了顾汐的机械制造公司,那里有一间实验室,香山出国前在里面工作过一段时间。
既然他还是公司的员工,暂时在这儿呆着应该没有问题,他会自己找活儿干的。
顾汐看到香山的时候,他带着狗,正坐在实验室前面的台阶上。
现在太早了,还没有人开门。
顾汐跑遍了全城所有的医院,没有一家说接收过香山这样的病人,后来甚至以公司的名义给萧一鸣家去了电话,对方看来是一点都不知情。
他不知道香山去的只是郊区的一家小医院,而且一早就离开了。
香山看起来很累,靠着墙闭眼休息,天天把脑袋搁在他脚上,缩着身子打瞌睡。
顾汐慢慢走过去,天天立刻警觉地睁开眼,蹭了蹭主人的小腿。
“你真的在这里。”
顾汐蹲下来,跟香山平视。
他看上去相当疲惫,一脸倦容。香山发现,这个男人原来真的不年轻了。他皱眉的时候,有一种这个年纪的人特有的沧桑跟无奈。
即使位高权重,财大气粗,他也是凡人,也会像一般人那样受情绪影响,力有不逮,没法解决困扰自己的所有问题。
“我想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你放心,实验室我每天都会打扫干净。我的狗也会看好,不让它乱跑,它很乖。”
香山话才说完,天天就“汪汪”大叫起来,大概是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大顺眼,很不喜欢。
香山有点尴尬,立刻拍了拍天天的脑袋,让它安静下来。
“带上你的狗,跟我走。”顾汐站起身,让香山跟上来。
香山知道公司里面是有员工宿舍的,而且条件相当不错。但是他回国之后几乎没来过这边,况且他还算新人,所以也不好意思往这上面想。
这时候顾汐让他跟过去,他想最坏的结果是连同天天一起,被扔出去,最好的结果是老板突然发善心,安排一间宿舍给他。
不会有其他不靠谱的状况了。
但是顾汐居然把他弄上了车,香山有点惊愕,天天也不安分。
香山把狗抱紧了,不停看窗外景物变换。
顾汐的表情不再僵硬,十几个小时以来,他第一次想笑:
“又不会把你卖了,这么紧张干什么。”
香山甚至不敢眨眼,他不认识顾汐走的这条路,不知道他要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
“你也一把年纪了,就算以前是唐僧肉,现在都老得咬不动了,哪有人愿意买?”
香山真想放开天天,让小家伙咬他一口。
不过他还是抱紧了他的狗,他们俩身上都不干净。香山坐在车后座位上的一角,抱不动狗的时候,提着它的两只前爪,让它蹲坐在脚边,以免把车也碰脏了。
今天早上公布的消息,只有厂房一位看机器的师傅在火海里丧生了,其他人都幸存下来,顾汐终于缓一口气。
但是始终找不到香山,这让他很焦急。
医院里没有,朋友那里完全不知情,甚至香山母亲的疗养院,顾汐也派人去过了,无功而返。
最后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他回到了公司,香山竟然真的在这里。看着他安睡的样子,顾汐觉得从前的一切都像过眼云烟,不值一提。这个人活生生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他面前,谢天谢地。
车在顾汐的别墅前停下,他打开后座车门,让香山出来:
“先泡个热水澡,解解乏。待会儿我让医生过来给你看看,浓烟吸进肺里就不好了。”
27、暂住 。。。
香山从车里下来,穿过大片草地和长廊,他不能把狗带进屋里去,就让天天先呆在树荫下,趁顾汐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对它说:
“先乖乖呆一会儿,我马上就来找你,不准闹事。”
天天原地轻哼了两声,看主人走远了,才坐下来,扒在草丛里捉蝴蝶。
顾汐将香山带到二楼一间向南的大卧房内,先让他坐下:
“早饭吃过了吗?”
香山狼狈地摇摇头。
“先吃点东西,我去打个电话。”顾汐在车上就让人准备早餐,现在回来得刚好。香山摸摸肚子,昨晚上一夜没睡着,确实饿了。
他把东西吃了一大半,匿了一盘,想要待会儿带给天天,他的小狗一定也饿了。
顾汐打完电话后进来:
“医生马上就到,你去洗个澡。”
香山从窗口往下看,天天正趴在草地上打盹,身上的泥水已经干了。
医生给他做了详细的检查,并没有什么大问题,香山自己也说,他在那家小医院已经查清楚了,没事儿。
顾汐望着他,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
香山看顾汐送医生下楼,跟他边走边聊,不知道说些什么。直到两个人都走出大门了,他才端着吃的下楼,去找天天。
“乖孩子,我找机会给你把身上洗干净了,到时候偷偷跟我进屋。咱们在这儿呆几天就走了,你先忍忍。”
天天把盘子舔得干干净净,香山有一点心酸。
“等房子盖好了,咱们就有地方住了。我把奶奶从疗养院接回来,你负责逗她开心。”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香山也很愁,他没有那么多钱添上去填补面积。
顾汐回来的时候,香山已经躺下了。
“医生说你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先不要工作了。”
香山从床上弹坐起来,他有点郁闷,不工作吃什么,但是他没说出口,他决定直截了当问顾汐:
“我知道公司还有不少空宿舍,我……我想搬进去,这样工作生活都很方便,不知道可不可以?”
香山不傻,虽然不知道顾汐怎么想的,但是这几年一直没有交集的两个人,突然间变得熟络,而且还是由顾汐主动,他实在是适应不过来。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也许顾汐这样做有他的目的,香山可能会给公司带来利润和价值,但是他不喜欢顾汐这种功利性的接近。
做朋友当然可以,但是香山实在想不通现在这种相处模式算什么。
其实他心里还有一点怀疑,他们已经做了这么久的陌路人,顾汐恨了他这么些年,怎么会突然就释怀了。他不愿意把顾汐往不好的地方揣测,也可以跟他再做普通朋友,但有时候,习惯性地,还是要防备一点。
顾汐没想到香山会跟他提要求,沉思片刻就拒绝了他:
“暂时不行。”这句话斩钉截铁,但是接下来的理由让顾汐编得有点费神:
“你也知道,公司的福利更偏向老员工,你还是新人,不能因为你一个人把公司的规章制度都弄乱套了。”
香山有点尴尬,点点头说:
“我会尽快找到房子,搬出去住。”
顾汐很想揉揉他的头发,告诉他不必这样,更想把这个人抱在怀里,让他好好睡一觉。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顾汐现在没有立场说任何话。
他离开前最后一次看了香山,他正睡眼朦胧地望着窗外。
香山等到顾汐真走了,才窸窸窣窣爬起来,他目送顾汐的车驶离别墅大门,看来短时间内他是不会回来了。
现在刚过了午饭时间,到处都是蝉鸣,正是阳光最热烈的时刻,香山走到树荫下,天天立刻扑上来。
香山摸摸它的脑袋,想了想说:
“先给你洗个澡吧。”
花园里有一根塑胶皮管,看样子平时是作浇花用的。香山跟管家打过了招呼,对方很热情,挑了一块小空地,带香山过去。
天天跟前跟后,还把塑胶皮管叼起来递到香山手上,它以前想让香山带着出去遛弯了,也会眼巴巴地把牵引叼着,到香山面前献宝。
香山试了试水温,挺好的,转身对旁边的老人道了谢,然后专心给小家伙洗澡。
天天是大型犬,给它全身淋湿就费了不少功夫,再抹上洗浴液,前前后后一个多小时才忙好。
小家伙相当配合香山,让伸前腿绝不会撅后腿,一副非常享受的样子。
香山给它全身擦好之后,让它在花园里呆了一会儿,等到最后毛发都干了,才悄悄牵着往小楼走。
“你先进去,不要乱动,我马上就来。”香山绕到小楼后面,把天天抱到一人高的窗台上,天天头往里探了探,很快跳下去。
香山随即进了小楼,走过长长的回廊,天天正坐在角落里,看到香山,立刻站起来蹭过去。
香山把它顺利带进了卧房,虽然瞒着主人家这样做不太好,但是他舍不得把小狗扔在外面不闻不问。
还没到晚饭时间,顾汐就回来了。香山手忙脚乱,正到处找天天,才发现它已经不见了。再仔细一瞧,它早就钻到衣柜里冲香山摇尾巴。
香山只好顺手把衣柜关严实,才松开手,就听到顾汐的声音:
“一起吃晚饭吧。”
香山推不掉,只好点了点头。
顾汐从一进门就皱着眉,他对各种气味非常敏感,房间里有他不喜欢的味道。当然这一切香山并不知道。
“你去换件衣服,我等你。”
在香山去卫生间把睡衣换下来的时候,顾汐试探着打开了衣柜的门。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顾汐很认真地对他说:
“这一排衣柜你都可以用,对了,有一件大衣,很适合你。”
香山看他伸手打开衣柜门,心就半悬着,出乎意料,他只是把挂在角落的一件大衣拿出来。
“谢谢你,我想我可能用不着。”
香山直接拒绝了他,他的心思不在这里,到处张望,还是没有天天的影子。
顾汐笑道:
“不喜欢这件没关系,还有其他的。我先下去,你快一点。”
顾汐走后,香山才从衣柜里一件白色大衣后面找到天天。它缩着身子,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如果小家伙会说话,一定把刚才顾汐暗中使坏,趁香山换衣服的空当儿揪它尾巴拍它脑袋的事告诉香山。
28、争端 。。。
香山把天天安顿好,让它呆在房间里不要出声,晚饭之后就给它送吃的上来。
他下楼,想借着这顿饭跟顾汐说清楚。既然他已经明确表示不能向香山提供员工宿舍,那还是早点找到出租房比较好。
香山苦恼的是,他要在什么地段租房才好。
呆了两年多的工厂被烧毁,短时间内不可能完成重建工作,香山只能在顾汐的机械公司工作,但是这里离市区比较近,房租应该不便宜。
香山坐下来,也不看顾汐,就在盘算什么样的方案最划算。一是在附近租房,这样离公司比较近,人会轻松一点,不必每天奔波。二是在原来家那块儿地段租房,房价他大概知道,算是全城最低价了,也不需要找中介,哪家有空房他都清楚。其实这样下来,一个月光来回路费也不算少。
顾汐见他坐下来不说话,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就抓着筷子扒拉两口饭,脑子里倒是转得不停。没打扰他,顾汐就是一个劲儿盯着他,但是香山没有自觉,过半天又扒拉两口饭,就是不看他。最后终于长呼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轻松不少。
“怎么不吃菜?”顾汐指指面前铺了一桌的各色菜肴:
“没有胃口?还是菜不好吃?”
香山因为跟顾汐生分了,对他纯粹就是下属跟上级的关系,所以平日里还是比较拘谨的,吃饭一般就象征性地夹两筷子面前的菜,饿不到自己就可以了。他这样的人喜欢钻研学术,但是不来事儿,总想着在工作上不亏待顾汐就好,至于生活上,还是两不相欠,不要再诸多纠葛了。
所以当顾汐晚饭结束跟他提到房子的事儿,香山拒绝了。
顾汐把图纸拿给他看,他说是拆迁的安置房。
香山一开始还有点相信,傻乎乎地坐下来看,但是很快就发现面积不对劲,他原来的房子太小了,但是这套房很宽敞,而且是高档住宅,就在公司附近。
“我那套……好像是期房,现在应该连地基还没打呢。”可是这套房,连装修效果都出来了,看上去相当精美。
香山不能接受,他希望他跟顾汐之间干干净净的,谁也不欠谁。
顾汐听出他的意思,立刻解释:
“都一样,我把这边的拨给你,不是更方便?”
如果真这么简单,香山也不会犹豫了:
“我那套也没这么大的面积,我用不着,也给不起那么多差价。”
顾汐说得云淡风轻:
“房产证上不止你一个名字,还有我的。”
香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无赖,他有点理解不过来:
“什么意思?”
“你刚才也说了,你的面积不够,剩下的当然就是我的了。其实房子离公司近,我有时候事忙,在那边住比较方便。”顾汐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去看香山,最后编不下去,只好胡乱解释:
“你要是实在理解不过来,就当做咱俩合住,你看能接受吗?”顾汐执意在房产证上加他的名字,主要是怕香山不给他住进去。他那只大狗也不是吃素的,如果进去了,得另养一只大型犬制住它。
香山这下无论如何不会同意了。他不是阴谋论者,他猜想自己家房子拆迁应该不在顾汐的计划之内,而且他不会为了自己大动干戈,这不划算。但是不久前一口拒绝他搬到员工宿舍,应该是要断了他的后路。香山恨得牙痒痒,也想不通顾汐这样做究竟什么目的。他应该是临时起意,因为不论是监狱里,还是出来这两年,顾汐都没有干涉过他的生活,香山想不出是什么让顾汐又回头了。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顾汐以前没有任何东西落在他那里,至于公司的机密,他更是一点都不知道。
香山难受极了,他觉得自己简直跳进了火坑。
“对不起,我不能要。安置房我会慢慢等